世情薄，人情惡——讀唐婉《釵頭鳳》

唐琬是我國歷史上常被人們提起的才女，她與陸游喜結(jié)良緣，夫婦和美，卻被陸游的母親拆散，最終改嫁他人。相傳，在別后的一次春游中，她與陸游偶遇沈園。陸游感念舊情，寫了著名的《釵頭鳳》詞以致意，而唐琬則以此詞相答。

詞的上片交織著十分復(fù)雜的感情內(nèi)容?！笆狼楸。饲閻骸眱删?，抒寫了對封建禮教支配下的世故人情的憤恨之情?！抖Y記·內(nèi)則》云：“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悅，出?！标懩妇褪歉鶕?jù)這一條禮法，把一對好端端的恩愛夫妻拆散了。用“惡”、“薄”兩字來抨擊封建禮教的害人本質(zhì)，極為準(zhǔn)確有力?！坝晁忘S昏花易落”，采用象征的手法，暗喻自己備受摧殘的悲慘處境。陰雨黃昏時的花，原是陸游詞中愛用的意象，唐琬把這一意象吸入己作，不僅有自悲自悼之意，還說明了她與陸游心心相印，息息相通。“曉風(fēng)干，淚痕殘”，寫內(nèi)心的痛苦，極為深切動人。被黃昏時分的雨水打濕了的花花草草，經(jīng)曉風(fēng)一吹，已經(jīng)干了，而自己流淌了一夜的淚水，至天明時分，猶擦而未干，殘痕仍在。這是多么的痛心啊!以雨水喻淚水，在古代詩詞中不乏其例，但以曉風(fēng)吹得干雨水來反襯手帕擦不干淚水，借以表達(dá)出內(nèi)心的永無休止的悲痛，這無疑是唐琬的獨(dú)創(chuàng)?！坝{心事，獨(dú)語斜闌”兩句是說，她想把自己內(nèi)心的別離相思之情用信箋寫下來寄給對方，要不要這樣做呢？她在倚欄沉思獨(dú)語?！半y，難，難!”均為獨(dú)語之詞。由此可見，她終于沒有這樣做。這一疊聲的“難”字，由千種愁恨、萬種委屈合并而成，因此似簡實(shí)繁，以少總多，既上承開篇兩句而來，以表現(xiàn)出處此衰薄之世做人之難；又開啟下文，以表現(xiàn)出做一個被休以后再嫁的女人之尤其難。

過片“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這三句藝術(shù)概括力極強(qiáng)?！叭顺筛鳌笔蔷涂臻g角度而言的?！敖穹亲颉笔蔷蜁r間角度而言的。其間包含著多重不幸。從昨日的美滿婚姻到今天的兩地相思，從昨日的被迫離異到今天的被迫改嫁，這是多么不幸!但不幸的事兒還在繼續(xù)：“病魂常似秋千索”。說“病魂”而不說“夢魂”，顯然是經(jīng)過考慮的。夢魂夜馳，積勞成疾，終于成了“病魂”。昨日方有夢魂，至今日卻只?！安』辍?。這也是“今非昨”的不幸。更為不幸的是，改嫁以后，竟連悲哀和流淚的自由也喪失殆盡，只能在晚上暗自傷心?！敖锹暫?，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四句，具體傾訴出了這種苦境?！昂弊譅罱锹曋鄾觯瓣@珊”狀長夜之將盡。只有徹夜難眠的人方能感受得如此之真切。大凡長夜失眠，愈近天明，心情愈感煩躁，而本詞中的女主人公不僅無暇煩躁，反而還要咽下淚水，強(qiáng)顏歡笑。其心境之苦痛可想而知。結(jié)句以三個“瞞”字作結(jié)，再次與開頭相呼應(yīng)。既然封建禮教不允許愛情存在，那就把它珍藏在心底吧!因此愈瞞愈能見出她對陸游的一往情深和矢志不渝的忠誠。

自古“愁思之聲要妙”，而“窮苦之言易好也”(韓愈《荊潭唱和詩》)，只要把自己所遭受的愁苦真切地寫出來，就是一首好詞。因此，本詞純屬自怨自泣、獨(dú)言獨(dú)語的感情傾訴，主要以纏綿執(zhí)著的感情和悲慘的遭遇感動古今。陸游與唐婉的這兩首詞，所采用的藝術(shù)手段雖然不同，但都切合各自的性格、遭遇和身份，可謂各造其極，俱臻至境。合而讀之，頗有珠聯(lián)璧合、相映生輝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