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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宋代文章學縱論

宋代文章學(羊城學術(shù)文庫·政法社會教育系列) 作者:馬茂軍 著


上篇 宋代文章學縱論

第一章 范疇論 中國古代“散文”概念發(fā)生研究

我們對散文概念產(chǎn)生的模糊認識,以郁達夫先生《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二集·導言》為代表:“中國古來的文章,一向就以散文為主要的文體……正因為說到文章,就指散文,所以中國向來沒有‘散文’這一個名字。若我的臆斷不錯的話,則我們現(xiàn)在所用的‘散文’兩字,還是西方文化東漸后的產(chǎn)品,或者簡直是翻譯也說不定。”實際上散文概念宋已有之,而且形成了豐富的散文理論。而我們這一認識遮蔽了我們固有的豐富的散文理論,使散文理論研究跳不出“古文”理論的囿限,所以我們有必要對散文這一概念的起源及其內(nèi)涵作一認真梳理。

一 散文新概念的發(fā)生與佛教之關(guān)系研究

1.散文概念首創(chuàng)于佛門

梳理中國散文理論史,我們發(fā)現(xiàn),散文一詞不僅原創(chuàng)于中國,而且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散文的概念最早出自佛教徒口中,《宋高僧傳》卷三《唐大圣千福寺飛錫傳》:“(錫)天寶初游于京闕,多止終南紫閣峰草堂寺。屬不空當途傳譯,慎選英髦,錫預其數(shù),頻登筆受、潤文之任。代宗永泰元年四月十五日,奉詔于大明宮內(nèi)道場同義學沙門良賁等十六人參譯《仁王護國般若經(jīng)》并《密嚴經(jīng)》。先在多羅葉時,并是偈頌,今所譯者多作散文。不空與錫等及翰林學士柳抗重更詳定,錫充證義正員,辭筆不愧斯職也?!?sup>

按贊寧《進高僧傳表》:“臣僧贊寧等言,自太平興國七年伏奉敕旨,俾修《高僧傳》與新譯經(jīng)同入藏者——端拱元年十月日左街天壽寺通慧大師賜紫臣僧贊寧上表?!?sup>可知《高僧傳》始修于太平興國七年,成于端拱元年十月。則散文概念最早出現(xiàn)于此時。《宋高僧傳》的材料多來源于碑文,如果那樣,則散文一詞出現(xiàn)更早,可能在中唐代宗年間了。但這還有待于進一步的考證。

這里散文與偈頌相對。偈頌的特點是講究押韻,句式多四言,比較工整。與偈頌相對的散文則屬散體,它不追求押韻與句式的工整?!敖袼g者多作散文”,這里的散文明顯是具有語體和文體意義的概念。同一時期還出現(xiàn)了散語的概念。

2.散語與散文

散語一詞,較早見于唐庚的《眉山集·眉山文集》卷八:

竊觀閣下輔政,既以經(jīng)術(shù)取士,又使習律、習射,而醫(yī)、算、書、畫悉皆置博士。此其用意,豈獨遺文章乎?而自頃以來,此道幾廢。場屋之間,人自為體,立意造語,無有法度,宜詔有司以古文取士為法。所謂古文,雖不用偶儷,而散語之中,暗有聲調(diào),其步驟馳騁之皆有節(jié)奏,非但如今日茍然而已。今士大夫間,亦有知此道者。而時所不尚,皆相率遁去,不能自見于世。宜稍稍收聚而進用之,使學者知所趨向,不過數(shù)年,文體自變。使后世論宋朝古文復興自閣下始,此亦閣下之所愿也。

而散語詞源學上的來歷也是出于佛教?!度蔟S隨筆》卷一“六十四種惡口”條:

《大集經(jīng)》載六十四種惡口之業(yè),曰:粗語,軟語,非時語,妄語,漏語,大語,高語,輕語,破語,不了語,散語,低語,仰語,錯語,惡語,畏語,吃語,諍語,諂語,誑語,惱語,怯語,邪語,罪語,啞語,入語,燒語,地語,獄語,虛語,慢語,不愛語,說罪咎語,失語,別離語,利害語,兩舌語,無義語,無護語,喜語,狂語,殺語,害語,系語,閑語,縛語,打語,歌語,非法語,自贊嘆語,說他過語,說三寶語。

散語即為惡口之一,既有非正統(tǒng)、非主流的文化因子,又有隨意、散漫的特點。

同時期的陳師道也使用散語一詞,“國初士大夫例能四六,然用散語與故事爾”。又“世語云:‘蘇明允不能詩,歐陽永叔不能賦。曾子固短于韻語,黃魯直短于散語。蘇子瞻詞如詩,秦少游詩如詞’。韓詩如《秋懷》《別元協(xié)律》《南溪始泛》,皆佳作也。鮑照之詩,華而不弱。陶淵明之詩,切于事情,但不文耳”。這里散語是與韻語和四六相對的,是無韻之文(散文)的意思,兼有句式和文體學上的意義。而世語云則是流行的說法、廣泛的說法的意思。可見散語是一得到廣泛認可的詞語。散語有散漫、隨意之句式、語體的意思,和散文一樣具有文體的含義。散文一詞,文體意義更鮮明,而散語后來則漸漸被中國古代文論界淡忘了。

3.譯經(jīng)體·古文·散文

散文概念出現(xiàn)于佛門,是中古時期佛教文化高度發(fā)達、佛教文學高度成熟的結(jié)果。過去儒門中人物一直把儒家思想作為正統(tǒng)思想,而釋道兩家則被目為無益教化的旁門左道?!端膸烊珪反鏁?461種79309卷,釋家文字只有13部312卷,道家只有44部432卷,其卷數(shù)總共只占四庫書目的百分之一。四庫編主乾隆皇帝在編輯圣諭中明言:“至儒書之外,闌入釋典道經(jīng)……不合朕意?!?sup>而現(xiàn)存明代《正統(tǒng)道藏》和《萬歷續(xù)道藏》共5485卷,宋代《開寶大藏經(jīng)》即達1076部5048卷,兩者相加約有四庫文字的八分之一,可見釋道文化是中國文化重要的組成部分,任何過分儒化而忽視佛道的思想都是一種文化偏見。

自東漢起,佛教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譯經(jīng)運動。據(jù)統(tǒng)計,從東漢桓帝建和二年(148)安世高譯經(jīng)始至北宋景祐四年(1037)譯場停頓,共889年,計有知名譯家192人,譯出佛典1333部5081卷(其中宋代譯500卷)(據(jù)《法寶勘同總錄》)。如果和同一期的文章相比,清嚴可均編《全上古三代秦漢六朝文》746卷552.5萬字,再加上《全唐文》1000卷,佛家與儒家的著作數(shù)量之比是三比一。從文體上看,胡適曾說當年的駢體文幾乎涵蓋了一切,可偏這個傳道的譯經(jīng)文字裝不下,只能用古文來寫,事實上,譯經(jīng)體是無數(shù)譯經(jīng)大師在古文的基礎(chǔ)上,吸收梵文的優(yōu)點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種質(zhì)樸、通俗、奇句單行的優(yōu)美散文。佛教經(jīng)典本身就有許多偉大的佛教文學作品,梁啟超高度評價《馬鳴菩薩傳》《大乘莊嚴論》等佛經(jīng)文學作品,得出“而他時代人之承襲此公共遺產(chǎn)者,各憑其天才所獨到,而有所創(chuàng)造。其所創(chuàng)造者,表面上或與前業(yè)無關(guān)系,即其本人抑或不自知。然以史家慧眼燭之,其淵源歷歷可溯也。吾以為近代文學與大乘經(jīng)典,實有如是之微妙關(guān)系”。梁先生對佛經(jīng)文學的成就及其對我國文學的影響之評價可謂獨具慧眼。

除了佛經(jīng)文學外,還有本土僧人的制作。一類是與儒道論辯、闡述佛理的著作,收入《弘明集》《廣弘明集》及《法苑珠琳》等。其中有部分弘揚佛理的文字,著名的如慧遠《沙門不敬王者論》、僧肇《肇論》、謝靈運《與諸道人辯宗集結(jié)》、宗炳《明佛論》等,皆長于論辯,思維精致,推理嚴密,論說成就為儒門議論文字所不及,形式上散句單行,時用口語,偶有駢儷,但絕非齊梁形式主義的東西。另一類是傳記作品,如慧皎《高僧傳》、道宣《續(xù)高僧傳》等。記人記事都大有可取之處。

輝煌的譯經(jīng)文學需要自己的話語對這種文體進行表述。印度是一個文體理論和文體思辨水平比較高的國家。印度古典文論名著婆摩訶的《詩莊嚴論》,注重討論文體和修辭,把詩分為有韻律的和無韻律的兩種,即韻文體和散文體。檀?。s7世紀)的《詩境》第一章也主要討論文體區(qū)別和風格類型。作者將詩(文學)的形式分為三體:有韻律體(詩)、無韻律體、雜體。隨著佛教傳入中國及中印的文化交流,印度的文體理論、格律修辭理論也一并傳入中國。六朝時期的文筆之辨、永明體的對偶理論,皆受到印度文論的影響。

公元8世紀左右伴隨排佛復儒思潮的古文運動,大力提倡“古文”理論,試圖建立話語上的一統(tǒng)地位。而與之相對立的受排擠打擊的佛教一派拒絕古文而創(chuàng)立自己的話語體系,這即是“散語”“散文”。所以散文由佛教界人士創(chuàng)造看似個人偶然的行為,實為文化交流與沖突的必然。

二 散文概念的接受史

1.北宋時期散文概念的接受、推廣情況

佛家而外,較早使用散文的是偏于科學的學者沈括,其《夢溪筆談·補筆談》卷下:“然《召南》‘彼茁者葭’,謂之初生可也;《秦風》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則散文言之,霜降之時亦得謂之葭,不必初生,若對文須分大小之名耳?!?sup>

沈括有《夢溪筆談》26卷,又有《補筆談》2卷,《續(xù)筆談》1卷。沈括,字存中,錢塘人,寄籍吳縣,登嘉祐八年進士,熙寧中官至翰林學士龍圖閣待制。從目前材料看,沈括是佛家外最早使用散文一詞的人。此處散文與對文并用,和偈句與散文并用一樣,句式的意味濃于文體意味。但是散文文體中最根本的特征——散體、散句的意義已經(jīng)具備了。

沈括在北宋文人中學問最為博洽,于當代掌故及天文、算法、鐘律尤有究心,作有《雁蕩山記》等多篇科學散文。正是科學家的敏銳和崇尚真理、不囿門限的態(tài)度,使他能夠較早地接受佛門創(chuàng)造的散文概念,并將這種文體工具運用于語法語義分析的語言研究中。

沈括之后有蘇軾的學生畢仲游使用了散文的概念。其《西臺集》卷一第一篇《理會科場奏狀》,在討論科舉考試是考詩賦還是考經(jīng)義時說:“至于詩賦則有聲律而易見,經(jīng)義則是散文而難考?!?sup>畢仲游,字公叔,鄭州人,有《西臺集》20卷。少負雋名,其試館職時所與同策問者乃黃庭堅、張耒、晁補之諸人,而蘇軾獨異所作,擢為第一。他日又舉以自代,稱其學貫經(jīng)史,才通世務(wù),文章精麗,議論有余,原事具見《東坡集》中?!敖裼^其著作大都雄偉博辯,有珠泉萬斛之致,于軾文軌轍最近,針芥之契,殆由于此,其間如正統(tǒng)封建郡縣諸議雖不免稍失之偏駁,而其他論事之作,類皆明白詳盡,切中情理,不為浮夸誕謾之談?!?sup>《四庫全書總目》的評論抓住了蘇、畢文軌最近的特點,可謂的評。畢文與蘇軾文的共同點是“珠泉萬斛之致”,是自由的抒寫。這正是近代意義上的散文特質(zhì):隨心所欲地抒寫心靈,無拘無束地表達思想。正是由于這個原因,畢仲游在表達話語上敏銳地選擇了更有文學意味、泛文化色彩的散文概念。

2.南宋人的散文觀念

(1)南宋時,鄧肅最早使用散文一詞。鄧肅《栟櫚集》卷四《昭祖送韓文》:

兩鳥相酬不肯休,欲令日月無旋辀;

斯文未喪得韓子,掃滅陰霾霽九州。

古來散文與詩律,二手方圓不兼筆;

獨渠星斗列心胸,散落毫端俱第一。

……

據(jù)王明清《揮麈后錄》,宣和壬寅,鄧肅上十詩諷諫花綱艮岳之事,因其末句云“但愿君王安萬姓,圃中何日不春風”(此十詩現(xiàn)存集中)而被逐退。靖康初李伯紀啟其事薦其才(有《送李丞相四路宣撫》詩),召對賜進士出身,后為右正言,著亮直之名。鄧肅屬于敏銳而激進之人,唐宋以來學者皆尊揚雄,熙寧中遂至配享,而肅書揚雄事,獨指為叛臣,無可寄于天地之間。鄧肅《昭祖送韓文》大意是昭祖送新雕韓文一部,十分興奮,既感其德,又喜其書,鄧肅認為古來散文和詩歌難以兼擅,而韓愈獨天才手筆,俱為第一。這里“散文與詩律”只能解成散文和詩歌的意思。而以“散文”一語入詩,也可見散文一詞的流行程度了。

鄧肅與朱熹的父親朱喬年是好友,有《賀朱喬年生日》,又有《謝朱喬年》,其小序曰:“喬年觴客以冠帶寓之,醉起曰:‘留以質(zhì)紙筆。’明日如約,朱授筆還冠,而以紙為太鮮也,卻之曰:‘儻無千幅紙,竟不往矣。’鄧子以詩謝之。”可見鄧朱兩家關(guān)系不一般?!吨熳诱Z類》卷一四○在《答林擇之問后山學黃山谷詩》時說:“擇之云后山詩恁地深……(朱子)曰:……山谷善敘事情,敘得盡,后山敘得較有疏處。若散文,則山谷大不及后山。”此處散文與詩對應(yīng),是明明白白的文體意義上的散文概念,而且是詩文戲曲小說四分法中的詩文概念。

這句話《后山詩話》中表述為“曾子固短于韻語,黃魯直短于散語”,可見散語略同于散文,具有文體學上的散文的含義。

(2)南宋時期散文概念已經(jīng)廣泛流傳開去。鄧肅、朱子之后,當時名家如周必大《文忠集》使用最多,楊萬里《誠齋集》卷一六○,陸象山《象山集》卷十二,樓昉《崇古文訣》卷二十四,方逢辰《蛟峰文集》卷四,陳叔方《潁川語小》卷下,羅璧《識遺》卷二、《示兒編》卷十三,謝伯采《密齋筆記》卷三,劉辰翁《須溪集》卷六,黃震《黃氏日抄》多卷,龔昱《樂庵語錄》卷一,呂祖謙《東萊集》,都使用了散文概念來辨析文體。

南宋人對散文認識的深化在于更深刻地認識了散文的文體特點,而且認為文體的關(guān)系是辯證的,文體之間是可以打通的,這與創(chuàng)作上以文為詩、以文為賦、以文為詞、以詩為文等破體為文的創(chuàng)作實踐是一致的。

(3)南宋人的散文文體意識已經(jīng)非常明確,經(jīng)常下關(guān)于散文的斷語。陳叔方《潁川語小》卷下:“然也字用多最難,韓文公《祭潮州大湖神文》一篇,全用‘也’字,亦不過有韻腳而綴也‘字’,若《毛詩》然。至歐陽文忠公作《醉翁亭記》,乃散文爾,首尾數(shù)百言,悉用‘也’字,前此所未有。因見《論語》云:‘吾見其居于位也,見其與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斷無韻之文《醉翁亭記》為散文。楊萬里《誠齋集》卷一○五:“下問詩之利病,知非肝鬲上之語,敬陳所見。寄大兒七字甚奇古。如《分公十四字》,渾成雅健,使山谷見之,猶應(yīng)擊節(jié)?!畡?wù)官’二句,乃散文語,前輩固有偶出此體者。如木之就規(guī)矩,然吾曹不可學也。”這里也是關(guān)于散文句式的斷語,又涉及了詩文之別和以文為詩的問題。

(4)南宋人不僅散文文體意識明確,而且對散文特點作了具體分析。樓昉,紹熙四年進士,編《崇古文訣》,選文二百余篇,著名的文體理論家陳振孫《書錄解題》稱其“發(fā)明尤精當,學者便之”?!端膸焯嵋芬詾椋骸罢娴滦恪段恼抡凇芬岳頌橹鳌K不能行于天下。世所傳誦,惟呂祖謙《古文關(guān)鍵》、謝枋得《文章軌范》及昉此書而已。而此書篇目較備,繁簡得中,尤有裨于學者?!?sup>陳森在《〈崇古文訣〉后敘》中說:“子曰:‘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壬谖?,其知味也歟?”《崇古文訣》卷二十四評蘇軾的《策略五》曰:“此篇主意在通下情,間架整,波瀾闊,議論佳,可為策格。作散文生疏,苦于斷續(xù)不相連者,或語句費力者,熟讀不患不進?!?sup>這里談“作散文”而不談“作古文”,在于樓昉不是個嚴格的“以理為主”的真德秀似的古文家,而是個比較通達,深“知味”于文的散文批評家,他的著作故能世所傳誦。散文概念被接納進教科書,可見它的流行和被接受程度。而散文概念借助全國通行本的教科書,更會廣布流行,成為知識界一個常識。樓昉對散文可謂知其味者,他以為散文雖號稱散,但也要語斷而意不斷,斷續(xù)相連,語句流暢,認為模仿名家,可提高作文水平。

理學文學大師陸象山對作散文則有更精深高妙的見解:“散文字句窒礙極多。吾少時學文,未嘗如此。此等可以立曉。比見后生作文,多有此患,竊所未喻。居山必須有暇讀書,何為未能曉此。其文既如此,則安能知古人文字工拙?向來見此等,皆歸之大體不振,精神昏弱,故觀書下筆,皆不得力。比數(shù)書又粗存大旨?;蚩炙^粗存者,但習聞之熟,姑存故事,非胸襟流出之辭決矣?!?sup>陸象山辭須從“胸襟流出”的觀點振聾發(fā)聵,直是李贄“童心說”和公安派“性靈說”的理論源頭,是一代心學大師對散文理論的杰出貢獻。

(5)宋四六比較流行,作為韻文的四六和作為無韻文的散文,自然是文論家關(guān)注的焦點。羅璧《識遺》卷二“崛奇可味條”:“駢儷貴整,散文忌律,各有當也?!?sup>謝采伯《密齋筆記》卷三:“四六本只是便宣讀。要使如散文而有屬對方善。歐蘇只是一篇古文,至汪龍溪而少變。鄭侍郎望之云:‘四六使重不如使輕,使實不如使虛。’”在羅璧看來駢儷文的特點是整齊而格律,而散文則不講聲律和句式的整齊。謝伯采更認識到四六的聲律讀來朗朗上口的特點,并認為四六比古文和散文具有更高的藝術(shù)要求。歐蘇只是以文為四六。謝還隱約地意識到散文的外延要比古文大,古文是散文中的一體。

南宋文人也認識到了四六可以借鑒散文長于敘事的長處。方逢辰《胡德甫四六外編序》:“尤長于四六。近得啟事數(shù)篇觀之,交乎上者不諂,交乎下者不倨,且鋪敘旋折咳唾歷犖如散文,每篇于頌之末必有所規(guī),規(guī)之末必有所勸?!?sup>此處勾勒了胡德甫四六與散文在“鋪敘旋折,咳唾歷犖”方面的相通之處。而前引羅璧《識遺》卷二,也強調(diào)了散文長于鋪敘狀物的特點:“駢儷貴整,散文忌律,各有當也?!渡袝び碡暋窋⒕胖莸乩碇之嫞剿x合,物產(chǎn)之參差,貢賦之高下,功力之作止,鋪敘隨之而異,更不淆雜……曾子固諭后山學文且讀《顧命》?!吨芏Y》文章之奇不一,而狀物最精?!?sup>

宋人認為散文、四六不僅敘事狀物相通,而且聲律也可相通,要辯證地看待。龔昱《樂庵語錄》卷一:“散文自有聲律,如《盤谷序》《醉翁亭記》皆可歌,韓退之《送權(quán)秀才序》云:‘其文辭宮商相宣,金石諧和。’即此可知矣。”宋人有以文為駢賦的特點,而龔昱此處著眼點未嘗不是以駢為文。提高散文的韻律性和藝術(shù)性是對散文藝術(shù)的高要求、高標準,是對散文文體認識的深化。

(6)南宋時期散文概念應(yīng)用最多的是王應(yīng)麟《玉?!分械奈捏w論部分《辭學指南》和黃震《黃氏日抄》論文體的部分?!皷|萊先生曰:‘詔書或用散文,或用四六,皆得。唯四六者下語須渾全,不可如表,求新奇之對而失大體。但觀前人之詔自可見?!庇忠粭l:“散文當以西漢詔為根本,次則王岐公、荊公、曾子開詔,熟觀然后約以今時格式,不然則似今時文策題矣?!?sup>又:“(檄)唐以前不用四六,周益公《擬漢河西大將軍諭隗囂》、倪正父《擬晉奮威將軍豫州刺史諭中原豪杰》皆用四六,然散文為得體,如東萊《漢使諭莎車諸國》是也。”又:“記序用散文,須揀擇韓柳及前輩文,與此科之文相類者熟讀。作文貴乎嚴整,不可少類時文?!?sup>卷四將詔、檄、記、序皆稱為散文,并與時文相對。

《歷代文話》中《黃氏日抄·讀文集》卷四“表啟”:“二十七卷啟三十首,皆散文之句,語相似而便于讀耳。陸宣公奏議體也?!庇帧氨頎睢保骸啊缎熘葙R河平》一聯(lián):‘方其決也,本吏失其防而非天意;及其復也,蓋天助有德而非人功。’此與散文無異,不過言理,但取其齊比易讀,蓋表啟本如此?!?sup>卷五“制誥”:“制誥多平易,特散文之逐句相類者耳。擬制誥則遍言新更官制之意,此為王介甫代發(fā)明者也?!?sup>卷六:“外制召試三道,其二以散文為之,以此知祖宗盛時制誥尚存古意,自宏詞之名立,而朝廷訓誥之文遂同場屋聲病之習矣。”又卷六“啟”:“《賀韓魏公啟》‘言眾人之所未嘗,任大臣之所不敢’,此確論也。公之啟皆平易如散文,但逐句字數(shù)相對以便讀耳。自宏詞之科既設(shè),啟表遂為程文,各以格名,無復氣象。”卷九“外制”:“從官用偶句,余多散文,偶句亦不雕斫?!?sup>

從現(xiàn)代文體論的視角看,宋人的文體觀無疑發(fā)生了倒錯的現(xiàn)象?,F(xiàn)代文體學是散文、詩歌(一級文體),而后詔、制、檄、表狀、啟(二、三級文體),宋人文體觀則是詔、制、檄、表狀、啟(一級文體),下面才是散文、四六、詩歌(二級文體)。

《辭學指南》和《黃氏日抄》的文章論部分都是討論古代文體的專門之作,不過中國古代文體的詔、制、表、啟,皆是以用為本,而不是以體為本。討論這些瑣細文體時,他們不自覺地使用了具有近代文體意義的散文概念。他們使用散文概念時多與四六、偶句相對,雖然四六、偶句與散文并不是同層級的范疇,但畢竟是純文體的形式和范疇,而不是功用的范疇,這是體用糾纏不清、混合使用的時代。

這里我們可以得出一個重要結(jié)論,即中國文體學的結(jié)構(gòu)是顯隱二重結(jié)構(gòu),顯結(jié)構(gòu)即《文選》等標榜的以用為體的數(shù)十乃至上百體,而隱結(jié)構(gòu)則是受印度拼音文字傳統(tǒng)影響而以有韻、無韻作劃分的文體觀念。這一觀念從劉宋的文筆之辨起,至散文、散語概念的提出,皆是中印文化交流碰撞的直接產(chǎn)物。

3.金元時代的散文觀念

(1)元人的散文觀念進一步跳出了古文的窠臼。金元人對散文文體本身辨析不多,這是概念已約定俗成了的緣故。他們的貢獻是對散文的本體精神作了許多精彩的發(fā)揮。元好問《御訂全金詩增補中州集》卷三十一有“散文亦精致”,以精致評散文,是一種藝術(shù)的要求與評品。元胡祗遹有《紫山大全集》,《四庫總目》評為:“蓋以吏治名一時,而無一語及其文章。今觀其集,大抵學問出于宋儒,以篤實為宗,而務(wù)求明體達用,不屑為空虛之談,詩文自抒胸臆,無所依仿,也無所雕飾,惟以理明詞達為主?!?sup>胡氏提出散文衰變?yōu)樗牧挠^點?!蹲仙酱笕肪硎唬骸安黠L靡,詩降而為律,字畫流而為行草,散文變而為四六,歌詠轉(zhuǎn)為市聲里曲。”這是一種典型的文學退化觀。這里的散文又是先秦散文的特指了。這也是比較保守的尊古貶駢的文體觀。王惲《秋澗集》卷八十二《中堂事記》下提出了散文三說:“(公)徐莞爾曰:‘不知謂我云何,至于散文,亦有三說:入作須若虎首,取其猛而重也;中如豕腹,取其釀而多也;末同蠆尾,取其臨出螫而毒也?!穗m常談,亦可為之法?!?sup>這里總結(jié)了散文結(jié)構(gòu)章法的精神。王惲文章源流出于元好問,波瀾意度不失前人規(guī)矩,《四庫總目》稱其:“凡文章得失,典制沿革,皆匯而錄之,頗為精核。”

(2)著名文論家王若虛作有《文辨》四卷,提出了一些精彩的散文觀點,《滹南遺老集》卷三十五:“退之評《伯夷》止是議論,散文而以頌名之,非其體也。”卷三十六:“歐公散文自為一代之祖,而所不足者,精潔峻健耳?!?sup>歐評家們向來稱頌歐文陰柔之美,而金源文論家卻崇尚精潔峻健之美。王若虛最精彩的觀點是真散文真文字的論述,《滹南遺老集》卷三十七:“揚雄之經(jīng),宋祁之史,江西諸子之詩,皆斯文之蠹也。散文至宋人始是真文字,詩則反是矣?!?sup>所謂真文字,卷三十六:“夫文豈有定法哉?意所至則為之題,意適然殊無害也?!?sup>卷四十五:“文章自得方為貴,衣缽相傳豈是真。已覺祖師低一著,紛紛法嗣復何人?”卷三十四:“夫文章惟求真是而已,須存古意何為哉?”求真,真性情才是真文字、真散文。王若虛對崇古派、古文派的古意追求提出了質(zhì)疑,可謂求真而不崇古。又劉塤《隱居通議》三十一卷,論文章的有八卷,其卷二十二:“次山覽之嘉嘆曰:‘此乃以散文為四六者,正是片段議論,非若世俗抽黃對白,而血脈不貫者也。嗚呼,知我如此,可謂具眼矣!’予嘗與次山言,不論古文、時文、詩章、四六,但凡下筆鑄辭,便當以風骨為主,若文字有骨氣,雖精采差減,正亦自佳。次山大喜此論。”論文以風骨為主,強調(diào)血脈貫通,得文章之精神命脈??磥砩⑽淖杂心媳迸蓜e,水土之不同也。

另方回的《續(xù)古今考》卷三十六,《定宇集》卷七,潘昂霄的《金石例》卷九,也都討論了散文問題,茲不贅述。

4.明人的散文觀念

(1)明代是文體學繁榮時期,出現(xiàn)了許多文體學專著。徐師曾《文體明辨》,分類有一百二十七類之多,并考述每一文體的來龍去脈、式樣特點,進而探討正體、變體、別體,是明前期文體論的集大成者。它分出一百二十七類,是一類文體。而以形式劃分的詩、四六、散文是隱蔽于其中的,是二類文體。以功用劃分的一百二十七類文體的歸結(jié)點又是詩、四六、散文。這是內(nèi)容與形式、體用兼?zhèn)涞幕旌系奈捏w觀。徐師曾《文體明辨序》曰:“此釋經(jīng)之體,非屬文之體也。……至如以敘事為議論者,乃議論之變,以議論為敘事者,乃敘事之變,謂無正變不可也。又如詔誥表箋諸類,古以散文,深純溫厚,今以麗語,濃鮮穩(wěn)順,謂無古今不可也?!?sup>徐師曾《倪文貞集·原序》:“漢魏而降,操觚之家著書日寡,散文日繁,蓋道簡而難言,事煩而遞起,勢使然也”“五經(jīng)之中惟《易》《禮》《春秋》,道專體一,為圣賢之著書,后世子史二部,凡成一家言者……雖理致宏深,要亦應(yīng)世之作也。若夫《易》之有序、論,《禮》之存銘、誄,《春秋》之記書、檄、贊、傳,成書之內(nèi),時見散文,乃知六經(jīng)之書無多,大半遇人事而作”。《倪文貞集·原序》告訴了我們一個明人眼中散文外延的信息,“著書日寡,散文日繁,蓋道簡而難言,事煩而遞起”,論道的六經(jīng)、后世子史二部,皆屬“言”的范疇,不在散文之內(nèi)。只是“成書之內(nèi),時見散文”,這可能源于顏延之把無韻之文分為言、筆二類?!段男牡颀垺た偸觥忿D(zhuǎn)載曰:“筆之為體,言之文也,經(jīng)典則言而非筆,傳記則筆而非言。”可見宗經(jīng)的思想又將論道文字凌駕于各文體之上了。

(2)明代另一文體學著作《文章辨體匯選》也曾十一次使用了散文概念。該書以吳訥《文章辨體》五十卷所收未廣,因擴大規(guī)模為七百八十卷,經(jīng)史諸子百家山經(jīng)地志靡不收入,分別各體為一百三十二類,搜羅廣博,是作者積平生精力抄撮而成,墜典秘文往往多有收藏。但是這本書只存抄本,傳播甚稀,影響不廣。不過我們透過它十一次使用散文的頻率,可見散文概念在明代文體學界的大影響。

吳訥的《文章辨體》五十卷,外集五卷,陸深《溪山余話》稱《文章辨體》一書號為精博,自真德秀《文章正宗》以后未有能過之者。不過他過分正宗的理學家眼光使他大體以《文章正宗》為藍本,開口閉口真西山云,獨尊古文而絕口不談散文概念,《四庫提要》批評它:“其余去取,亦漫無別裁,不過取盈卷帙耳,不足尚也?!?sup>

(3)唐宋派代表作家唐順之著有《稗編》,《明儒學案》卷二十六記載:“初喜空同詩文,篇篇成誦,下筆即刻畫之。王道思見而嘆曰:‘文章自有正法眼藏,奈何襲其皮毛哉!’自此幡然取道歐、曾,得史遷之神理,久之從廣大胸中隨地涌出,無意為文而文自至。”唐順之《稗編》卷七十五多討論文體問題,有七處使用了散文概念。如“露板以宣眾,不可以義隱,大抵唐以前不用四六,故辭直義顯,昔人謂檄以散文為得體,信乎”?!耙陨⑽臑榈皿w”,體現(xiàn)了尊崇散文的觀念。唐順之《稗編》七處使用散文概念,無疑表明了唐宋派的散文觀念,也透露了唐宋派散文、古文概念混用的情況。

(4)后七子王世貞為明代文史大家,《四庫提要》評《弇州四部稿》“才學富贍,規(guī)模終大”?!鞍嫌ⅰ短靷蜃蛹酚性唬汉笊∽硬槐刈x書,不必作文。但架上有前后四部稿,每遇應(yīng)酬,頃刻裁割,便可成篇。驟讀之,無不濃麗鮮華,絢爛奪目?!?sup>前人文體著作多囿于古文范疇,以至收入詞曲即遭議論,而王世貞能開拓文體天地,將散文、小傳、瑣言、小說并提,《弇州四部稿》卷一百四十六:“有以一言一事為記者,如劉知幾所稱瑣言,當以劉義慶《世說新語》第一;散文小傳,如伶元《飛燕》雖近褻,《虬髯客》雖近誣,《毛穎》雖近戲,亦是其行中第一?!?sup>中國古代文體論之發(fā)達,在于深細。而囿于古文觀念,未能科學分類。詩歌、散文、四六(賦)、小說、戲曲早已有之,如能開闊眼界,擴大規(guī)模,則以簡馭繁、以綱帶目的四分法、五分法、六分法,早該成形,化隱為顯了。王世貞這里隱然將小說與詩、文并提,實際上即是現(xiàn)代文體學上的四分法的雛形,在文體學上邁進了一大步??梢哉f時人的觀念中已然有之,只是未能從理論上提綱挈領(lǐng)而已。

5.清人之散文觀念

(1)散文一語在清代頗為流行,清初毛奇齡還提出了以詞為文,能文者必能詩的說法。毛奇齡《西河集》一百九十卷,著述之富,甲于當代,其中文一百三十卷,詞七卷,詩五十三卷,毛奇齡之文縱橫博辨,傲睨一世,與其經(jīng)說相表里,不古不今,自成一格,不可以繩尺求之,然議論多所發(fā)明,我用我法,不屑隨人步趨。《西河集》卷五十、卷五十二皆使用了散文概念,其卷五十《胡國期詩序》曰:“能詩者不必能文,而能文者必能詩,李杜無文,而昌黎、眉山其詩并為世所稱,蓋銘頌賦誄,以詞為文,故古善文者往往著有韻之語于散文之間,況舉文八比,尤以偶對為章程者乎?!?sup>毛奇齡以為能詩未必能通文,而文與詩是相通的,文中可以融入韻語,很多韻文是有韻的散文。他對散文與韻語的認識很辯證。他的崇文觀反映了清文繁榮的勢頭。

(2)四庫館臣匯集一代文壇與文論界精英,館臣們多恪守正統(tǒng)思想,卻也偶用散文一語,《四庫總目·水云村稿》:“塤嘗自言,趙必岊稱其能以散文為四六,正是片段議論,非若世俗抽黃對白,而血脈不貫者?!?sup>以散文為四六的想法很新穎,而對散文血脈貫連、講究敘述結(jié)構(gòu)的藝術(shù)精神也頗有領(lǐng)悟。又《四庫提要·四六法?!ぬ嵋罚骸按蟮纸宰凅w之初,儷語散文相兼而用,其齊、梁以至唐人,亦多取不甚拘對偶者。俾讀者知四六之文,運意遣詞,與古文不異,于茲體深為有功?!?sup>儷語散文相兼,而不言儷語古文相兼,蓋儷語時文,今文今語而非古語古文,不能相兼而用。

(3)散文一語又常被考證界使用,《湛園札記》《義門讀書記》《義府》皆有運用。《湛園札記》四卷,姜宸英撰,皆考證經(jīng)史之文,而記三禮者尤多,自序稱閻若璩欲改札記為劄記,宸英以劄記乃古人奏事之名,不見經(jīng)傳,而《左傳》《爾雅》注中皆有簡札之文,故不從其說,可知其言必據(jù)典。

《義門讀書記》五十八卷,蔣維鈞編,皆錄其師何焯之說。焯文章負盛名,而自選刻時文外無所著作。焯歿,維鈞乃總輯其所評所校之書,錄其題識共為一編,凡經(jīng)十二卷,史十六卷,集二十九卷。焯因李光地薦賜進士出身改庶吉士,授編修后坐事落職,仍校書武英殿。何焯考評極精密,其《兩漢書》、《三國志》,乾隆五年禮部侍郎方苞???jīng)史頗采其說?!读x府》二卷,黃生撰,生于古音古訓皆考究淹通,引經(jīng)據(jù)典,不為無稽臆度之談,雖卷帙不多,而可取者不在方以智《通雅》之下?!读x府》卷上“獄訟”條:“疏亦引此,而曲為鄭解云此相對之法,若散文則通?!斒切∽镌辉A,大罪曰獄?!?sup>《湛園札記》卷一:“古者娣姒可通稱,或娣姒相對則分大小,散文則娣亦可稱姒耳?!?sup>《義門讀書記》卷三十四:“玄酒與明水別,而云明水以為玄酒者,對則異,散文通謂之玄酒,是以《禮運》云,玄酒在堂,亦謂明水為玄酒也?!?sup>

在這些講究邏輯、學理的考據(jù)家眼中,散文被作為語言辨析的一個重要工具,二詞并列,是對偶句法還是散文句法,直接關(guān)系到詞語的含義,所以文體、句法判斷是他們的首要任務(wù)。而他們并未用散語一詞,而用散文一詞,很明顯散語一詞已不常用了,而散文、散文文法很明顯更科學,也更通俗一些。

(4)清代的文體學著作中,方熊《文章緣起補注》雖只有一卷,卻有十一次使用了散文?!段恼戮壠稹芬痪恚f題梁任昉撰,已佚,《唐書·藝文志》載任昉《文章始》一卷,注曰張績補,績不知何許人,然北宋洪適有跋,嘉祐中王得臣《麈史》又抄載部分內(nèi)容,與今本合,則為張績所補本,明陳懋仁注,清方熊補注,“詔辭”條:“古之詔辭皆用散文,故能深厚爾雅,感動乎人。六朝而下文尚偶儷,而詔亦用之……然亦有用散文者,不可謂古法盡廢也?!?sup>“按秦漢詔辭,深純爾雅,近代則尚偶儷,間用散文。真德秀曰:‘當以書誥誓命為祖?!瘏巫嬷t曰:‘散文深純溫厚為本?!?sup>“表”條:“下言于上曰表……諸葛亮《出師》,李密《陳情》,韓愈《佛骨》之類皆散文,后代始尚偶儷”,“所施既殊,故其辭亦異,至論其體,則漢晉多用散文,唐宋多用四六”。“誡”條:“班昭作《女誡》七篇,散文也,文法警練詳明?!?sup>“檄”條:“后人代有著作,而其詞有散文有儷體?!?sup>“制”條:“惟唐無誥名,惟稱制,其詞有散文有儷語。”“奏”條:“陳私情曰奏,皆謂之本,以及讓官謝恩之類,并用散文,間為儷語,亦同奏格。”這些地方的散文是明明白白、完全意義上的散文文體,而儷語則是四六體。散文與四六并為此類公文的主要應(yīng)用文體??梢娗迦说奈捏w觀也承襲唐宋古文家崇散抑駢的思想。

三 散文意義的發(fā)生

從文筆之辨到散語、散文,從此歷程來看,文筆之辨是中國文體學史上的一座里程碑,它體現(xiàn)了具有現(xiàn)代性意義的價值:對純文學的弘揚。但在文體本身分類上卻有較大的局限性,畢竟它討論的還只是當時主流文體駢文內(nèi)部有韻、無韻的兩類情況?!段溺R秘府論》所引隋代人所作《文筆式》說:“制作之道,唯筆與文。文者,詩、賦、銘、頌、箴、贊、吊、誄等是也;筆者,詔、策、移、檄、章、書、啟等也。即而言之,韻者為文,非韻者為筆?!?sup>有人可能會將散文與筆混為一談,筆依然是駢文而非散文。

散文的內(nèi)涵和外延。從《黃氏日抄》和《玉海·辭學指南》文體論部分來看,既有筆的公文部分詔、檄、啟、制誥,又有講究抒情的文的部分記、序、碑志。元代以后,大家基本取得共識,駢文、韻文以外部分皆屬散文。與駢儷文相對,劃出駢文、散文。與韻語相對,劃出書詩、賦。則散文概念一出,當時文體大致劃分為四類:詩、賦、散文、駢文。如果加上后來擅虛構(gòu)的小說,講表演的戲劇,則古人觀念中的文體實為六大類:詩、賦、散文、駢文、小說、戲劇。

1.與駢儷文相對的散文概念

作為漢語詞匯家族的新成員,散文的概念,必是在與已有的概念尤其是相反相對的概念的碰撞交融中生發(fā)的。散文概念的使用,首先與駢儷文相對。元潘昂霄《金石例》卷九:“東萊先生曰詔書或用散文,或用四六?!?sup>儷語主要是從句式著眼,四六則是文體而兼句式?!段恼戮壠鹧a注》載史記:“張儀為檄告楚相是也,后人代有著作,而其詞有散文有儷體。”而文體之分,根本在句式的散儷不同?!段恼戮壠鹧a注》:“惟唐無誥名,惟稱制,其詞有散文有儷語?!?sup>《文章緣起補注》:“陳私情曰奏,皆謂之本,以及讓官謝恩之類,并用散文,間為儷語。”

宋羅璧《識遺》卷二《崛奇可味》:“駢儷貴整,散文忌律,各有當也?!渡袝び碡暋窋⒕胖莸乩碇之?,山水之離合,物產(chǎn)之參差,貢賦之高下,功力之作止,鋪敘隨之而異,更不淆雜?!庸讨I后山學文且讀《顧命》?!吨芏Y》文章之奇不一,而狀物最精?!?sup>揭示了散文忌律,鋪敘自然、狀物求精的特點。《黃氏日抄》“外制”:“從官用偶句,余多散文。偶句亦不雕斫?!?sup>明賀復徵《文章辨體匯選》卷四十二“檄”:“觀唐以前不用四六,故辭直義顯,昔人謂檄以散文為得體,豈不信乎?!?sup>揭示了駢文雕琢,散文辭直義顯的特點。

2.與韻語相對的散文概念

文體的分野除了句式的散儷外,押韻也是重要的一維。因而散文又常和韻語一詞相對?!段恼戮壠鹧a注》“頌”:“其詞或用散文,或用韻語?!?sup>《稗編》卷七十五:“大抵贊有二體,若作散文,當祖班氏史評;若作韻語,當宗東方朔畫像贊。”這里我們可以看到“韻”作為有韻、無韻二分法的分界線,是一種簡單的,也是一種基本的分類法。它是從押韻角度立論的。

散韻而外,也有三分法的情況。北宋畢仲游《西臺集》卷一“詩賦則有聲律而易見,經(jīng)義則是散文而難考”,將詩、賦與散文三者并立,明顯將賦列為韻文,有聲律之文,剔出了散文的范疇。北宋贊寧《宋高僧傳》卷三《唐大圣千福寺飛錫傳》:“先在多羅葉時,并是偈頌,今所譯者多作散文?!?sup>將散文與偈頌并立,偈頌也是韻文,被剔出了散文?!段恼戮壠鹧a注》:“蓋祝文之變也。其辭有散文,有韻語,有儷語?!?sup>則散文與韻語(重押韻)、儷語(重對偶)并立而三,將駢儷文剔出了散文的范疇。故古人文體的劃分大概是,有韻之文:詩、賦、駢文(偈頌);無韻之文:散文。這種分法與印度文體的分類法很接近,也是近現(xiàn)代文體以有無音韻為標準,注重抽象形式的分類法?,F(xiàn)有的幾本中國古代散文史,一般把賦、駢文也歸入散文,看似合理,實際上是不符合古代文體歷史真實的。

3.散語、散文,從句式到文體的歷程

中國古代文體論是一個重經(jīng)驗、重實用,直接指導創(chuàng)作實踐的理論體系。它既不是自上而下推演,甚至也未完成從下而上的歸納過程。如賦,它本只是一種寫作修辭手法,后發(fā)展演化成一種蔚為壯觀的文體。與散語、散文最接近的是宋四六(駢文),它本身只是一種句式,后發(fā)展為一個龐大的文章家族,而成了駢文(四六)。散文、散語最早肯定有句式上的意義。

① 以偈頌對散文,肯定有句式的含義。

② “所謂古文,雖不用偶儷,而散語之中,暗有聲調(diào)?!?sup>肯定談的是句式。

③ 《西臺集》:“至于詩賦則有聲律而易見,經(jīng)義則是散文而難考。”此散文應(yīng)兼句式和文體的含義了。

④ 蘇門六君子之一陳師道說“黃魯直短于散語”,則只能是文體而非句式了。

⑤ 南宋鄧肅說“古來散文與詩律,二手方圓不兼筆”,詩文相對也只能是文體了,并且是文體學之一大進步。

⑥ 鄧肅而后文體的意義遠大于句式了。元陳繹曾《文說》“散文用對語,必以散文語間之也”,散文語表示句式,以散文表示文體,思路非常清晰。我們再將散文說成句式則怎么也說不過去了。

4.散文與古文

散文與古文很多時候是混用的,那么既已有古文,何用散文呢?究其原因:

① 有古文還有白話文,古文不能以偏概全,不能涵蓋白話文。

② 古文畢竟是擬古派的僵化的東西,很容易受到反對派的批評。如陸象山提倡獨造心得,王若虛反對擬古提倡真文字。不拘于古的文論家主張使用科學的散文概念,而不拘泥于古文一隅。

③ 從散文發(fā)展史看。擬古派稱古文,秦漢時期則必不能自稱古文,在當時只有散文,沒有古文。

④ 古文只是散文中擬古的一派,所以宋元以后,清醒開放的理論家,很自覺地使用散文的概念。

散文屬于無韻之筆,沒有華麗的對偶,沒有優(yōu)美的韻律,那么,散文的文采何來呢?它來自散文這個新概念的本真:真實情感的自由抒發(fā)。這也使散文具有了區(qū)別于古文的去道統(tǒng)化、去政治化的特質(zhì)。這使得散文這個新概念具有了革命性的意義。

散文在很多時候和古文概念是重合的。因為古文向來號稱散文的正宗、正統(tǒng)、主流,所以散文必有與古文相通之處,如對古意的追求,對場屋之習的批判?!饵S氏日抄》:“外制詔試三道,其二以散文為之,以此知祖宗盛時制誥尚存古意,自宏詞之名立,而朝廷訓誥之文遂同場屋聲疾之習矣?!?sup>《文章緣起》集補:“古之詔辭皆用散文,故能深厚爾雅,感動乎人。六朝而下文尚偶儷,而詔亦用之,然非獨用于詔也。后代漸復古文,而專于四六,施之詔誥制敕表箋簡啟等類則失之矣。然亦有用散文者,不可謂古法盡廢也。”

《文章緣起》集補:“按秦漢詔辭深純爾雅,近代則尚偶儷,間用散文。真德秀曰:‘當以書之誥誓命為祖?!瘏巫嬷t曰:‘散文深純溫厚為本,四六須下語渾全,不可尚新奇,華而失大體。’”很多時候,古文家的聲音大過散文家的聲音。

而散文的概念自它提出那一刻,就被賦予了去道統(tǒng)化、去政治化的特質(zhì)?!朵锬线z老集》提出了真散文真文字的主張?!朵锬线z老集》卷三十七:“揚雄之經(jīng),宋祁之史,江西諸子之詩,皆斯文之蠹也。散文至宋人始是真文字,詩則反是矣。”這是批判宋人以才學為詩,以議論為詩,以文字書本為詩,非真文字。散文直抒胸襟,信手寫出來才是真文字。陸象山《象山集》卷十二,對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向來見此等,皆歸之大體不振,精神昏弱,故觀書下筆,皆不得力。比數(shù)書又粗存大旨。或恐所謂粗存者,但習聞之熟,姑存故事,非胸襟流出之辭決矣?!?sup>陸象山提出作文要振大體、有精神、得力、文要從胸襟中流出四大要求?!皬男亟笾辛鞒觥庇鹊蒙⑽牡木瘢c蘇軾“萬斛泉流”說同出一脈。

在表達上,散文放棄了古文裝腔作勢的調(diào)子,突出了散文自由抒寫的特質(zhì)。明徐師曾《倪文貞集·原序》:“時見散文,乃知六經(jīng)之書無多,大半遇人事而作,后世文人動皆有集……”散文的本真,乃“遇人事而作”“有為而作”,散文的文風應(yīng)該平易,不必太講究文采、音律,《黃氏日抄》“啟”:“公(韓琦)之啟皆平易如散文,但逐句字數(shù)相對以便讀耳。”《稗編》卷七十五:“大抵唐以前不用四六,故辭直義顯,昔人謂檄以散文為得體,信乎?!?sup>辭直義顯的散文為得體。

在散文傳統(tǒng)上,強調(diào)以藝術(shù)性較強的《史記》、韓文為宗,不甚強調(diào)原道宗經(jīng)?!段恼卤骟w匯選》卷四百六十三:“大抵贊有二體,若作散文當祖班氏史評?!?sup>認為《史記》、班氏史評為典范?!掇o學指南》卷四:“記序用散文,須揀擇韓柳及前輩文,與此科之文相類者熟讀。作文貴乎嚴整,不可少類時文?!?sup>而且對散文語言也提出了精潔峻健的要求?!朵锬线z老集》卷三十六:“歐公散文自為一代之祖,而所不足者,精潔峻健耳。”明《方麓集》卷九:“故吾謂(杜詩)乃散文中之先秦兩漢者也。”這是一個純粹的偏離道統(tǒng)的文統(tǒng)。

在散文文法上,古人也有一定講究。《黃氏日抄》卷六十二:“此類皆說理,不求工于文。近世表啟,文雖工而理缺矣。二十七卷啟三十首,皆散文之句,語相似而便于讀耳。陸宣公奏議體也?!?sup>探討了說理而不求工,與求工而理短的關(guān)系。紫山則揭示了散文敘述詳盡的特點,《紫山大全集》卷二十六:“碑志既以散文序其人之平生,一事一言無不詳盡?!?sup>甚至有人將散文的格律化也提出來了,宋龔昱《樂庵語錄》卷一:“以《中庸》、《大學》雜置《禮記》中,漢儒明經(jīng)惟此一事可人意。散文自有聲律,如《盤谷序》《醉翁亭記》皆可歌,韓退之《送權(quán)秀才序》云:‘其文辭宮商相宣,金石諧和?!创丝芍?。”

過去古文、文章、散文概念是交叉使用的,真正對散文理論做出革命性貢獻的,一是蘇軾的“萬斛泉流”說;二是陸象山的“胸襟流出”說;三是公安派“獨抒性靈”說。他們揭示了散文的本體是自由的心靈,散文的形式是自由的抒寫,真正把握了散文的本真。民國時期曾有過中國古典散文與中國現(xiàn)代散文是對接還是斷裂的問題,周作人認為:“新文學在中國的土里原有它的根?!?sup>認為蘇軾、公安派小品文正是“新文學”的根。袁宏道我們寧可稱他為散文家,而稱他為古文家明顯是不合適的,他是與秦漢派、唐宋派的復古的古文家在兩條道上,甚至立場對立、革命性的人物。袁宏道《雪濤閣集序》云:“文之不能不古而今也,時使之也。……夫古有古之時,今有今之時,襲古人語言之跡而冒以為古,是處嚴冬而襲夏之葛者也。”《丘長孺》:“大抵物真則貴,真則我面不能同君面,而況古人之面貌乎?……一代盛一代,故古有不盡之情,今無不寫之景。然則古何必高,今何必卑哉?”《與友人論時文》:“且公所謂古文者,至今日而敝極矣!何也?優(yōu)于漢,謂之文,不文矣;……大約愈古愈近,愈似愈贗,天地間真文澌滅殆盡?!?sup>《張幼于》:“世人喜秦漢,仆則曰秦漢無文。”

如果說唐宋派唐順之、后七子王世貞已經(jīng)認可了散文概念的話語,公安派則是具有近代意義上的散文創(chuàng)作與散文理論的急先鋒和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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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1. 《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85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第301頁。
  102. 王水照:《歷代文話》,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第70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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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8. 袁宏道:《袁中郎全集》全一冊《袁中郎尺牘》,世界書局,1935,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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