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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身人面像　安拉就是真主　東方式的手段　不忠的約瑟芬“我已到了萬事的盡頭”

波拿巴騎馬緩緩穿越沙漠來到獅身人面像前。石頭的雙眼與鋼鐵般的雙眼相遇。同這巨大的石像一樣，他也知道沉默的力量。但實際上，此時的他內(nèi)心卻是思緒萬千：

亞歷山大大帝曾經(jīng)站在這里。凱撒也曾經(jīng)站在這里。他們與這石像完成的時代相距兩千年；而我，距離他們也是兩千年。這個信奉太陽神的帝國廣袤無垠，延伸在寬闊的尼羅河兩岸。數(shù)百萬人服從于一個人的意志。統(tǒng)治者想要什么，就由千百萬的奴隸用雙手去完成。對他來說，沒有不可能的事情。國王乃是眾神之子。因為他是最早的征服者的后裔，所有的人都對他俯首聽命。因為當(dāng)初第一個征服者自稱為王，自命為眾神之子，大家也就相信了他。在東方，只要有人敢于對人們說“我是你們的神”，所有人都會相信。與這里相比，歐洲就是個鼴鼠丘。

不久后，在距離這里不到幾英里的地方，拿破侖正在準(zhǔn)備投入戰(zhàn)斗。八千名馬穆魯克士兵，世界上最強(qiáng)悍的騎兵，正準(zhǔn)備消滅外來的入侵者。拿破侖策馬急馳到隊伍前面，手指著遠(yuǎn)處的金字塔，喊道：“士兵們，四千年的歷史在注視著你們。”馬穆魯克騎兵首先發(fā)動攻擊，但被炮火擊退；他們的營地很快落入了波拿巴之手。他們逃到尼羅河邊，乘船或泅水過了河。由于人們知道他們經(jīng)常隨身攜帶黃金，所以法國士兵們窮追不舍，戰(zhàn)斗在河岸、在水中又持續(xù)了幾個小時，直到勝利者繳獲了對方的財富才算罷休。拿破侖將馬穆魯克騎兵打得四處潰逃。

在開羅，波拿巴利用埃及的方式來爭取帕夏和酋長們的支持。他聲稱，他熱愛和敬仰土耳其人以及他們的蘇丹，他只打擊那些與蘇丹敵對的馬穆魯克士兵。編造種種借口，到處鞠躬作揖，在談判中使用高雅的詞句和淺顯的比喻——對于他這樣一個地中海出生的半個東方人來說，這一套并不陌生，運(yùn)用起來也游刃有余。與歐洲外交家們的簡捷典雅相比，這里的人說謊技巧更為繁瑣。他在所有形式上都遵循這里的習(xí)俗。還在船上時，他就向翻譯口授了致埃及帕夏的信，信的開頭是這樣寫的：

雖然你的地位在所有的貝依中應(yīng)當(dāng)是最崇高的，然而，據(jù)我所知，你在開羅既無權(quán)力又無威信；你會歡迎我的到來。你一定知道，我不會做任何反對《古蘭經(jīng)》或蘇丹的事情……因而請來支持我，與我一道來譴責(zé)那些褻瀆神靈的貝依們！

拿破侖就像個魔術(shù)師，為了要把自己的信條說得接近于伊斯蘭的信仰，他竟然玩起了基督教三位一體的概念。他首先聲明，他曾擊敗過教皇和馬耳他騎士團(tuán)，同時他承認(rèn)，《古蘭經(jīng)》與《圣經(jīng)》一樣，都是上帝的諭旨。不過，后來，當(dāng)前來驅(qū)逐法軍的部隊開始登陸時，拿破侖又號召帕夏和酋長們與他并肩作戰(zhàn)，這時他說：“安拉就是真主，穆罕默德是他的先知。開羅政府是由最能干、最富才學(xué)和最開明的人士組成的，向你們致敬。愿先知的祝福與你們同在！”他允許這些船登岸，為的是把他們一網(wǎng)打盡，“那對開羅來說將是無比壯觀的景象”。那些船上有些是俄國人?！岸韲顺鸷匏邢衲銈兒臀疫@樣只信任一個上帝的人，按照俄國的神話，他們說有三個神。但他們很快就會知道，只有一個上帝，那就是勝利之父，他總是仁慈地為善良一方而戰(zhàn)?！?/p>

在這個宗教信仰的大雜燴里，最終他不知不覺地流露出了異教徒的味道。后來，他一直把非基督教的法國作為政治手段，說法國的宗教與穆罕默德教義特別接近。他到處聲稱《古蘭經(jīng)》是他的思想基礎(chǔ)。這本在船上流動圖書室中編入政治類的圣書為他帶來很多好處。當(dāng)他把開羅一名危險的法官免職時，他在《古蘭經(jīng)》中找到了為此舉辯解的理由：“所有的善來自神，是他讓我們勝利……凡是經(jīng)我辛苦勞作的，必定成功。凡是稱我為朋友的，必定興旺。凡是支持我的敵人的，必定毀滅?！?/p>

要是他有幸出生在四千年前的埃及，僅憑他善于啟發(fā)人的能力，就可以獲得勝利?？墒侨缃窦幢闶屈S褐膚色的人也都不相信這些了！他蔑視他們，雖然他用最動聽的形容詞頌揚(yáng)他們。而在另一方面，他嚴(yán)肅軍紀(jì)，一旦自己的士兵傷害了當(dāng)?shù)厝?，必定遭到?yán)懲。每日軍令的第一條是這樣規(guī)定的：“我們現(xiàn)在所接觸的人對待婦女的做法，不同于我們本國。不過，任何傷害婦女的人在這里，也如同在歐洲一樣，將被視為惡棍。搶掠，只能使少數(shù)人大發(fā)不義之財，蒙羞的卻是全體官兵。搶掠，會從根本上破壞我們與當(dāng)?shù)厝说年P(guān)系。如果從我們自身的利益出發(fā)，我們應(yīng)當(dāng)將當(dāng)?shù)馗髅褡鍫幦∵^來做我們的朋友，讓他們幫助我們，而搶掠只會讓他們仇視我們?！比魏稳硕疾坏眠M(jìn)入清真寺，任何部隊都不得在清真寺門口集結(jié)。用奉承和恫嚇，用寬容和詭計，用真主和劍，用一切東方式的手段，波拿巴在幾個星期之后就站穩(wěn)了腳跟，獲得了權(quán)威。

是的，他終于可以認(rèn)為自己是東方的主宰了。但是，他現(xiàn)在感覺更幸福嗎？

朱諾接到了一封來自巴黎的信，里面提到了約瑟芬。要是這信，跟其他成百封信一樣，被英國人截獲該有多好！至少，埃及的人們就會一無所知，免除煩惱！但是實際上，朱諾卻認(rèn)為，作為司令的老朋友，有責(zé)任告訴他全部真相，告訴他關(guān)于伊波利特·夏爾和約瑟芬的事。拿破侖早就把那個年青人從軍隊里攆了出去，但約瑟芬卻為他找到了軍隊承包商的工作。雖然兩人有一段時間再沒見過面，但現(xiàn)在她又遇見他了：在一個高雅時髦的舞蹈教師那里。兩人舊情復(fù)燃，他的腰部依然那么美妙，舞姿依然那么瀟灑！而且風(fēng)趣幽默，逗人喜歡！如今他又增加了財富的魅力。約瑟芬在巴黎附近買了一座美麗的莊園，叫作馬爾梅松。現(xiàn)在那個花花公子就和她在那里雙宿雙飛，儼然是一家之主。

波拿巴在沙灘上一邊聽朱諾敘述，一邊踱來踱去。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面部肌肉不停地抽搐，有兩三次，他痛苦地以拳擊額。忽然，他轉(zhuǎn)向坐在帳篷前的布里昂，說道：“你不是真正的朋友！這些娘們！約瑟芬！你早該告訴我！朱諾，他才是真正的朋友！約瑟芬！我與她相隔六百英里，她怎么可以這樣欺騙我！該死的紈绔子弟，該死的小白臉們！我要把他們都干掉！我要離婚！沒錯，大張旗鼓地離婚！我現(xiàn)在就寫信。我什么都知道了！如果是她的錯，那就再見吧！我絕不做巴黎街頭游手好閑者的笑柄！”

布里昂竭力撫慰他，最后談到了他的聲譽(yù)，說這比什么都重要?！昂撸业穆曌u(yù)？只要朱諾的信息是假的，我什么都愿意付出：我太愛這個女人了！”

但是考慮到英國人可能會截獲并公開他的家信，所以在給哥哥約瑟夫的信中，他也只能暗示私生活上的不幸。正是他的這種自我掩飾才讓這封信顯得與其他信件格外不同，有一種動人的魔力。這位天才的厭世情緒已達(dá)到了頂點。在剛完成了一則激昂的報捷公文之后，他寫下了這封給兄長的家書：

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能像埃及這樣盛產(chǎn)小麥、大米、蔬菜和肉類，但這里的野蠻也登峰造極。沒有錢，連給軍隊發(fā)餉的錢都沒有。兩個月后我將返回法國。我知道你很關(guān)心我，我家中出了很多麻煩，帷幕已經(jīng)完全揭開，真相畢露……如今這個世界上我只剩下你了。你的手足之情對我彌足珍貴。只有一件事能夠讓我對人類徹底絕望，那就是連你都失去，連你也背叛我。我所有的感情竟只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多么可悲，我想你能夠理解。請為我留意一下，讓我回家時可以在巴黎附近或勃艮第有一座小別墅，一個我可以在冬天離群索居的去所。人類讓我感覺惡心。我需要休息和孤獨。偉大的東西無聊得要死。我的感情之泉已經(jīng)枯竭。我只有二十九歲，但已感到名聲只是虛榮。我已到了萬事的盡頭。留給我的唯一出路就是成為絕對的利己主義者。我要保住在巴黎的住房，不讓給任何人，無論是誰！我已一無所有。我從未待你不公，這一點你該承認(rèn)，雖然我有時會想對你刻薄一點。我想你能理解。吻你的妻子與熱羅姆。波拿巴

這種憤世嫉俗的厭世情緒，這種渴求報復(fù)、要求得到滿足的心境，突然演化成一首悲愴的憂郁交響樂。在他十七歲的時候，這悲愴的音符在他日記中也曾奏響過，不過從那以后就消寂無聲了。這顆對待別人一心一意的心，雖屢遭欺騙依舊癡心不改，如今徹底被刺傷了。勝利，榮耀，成為亞歷山大大帝二世——所有這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如果一個人燃燒自己青春的火焰全身心地愛過某人，卻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件最不該受騙的事上受了欺騙，那么，偉大對他又有什么意義呢？他以稻米蔬菜開始此信，卻以孤獨和沮喪結(jié)束。人世間除了哥哥，他還剩下什么？“我已到了萬事的盡頭?！?/p>

1. 穆魯克（Mameluk）：伊斯蘭國家統(tǒng)治者的雇傭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