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或許,在丁氏看來,為陶淵明“刮骨”之后,治病救人的功夫與責任已經(jīng)盡到。各界要將“陶淵明”作為祖師供奉也好,作為標本解剖也好,都不再是他作為一名醫(yī)者能繼續(xù)參與的事業(yè)。他參與過算學教習、西醫(yī)譯述、地產(chǎn)投資、弘傳佛教、道家修煉,可除了對古籍經(jīng)典的熱愛與對診療疾患的自信之外,實在再也找不出可資信賴并為之付諸一生精力的事業(yè)來。
1940年,丁氏生前出版的最后一本大部頭著述《歷代古錢圖說》中,附錄了一份“疇隱居士自述”,時年六十六歲的丁氏有一段略帶謙遜又自作慰藉的夫子自道,可謂這樣一位“刮骨”級神醫(yī)的生涯存照。他說:
余天性魯鈍,口才體力、文章學問,事事皆不如人,故不敢奔走夤緣,乘機攫利非分之為。而即此閉戶安居,有稀粥足以果腹,有蔬果足以適口,有布帛絮綿足以蔽寒歲,有子女足以娛晚景,有奴仆足以應門戶、代灑掃,有小屋十余間,足以蔽風雨,有老友七八人,每逢七日來復之初,咸集詁林精舍,足以破岑寂而為麗澤之資,有書十五六萬卷,足以消余暇而為溫故知新之一助。此種冷淡生涯,在十丈紅塵中,雖不為世所歆羨,而余則已覺享用之太過矣。烏乎。年近七十,寡過未能。讀書不克實踐,學道未能深入。欲以駁雜不純之學,以自文其淺陋,聊一覆視,輒自恧然。
或許,先師王先謙的漢儒風范、新派旗手梁啟超的膽魄雄識;佛學宗師印光的精嚴乃至陶淵明的骨感,都并不切合丁福保的人格與生涯,他正為之慚愧,為之遺憾。而作為一個“百科全書”式的先行者,丁福保之后,又有幾人能望其項背呢?拋開他當年數(shù)十種專著不談,單單是那些為初學者準備的各式叢書、入門指南的冊子而今又有幾人能真正領會并敢于堂而皇之的為之摘謬呢?
丁氏不為人理解或者說不全然為人理解,其困難的根本就在于,他太博學——讓人難以思議的博學。他的博學,不僅僅是個人的進步,時人能否隨之進步也成為是否能理解其人其事的關鍵所在。他可以給陶淵明刮骨,剔除歷代對陶氏的扭曲與誤解;也可以是中國最早用X光診療,并傾力推行中西醫(yī)結合治療的醫(yī)者;而他惟獨做不到的是,給整個社會刮骨,為整個時代診療。
丁福保
丁福保(1874—1952),字仲祜,號疇隱居士,江蘇無錫人。1895年肄業(yè)于江陰南菁書院,后隨華蘅芳學數(shù)學,編撰《算學書目提要》。又鑒于身體多病,改習醫(yī)學,創(chuàng)辦丁氏醫(yī)院、醫(yī)學書局,先后編譯出版了近80種國內(nèi)外醫(yī)學書籍,合稱《丁氏醫(yī)學叢書》。
1924年自稱藏有“十萬又三千”卷書,建“詁林精舍”;還喜愛收藏和研究古錢幣,編印《古錢大辭典》、《古泉學綱要》等著作。他整理古籍二十余年,印行多種大型圖書,在學術文化界、醫(yī)藥界皆享有盛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