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黃裳 故人書簡——憶汪曾祺

百年曾祺:1920—2020 作者:梁由之 著


黃裳
故人書簡——憶汪曾祺

錄自《故人書簡》,海豚出版社,2012年版

認識曾祺,大約是在1947至1948年頃,在巴金家里。那里經(jīng)常有蕭珊西南聯(lián)大的同學出入,這樣就認識了,很快成了熟人。常在一起到小店去喝酒,到DD’S去吃咖啡,海闊天空地神聊。一起玩的還有黃永玉,一個寫小說的,一個刻木刻、畫畫的,都是才氣縱橫但窮得叮當響的“文化人”。曾祺那時在福煦路上的致遠中學教書,我跟他去玩過,但實在沒有什么好玩。但就是這么個毫無趣味的地方,他還為之留下了一篇小說—《星期天》。沒有好久他就北上了。到天津后給我寄來一信。

黃裳,我已安抵天津。也許是天氣特別好,也許我很“進步”了,居然沒有暈船。但此刻又覺得寧可是暈船還好些,可以減少一點寂寞。剛才旅館茶房來,讓他給我沏壺茶來,他借故搭訕上來,“茶給您沏,我看您怪寂寞的,給您叫個人來陪陪罷”。我不相信他叫來的人可以解除我的寂寞,于是不讓他叫,倒留著他陪我聊了一會。很簡單,拆開一包駱駝牌,給他倒杯茶,他即很樂意地留了下來。這家伙,光得發(fā)亮的腦袋,一身黑中山服,胖胖答答的,很像個中委。似乎他的道德觀比我還強得多。他問我結(jié)了婚沒有,我告訴他剛準備結(jié)婚,太太死了。他于是很同情,說“剛才真不該跟您說那個胡話”。我說我離開這兒八九年沒有回來了,他就跟我大聊“日本”時候情形,問我當初怎么逃出去的。他又告訴我旅館里住了幾個做五金的,幾個做玻璃、做顏料的,誰半年賺了四十億,誰賠了。最后很關心地問我上海白面多少錢一袋。我這才發(fā)現(xiàn)在上海實應當打聽打聽面粉價錢,這兒簡直遇到人就問這個。天津的行市我倒知道了,一百八、一百九的樣子。北平一袋貴個十萬光景。那位中委茶房再三為我不帶貨來而惋惜,說不管帶什么來,搶著有人要?!熬臀揖涂梢愿谐鋈ィ雮€鐘頭就托出去,這哪個不帶貨呀!”可是假如我?guī)У氖邱橊勁颇?!這兒駱駝牌才賣四萬八,上海已經(jīng)賣到五萬六了。加立克也才三十二萬,我在上海買的是三十四,有的鋪子標價還是三十六萬!

天津房子還是不太擠,我住的這間,若在上海,早就分為兩間或三間了。這兒飯館里已經(jīng)賣“春菜”了。似乎節(jié)令比上海還早些。所謂春菜是毛豆、青椒、晃蝦等等。上開三色,我都吃了。這兒館子里吃東西比上海便宜,連吃帶喝還不上二十萬。天津白干沒有問題要好得多,因為甫下船,又是一個人,只喝了四兩,否則一定來半斤。你在天津時恐還是小孩子,未必好好地喝過酒,此殊可惜。

我住的旅館是“惠中”,你不知知不知道,在上海未打聽,又未讀指南之類,一個旅館也不曉得,但想來“交通”“國際”之類一定有的吧。至于雇了三輪車而隨便說了個名字,他拉到交通,交通沒有“房子”,一招彎就到這兒來了。地近勸業(yè)場。各處走了走,所得印象第一是這里櫥窗里的女鞋都粗粗笨笨,毫無“意思”。我測量一個都市的文化,差不多是以此為首項的。幾家書店里看了看,以《凱旋門》、《秋天里的春天》最為觸目。有京派人士所編類乎“觀察”型的周刊(?),撰稿為胡適、賀麒、張印堂等人,本擬買來帶回旅館里一讀,而店里已經(jīng)“在打烊中”了。以后若遇此樣刊物,必當買來,看過,奉寄閣下也。

鴨梨尚未吃,水果店似寫著“京梨”,那么北京的也許更好些么?倒吃了一個很大的蘿卜。辣不辣且不管他,切得那么小一角一角的,殊不合我這個鄉(xiāng)下人口味也?!覍τ谕晾锷L而類似果品的東西,若蘿卜,若地瓜,若山芋,都極有愛好,愛好有過桃李柿杏諸果,此非矯作,實是真情。而天下聞名的天津蘿卜實在教我得不著樂趣。我想你是不喜歡吃的,吃康料底亞巧克力的人亦必無興趣,我只有說不出什么。

旅館里的被窩叫我不想睡覺,然而現(xiàn)在又沒有什么地方可去了。附近有個游藝場,貼的是《雷雨》和《千里送京娘》,這是什么玩意兒呢?一到,馬上就買票,許還聽得著童芷苓,然而童芷苓我本來就沒有興趣。這兒票價頂貴才六萬多。據(jù)說北平也如此,還更便宜些。那么以后我聽戲與看電影的機會將會均等了。中委茶房說得好,“北京就是聽戲”!

然而我到北京怎么樣還不知道呢,想起孫伏園的《北京乎》?

我還是叫中委給我弄盆水洗洗腳吧,在那細看著教人心里不大明亮的床上睡一夜吧,明兒到北京城的垃圾堆上看放風箏去。曾祺,三月九日。

信是用鋼筆、蠅頭小字寫的。字跡娟秀如其人。就像平常聊天一樣,這信寫得自如,豐滿,情趣盎然。五十年后重讀,就和促膝談笑一樣。他總是對那些生活瑣事有濃厚興趣,吃的、看的、玩的,巨細靡遺,都不放過。他的小說為什么總使人想起《清明上河圖》來,道理就在此。這信是散文么,還是小說,說不清楚。他晚期的有些短篇,就是這樣,沒有情節(jié),甚至沒有人物,只有一點氣氛,卻能中人欲醉。我說過,散文與雜文中間沒有一條必定的界限,在曾祺,散文與小說也是如此。

到北平后,大概生活頗不如意,也許不久就住到午門朝房里去了。這中間,應該還有些信,失落了。保存下來的是寫在涵芬樓制的紅格箋紙上的一封。

黃裳兄,同學有研究語言學者,前曾囑代請上海熟人打聽《外來語大詞典》,天馬書店出版。上?,F(xiàn)在不知還買不買得到。當時回答他說,問問人大概是可以的。說完了跟著就忘了。今天他來問,有消息么,覺得非常不好意思。實在該寫一封信了。我的上海熟人適宜于代辦這一宗差事的除了閣下還有誰呢?勞您駕,往后若是串書店,順便問問他們掌柜的。若是遇到,請先墊款代買了。見書界權(quán)威唐弢氏,代為致候之余,亦請便問問此事。我準備更大地佩服他。他的地址是不是仍是從前那一個,前兩天有漢學研究所趙君編《一千五百個中國小說和戲劇》,附作者小傳,有他一條,他想寄一份表之類的東西請他填一填,希望告訴他的不錯。

案上二表,一正指三點,一則已三點一刻,雞鳴肚餓,只說事務,無法抒情矣。得把兩篇勞什子文章趕好的時候再暢敘幽懷一番如何。

黃永玉言六月底必離臺灣,要到上海開展覽會,不知其近在何所否?我自他離滬后尚未有信到他,居常頗不忘,很想知道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少年羈旅,可念也。

我仍是那樣,近來忽然有了從未有過的胃病,才吃便飽,放下筷子就餓。飽起來不住打嗝,餓起來不可當,渾身一點氣力也無??赡艽耸且粫r現(xiàn)象,若竟長此下去,不亦糟乎!身體不能隨意使用,那就真是毫無希望了。

林徽因已能起床走走,已催沈公送紙去,會當再往促之。

此處找事似無望,不得已時只有再到別處逛逛去,困難亦殊多。我甚寂寞,得便望寫信說瑣屑事,為候諸相識人。曾祺候安。六月廿六日。

在上海時,曾祺常陪我逛舊書店,因此才將訪書之事見托。研究語言學者大約是朱德熙。辭典后來沒有找到。那時我正起勁收集名人手跡,曾托他轉(zhuǎn)請林徽因?qū)懸粡?。后來終于沒有如愿。他還是住在北平寫文章,曾寄來一篇小說《趙四》給我看,此文未收入他的自選集,可能在“文學叢刊”的一本集子里。他有一長信說起此文。

黃裳,剛才在一紙夾中檢出閣下五月一日來函,即有“北平甚可愛,望不給這個城市所吞沒。事實上是有很多人到北平只剩下曬太陽聽鴿子哨聲的閑情了”者,覺得很有趣味。

而我今天寫的是前兩天要寫的信。今日所寫之信非前兩天之信矣。唯寫信之意是前兩天即有的耳。即在上次的信發(fā)了之后的一天。事情真有想不到的!我所寫《趙四》一文閣下不知以為如何?或者不免覺得其平淡乎?實在是的。因所寫完全是實事。自然主義有時是沒辦法的事。我對于所寫的東西有一種也許是不夠的同情,覺得有一種義務似的要把它寫出來。(閣下能因其誠實而不譏笑之乎?)因此覺得沒有理由加添或是加深一點東西。而,在我正在對我的工作懷疑起來(這也許是我寄“出”的原因)的時候。警察來談天,說趙四死了!我昨天還看見他的?(即我文章最后一段所記)—是的,一覺睡過來,不知道為什么!死了。警察去埋他的。明華春掌柜的倒了霉,花了錢,二百多塊。我又從警察口中得知他到明華春去,最初是說讓他們吃剩下的給他一點吃,后來掌柜的見他挺不錯的,就讓一起吃了。還跟大家一塊分零錢。德啟說:沒造化—吃不得好的。我想我的文章勢必得加一句了。而我對我的文章忽然沒有興趣起來,我想不要它了。我覺得我頂好是沒有寫。而我又實是寫了。我不能釋然于此事。而我覺得應當先告訴你一下。你把它擱著吧,或者得便什么時候(過一陣子)退給我。或者發(fā)表了也可行。反正這是無法十全的事。

昨?qū)懶盼醇?,今日乃得廿九日的復信,覺得信去的實在是快,有如面對矣,為一欣然。拙作的觀感已得知矣,不須另說了。閣下評語似甚普通,然甚為弟所中意,唯盼真是那樣的耳。稿發(fā)不發(fā)表皆無所謂,然愿不煩及巴公。煩及巴公,總覺得不大好似的。弟蓋于許多事上仍是未放得開,殊鄉(xiāng)氣可笑耳?;蛩徒环度绾危科鋺又痪?,一時尚不能得,以原稿不在手頭,覺得是寫在空虛里一樣?;蛘堥w下代筆如何?弟信得過,當無異議。如能附記兩句為一結(jié)束,是更佳耳。

P家打麻將,閣下其如何?仍強持對于麻將之潔癖乎?弟于此甚有閱歷,覺得是一種令人苦痛的東西。他們打牌,你干嗎呢?在一旁抽煙,看報,翻弄新買的殘本(勿怪)宋明板書耶?甚念念。意不盡,容當續(xù)書。弟祺頓首、一日。

巴公想買的《性與性之崇拜》已問不到。該書由文澂閣伙友攜來,是替人代買的,現(xiàn)已不知轉(zhuǎn)往何處去矣。唯當再往問之。

(以下細說關于《趙四》的兩處增改?!暗谌蛩捻摚w四來打千道謝之后,寫趙四模樣,‘小小的……’一段最后,‘他體格結(jié)構(gòu)中有一種精巧’兩句抹去,改作‘他骨骼很文弱,體重不過九十鎊。滿面風霜,但本來眉目一定頗清秀?!r他一定是很得人憐愛的孩子……’”)

閣下于此事作何種態(tài)度?—我簡直是麻煩你。

前信說“下次談旅行的事”,但此刻我心中實無“旅行”。大概還是那個樣子。旅行是一種心理,是內(nèi)在的,不具體,不成為一個事件,除非成為事件的時候,忽然來了,此間熟人近有動身者,類多是突然的。蓋今日人被決定得太厲害,每有所動,往往突然耳。突然者,突乎其然,著重在這個“突”字。來上海若重到致遠中學教書,亦無甚不可耳。然而又覺有許多說不通處!這算是干嘛呢。黃永玉曾有信讓我上九龍荔支角鄉(xiāng)下去住,說是可以洗海水浴,香港稿費一千字可買八罐到十罐鷹牌煉乳云。我去洗海水澡么,哈哈,有意思得很。而且牛乳之為物,不是很蠱惑人的。然我不是一定不去九龍耳。信至今尚未復他。他最近的木刻似乎無驚人之進步。我的希望只有更推遠一點。我最近似乎有點跟自己鬧著玩兒。但也許還是對浮動的心情加一道封條為愈乎?你知道這個大院子里,晚上怪靜的,真是靜得“慌”。近復無書可讀,唯以寫作限制自己耳。

北平已入零下,頗冷。有人送我冰鞋一雙,尚未試過大小,似乎忒大了。那么,可以轉(zhuǎn)送大腳人也。物價大跳,但不大妨事,弟已儲足一月糧食,兩月的煙。前言連煙卷也沒得抽了,言之過于慘切?!爸袊鵁熃z”一共買過一包耳。所囤積者蓋“華豐”(?)牌也,這在北平,頗為奢侈,每一抽上,恒覺不安。婆婆媽媽性情亦難改去也。

昨睡過晚,今天摹了一天的漆器銘文,頗困頓,遂不復書。頗思得佳字筆為閣下書王維與裴迪秀才書一過也。下次信或可一聊北平文人之情緒。如何?然大盼閣下便惠一書以慰焦渴也。此候安適、弟曾祺頓首。十一月卅日。

在這封長信里,曾祺述說了他對小說的一些意見。他的作品往往是“平淡”的。因為往往寫的完全是“實事”。這在他晚期三篇一組的短篇中,表現(xiàn)得最著實。他甚至吝嗇得不肯多加一點“多余”的東西,要這樣做時會覺得“沒有興趣起來”。這種寫作上的“潔癖”,真是沒有辦法的事。從這封信里,從他的作品里,似乎可以隱約地察覺到他受廢名、也許還有阿左林的影響頗深。他執(zhí)著地“寫真實”,他嘆息說自然主義似乎是不可抗拒的。他晚期小說寫得少,散文寫得多,似乎也是一種“返祖”,在他看來,小說就是散文,而更喜愛的還是后者。手頭找不到《趙四》了,如得重讀,當可更能理解他說這一番話的真意。在手頭沒有了原稿的情況下,他還清楚地記得他曾寫下過的一切,要在什么地方刪改、增添點什么東西,希望作品更完美、更接近他理想的境界,實在顯示出他對寫作的忠誠。

信里反映了他困居愁城寂寞的心情。有的熟人“突然”走掉了,踏上了“旅行”的征途。他卻無奈地摹寫漆器的銘文??上д也坏剿A告要寫的“北平文人之情緒”的信,否則就可以看到他浮沉于這個小圈子里的種種光影。

這以后就是長長的睽隔,不知道他“行腳”到哪里去了。1954年與妻去京,才匆匆見了一面,不記得在一起喝酒了沒有。他在編《說說唱唱》,頗有點落魄的樣子。偶然在書店里買到少兒出版社出版的一冊《羊舍的一晚》,是曾祺的新作,高興極了。書中有永玉的幾幅木刻插圖,看來是精心刻成的。知道他們還常過從,從永玉的來信中時時提起曾祺,那時他大概已經(jīng)加人北京京劇團做編劇了。這一步跨得好遠,從小說散文到京劇編劇,真不知道他是怎樣跨過去的。那時我在寫一部小說,寫成兩萬多字,曾請吳晗看過,又請永玉轉(zhuǎn)給曾祺一看,他寄來一信。

黃裳兄:永玉和際垌叫我讀一下《鴛湖記》,頃已拜讀,你寫了東西,首先是值得慶賀的事,向你道喜!

小說看來甚長。已經(jīng)寫了兩萬五千字,人物才出場,故事才開了一個頭,全篇豈不要有二十萬字么?那么,這是一個長篇。全篇已經(jīng)寫完了么?我很想有機會讀一讀全文,也許可以提出一點讀后感。單看開頭,未免有點茫然……這里面有些段落字句顯然是為了后面的情節(jié)而伏置的,在“此時”還不會發(fā)生作用。

單看開頭,只有兩點意見。

一、行文似乎過于紆緩。也許我看慣了京戲,喜歡明白了暢。寫了三四個京戲本子,覺得“自報家門”式的人物出場辦法,大是省筆墨、醒精神之道?,F(xiàn)在大家都很忙,報紙的讀者尤多是勞人,過于精雕細刻,也許不一定很配胃口。有一個很魯莽的想法,不如前面濃濃地寫上一大段風景,接著就點名,把幾個主要人物的名姓腳色拉出一個單子,然后再讓他們動作起來。

二、個別標點抄寫時可能弄錯了,有的按常例應是逗點處標成了句點—或者是把原有的破折號丟了,有語意斷促之感。

一個希望是,還是盡量寫得簡短一些。這可能是我的偏見,我是只能寫短篇,并且也只讀短篇的。

我仍在寫京戲,日前以一星期之力,寫成一個劇本(速度可與郭老相比?。弧读锜熼w》。但是,只是一個一個地在寫,卻未有一個演出,終其身作一個案頭劇本作家,這事就不太妙!

奚嘯伯在上海演出,以《范進中舉》打炮,曾往看乎?“聽”說他對原著“整理、加工、提高”了(此貴報所云),不知“高”到如何境地也!此頌曼福不盡!曾祺頓首,十二月九日。(一九六二)

老朋友到底是老朋友,雖然委婉,他的批評意見是對的。小說也不曾續(xù)寫下去,成了斷尾巴的蜻蜓。作為編劇,他是勤奮的,案頭劇也不知寫了多少,存稿仍在否?

他曾隨劇團到上海演出,大概帶來的就是《沙家浜》。在一起喝了酒,蕭珊請我們到家里去吃了一次飯。曾祺不再像過去那樣意氣風發(fā),老成了許多。這自然是難怪的。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曾幾次赴京,卻總未能見面。一次約他一晤,他來了一封信,是在畫紙上大筆揮灑的。

黃裳兄:來信收到,真是很久不見了!從你的文章產(chǎn)量之多,可以想見身體不錯,精力飽滿,深以為慰。

很想來看你。但我后日即將應張家口之邀,到彼“講學”,明日須到劇院請假,并要突擊閱讀張家口市青年作者的小說(約有三十篇),抽不出時間,只好等以后有機會再晤談了?!獜埣铱谶@回有點近于綁票,事情尚未最后談妥,他們已經(jīng)在報上登了廣告,發(fā)了票,我只好如期就范!

我的小說選印出后即想寄給你,因為不知道你現(xiàn)在通訊處,拖下來了。茲請運燮兄轉(zhuǎn)奉一冊,即乞指教。

同時附上拙畫一幅。我的畫你大概還沒有見過吧?這一幅我自己覺得很不錯,不知你以為如何?

我近期發(fā)現(xiàn)肝臟欠佳,已基本上不喝白酒,異日相逢,喝點黃酒還可以。即候暑安!曾祺頓首。十七日。

這實在是他給我最后的一封信。后來還曾結(jié)伴赴港訪問,蘇南共游。我發(fā)現(xiàn)曾祺興致很好,隨處演講,題詩,作畫,不知疲倦。不過促膝神聊的機會沒有了。重讀舊信,我還是懷念過去的那些日子。

曾祺謝世,瞬已半載。久想寫點什么給他作紀念??墒侨f語千言,竟無下筆處。偶然檢出幾通遺箋,重讀一過,覺得這里面還保留著故人的風貌。重溫昔夢,渺若山河。即以此為曾祺紀念可也。

1997年1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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