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詩中出走的孩子
那個孩子從我的詩歌中出走了,我想象的雨水打在他的臉上。在黑夜,在燈光和暗影的邊緣,遠方傳來撕破的聲音把我的心給撕破了。我想象那孩子早已疲憊不堪,在一條彎曲的小路上,一個人獨自地走著。這個孩子躲藏在自己的心里已經(jīng)太久了,他自己與自己情投意合的時間也已經(jīng)太久了。誰也無法和他交流,誰也不知道他每天坐在自己的想象上在想些什么。這個孩子在我的詩里更像一個預言,一個有關(guān)出走的預言。和我的寓言故事里那只坐在樹梢上的鳥兒有點相似,但從根本上他和它卻是不同的。
孩子的執(zhí)拗喂養(yǎng)了他的稟性,他和我的詩歌同時產(chǎn)生的幻覺害了他也害了我的詩歌,我詩歌未來的研究者會遇到一個問題,面對我詩歌中的這個孩子到底是去探求,還是放棄。他與我詩歌的內(nèi)容肯定有關(guān),但與我詩歌的形式與結(jié)構(gòu)呢?他意味深長地存在將給未來研究我詩歌的人的存在帶來威脅。這個世界從古至今都是被什么東西遮蔽了的,未來也一樣,每個人都是他自己時代的見證人,但歷史卻與證人沒有什么關(guān)系。
我也必將走過自己詩歌的歷史,在我詩歌中出走的這個孩子最終肯定也會在某個地方,當我的詩歌被未來驚醒的時候,不知那個孩子是否也會醒來。不知那個時候我的詩歌是否還會像現(xiàn)在一樣對他有著如此深情的懷念。這個孩子在我的詩中是玩木偶和槍長大的,外面的世界雖很嚴峻,但我琢磨著他也不至于被人欺打。我相信他一定會在某事物上找到自己的機緣,就像和我的詩歌產(chǎn)生的緣分一樣。在我的詩歌中,他一直都扮演著好孩子的角色,他不是一個喜歡折騰來折騰去的人,雖然他愛槍,但有時候卻顯得過于安靜了。特別是他裝作熟睡的樣子非常好玩,當他和我詩句中的床混為一體的時候,我就看不到他了。不過,過一段日子,他又會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因為他喜歡在我用詩歌建起來的家中四處亂跑。只有當他發(fā)愣的時候,我們才饒有興致地看到他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不過,現(xiàn)在這雙眼睛已經(jīng)被他的身體帶走了。
帶走了的還有我對他的全部思念……哦!怎么說呢?當他還和我的詩歌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其實早已在邏輯上將自己弄混了,我們不僅僅只是一個存在,我和我的詩歌還有這個孩子,似乎都自我隱藏了某種錯覺。迷亂的情感已無法解釋,因為相互無法信賴,我們的心已剝離了自己的情感。對孩子的矛盾狀態(tài)成為了我詩歌創(chuàng)作的最大的冒險。以至于到后來,我自己都說不清楚為什么要以這樣一種方式去愛這個孩子,如此帶有嘗試的特殊的愛,成全了我的創(chuàng)作。因為有了這個孩子,我預感到我?guī)в袣缧缘膭?chuàng)造開始了,我中斷了一切傳統(tǒng),又發(fā)明了自己的傳統(tǒng)。我利用了孩子的幼稚創(chuàng)造了一個春天的童話。后來這個騙人的把戲終于讓我自己都忍受不了了,我摒棄了它,這是自然的,因為我熱愛生活。雖然我的寫作過程充滿了痛苦和荒謬,但從整體上說,仍然可以算是充滿喜悅的。黑夜來臨,孩子就會神情憂傷地坐在我詩歌的翅膀上,哪怕在這樣的時刻,我仍然能透過孩子的表情看到他心靈的笑臉。他在幻想,他幻想我詩歌翅膀能帶著他飛翔!但我的詩歌沒有,因為它當時正經(jīng)歷自身的圍困。整個國家的詩歌正在變成一個時代的笑話,假如我的詩歌帶著一個孩子飛起來,那還不會讓“馬戲團的小丑”笑掉大牙嗎?我決定暫時不飛,因為我相信:詩歌有一雙如此美麗的翅膀,它什么時候又不能飛呢!但孩子不理解了,因為他看到了天空的景象。他以為天空有如此美麗的景象,就是等待我們?nèi)ワw的。但是這一次真的是他錯了,這個孩子,他只知道天空有浪漫的情懷,卻不知天空還有理性的態(tài)度。孩子就在那個時候變了,他慢慢地弄掉了自己的天真,對外界越敏感就越是少言寡語。后來他干脆就躲進自己心里去了,最后就到了我開始說的誰也無法和他交流的地步。
他終于出走了,是輕蔑詩歌的時代把他逼走的,這個道理十分簡單,因為他再繼續(xù)寄居在詩歌中已不可能有自己的命運。但這個孩子出走后會怎么樣呢?我不敢想,因為他臉上打了詩歌的印戳。一切都要看他的命了。這印戳可以是光榮的象征,也可以是“囚徒”的印記。時代的膚淺和公眾的平庸是詩歌的敵人,我們又都是自己的敵人。所以,每當我的詩歌和生活遇到麻煩的時候,我自然就會去想,那個孩子是否也遇到麻煩了。在這樣的時代熱愛詩歌,世俗生活是肯定會遇到窘境的,因為日常生活太現(xiàn)實,不允許有一丁點詩意的幻想。作為一個詩人,我無論如何也不理解,世俗生活中的人們既然能夠忍受指責和誹謗,能夠忍受被歪曲了的生活,為什么就容不下詩歌中那一點點夢想呢?也許是過于彈性的語言和修辭讓他們過于痛苦的生活感到了不舒服吧。假如真是這樣的話,那么詩歌是該有一次真正的革命了,關(guān)于詩風、詩格、詩趣,以及一切有關(guān)詩歌創(chuàng)作的法則,也許我們是到了該放一放的時候了。是到了去關(guān)心詩歌中的孩子,婦女,以及受苦受難的生靈的時候了。是到時候了,每一個詩人都從自己做起吧,明天,當黎明還沒有從天邊射下來第一道光線,我就會出發(fā),假如我找不回那個孩子,我就不會再回到我詩歌的家中。
好了,不說了,睡吧,明天還要早早地起來呢。不過在如此美好的夜晚早早地睡去是有點可惜。信不信由你,但我一直相信:每一個深邃的夜晚都是有神性和靈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