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等得太多了
我這才想起以前劉寶全唱《關黃對刀》的那種情況:頭一天黃忠馬失前蹄,關公放他回營,第二天他箭射盔纓,報關公昨日不斬之情;沙場上,兩員虎將越戰(zhàn)越勇,只殺得煙塵滾滾,天昏地暗,只殺得飛沙亂舞,日月無光……
原來陰天才能拍出殺氣騰騰的氣氛,而我們拍戰(zhàn)爭場面,居然傻老婆等漢子似的等太陽,豈不可笑,豈不慚愧!
不要說陰天了,就算下雨,也不見得拍不出好片子來。不信我舉個例子:想當年,英女皇舉行加冕大典那天,適逢天降甘霖,原先準備好的七十多架攝影機還是照拍如儀,就在毛毛雨中將女皇登基實況,完美地拍下;剪輯沖洗之后,映在世人眼簾的紀錄片,彩色繽紛,有目共睹伊士曼彩色在雨中更顯得瑰麗異常,每個鏡頭都像英國名畫家透那(William Turner)的水彩畫,霧一般的迷蒙,水一般的玲瓏,別有一番情趣。
若是皇太后也跟我們兄弟一樣,早晨一看天不好,“改期,我女兒不登基了!”好嘛,那可就熱鬧了,世界各國來觀禮的元首們、貴賓們、隨員們,多住一天多大開銷啊,那就不僅“空山靈雨”了,簡直就會搞得國庫空虛了,豈不成了英倫傳奇嘛?
所以至今英女皇加冕的紀錄片給我的印象,還真有點“空山靈雨”的意思,相反我們兄弟的《空山靈雨》總好像少了點什么,大概就是少了點靈性跟雨氣兒吧。難怪,太陽等得太多了嘛!
不管怎么說,咱們講金銓是現階段全中國最好的導演之一,那是絕無異議的(起碼我個人認為)。中英文都很有水準不說,至今仍好學不倦,日夜鉆研(當然也有拿耗子的時候),最難得的就是貫徹始終,我行我素,任你說得天花亂墜,他有他的一定之規(guī)。說他一意孤行可以,說他剛愎自用也可以??傊芏嗳酥雷鳛橐粋€“好”導演必備的條件,就是:第一“固執(zhí)”,第二“固執(zhí)”,第三還是“固執(zhí)”。一個劇本十個人導一定是十樣,如果只有九樣,那其中的一個導演就應該被淘汰。
可是能有幾個導演固執(zhí)到底的呢?連譽滿全世界的黑澤明都要割腕自殺呢!馬徐維邦又怎能不郁郁地死在汽車輪下?所以我們兄弟要容我再狗拿耗子一次的話,我一定勸他“固執(zhí)”到底,不要拍什么“喜劇”,還是走《龍門客?!泛汀秱b女》的路,繼續(xù)拍動作片。如果我說胡金銓可以更恰當地拍出金庸所描寫的意境,該不會有人反對吧!
聽說有一位年輕人,已經被大陸的影片公司,請去做《駱駝祥子》的影片攝制顧問了,原因是手上有他老師傳下來的舊日京華的紀錄片。我的老天!難道北京沒有這種影片?老北京已經忘記了舊日的生活?那些以前拉過車的哥兒們呢?總不至于請個連窩頭都沒見過的毛孩子去教他們蒸窩頭吧!顧問這一名詞也太廣泛了,不過我倒知道拉洋車的別稱叫“超等顧問”,“超”起車把“等”著,有人“雇”,就“問”一聲“哪兒去”,這不是逗悶子玩兒嘛!
說真格的,大陸要拍《李自成》的話,最好還是請我們兄弟胡金銓導演,不然也請他顧問一番(他去不去我可不知道),這還像那么八宗事兒,不然人家一定說他們合作制片公司諸位同志,教“四人幫”的同志們給整糊涂了,到現在還沒晃過勁兒來呢,怎么了這是?暈頭轉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