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逛馬路好過上課
劇校每天的課程,早晨是“表演實習(xí)”。講課的是我們的班主任、劇作家吳天先生,改編過曹禺的《家》,和編過電影《春歸何處》,說得是一口江浙腔的國語,我還算聽得懂,又加上對“表演”也有興趣,所以倒從不缺課;下午可就逛馬路好過上課了,不信,聽我道來!
下午的課是“聲樂”“國語”“舞臺裝置”?!奥晿贰鄙线^一堂,以后就沒法子上了,因為先生說的是上海話,換了今天也倒罷了,我娶這杭州老婆,連蘇州評彈都聽到津津有味,何況幾句“閑話”?當(dāng)時可不行啊,對上海話只會一句“阿拉弗曉得”,其他的就通通“弗曉得”了。那位先生講了五十多分鐘,我只聽懂了一句:“高矮屋?!备叩姆孔樱奈葑?。向同學(xué)一夸耀,才知侯景吃麻花——滿擰?!案甙荨闭?,“講閑話”是也。我一句“閑話”不懂,只好在馬路上看看野草“閑花”了。
“國語”課是嚴(yán)工上老先生教的,慢條斯理地用注音符號教北平話,我這個從小就住在北平的“泡兒將”,聽著笑既不好,不笑也忍不住,也不得不逛馬路了。
教“舞臺裝置”的是丘熹先生,另外他也教三年級的“素描”。我看過他替學(xué)生們改畫,也看過他示范的教材。說實在的,憑他那兩下子,我真能教他。不管怎么樣,我總是徐悲鴻先生的得意門生,對素描還真有兩把洋刷子(如今可全還給徐先生了)。所以素描課也不必上了,還是到馬路上,看看紅裝“素裹”吧!
有一天閑游散逛之后,打道回校,剛好丘先生在大禮堂里上“舞臺裝置”課,他見我一進(jìn)門口,就假裝沒看見似的,高聲地“鼓勵”我?guī)拙洌骸袄詈蚕檫@牛學(xué)生也怪,大老遠(yuǎn)地由北平跑到上海,不上課,整天逛馬路,不知道他算哪路的學(xué)生?”
大伙兒把眼睛對著我,不知道是羨慕還是嫉妒,有的竊竊私語,有的掩著嘴兒笑。我臉一熱,還真有點“燒盤兒”,坐在后邊不敢響。丘先生知道我是在藝專學(xué)畫的,至于畫得怎么樣,他可沒見過,好吧,改天有機(jī)會,露一手兒。
忘了是哪一天,反正是劇校成立的周年紀(jì)念,請了很多位大導(dǎo)演、大編劇和大明星到學(xué)校的實驗劇場,舉行了一個籌款義演晚會。晚會上沒有預(yù)備什么布景,但要畫十幾幅活動立屏,每幅是四塊三六尺的布景板,分成兩摺。學(xué)校里本來有一位畫宣傳海報的同學(xué),但對畫屏風(fēng)卻沒有經(jīng)驗,知道我學(xué)過西畫,特別找我?guī)兔ΑK呀?jīng)畫了幾幅,但都不大滿意,叫我先替他畫一幅《愛與死的決斗》,說是一首詩改的名字,將由編劇家李健吾先生和影星白楊女士一起朗誦。如此陣容,當(dāng)然義不容辭了。我畫了一個維那斯女神的立像,然后在她周圍加了些被砸碎了的枷鎖,剛一畫完,畫海報的同學(xué)把他已經(jīng)畫好的幾張,全部重新涂上白粉!
“老李,你一個人包辦了吧!”
第二天晚上演出的時候,這些立屏,經(jīng)燈光一照,還真有個樣兒,丘先生知道是我畫的。
“??!嗯……人不可貌相,難怪他要逛馬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