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放逐

《史記·屈原賈生列傳》：“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屈原姓什么？是否姓屈？姓是用來表明家族系統(tǒng)的字。屈原是“楚之同姓”，也就是說屈原出身于楚國貴族，和楚王一樣，姓羋。古代姓與氏是分開的，姓者，統(tǒng)其祖考之所自出；氏者，別其子孫之所自分。“姓氏者，標示家族血統(tǒng)之符號也”。《通志·氏族略》認為：三代（夏、商、周）以前，姓氏分而為二，男子稱氏，妊人（女子）稱姓。氏所以別貴賤，貴者有氏，賤者有名無氏。姓所以別婚姻，故有同姓異姓庶姓之別。氏同姓不同者，婚姻可通；姓同氏不同者，婚姻不可通。古人概括為“同姓不婚”。三代以后，姓氏合一。屈原與楚王是同姓不同氏，楚王是熊氏，屈原是屈氏。羋姓出自黃帝顓頊系統(tǒng)的祝融氏，其族群從商代遷移至南方楚地，當傳到熊繹時，因受封于楚，遂居丹陽（今河南淅川）。春秋初期，約公元前七世紀，楚武王熊通的兒子瑕被封在屈邑（今湖北秭歸縣）這個地方，于是叫作屈瑕，他的后代就以屈為氏，屈原即為其后。先秦時期的男子稱氏不稱姓，因此人們更習慣于叫屈原而不叫羋原。按現(xiàn)在話說，屈原是楚王的本家，但當時叫作“公族”或“公室”。屈原與楚王的關(guān)系類似于后來劉備與漢獻帝的關(guān)系，劉備混了個“皇叔”的身份，屈原較之楚王的輩分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屈原首先是從政?！盀槌淹踝笸健保敲础白笸健庇质且粋€什么官？唐代張守節(jié)認為：左徒是左右拾遺之類的官。他在《史記正義·屈原列傳》中說：“左徒蓋今左右拾遺之類。”但據(jù)現(xiàn)代學者褚斌杰、趙逵夫等人的考證，后世的拾遺實為言官，可以上書言事而無實權(quán)，唐代的拾遺官階是“從八品上”。《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記載：“（屈原）明于治亂，嫻于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屈原所從事的政治活動基本都是國家大事，他的職務起碼也是今天的外交部長之類，顯然不是一個從八品的拾遺小官。陸侃如在《屈原評傳》中說：“左徒是左右拾遺之類的官，僅次于令尹?！北M管屈原還是“拾遺”，但地位顯然變了，成為了“副令尹”?！耙笔窍惹毓倜?、周時常指官長。屈原所處的楚國，官名中帶尹的很多，百官中最高的為“令尹”，僅次于令尹的還有“左尹”和“右尹”。“長子頃襄王立，以其弟子蘭為令尹”，楚頃襄王的親弟弟做官，不能是個小官。吳起到楚國后，為楚悼令尹；春申君獨攬楚國大權(quán)，其職位仍是令尹。屈原做個“左尹”或“右尹”是比較靠譜的。秦漢以后還有尹官，如漢朝時的京兆尹、河南尹等，均為京畿的地方長官。另有一種說法，認為左徒是“太傅”之類的官，也比較靠譜，作為太子的老師參與國事，得現(xiàn)任的信任，其職位類似于后來賈誼的為“長沙王傅”。屈原那時還沒有到僻遠的長沙，而是在京城郢都（今湖北江陵），所發(fā)揮的作用顯然比賈誼大。

屈原第一次被放逐之后，官職由左徒降為三閭大夫，三閭大夫比左徒的官職要小，但屈原以三閭大夫出名。再次被放逐后，屈原自殺之前在汨羅江畔見到一漁父，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而至此？”邊遠地方的打魚人也知道三閭大夫，可見其知名度很高。那么三閭大夫又是一個什么職務？《楚辭集注·離騷經(jīng)第一》記載：三閭之職，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屈原掌管的是王族事務，“家天下”時代，家務事也是國事，大約是從外交轉(zhuǎn)為內(nèi)務。這里又有一個問題：“屈”似乎成了姓，而不稱氏。

屈原從政，除其貴族身份之外，是靠“軍功”起家的。周顯王四十八年（公元前321年），秦軍侵犯楚國攻打到樂平里，屈原正在這里讀書，但他放下書本，組織樂平里的青年給秦軍以沉重打擊，取得“樂平里保衛(wèi)戰(zhàn)”的勝利。次年，屈原就應楚懷王的召喚，走出山溝，任鄂渚縣丞。次年即升任左徒，隨即“出訪”齊國。

在政治上，屈原出任左徒，深得楚懷王信任，兼管楚國內(nèi)政外交大事。對內(nèi)，屈原繼吳起之后在楚國力主變法，他提倡“美政”，舉賢任能，修明法度。對外，則可以概括為“聯(lián)齊抗秦”，這與蘇秦的戰(zhàn)略一樣。周慎靚王三年（公元前318年），蘇秦組織“五國聯(lián)軍”攻打秦國，屈原帶領(lǐng)楚國軍隊跟隨。屈原的軍事、政治成就大約也就止步于此，毀掉屈原政治生涯的是能言善辯的張儀。

屈原前后兩次被放逐。放逐有點類似于后世的流刑，不過那時的“五刑”中還沒有流刑，屈原被放逐而使司馬遷有“屈原放逐，著《離騷》”之說。屈原第一次被放逐不是因為張儀，而是因為上官大夫的讒言?！妒酚洝でZ生列傳》記載：“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平屬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以為“非我莫能為也”?！跖枨健！敝荇鐾踉辏ü?14年），屈原被罷黜左徒之職，任三閭大夫，次年，屈原第一次被放逐漢北地區(qū)，也就是今天河南省西峽、淅川、內(nèi)鄉(xiāng)一帶。

屈原第二次被放逐是因為張儀，直接原因是令尹子蘭。這是周赧王十九年（公元前296年），這一年楚懷王因為張儀使詐，客死秦國，秦國還算仗義，將懷王的尸體送還楚國。但秦、楚還是絕交，頃襄王繼位，封親弟弟子蘭為令尹。楚王之所以會客死秦國，是因為聽了小兒子子蘭的話，沒聽屈原的勸阻。屈原對這件事耿耿于懷，說三道四。此時的子蘭已經(jīng)貴為令尹，“令尹子蘭聞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頃襄王，頃襄王怒而遷之”。屈原于周赧王十九年被免去三閭大夫之職，放逐江南。他從郢都出發(fā)，先到鄂渚，然后入洞庭湖。次年到達長沙。屈原第二次被放逐的時間長達18年，在這一段時間里，屈原完成了他從政治家到楚文學鼻祖的華麗轉(zhuǎn)身。

屈原的成就不在政治而在文學。屈原是我國浪漫主義文學的奠基人，被譽為“中華詩祖”“辭賦之祖”，是“楚辭”的創(chuàng)立者和代表者，開辟了“香草美人”的傳統(tǒng)。如果說《詩經(jīng)》是黃河流域文化的代表，《離騷》則是長江流域的文化杰作。我國古代文化歷來“風騷”并稱，“風”多為集體創(chuàng)作，而“騷”則為屈原個人獨立完成。屈原的出現(xiàn)，標志著中國詩歌進入一個由集體歌唱到個人獨創(chuàng)的新時代。

《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中稱屈原“博聞強志”，貴族出身的屈原少年時受過良好的教育，居樂平里期間有“石洞讀書”和“巴山野老授經(jīng)”等傳說。傳說歸傳說，幼年的屈原讀書多而雜，嗜書成癖。但其著作不在早年，而在放逐期間。悲憤出詩人，司馬遷說：“屈原放逐，著《離騷》”。屈原的主要作品還有《九歌》《九章》《天問》《招魂》等。

《離騷》是屈原帶有自傳性質(zhì)的一部長篇抒情詩?！半x騷”被司馬遷解讀為“遭受憂患”的意思。全文來看，作品反映了屈原對楚國政治黑暗腐朽和他愿意報效祖國卻遭受流放的悲憤心情，也抒發(fā)出自己遭受不公正待遇的哀怨。全詩纏綿悱惻，感情強烈。充分發(fā)揮和廣泛運用比興手法，以香花芳草比喻美好的品德，惡草臭物比喻丑惡的本質(zhì)，為后世詩歌借物寓意樹立了典范。“其志潔，故其稱物芳”，形成了我國詩歌“香草美人”的比興傳統(tǒng)。屈原之所以寫《離騷》，司馬遷認為是：“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屈平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史記·屈原賈生列傳》）

《九歌》中的作品以描寫愛情為主要題材，同時也表達了對神靈的贊美和祭者的虔誠，還描述了將士的悲壯勇猛?！毒鸥琛芬云洫毺氐娜〔模纬闪饲髌分械牧眍愶L格。作者展開豐富的想象，既描繪了清新幽渺的神靈世界，又向世人展現(xiàn)了奇異而且熱烈的人鬼之戀，構(gòu)成了屈原所展示的瑰麗奇特、色彩斑斕、充滿浪漫主義色彩的藝術(shù)境界。

《天問》則是屈原作品中最具奇特的藝術(shù)成就，全詩基本由問句組成，對于自然現(xiàn)象、神話傳說、遠古歷史和社會現(xiàn)實等，提出了一百多個問題，一氣呵成。簡潔的問句一問到底，使全詩節(jié)奏明快而強烈。被長期放逐的屈原無疑是寂寞的，寂寞的屈原以《天問》為載體提出了一系列關(guān)于宇宙、關(guān)于自然、關(guān)于歷史的疑問。直到一千多年后的唐朝，才由柳宗元對此做了較為系統(tǒng)的回答，這就是柳宗元的《天對》。千年的時空對答，不知柳宗元能否解答屈原的疑問？

《招魂》則是為楚懷王而作，懷王對屈原有知遇之恩，聞知懷王客死他鄉(xiāng)，屈原在悲憤之余想到的是替懷王“招魂”。全詩以美輪美奐的屋宇、奢侈華麗的服飾、美艷絕倫的姬妾、精制講究的飲食以及繁華盛大的舞樂，招徠懷王的靈魂。

楚辭是繼《詩經(jīng)》之后的一種新體詩，“楚辭”之名不知起于何時，漢成帝時，劉向、劉歆父子整理古籍，把屈原、宋玉等人的作品編輯成書，定名為《楚辭》，成為一部總集的名稱，最早收楚辭入目的是《七略》中的“詩賦略”。其中對屈原、宋玉的作品不稱“楚辭”而稱“賦”。后來在文學體裁的分類上，又將楚辭定性為詩歌，賦是押韻的散文。

楚辭是楚文化的代表。屈原在楚地民歌的基礎(chǔ)上，接受黃河流域詩歌的影響，充實以豐富的社會內(nèi)容，突破傳統(tǒng)的四言句式，形成了楚辭句式長短不一、參差錯落、篇幅宏大、鋪陳夸飾、想象豐富、風格奇幻的特點。楚辭行文多用楚語楚聲，帶有濃厚的長江流域文化色彩。屈原之后著名的楚辭作家是宋玉，其代表作有《九辯》等。楚辭在我國文學史上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西漢初年，有一種文體叫“騷體賦”，就是模仿楚辭而寫成的一種賦，文中常用“兮”字。比較有成就的作者是賈誼和枚乘。賈誼被貶長沙路過湘水時，寫下《吊屈原賦》，借悼念屈原來抒發(fā)自己懷才不遇的感慨。枚乘則對賦體的發(fā)展做出了開拓性貢獻，其代表作《七發(fā)》的結(jié)構(gòu)形式被后世許多作者模仿，成為賦體中的一個專體，號稱“七體”。

頃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278年），秦國名將白起攻下楚國都城郢，頃襄王變成了亡國之君，四處逃難，“保于陳城”（今河南周口市淮陽區(qū)）。國事如此不堪，屈原也成為亡國之人。在極度苦悶、完全絕望的狀態(tài)下，屈原于農(nóng)歷五月初五投汨羅江自盡。史書稱：“于是懷石遂自投沉汨羅以死?！睋?jù)說人們?yōu)榱朔乐刽~損壞屈原的尸體，于是用竹葉裹上江米投入江中，成為如今端午節(jié)的來源之一。這還沒完，1953年是屈原逝世2 230周年，世界和平理事會通過決議，確定屈原為當年紀念的世界四大文化名人之一。

宋朱熹作《楚辭集注》，毛澤東曾將此書贈送給日本首相田中角榮，可見毛澤東對此書的認可度極高。書中朱熹對屈原其人、其著作均有評論?！案`嘗論之：（屈）原之為人，其志行雖或過于中庸而不可為法，然皆出于忠君愛國之誠心。原之為書，其辭旨雖或流于跌宕怪神、怨懟激發(fā)而不可以為訓，然皆生于繾綣惻怛、不能自之至意。雖其不知學于北方，以求周公、仲尼之道，而獨馳騁于變《風》、變《雅》之末流，以故醇儒莊士或羞稱之。然使世之放臣、屏子、怨妻、去婦，抆淚謳呤于下，而所天者幸而聽之，則于彼此之間，天性民彝之善，豈不足以交有所發(fā)，而增夫三綱五典之重？此予之所以每有味于其言，而不敢直以‘詞人之賦’視之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