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劁匠的春天

麥子黃了,麥客不會回來了 作者:馬鵬波 著


劁匠的春天

鄉(xiāng)下各行各業(yè)的匠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節(jié)令,就像麥子吐穗、霜落長河,他們往往只在固定的時節(jié)現身,三伏天有漆匠,立秋后有木匠,寒冬臘月有焗碗匠。至于春天,則是屬于劁豬匠的季節(jié)。

劁豬匠來村里時要蹬一輛哐當作響的二八自行車,車頭插一根鐵絲,一綹紅布和鐵絲一起顫抖在陽春三月的風里,伴隨嘹亮而怪異的劁匠號子,使鄉(xiāng)下圈里每一頭多情的豬仔倍感憂傷。號子聲要喊得響、喊得亮,口齒間能帶點兒狠勁最好,劁豬匠走街串戶,靠的就是這聲響?!皬埓髬?、李大媽,我來給你劁個豬娃娃。不閹它不長,不閹長不大,經我劁了后,一長千八斤,不信你去稱!”號聲講究得很,抑揚頓挫,節(jié)奏分明,三短一長或三長一短?!皬埓笊畲笊?,劁個豬兒好不好?大小公母一起劁,不劁它不長,一長千八斤,不信自己稱!”誰家有豬要劁,聽聞號子聲,自然會出來迎接。

手藝人的講究通常是配套的,號子聲講究,劁豬這門手藝也講究。世上但凡講究的東西無一不有時間淬煉的痕跡,比如賣酒人供奉白水杜康,皮匠認可軍師孫臏,魯班是木匠的祖師爺,篾匠的祖師要數劉備。劁豬也算一門古老的手藝咧,追根溯源,認祖歸宗,也得追到東漢華佗那里去。自古到今,匠人學藝,誰教自己手藝,必然要尊稱一聲師父,此乃天經地義的事情,但劁豬這個行業(yè)有點兒特殊,天下所有的劁匠只有一個師父——華佗仙師。各行各業(yè)都有自家口訣,劁匠學藝,也得從背口訣學起。豬有公母,劁法兒自有不同,劁匠們要背的口訣也分兩種,“陰手進,陽手出,時時不離三叉骨;大腸冷,小腸熱,花腸鯁如蛇”,這是伺候母豬的口訣,謂之幫劁?!耙皇肿阶】?,一手摸到嗲,刀兒劃,拇指掐,哈哈不離二嘛嘛。要問花腸在哪里,尿泡那底下”,這是伺候公豬的口訣,謂之小劁。幫劁小劁,大手術還是小創(chuàng)口,學藝肇始,劁匠們便分的很清!

好多年了,每到春天,我都會想起劁豬匠!

過去的鄉(xiāng)下人,圈里若沒幾頭能夠出欄長膘的豬仔,日子總是不踏實的。俗話說,豬不劁心不靜,飽暖思淫欲,豬和人一樣,雖是畜生,亦有所需。不劁的豬,公豬身形瘦長,母豬體態(tài)婀娜,如同那受困一隅、兩地相隔的少男少女,在思念異性的隱憂中日漸消瘦,徒然浪費許多糧食,主人目睹,不忍見殺,終究落得個“人豬皆苦”的局面。

劁豬匠便是解開人豬苦痛的行家,他們手握一把刀子,鉆進豬欄后院,“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割斷是非根”。豬劁了,性情便大不一樣,春夏秋冬,心不動,胸不躁,一心撲倒在食槽之中,七情六欲也隨日漸豐腴的身材消弭殆盡了!

替人解憂的行當在鄉(xiāng)下頗受歡迎,一代又一代的劁豬匠們靠著這門手藝在鄉(xiāng)間也博得了一個不錯的名位,雖不能與教書先生、陰陽先生、赤腳醫(yī)生相比,但走南闖北,憑這門手藝謀生綽綽有余。過去每個村子都有一個“替人解憂”的劁匠,我們鄰村也有,年紀不小了,已過耳順,是個名副其實的老匠人。

老劁匠姓牛,常年戴一頂寬檐草帽,穿一身漿洗得發(fā)白的中山裝,上衣口袋別一把鐵器,明晃晃的,不是鋼筆,而是劁豬用的鑷子或者鉤刀。鄉(xiāng)親們不知其名,只曉得他的職業(yè)。鄉(xiāng)下人稱呼手藝人,習慣在其姓字后面帶上他的手藝,比如胡嗩吶、王漆匠、譚木匠,獨獨老劁匠是個例外,談起他,大家都要尊稱一聲“牛師傅”。

牛師傅的手藝名聞鄉(xiāng)野,請他劁豬,排場架勢都得備足。六歲那年,家里兩頭豬仔到了要劁的時令,祖父就請來了牛師傅。

牛師傅和他那輛哐當作響的自行車一起飄進我家后院時,正值午后。祖父把牛師傅迎進中堂落座,按照禮數,家里的男人女人要挨個兒上前敬茶問候,牛師傅謙卑,愛笑,連連道謝,直言自己承受不起。一碗茶、三盅酒、一支煙,吞云吐霧之際,牛師傅雙手背后,隨祖父一腳跨進了豬欄。

劁匠和豬仔是天生的冤家,牛師傅一靠近豬欄,未曾亮刀,豬仔們便如預感到危機降臨一般,繞著木欄開始撒起歡來。牛師傅見狀,莞爾一笑,猛吸一口未燃盡的紙煙,吐掉,將摻雜濃煙的唾沫吐進掌心,挽起袖口,招呼祖父退出豬欄。他俯身,向左一晃,豬仔立時遁向右欄,他再往右一晃,豬仔又逃向左欄,牛師傅并不著急,和一身緊張的豬仔一來二去幾個回合后,猛撲上去,豬仔一聲號叫,便被他死死箍進懷中。

牛師傅拎起豬仔后腿,“呀,還是個帶把兒的!”祖父和父親趕緊上前,要用提前備好的麻繩將豬仔攀縛,牛師傅擺手,表示不必。他抓了豬,摁倒在地,左腳半跪豬身,右腳頂緊地面,摸出刀子,刀長五寸,三角刃口藏匿絲絲寒光。牛師傅刀子咬在牙口間,伸手捏牢豬仔襠里的兩顆蛋蛋,騰出右手,提刀對準卵子,一劃、一捏,兩顆剝殼去皮的荔枝果子伴隨豬仔凄厲的號叫,光溜溜滾出來,落入一張焦黃的麻紙上了!牛師傅額頭虛汗淋漓,他顧不得接過父親遞來的毛巾擦拭,抬腳起身,雙腿發(fā)抖?!袄狭?,折騰不了幾下腳底就發(fā)虛!”牛師傅抿一口茶水,扭過頭,咬住祖父遞過的一支早已點燃的香煙,左手抓住豬仔后腿,提至半空,右手抓一把草灰,一掌捂在豬仔胯間血糊糊的窟窿上,喊一聲:“去吧!”豬仔便站直腰身,哭號著奪路而逃了!

祖父迎牛師傅退出豬欄,他挺身走在祖父前頭,雙手后攏,路過牛圈時,右手輕輕一揮,兩顆豬卵子便飛上了房頂。父親招呼我端來早已備好的一盆清水,牛師傅凈面洗漱,接過祖父遞上的紅包,并不去看,徑直塞進上衣口袋,面朝祖父拱手道一聲:“破費了!”隨之便跳上自行車,喊起嘹亮的劁匠號子,往官道奔赴了。

春天是劁匠的吉時,日子走過四月,劁匠便又淪為一個閑人。雖說“天干三年餓不死手藝人”,但要想衣食無憂,還得多學幾門撈錢的技術,牛師傅深諳這道理。劁匠走街串巷,無論農家小院,還是高門大戶,他們都能進進出出,憑借這一層優(yōu)勢,牛師傅暗地里也兼著一手倒賣古物的活計。

故事總是從傳聞開始,傳聞若與年輕有染,自然免不了各種美麗的相遇。牛師傅那年二十出頭,在劁豬行當默默無名,手藝糙得很。藝人闖蕩江湖,逐的是倆字——名利,名在前,利在后,有名才有利,藝名不高,手藝不精,自然無利可尋。那時年輕的牛師傅在附近村寨難覓生意,只能進山尋找出路。

山里人養(yǎng)豬多,劁匠卻少,牛師傅一時成了當地極受歡迎的人物。常請牛師傅劁豬的莊戶姓柳,柳家在山村高門獨院,家中人丁不興,僅有一女,由于壯勞力缺乏,便以養(yǎng)豬為業(yè)。柳家姑娘芳齡十八,身形健碩,每逢牛師傅上門劁豬,姑娘端茶遞水之余,也幫著逮豬摁腿,尤讓牛師傅傾心的是,這姑娘面對那兩顆血糊糊的肉蛋蛋,居然眼不慌、心不跳,膽子實在壯得很!兩個少年的心跳,在柳家后院的豬欄里加速多次,山村靜謐的夜里,他們二人也曾互入夢中。

然而,牛師傅明白,自己是走南闖北的手藝人,腳下無根,柳家斷不會將女兒托付給他這樣的浪蕩人。牛師傅在悲嘆一聲“都是命”后,便決計從命。那個春天,牛師傅最后一次上柳家劁豬時心緒煩亂,踱步后院茅廁吸煙。那日暮間,牛師傅蹲在柳家的茅坑上,不經意地一抬眼,卻在繚繞的煙霧中發(fā)現了讓他心動的物件。他提起褲腰,反復觀察后,終于確定,和柴草堆在一起的幾片門扇,竟是難得的松木古物,有兩扇經雨水浸泡,已顯朽爛。

那日姑娘擺了六道酒菜,喝酒的小盅換作大碗。姑娘上桌,給牛師傅接連敬酒,不等劁匠喝下,自己先行一飲而盡。牛師傅保持十二分的清醒,酒過三巡,姑娘已目眩神迷,一番酒后真言將心中情愫盡訴。臨別之際,姑娘堅持要送劁匠一雙鴛鴦戲水的鞋墊,牛師傅推辭道:“跑江湖的命,不敢糟蹋好東西!”抬起右腿,正欲跨出院門離開,低頭思量,猛一轉身,又將右腿收回,說:“只有一個請求!”

“啥!”姑娘湊上前。

“如果方便,能否把后院的幾扇爛門送我,夜路涼,得燒柴取暖,松木耐燒!”牛師傅屏住呼吸。

字句入耳,姑娘一陣驚愕?!靶?,明兒個走時你來??!”牛師傅心中釋然。

第二天,當雞叫三聲后,牛師傅滿心歡喜地跨進柳家大門,姑娘已在院中靜候,身旁的小桌上,臥的是一碗紅豆米粥。

“喝了粥再走吧!”

“不了,得抓緊趕路。門在哪兒,我去拿!”

“都給你備好了!”

劁匠一陣驚愕,亦生一絲愧疚。姑娘從柴房里背出一捆柴,一齊長短,扎得結結實實、條理分明。

“這是啥?”牛師傅問。

“門扇太大,路還長,怕你不好拿,早上都給你劈好了!”姑娘抱起柴火,笑著說。

牛師傅頓覺頭頂驚雷炸響,無盡的悔意如決堤之水,轟隆隆涌遍全身。原地驚愕幾分鐘后,牛師傅立時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果斷甩掉身上的包袱,跨上臺階,將紅豆米粥一飲而盡,沖著姑娘喊:“還有嗎,再來一碗!”

姑娘亦是一臉驚愕,趕緊盛來一碗,牛師傅又是一飲而盡,繼續(xù)道:“再來一碗!”連喝五碗紅豆粥,姑娘面泛喜色,牛師傅沖到她面前,狠狠地把姑娘攬腰抱起!

“不走啦?”姑娘大笑。

“不走咧!”

“你不走,還想弄啥?”

“我要天天早起喝紅豆粥!”

于是,牛師傅在二十一歲那年,從山里娶回了一房能把母豬壓在胯下的媳婦。

劁匠娶了媳婦便徹底成人了!出門攬活,一路夫婦同行。年輕的劁匠蹬上年輕的自行車,自行車后座上架一個年輕的姑娘,牛師傅于鄉(xiāng)下人的注目中,在每一個春天,把媳婦捎進有豬仔發(fā)情的世界,伴隨年齒增長,他的手藝也越發(fā)精到,“劁豬夫妻”的名聲逐漸傳遍十里八鄉(xiāng)。

八十年代末期,養(yǎng)豬場開始在鄉(xiāng)間出現,鄉(xiāng)里散養(yǎng)的豬仔越發(fā)稀少,牛師傅的生意立時遭遇寒冬。春天來了,他照舊在附近村寨唱響嘹亮的號子,但請他上門的莊戶所剩無幾,萬般無奈,牛師傅決定壯膽出門,破破規(guī)矩。

劁豬的手藝人出門攬活,歷來有所講究。劁匠們有各自的“勢力范圍”,蝗蟲不能吃過界,如果到別的地方劁豬,那地方的劁豬匠看見有人搶他生意,自然不會答應,通常要細細盤問一番:師父是誰?初一還是十五出門?到這里來走的陰坡還是陽坡?若答非所問,那地方的劁匠會毫不客氣地收走外來劁匠的工具錢糧。過去在鄉(xiāng)下,這樣的盤問曾發(fā)生數回。初一出門代表跟師父學的手藝,十五出門乃自學成才,陰坡陽坡乃是幫劁小劁之分,回答時需聲若洪鐘,盡得大師風范,萬萬不能在氣場上敗下陣來。

牛師傅那次遠行至十里外的劉家莊時,便遭遇了這樣的盤問。劉家莊的劁匠一得消息,便快馬趕來,討要說法,牛師傅緊趕慢趕,終究還是被堵在了歸路上。牛師傅畢竟是這個行當里的老手,幾個問題下來,竟也對答如流。劉家莊的劁匠一怒之下,誓要和牛師傅在手藝上決出個高下。牛師傅腳踏生土,眼望生人,幾番較量,無奈敗下陣腳。

“兄弟,年頭不好,對不住了!”劉家莊的劁匠抱拳作揖。按規(guī)矩,牛師傅的銀錢得全數由劉莊劁匠拿走。

牛師傅遞上錢袋,轉身蹬車便回。

“慢著!”劉莊劁匠喊住牛師傅。他從癟掉的錢袋中摸出兩張票子,將其余一摞放回,扎緊口袋,扔過去?!霸匐y活人,也不能忘了規(guī)矩!”

牛師傅埋頭道聲“多謝”,含淚從此離開了劉家莊。

劁匠老了,柳家姑娘老了,劁豬這門手藝也老了。牛師傅自行車前的一綹紅布早已隨風而逝,一年到頭,他也接不到幾單劁豬的生意了。

手藝人看重傳承,牛師傅私心也想把這門手藝續(xù)下去?!耙回湄i,二打鐵,再不發(fā)財就打劫!”眼下的困境在牛師傅眼里只是暫時,他深信在下一代手里,這門手藝終究還得吃香喝辣。然而,牛師傅膝下僅有兩個女兒,劁豬的事業(yè)總不能傳給姑娘,牛師傅夜夜盼望老來得子!

后來,謠言和滿墻的標語一起降臨鄉(xiāng)間?!耙蝗顺?,全村結扎”、“寧添十座墳,不添一個人”,政府“劁人”的消息像長了腿的風,一時間席卷村寨,讓鄉(xiāng)間沸騰。

就在風口浪尖的日子,鄉(xiāng)下的劁匠們聚在劉家莊開了一次秘密會議。這次會議由劉家劁匠發(fā)起,十里八鄉(xiāng)的大小劁匠都被召集。

“劁豬劁羊,從來沒聽過有劁人的。行有行規(guī),咱給畜生使的手藝,不敢用在人身上,回去都把自家刀子收好,不得胡用,誰胡用,我第一個摘了你娃的卵子!”這次秘密集會在劉家劁匠狠辣的囑咐聲中最終結束,鄉(xiāng)下人的恐慌,也因這次手藝人的集會,頓時消散不少。大家都相信,只要劁匠不出手,劁玉皇大帝也沒用!

然而,謠言從牛師傅家里首先變成了事實!牛師傅已有兩個女兒,按照政策規(guī)定,媳婦必須結扎。牛師傅慌了,柳姑娘被強行拖走的一刻他徹底清醒,原來,“劁人”是不需要劁匠手藝的。他連夜召集起自己的劁匠兄弟,大家一致決定到醫(yī)院搶人。

那是一個春天,嫩綠的柳枝將鄉(xiāng)里灰色的醫(yī)院遮掩,白色的柳絮漫天飛舞,把劁匠們稀松的游行隊伍襯托得無比壯烈。隊伍被警車擋在了醫(yī)院大門外,劁匠們手握刀子,靜坐等待,以無聲的舉動展露自己的不滿。婦女們一個接一個走出醫(yī)院大門,面容憔悴,穿過劁匠的隊伍時,飄出蒼白的笑容。那天下午,當柳姑娘的身影晃進牛師傅的眼簾,他徹底癱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將手里的劁刀奮力折成兩半,大罵一聲:“日他媽,老子劁了一輩子豬,到了叫人給劁咧!”

劁匠們的游行隊伍解散了,“劁匠夫妻”的名聲也煙消云散了。從此,牛師傅徹底放下了劁豬的事業(yè),從此,也永遠告別了屬于他們的春天。

前幾年,我在劉家莊劁匠的葬禮上見到了牛師傅。劉劁匠一輩子光明大氣,過世后前來守喪祭奠的多為劁匠同人。這些曾經年輕的、在自行車上意氣風發(fā)的劁匠,如今都成了掛滿一臉滄桑的老人。葬禮現場是一個容易懷舊的場所,哀樂陣陣,氛圍凄惶,劁匠們自然追憶起和劉劁匠的過往交集,說來道去,無非都是些雞毛蒜皮且充滿友好色彩的故事。只有到了牛師傅這里,大家統(tǒng)一想起了劉家莊那次“沖突”。

“老劉做得地道,沒讓我光身子回去!”牛師傅手指間夾一根煙說道。

“那倒是,你本身就不占理!”其他幾位劁匠笑言。

牛師傅也憨笑著點點頭。“也是沒法兒,得撈點錢把嘴捂?。 ?/p>

“規(guī)矩到啥時候也得守,規(guī)矩不能破,一破就收不住了。老劉該仗義的時候絕不含糊,你女人叫人拉進衛(wèi)生院,老劉二話不說就組織大伙兒去救,不服不行!”另一位劁匠接起剛才的話頭。于是,老劁匠們把話題又轉移到了當年那場游行上面。這是劁匠們多年來引以為豪的大事,他們各自保存關于那場游行的細節(jié),不乏共同記憶,也有不少分歧,但最終在一個問題上獲得廣泛共識。

“說一千,道一萬,結扎劁人就是不對!”

老劁匠們紛紛點頭。牛師傅前些年對“計劃生育”尤其抵觸,他始終認為,“計劃生育”徹底斷送了把手藝傳下去的念想,逢人便抱怨“政府讓他斷了后”。那次在劉劁匠的葬禮上,大家也談到了牛師傅的“困境”。牛師傅聽聞后依舊淺笑,說了一句讓我印象深刻的話:“咱這手藝,也是該絕了。人都絕了,手藝咋能不絕!”劁匠們一臉沉默,各自手指夾根香煙繼續(xù)吞云吐霧,“是呀,沒人學了,是該絕了!”

《殺年豬》1987年12月陜西隴縣

至于牛師傅的媳婦柳姑娘,二〇一四年春天不幸害上結腸癌,住院吃藥,調整修養(yǎng),最終沒能扛過三九寒天,在春節(jié)前去世了。兩個女兒均已出嫁,牛師傅養(yǎng)了一欄豬,耕種半畝地,優(yōu)游歲月,繼續(xù)著他作為劁匠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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