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的姑娘
黃宗英 張久榮
一
按照計劃日程,我們本該離開河北省寶坻縣了。我們向全國知名的邢燕子隊和鐵姑娘隊的姊妹們依依不舍地道了別。行囊已經理好,可打心眼兒里就是不愿走。聽縣委宣傳部老楊說,這里還有個姑娘,名叫侯雋,鄉(xiāng)親們都說她“特別”,我們決定去看看這個“特別”的姑娘。
一個早晨,我們來到史各莊公社豆家橋生產大隊。一進村,我們就打聽侯雋住在哪兒。村里正在蓋新房子,有人在屋頂上上瓦,一位大叔望著遠處地頭說:“這會兒侯雋哪能在家,不定在哪塊地里干活哪!”這時候,有一群孩子把我們圍上了,問:“你們是侯雋的同學嗎?”“你們也是聽毛主席的話來種地的嗎?”我問孩子們是不是都認識侯雋?喜歡不喜歡侯雋?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嚷開了:“她可好哪,盡教我們唱歌?!薄敖o我們講故事?!薄八€是民校老師?!薄八龝棥嚢烟住?,我們都學會了?!薄⒆影盐覀儙У揭蛔桶男∥萸?,門上搭著鎖,我正猶豫,一個小女孩輕輕把鎖一摘,把門推開說:“進去吧,這門從來不鎖住,侯雋愿意大伙兒到她屋里去玩?!蔽铱邕M門去;這是一座用秫秸夾的小泥房,頂棚破處露出秫秸稈稈,窗戶紙透風的地方,用舊席片子擋住,小屋里鍋灶土炕,柴堆水缸,墻上掛著留種的玉米,墻角靠著一兩件農具,又用碎磚頭搭了個擺瓶瓶罐罐的案子。乍看是個莊稼人住的屋,又過分簡陋了些。只是那炕角上的歌譜、口琴,一本《怎樣寫美術字》的小冊子,一只新式的塑料茶杯,自制的插筷子的布袋……顯示出屋子的主人不像是個“土生土長”的種田人。
我們剛邁進門時,就有幾位大娘嬸子也擠進來了。我耳邊聽到她們在嘁喳著議論什么:“準是的,沒錯兒?!薄斑@下可好了?!蔽一剡^頭來叫:“大娘!”一位背著小孫孫的大娘親熱地招呼我們坐,問道:“這二位同志準是來接侯雋的吧?”我一愣,正不知如何作答,虧得這大娘愛說話,一口氣地嘮叨下去:“這閨女可真會受啊。我就跟她說過,你在這兒吃份苦,上邊瞅得見,總有一天會把你這份人才調到大地方當干部去?!蔽倚睦镏编止?,我走過許多有知識青年當“新農民”的村莊,當我們向群眾了解情況時,也常有為年輕人“請功”或“告狀”的,可是從來沒有碰到干脆要求調走的。我心想向她們解釋,我們不是什么上級,更沒有權利調人,隨嘴卻問出:“大娘,您不愿意侯雋在這兒嗎?”大娘說:“咋不愿意?這樣的閨女可哪兒找!跟誰都和??蛇@是怎么說的?大高中畢了業(yè),念的那書一本本老厚,全不帶小人兒的。老遠跑到我們這兒來,沒一個親門近支的,有個伴兒也‘顛兒’啦。成天下地,汗珠子掉地摔八瓣,一冬盡吃點白薯干子,說是要把好糧食留農忙吃,我們眼時再苦的莊稼人過得也比她強,這算哪門子事啦!”另一位嬸子也趕著“說情”:“這閨女在這兒太孤了,太可憐……”我問:“侯雋自己怎么說?”大娘說:“她自己肯說啥?那閨女不軟,不軟也偷偷地哭了好幾回了?!眿鹱佑置忉專骸皵R誰誰也擋不住掉淚啊。也怪她當初想得太特別,干嘛……”這時外邊響起一個清朗柔和的聲音:“我不走,我哪兒也不去?!蔽铱匆姾⒆觽儬恐粋€姑娘的衣角說著話走過來了。這姑娘,看上去,性格溫和穩(wěn)重。她臉色紅紅的,剪短發(fā),戴著頂舊草帽,身個不高不矮,雖然不壯,倒也結結實實,她上身穿一件褪了色的“北京藍”的上衣,下邊褲子膝蓋上補著補丁,一雙青布鞋,沒穿襪子,我特別注意到她的腳脛烏黑光亮,肩上扛著鋤頭,左手還攥著一本《人民文學》和一張報紙,我想起我的家鄉(xiāng)老一輩人管種田的叫“烏腳?!保懿粍趧拥淖x書人叫“白腳?!保裉?,扛著鋤頭,攥著書本,攥著書本,扛著鋤頭的“烏腳梗”,是一天比一天多了。姑娘停在門口,驚奇地睜大眼睛打量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