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的“上中下”等
上海市出臺《市級機關創(chuàng)建學習型機關評價指標體系》之后,質疑之聲就不絕于耳。他們要求機關公務員每年完成6至12本書的閱讀,“有關部門需安排必要的經費用于學習型機關創(chuàng)建工作,每人每年用于學習性的支出不少于300元”。要求公務員讀書肯定是件好事,但人們質疑的是煞有介事的“評價指標體系”以及動用公款的方式。
清朝的陳京卿說:“有目而不觀覽與無目同,有手而不披尋與無手同,有口而不吟諷與無口同,有心而不思繹與無心同?!钡谝痪湔f的就是讀書,在他看來,眼睛就是用來讀書的,有眼睛而不讀書,跟沒有一樣。不過,讀書終究是要靠自覺的事情,強按牛頭喝水,也未必能達到預期的效果。唐朝的李密小時候很喜歡讀書,有一天他去找包愷,“乘一黃牛,被以蒲韉,仍將《漢書》一帙掛于角上,一手捉牛靷,一手翻卷書讀之”。這樣一幅圖景,連過路的尚書令楊素都被他吸引住了,在后面悄悄地跟著他???,李密讀書自覺到了什么程度?
湯顯祖《牡丹亭》里,杜麗娘的丫鬟春香是個很頑皮的角色。她關于讀書的一些“高論”每每令人忍俊不禁。杜麗娘的爸爸就有逼迫女兒讀書的意味:“你白日睡眠,是何道理?假如刺繡余閑,有架上圖書,可以寓目。”后來干脆給他請了個教書先生,“將耳順,望古稀,儒冠誤人雙鬢絲”的老廩生陳最良。但春香老是從中搗蛋,陳最良讓她取文房四寶,她拿來的是畫眉的墨和筆,害得陳最良說“俺從不曾見”。人家正上課呢,她出去撒尿,回來還誘惑小姐,看見了一大花園,“花明柳綠,好耍子哩”。陳最良給她講道理:“古人讀書,有囊螢的,趁月亮的?!彼f什么?“待映月,耀蟾蜍眼花;待囊螢,把蟲蟻兒活支煞。”陳最良可能也覺得有趣,再問:“懸梁、刺股呢?”她答,好像你,“懸了梁,損頭發(fā);刺了股,添疤痆(瘡痕)。有甚光華!”氣得老塾師無話可說,只想到用荊條打人。不過,對杜麗娘來說,到底花園比讀書更具誘惑,因此成就了今日仍然在演繹的“游園驚夢”。
《清稗類鈔》說,慈禧太后很喜歡讀書,《封神傳》,四大名著《水滸傳》、《西游記》、《三國》、《紅樓夢》等,“時時披閱”。不僅讀,還“節(jié)取其事,編入舊劇,加以點綴,親授內監(jiān),教之扮演”,搬到舞臺上。有一天她感嘆地說:“我國若得若輩,與以兵權,豈畏外國人之槍炮乎?”慈禧所說的“若輩”,是書里的那些英雄豪杰。所以有人分析,慈禧一度縱容義和團的發(fā)展,正因她陷在書本描寫的情境中不能自拔,以為現(xiàn)實的確有刀槍不入之人。其實,慈禧多讀一點兒書她就會知道,兩漢之際的王莽已經這么干過,正是她這個思路?!稘h書·王莽傳》載,“匈奴寇邊甚”的時候,王莽“博募有奇技術可以攻匈奴者,將待以不次之位”。這一下熱鬧了,“言便宜者以萬數(shù)”,紛紛毛遂自薦。有的說自己“能度水不用舟楫,連馬接騎,濟百萬師”;有的說自己能“不持斗糧,服食藥物,三軍不饑”;還有的說自己“能飛,一日千里,可窺匈奴”……辛丑之后,慈禧也試圖改變一下閱讀方向,對《海國圖志》、《瀛寰志略》“展誦不輟”,但終究提不起興趣。所以她對大學士徐郙說,咱們翻譯的“東西洋書籍之最佳者為何種?”徐一概否定,說沒一本好的,為什么?主要是洋人的槍炮“固足制勝,若政教風俗,則遠不及我國”。慈禧說:“吾亦云然?!?/p>
宋人羅大經《鶴林玉露》里將讀書劃分為上中下三等,“上則取之以撫世酬物,又次則取之以博識多聞,下至蘇秦之刺股讀書”,羅大經未必是要否認蘇秦用功,而是說他“專為揣摩游說之計,固已陋矣”。慈禧的作為,一定程度上顛覆了他的劃分。她難道不是要“撫世”嗎?但她的這種讀書,還是應該屬于“下下”之列吧。李密趴在牛背上讀的是《漢書·項羽傳》,宋朝蘇子美則留下了一段讀《漢書·張良傳》的美談?!豆沤裥Α氛f,蘇子美屬于豪飲的一類,邊讀書邊喝酒,“一斗為率”。讀到張良行刺秦始皇,“撫掌曰:‘惜乎擊之不中!’”滿滿地喝了一大杯。讀到“良曰:‘始臣起自下邳,與上會于留,此天以授陛下’”時,又“撫案曰:‘君臣相遇,其難如此!’”再滿滿地喝了一大杯。這兩種讀書,倒算是應了羅大經的“上”。
上海市對公務員讀書的評價指標體系是從去年10月7日起試行的,半年過去了,不知道效果怎么樣。羅大經還說,他那個時候,“士非堯、舜、文王、周、孔不談,非《語》、《孟》、《中庸》、《大學》不觀,言必稱周、程、張、朱,學必曰‘致知格物’,此自三代而后所未有也,可謂盛矣!”但是,“豪杰之士不出,禮儀之俗不成,士風日陋于一日,人才歲衰于一歲,而學校之所講,逢掖之所談,幾有若屠兒之禮佛,娼家之讀禮者,是可嘆也”。要求公務員讀書也是這樣,如果規(guī)定的指標完成了,人還是那個素質的人,那就不知該可嘆些什么了。
(2008年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