饅頭

新年伊始，饅頭一下子成了人們關(guān)注的焦點，乃至引起國人大嘩。按媒體挖掘出的“新聞點”，有關(guān)方面規(guī)定今后饅頭形狀必須是圓的，方的則不算。雖然未幾有關(guān)方面即出來辟謠，說那純屬媒體對信息的重大誤讀，但饅頭有了“國家標準”還是確鑿無疑。比如在“感官要求”上，要求饅頭要“外觀形態(tài)完整，色澤正常，表面無皺縮、塌陷，無黃斑、灰斑、黑斑、白毛和粘斑等缺陷，無異物。內(nèi)部質(zhì)構(gòu)特征均一，有彈性，呈海綿狀，無粗糙打孔洞、局部硬塊、干面粉痕跡及黃色堿斑等明顯缺陷……”文縐縐的一堆字眼，令饅頭的生產(chǎn)者著實覺得可笑。

不管怎么說，吃了幾千年的饅頭，突然之間有了“國標”，的確讓人感到新鮮。中國有多少人吃饅頭？恐怕是個沒法統(tǒng)計的龐大數(shù)字。吃米的廣東人，在餐館點主食的時候往往也要點饅頭，不過那個“饅”字他們一律發(fā)音成去聲，聽著別扭。雖然還沒有人脫口來個“饅頭文化”，但饅頭確實可以與文化為伍。而且，前兩年饅頭還果真在文化圈里風光了一回。導演陳凱歌投資3億元人民幣拍攝的電影《無極》，被一個叫胡戈的電腦愛好者“惡搞”成《一個饅頭引發(fā)的血案》，其所引發(fā)的反響較前者更甚，甚至人們因為先看了“惡搞”才轉(zhuǎn)而去看看電影。

饅頭甚至可以跟死關(guān)聯(lián)在一起。古語云：“縱有千金鐵門檻，終需一個土饅頭?！蓖琉z頭指代的是墳頭。所以還有人借此諧謔地調(diào)侃道：“城外多少土饅頭，城中盡是饅頭餡?！边@同時也說明，以前的饅頭的確是圓的，而且未必像今天這樣實心兒。實心兒的和有餡兒的什么時候分道揚鑣，一個仍然叫饅頭，一個改叫了包子，不在本文討論之列，但饅頭里有餡兒的描寫，最讓人驚心動魄的莫過于《水滸傳》里“母夜叉孟州道賣人肉”那一回。犯人武松與押解他的公差走到十字坡，遇到了孫二娘的酒店，“那婦人倚門迎接”，說道：“客官，歇了腳去。本家有好酒好肉。要點心時，好大饅頭?！痹诮嫌问幰丫玫奈渌稍缇吐犝f過一首歌謠：“大樹十字坡，客人誰敢那里過？肥的切做饅頭餡，瘦的卻把去填河?！别埵怯辛私湫?，還是吃了孫二娘果真用人肉做成的饅頭?！岸说挠行┒丘嚒?，還是抱著僥幸心理？不過，江湖傳言也有難免夸大的一面，張青、孫二娘夫婦不是只放過不肥不瘦的人，至少人家的原則是“有三等人不可壞他”，一種是云游僧道，一種是妓女，再一種就是武松這樣的流配犯人。為什么對這三種人網(wǎng)開一面？書中開列的理由詳盡，看官可自去瀏覽。

從饅頭的“起源”看，它也應該有餡兒。據(jù)宋朝高承《事物紀原》所聽“稗官小說云”，饅頭是諸葛亮的發(fā)明。他征孟獲的時候，“人曰蠻地多邪術(shù)，須禱于神，假明兵一以助之。然蠻俗必殺人，以其首祭之，神則向之，為出兵也”。諸葛亮沒有真的殺人祈神，而是“雜用羊豕之肉，而包之以面，象人頭，以祠”。弄了個假東西，結(jié)果神也上當了，“亦向焉，而為出兵”。饅頭，蠻頭也。剔除出兵之類的傳說，饅頭出自“蠻”地，倒不排除可能。饅頭從前也叫饅首，清朝閩浙總督孫爾準特別能吃，每餐別的不算，“饅首可逾一百”。饅首，實際上也是“蠻頭”。

《清稗類鈔》記載，他們那個時候有一種假杏酪，“不用杏仁露，以化學中一種藥品，曰苦扁桃油者制成，香味與杏仁無別，功用亦同”。對于什么是苦扁桃油，文中加了個注，說它“有大毒，茍如法實驗，不增加分量，亦不過度服用，則性能止咳，并無危險”。這一段記載，道出了國人食品造假的由來已久。不過，從前那種算是還有良心，畢竟“并無危險”，如今只要造得光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完整地看過央視《每周質(zhì)量報告》的人，如果神經(jīng)脆弱一點兒，可能會效法伯夷叔齊，終于餓死，區(qū)別在于不是“恥食周粟”，骨氣方面的原因，而是不敢吃，實在害怕。因此，有朝一日，中國肯定需一個饅頭“國標”，但在當下，包括饅頭在內(nèi)，人們關(guān)注的基本上還是食品衛(wèi)生安全問題，先吃得放心，把這個最關(guān)鍵的前提問題明確了，然后才談得上完善其他。饅頭問題在不少地方都是大問題，前幾年，鄭州還發(fā)生了“饅頭辦”風波。市政府為了實施“饅頭工程”，成立了市、區(qū)兩級“饅頭辦”，不料兩級“饅頭辦”為了爭奪饅頭的管轄權(quán)打得不可開交，爭的目的早就清楚了，盯著的都是饅頭中產(chǎn)出的利益，跟關(guān)心百姓健康了無干系。

《古今笑》里面有個善諧謔的陸宅之，他常跟人說：“吾甚愛東坡?！庇腥藛?，東坡精通那么多東西，文章、辭賦、詩詞、書法，甚至還有東坡巾，你愛哪一樣呢？宅之說：“吾甚愛一味東坡肉?！甭務叽笮?。人們當然不是笑陸宅之，而是笑那些舍本逐末的人和事。移之于當下的饅頭事件，有關(guān)方面也可以這樣說：“吾甚愛饅頭?！睈凼裁茨兀俊梆z頭標準”。當然，這樣一來，不光做饅頭的，就是我們這些吃饅頭的，也聞之大笑不已了。

（2008年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