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玫瑰花蕾已然綻放
觸碰著紫羅蘭花
百合花從夢中醒來
在微風(fēng)中點頭含笑
云雀在云中翱翔
嘰嘰喳喳地唱著歌
而歡樂的夜鶯
則在低聲吟唱——
“親愛的土地,鮮花盛開吧
讓格魯吉亞的鄉(xiāng)村充滿歡樂
年輕的格魯吉亞人,努力學(xué)習(xí)吧
為你的祖國帶來喜悅?!?/p>
——索塞羅(約瑟夫·斯大林)
1 凱可的奇跡:索索
1872年3月17日,一位英俊的、風(fēng)度翩翩的格魯吉亞小伙維薩里昂·“貝索”·朱加什維利娶了一位滿臉雀斑、長著紅棕色頭發(fā)的美麗姑娘葉卡捷琳娜·“凱可”·格拉澤。那一年,朱加什維利22歲,而格拉澤則是17歲的妙齡。他們結(jié)婚的地點是格魯吉亞哥里小鎮(zhèn)的烏斯賓斯基教堂。
一位媒人造訪凱可的家,把鞋匠貝索介紹給她:他是巴拉莫夫小型作坊里受人尊敬的匠人,而且長得很英俊。在其新近才被發(fā)現(xiàn)的回憶錄里,凱可回憶道:“貝索在我的朋友中很受歡迎,她們都夢想嫁給他。我的朋友們嫉妒極了。貝索的確是個令人心儀的新郎,他是個真正的格魯吉亞騎士,他的胡須很漂亮,并且總是穿得很體面——他擁有城里人的教養(yǎng)?!倍鴦P可也明白,自己和貝索完全是般配的一對:“在我的女伴中,我是最漂亮的,也是最多人追求的。”的確,她“身材苗條,一頭栗色長發(fā),還有一雙大眼睛”,“著實是個美女”。
兩人遵循傳統(tǒng),在日落之后舉行婚禮。一位歷史學(xué)家曾說,格魯吉亞的社會生活“和英國維多利亞時期一樣充滿儀式感”。這場婚禮讓哥里這座狂野的小鎮(zhèn)陷入了狂歡。據(jù)凱可回憶,婚禮“非常豪華”。男嘉賓們都是真正的格魯吉亞騎士。他們穿著華麗的黑色喬卡,“背寬腰窄”,他們“很高興,和女孩們打情罵俏,也很大方得體”。貝索有兩個伴郎。其中主要的那位叫雅科夫·“科巴”·葉格納塔什維利。他是摔跤冠軍,也是富有的商人。用凱可的話來說,這個當(dāng)?shù)氐挠⑿邸霸谖覀兘⒓彝サ倪^程中提供了很多幫助”。
在前往凱可家接新娘之前,新郎和他的朋友在他自個兒家中干了好幾杯酒。他們接起凱可,讓這兩位花團錦簇的新人坐上彩色的婚慶馬車。馬車上的鈴鐺發(fā)出悅耳的聲音,彩帶隨風(fēng)飄揚,他們一起來到教堂。唱詩班站在教堂的表演席上;男人和女人分別站在觀眾席的兩邊,籠罩在朦朧的燭光中。歌手們開始唱起了高昂而又優(yōu)美的格魯吉亞民謠,為他們伴奏的則是一把蘇耐爾——格魯吉亞的管樂器。
新娘在伴娘的伴隨下步入現(xiàn)場。她們步伐謹慎,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到拖裙——那是厄運的兆頭。亞美尼亞人哈哈諾夫神父主持了儀式,卡斯拉澤神父向他們頒發(fā)證書,他們的朋友克里斯多夫·恰爾克維阿尼神父唱起了歌。他的歌聲動人,雅科夫·葉格納塔什維利“大方地給了他十塊錢小費”——這在當(dāng)時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儀式結(jié)束之后,貝索的朋友們載歌載舞地在大街上游行。他們吹著都都克——雙簧風(fēng)鳴長笛——來到薩普拉晚宴的地點。這種格魯吉亞傳統(tǒng)晚宴都會由一位塔瑪拉主持,他們是風(fēng)趣、機智的宴會主持人。
所有儀式和歌唱都運用了獨特的格魯吉亞語,而非俄語——格魯吉亞于不久之前才并入羅曼諾夫沙皇帝國。在過去的千年里,這片土地一直被巴格拉季昂王族的子孫統(tǒng)治著。它被西方人稱為“Georgia”,被俄國人稱為“Gruzia”。這里盛產(chǎn)信仰基督教的、英勇的騎士,長期以來抵御著蒙古韃靼人、帖木兒王朝、奧斯曼帝國和波斯帝國對它的覬覦和侵蝕。12世紀(jì)的塔瑪拉女王統(tǒng)治是其最輝煌的時期。魯斯塔維里的史詩《虎皮武士》(The Knight in the Panther Skin)記載了這段歷史,千年不衰。在接下來的幾個世紀(jì)中,這個王國分裂成了幾個封建公國,它們之間爭端不斷。保羅沙皇和亞歷山大一世沙皇相繼于1801年和1810年吞并這些公國。在經(jīng)歷了30年的戰(zhàn)爭之后,1859年,沙米爾伊瑪和他車臣的戰(zhàn)士向沙俄投降,俄國人終于征服高加索。1878年,阿扎爾——格魯吉亞最后一片獨立地區(qū)——也被吞并了。然而,吞并無法擊毀格魯吉亞人對獨立的渴望。即便是那些在圣彼得堡和第比利斯總督宮殿為沙皇服務(wù)的格魯吉亞貴族,也一心向往著獨立。凱可一家遵循格魯吉亞的婚姻傳統(tǒng),并以此為豪,也就不足為怪了。
凱可回憶說,貝索“看上去是個顧家的好男人……他信仰上帝,經(jīng)常去教堂”。男女雙方的父母都是當(dāng)?shù)赝踝拥霓r(nóng)奴——而這些王子則是在19世紀(jì)60年代被開明的亞歷山大二世解放的。貝索的祖父扎扎是吉里——位于哥里北部——的奧塞梯人。和自己的祖孫斯大林一樣,扎扎是個叛逆者:1804年,他加入了葉利茲巴爾·葉里斯塔維王子反抗俄國的起義軍。在此之后,他和其他“受洗的奧塞梯人”在迪迪里洛——第比利斯15公里之外的小鎮(zhèn)——安頓了下來,并成為了巴杜爾·馬恰別利王子的農(nóng)奴。扎扎的兒子瓦諾負責(zé)照料王子的葡萄園,并生了兩個兒子:喬治被土匪殺害了,而貝索則成為了鞋匠。他最初是在第比利斯的G.G.阿德爾漢諾夫鞋廠工作,后來,亞美尼亞人約瑟夫·巴拉莫夫點名讓他回到哥里,為那些俄國軍人做靴子。就是在那里,貝索遇到了那個“穿著整潔、一頭栗色頭發(fā)、一雙大眼睛的漂亮女孩”。
凱可一家也剛來哥里不久。她的父親名為格盧哈·格拉澤,是當(dāng)?shù)赝灏⒚桌仆呃锿踝拥霓r(nóng)奴。他最早先是個陶工,后來成了亞美尼亞富人扎哈爾·甘巴羅夫的園藝工。甘巴羅夫在哥里郊區(qū)擁有大片漂亮的花園。凱可的父親死得早,她是由母親帶大的。她還記得自己搬到熱鬧的哥里時的激動:“整個旅程愉快極了!哥里人仿佛天天在過節(jié),整座城市人山人海。閱兵隊伍令我們眼花繚亂,音樂不絕于耳。薩扎多利(一種由4樣打擊樂器和管樂器組成的樂隊)吹奏著都都克,每個人都在高聲歌唱。”
她年輕的丈夫皮膚黝黑,長得高高瘦瘦,有一對黑色的眉毛和一簇胡子。他喜歡穿錫卡西昂大衣,皮帶扣得很緊,帽子斜扣在腦袋上,寬大的褲子系束在高筒靴內(nèi)。他“與眾不同,有點古怪和陰郁”,但也“聰明而又自傲”。他會四國語言(格魯吉亞語、俄語、土耳其語和亞美尼亞語),并能背誦《虎皮武士》。
朱加什維利一家生活富足。哥里的很多窮人都住在泥漿筑成的破屋子里,可貝索的制鞋技藝精湛,找他做鞋的絡(luò)繹不絕,他的妻子大可不必擔(dān)心生活困頓。凱可說:“我們家真是太幸福美滿了?!?/p>
在朋友——特別是葉格納塔什維利,他為貝索購買了“工具”——的資助下,貝索“離開巴拉莫夫,開了自己的作坊”。不久之后,凱可便懷孕了。“很多夫妻都羨慕我們?!钡拇_,她嫁給了小鎮(zhèn)明星貝索,她的同齡人怎能不嫉妒呢?!凹幢阍谖覀兘Y(jié)婚之后,也還有人對我們指手畫腳?!庇腥さ氖牵瑒P可十分強調(diào)以下這則流言:據(jù)說,貝索本來是要娶別人的。此事是否為真無從確認,但“毒舌”之后還聲稱,他們剛結(jié)婚不久之后,伴郎葉格納塔什維利、恰爾克維阿尼神父、戴米安·達夫里舍維警官,以及很多名流和貴族都開始覺得這樁婚姻不妥。
結(jié)婚9個月之后,1875年2月14日,“兒子的出生給我們帶來了快樂。雅科夫·葉格納塔什維利為我們提供了很多幫助”。葉格納塔什維利成為了孩子的教父,“貝索為孩子舉行了盛大的洗禮儀式。貝索高興壞了”。但是,兩個月之后,這個名為米哈伊爾的男嬰去世了?!拔覀兊目鞓纷兂闪吮瘋?。貝索痛苦不已,開始酗酒?!眲P可于1876年12月24日誕下名為喬治的另一個男嬰。葉格納塔什維利依然是教父,可孩子依然因麻疹于1877年6月19日死于襁褓之中。
“我們的幸福徹底被粉碎了?!必愃鹘^望不已,責(zé)怪“吉里的天神”——他家鄉(xiāng)神廟中所供奉的天神——對他不公。為了能讓孩子活下來,他們曾向天神祈禱過。凱可的母親梅蘭妮婭開始造訪算命的。貝索還在酗酒。圣喬治的神像被搬進了家里。他們登上聳立在小鎮(zhèn)一邊的哥里瓦里山,來到那片古老森林中的教堂,在那里祈禱。凱可第三次懷孕了。她許愿,如果這個孩子能活下來,她一定會前往吉里還愿,感謝上帝讓圣喬治顯靈。1878年12月6日,她誕下了第三個男孩。
“我們立馬讓他受洗,以免他還未受洗便夭折。”他們當(dāng)時的農(nóng)舍很局促,只有一層樓和兩個房間,里面只有茶具、床、矮沙發(fā)、桌子和一盞煤油燈。一個行李箱就能裝下他們所有的物品。旋轉(zhuǎn)樓梯通往陰暗的地窖,地窖被分成了三個空間,一個用以放置貝索的工具,一個放著凱可的針織工具,另一個則用來生火。凱可把嬰兒床擱在了這個房間里。他們的食物很簡單,具有典型的格魯吉亞特色:豆子、茄子和面包。他們難得吃上肉。
12月17日,男孩受洗,取名為“約瑟夫”,昵稱“索索”——他就是日后的斯大林。他母親回憶說,索索“很虛弱、瘦小。如果身上有虱子,他一定會去抓它”。他左腳第二個和第三個腳趾是連在一起的。
貝索決定這一次不請他們家的資助人葉格納塔什維利當(dāng)教父。他說:“雅科夫的手氣不好,總是帶來霉運?!笨墒牵幢闳~格納塔什維利沒有參加受洗儀式,斯大林和他的母親也總是叫他“雅科夫教父”。
凱可的母親提醒貝索,如果孩子活了下來,他們應(yīng)該前往吉里的教堂還愿。“只要孩子能活下來,”貝索回答,“我會背著他,雙膝跪地爬到吉里去!”可他一直都沒有這么做,直到索索得了風(fēng)寒。他被嚇壞了。他們前往吉里,“一路歷經(jīng)艱難,在教堂獻祭了一只羔羊,并做了感恩祈禱”。然而,吉里的神父們正在做一場驅(qū)魔儀式,他們把一個小女孩懸在峭壁上,試圖驅(qū)散她體內(nèi)的邪靈。凱可的孩子“嚇壞了,尖叫了起來”,即便是在回哥里的途中,他還在“夢中戰(zhàn)栗和說夢話”——不過,無論如何,他活了下來,成為了母親的心頭肉。
“凱可的奶汁不夠”,所以,她的孩子是由齊卡塔特里什維利(索索正式的教父)和葉格納塔什維利的妻子的奶汁養(yǎng)育大的?!皠傞_始時,他不吃我母親的奶?!眮啔v山大·齊卡塔特里什維利回憶,“但漸漸地,他習(xí)慣了,只要他蒙住自己的眼睛,看不見我的母親。”而據(jù)加麗娜·朱加什維利說,和葉格納塔什維利家的孩子們分享同一個奶頭的經(jīng)歷讓“索索和他們成為了親兄弟”。
索索很早就開始學(xué)說話。他喜歡鮮花和音樂。特別是當(dāng)凱可的兄弟吉奧和桑德拉吹起都都克時,他都會手舞足蹈。格魯吉亞人喜歡唱歌,而斯大林也特別喜歡唱那些攝人心魄的格魯吉亞民謠。成年后的他對童年的最初記憶便是聽見“格魯吉亞人在前往市場的路上大聲歌唱”。
貝索的生意越做越大,他收了學(xué)徒,還有多達10人的雇工。學(xué)徒中有一位名為達托·加斯塔什維利,他喜歡索索,曾經(jīng)照看過他。據(jù)達托回憶,貝索“住得比我們同一行業(yè)的任何人都好。他們家總是有黃油吃”。在此之后,家境富足卻成為了斯大林這位無產(chǎn)階級英雄為人詬病的污點。“我不是工人的孩子,”他承認道,“我的父親開了一家鞋匠作坊,他雇用學(xué)徒,是個剝削者。我的家境并不差?!闭窃诖似陂g,凱可結(jié)識了瑪利亞·特爾-彼得羅相和阿爾沙克·特爾-彼得羅相。特爾-彼得羅相家是富裕的亞美尼亞人,他們以販賣軍火為生。而他家的兒子西蒙正是日后那位著名的攻襲銀行的卡莫。
凱可深愛這個孩子,“就算我已經(jīng)老了,我仍記得他剛剛學(xué)步時的樣子,那一幕深深銘刻在我內(nèi)心”。她和她母親利用他對鮮花的喜愛教他學(xué)步:凱可拿起一朵甘菊,索索便會跑過去接住它。有一次,她帶著索索去參加婚禮。索索看到了新娘頭飾上的鮮花,于是把它摘了下來。凱可命令他把花放下,可他的教父葉格納塔什維利則高興地“親吻了男孩,摸著他的頭說:‘你現(xiàn)在就知道怎樣偷新娘了,天知道你長大后會偷什么。’”。
索索活了下來,他的母親滿懷感激。她回憶說:“我們太幸福了,我們總是在笑!”從某種程度上說,正是母親讓索索變得特別:據(jù)弗洛伊德說,母親對孩子的溺愛會讓他自覺是個征服者。“索塞羅”——這是母親對他的昵稱——從小就是一個超級敏感而又十分自信的孩子。
可是,雖然貝索的生意順風(fēng)順?biāo)?,卻也埋下了不祥的種子:他的顧客經(jīng)常以葡萄酒抵賬。葡萄酒是格魯吉亞的特產(chǎn),人們經(jīng)常用它來替代錢幣。令他的酗酒傾向更加嚴(yán)重的是,他把鞋鋪開在了一個酒館旁,而作為朋友的酒館老板經(jīng)常熱情地招呼他來喝一杯。貝索交了一個名為波卡的酒友。此人是個被流放的政治犯,很有可能是和民意黨(People's Will)有關(guān)聯(lián)的民粹主義者和激進分子。當(dāng)時,這個組織曾多次策劃暗殺沙皇亞歷山大二世的行動。因此,斯大林從小就受了革命的熏陶?!拔覂鹤雍退簧狭伺笥?,”凱可回憶,“波卡還給他買了一只金絲雀?!笨上У氖牵@個俄國人是個衣不蔽體的大酒鬼。有一個冬天,他醉死在了下雪的街道上。
貝索“無法停止酗酒。一個好男人被毀了”,凱可說。酗酒也破壞了他的生意,“他的手無法自控地顫抖,他不能縫鞋子了。他的學(xué)徒只好接手”。
波卡的死并沒有讓貝索感到后怕,他又找了一個酒搭子:恰爾克維阿尼神父。格魯吉亞有很多神父,但這些上帝的子民享受著世俗所能提供的愉悅。每當(dāng)教堂儀式結(jié)束,這些神父都會來到哥里的酒館,一直喝到酩酊大醉。斯大林老年時曾回憶道:“恰爾克維阿尼神父一結(jié)束神職工作就會上門來找爸爸,兩人會立馬去酒館?!?sup>他們會一直喝到大醉,然后依靠著彼此,搖搖晃晃地“唱著走調(diào)的歌”回家。
“貝索,你真是個好小伙,也是個好鞋匠?!鄙窀竿锨焕{(diào)地說。
“你是個神父,你真是個好神父,我愛你!”貝索喘著大氣回答。兩個醉漢會抱在一起。凱可曾請求恰爾克維阿尼神父不要帶貝索一起去喝酒。她和她母親也懇求過貝索把酒給戒了。葉格納塔什維利也站在凱可這一邊??墒?,貝索依舊故我——這或許是因為他已經(jīng)聽到了小鎮(zhèn)里的流言蜚語。
或許,散布這些流言的和凱可提到的“毒舌”是同一幫人。據(jù)約瑟夫·達夫里舍維——哥里警察局長的兒子——回憶,有關(guān)索索“親生父親到底是誰的流言一直在坊間流傳,有人說是科巴·葉格納塔什維利……或者是我的父親戴米安·達夫里舍維”。而貝索又是個“醋意十足”的人。這些流言無疑讓貝索越陷越深,在酒精中不能自拔。
1883年,貝索漸漸變得“易怒而又冷漠”。他經(jīng)常醉酒打架,甚至被人取了個“瘋狂貝索”的綽號。
隨著成年后的索索的權(quán)力和威望越來越大,有關(guān)他親生父親的謠言越來越不可靠。在斯大林成為蘇聯(lián)領(lǐng)袖之后,有人說他的父親是中亞的探險家尼科萊·普爾熱瓦爾斯基——他長得和成年斯大林很像,也曾路過哥里。甚至還有人說他的親生父親是后來的沙皇亞歷山大三世。據(jù)傳,亞歷山大三世曾造訪過第比利斯,而在當(dāng)時,凱可正好在他所居住的行宮里做女傭。不過,只要我們稍稍考據(jù)便能看穿這些荒唐的流言:探險家本人是個同性戀,當(dāng)凱可差不多懷上斯大林時,他也不在格魯吉亞;而凱可和沙皇并不是同一時間出現(xiàn)在第比利斯的。
把這些荒唐說法擱置一邊,那么,到底誰才是斯大林真正的父親呢?葉格納塔什維利長期照顧這家人,他也經(jīng)常安慰凱可,并資助她的兒子讀書。他有自己的家室,也有孩子。他很富裕,名下有好幾家酒館,是個成功的酒商——在這個酒滿為患的國家,酒商的成功來之不易。他身材魁梧,蓄著八字胡,是這個崇尚打斗的小鎮(zhèn)里的摔跤冠軍。凱可自己曾說過,葉格納塔什維利“在我們建立家庭的過程中提供了很多幫助”。這句話不幸地給人留下了口實,她可能在隱晦地表達什么。難道這句話應(yīng)該從其字面的意思理解?這不太可能。那么,她到底想說些什么?
警察局長達夫里舍維曾在凱可說服貝索戒酒時幫助過凱可。他是索索生父的另一“人選”。“就我所知,索索是達夫里舍維的親生兒子,”小鎮(zhèn)的市長、達夫里舍維的朋友侏羅利做證,“哥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和索索漂亮的母親有過一段。”
斯大林本人曾說過,他的父親其實是個神父。于是,第三個“人選”浮出水面:恰爾克維阿尼神父。葉格納塔什維利、達夫里舍維和恰爾克維阿尼都有自己的家室,可是,在格魯吉亞男性至上的文化傳統(tǒng)里,他們和他們的意大利同好一樣,對情人的存在習(xí)以為常。哥里的神父們就以好色、墮落出名。這三位在當(dāng)?shù)囟际秋@赫人物,而他們也樂于在一位漂亮妻子陷入危機時伸出援助之手。
至于凱可本人,她在一生之中的變化很大。我們很難想象這個在20世紀(jì)30年代戴著修女般黑色頭巾的老婦人正是19世紀(jì)80年代風(fēng)華正茂的美女。她的虔誠毋庸置疑,但宗教信仰并沒有阻止她去享受肉體的歡愉。她當(dāng)然以“最漂亮的,也是最多人追求的”為傲,也有證據(jù)表明,她其實比她看上去更加世俗。年老時的凱可曾鼓勵妮娜·貝利亞——斯大林在高加索的代言人拉夫連季·貝利亞的妻子——和情夫偷情,甚至還肆無忌憚地向她傳授經(jīng)驗:“我年輕時是個清潔工,當(dāng)我在別人家里遇到帥氣的小伙時,我從來都不浪費機會?!必惱麃喴患覟閯P可的風(fēng)流留下了佐證,不過,凱可本人的回憶錄也并非絕口不提她本人對粗俗惡作劇的鐘愛。她回憶道,當(dāng)索索還在蹣跚學(xué)步時,曾有一次,在他們家的花園里,她母親用鮮花吸引索索,正當(dāng)索索向鮮花奔過去時,她愉快地扯開衣襟,袒露出她的乳房。結(jié)果,索索立刻忘記了鮮花,轉(zhuǎn)頭朝乳房跑了過來。當(dāng)凱可發(fā)現(xiàn)酩酊大醉的俄國流放政治犯波卡正在偷看他們,她反而大聲笑了出來,然后“扣上了衣服”。
斯大林并不避諱這些謠言,反而是以一種隱晦,甚至夸大其詞的方式讓它滋長。晚年時,他曾和格魯吉亞的門徒姆格拉澤聊過自己的出身,而此次聊天給姆格拉澤留下了“他是葉格納塔什維利的私生子”,而非貝索親生的印象。在1934年的一次宴會上,斯大林曾開誠布公地說“我的父親是個神父”。不過,就實際情況而言,由于貝索這個父親角色的缺失,三位可能的生父都承擔(dān)了撫養(yǎng)他長大的責(zé)任:他和恰爾克維阿尼的孩子共同成長,他受到達夫里舍維的庇護,他在哥里的一半時光是和葉格納塔什維利一家共同度過的——所以他對待他們像對待親生父親一樣也不足為奇。有關(guān)“斯大林的親生父親是神父”的傳言還有一個根據(jù):教堂學(xué)校只接受神職人員的后代,所以他母親謊稱他是神父的兒子以使其順利入學(xué)。
斯大林對“瘋狂貝索”的態(tài)度很曖昧:他唾棄他,但又同情他,有時甚至以他為傲。兩人也并非絕無幸福時光。貝索喜歡給索索講格魯吉亞英勇義士的故事,他們會“和富人斗爭,偷王子的錢財散給農(nóng)民們”。成為領(lǐng)袖之后,斯大林曾多次在斗酒的場合向赫魯曉夫以及其他巨頭吹噓,自己之所以千杯不醉,那完全是因為繼承了父親的優(yōu)良基因。索索還是個嬰兒的時候,貝索便用手指蘸酒喂給他喝。后來,斯大林也用同樣的方式對待自己的孩子,這引起了他的妻子娜迪亞的不滿。他曾寫過一篇令人動容的故事,故事中那個沒有姓名的鞋匠曾經(jīng)擁有一個小作坊,卻最終被資本主義無情摧毀了。他如此寫道:“他的夢想之翼被折斷了?!彼苍騽e人吹噓“我的父親一天就能做兩雙鞋”,而在他成為領(lǐng)袖之后,他甚至以鞋匠自稱。后來,他把“貝索什維利”——意為“貝索的兒子”——作為自己的化名,而他在哥里的最親昵的朋友則直接叫他“貝索”。
當(dāng)把所有證據(jù)綜合在一起來判斷后,我們所能得出的最有可能的結(jié)論依然是:雖然貝索這個醉漢聲稱索索是個“雜種”,但索索的確是貝索親生的。已婚女子被要求遵守婦道,但是,年輕貌美的凱可婚姻破裂,成為一個半寡婦,她繼而變成了葉格納塔什維利的情人,這也不是那么離經(jīng)叛道。葉格納塔什維利在她的回憶錄里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和她丈夫一樣多,而她喜歡葉格納塔什維利顯然超過貝索。她說,他很體貼,總是幫助她,這使她有些“難堪”。葉格納塔什維利家族中的有些人說斯大林和他們有“血緣關(guān)系”。不過,還是葉格納塔什維利的孫子古拉姆·拉迪什維利的表述最恰如其分:“我們無從知曉他是否是斯大林的父親,但我們可以明確地說,這個商人扮演了男孩的替代父親的角色?!?/p>
這些有關(guān)“斯大林是私生子”的謠言,和強調(diào)“斯大林是奧塞梯人”的說法一樣,都企圖毀壞這位領(lǐng)袖的偉岸形象。他于20世紀(jì)20年代征服了格魯吉亞,并鎮(zhèn)壓了那里的反抗,在此之后便長期遭到格魯吉亞人的憎恨。出身貧寒的偉人經(jīng)常會被傳言乃他人所生??稍谟行r候,他們的確是其登記在案的父親所生。
“他年輕的時候長得很像他父親?!彼魉鞯耐瑢W(xué)大衛(wèi)·帕皮塔什維利曾做證說。亞歷山大·齊卡塔特里什維利說,隨著他漸漸成長,“他長得越來越像他父親,而當(dāng)他蓄起胡子后,他們兩人簡直一模一樣”。
索索5歲時,瘋狂貝索便因酗酒患上了妄想癥,還愛動粗。凱可說:“情況一天天地變差了?!?/p>
- 這份回憶錄一直存放在格魯吉亞共產(chǎn)黨的檔案庫里,70年來沒人發(fā)現(xiàn)過它。它沒有在斯大林的造神神話中被用到。斯大林貌似沒有讀過它,甚至不了解它的存在,否則,它就應(yīng)該在斯大林設(shè)于莫斯科的檔案庫里。他不希望外界了解他母親對他的看法。1935年,凱可接受了一家蘇聯(lián)媒體的采訪,其影響?yīng)q如今日的Hello!雜志,結(jié)果,斯大林對政治局大發(fā)雷霆:“我請你們禁止任何混在我們新聞機構(gòu)中的庸俗的烏合之眾發(fā)表對我母親的‘采訪’或其他任何形式的、粗魯?shù)脑L談。我請你們饒了我,讓我免受這些惡棍不辨真假的造謠的玷污!”凱可一直是個有自己想法的女人,她對自己兒子的權(quán)勢也不屑一顧。她肯定違背了斯大林的旨意,在1935年8月23日至27日之間——她臨死之前——秘密記下了這些回憶。
- 奧塞梯人生活在格魯吉亞北部邊境山區(qū),他們中的很多人并不信仰基督教。有些奧塞梯人業(yè)已被同化了,可大多數(shù)人仍保持獨立:1991—1993年間,南部的奧塞梯人和格魯吉亞打了一仗,且至今維持自治。當(dāng)斯大林的父親因行將就木而在醫(yī)院登記時,他仍然被登記成了奧塞梯人。斯大林的對手,包括托洛茨基和詩人曼德爾施塔姆,都據(jù)此攻擊過他。曼德爾施塔姆還專門寫過一首詩,稱斯大林為“奧塞梯”。在格魯吉亞人看來,奧塞梯人野蠻而又粗俗,他們在19世紀(jì)早期并不信仰基督教。當(dāng)然,“朱加什維利”這個姓氏帶有奧塞梯色彩:用格魯吉亞語來說,它的意思就是“朱加的兒子”。斯大林的母親說,貝索曾告訴過她這個姓氏的由來:“Djuga”是格魯吉亞語中“djogi”的變體,意為“牧群”,他們的祖先是牧人,是被奧塞梯的掠奪者趕出吉里的。這個姓氏的真實起源已經(jīng)無法追溯,因為在斯大林出生的時候,“朱加什維利”業(yè)已完全格魯吉亞化了。斯大林本人曾有過這么一段文字:“奧塞梯人到底做錯了什么……格魯吉亞非要侵略他們?”
- 斯大林后來篡改了他的人生:他公開的生日是1879年12月21日,比真實生日晚了一年。年輕時的他對此并不遮掩,直到他在1920年被一家瑞典報紙采訪。1925年,他讓自己的秘書托夫圖哈把1879年這一天正式記錄在案。他這樣做有很多原因,包括他重塑自我形象的欲望。最有可能的是,他想避免被征兵。他出生的那個小屋至今仍在哥里的斯大林大道上,它位于大教堂式的斯大林博物館旁邊?,F(xiàn)如今,它的四周都是希臘式的神殿。那是在20世紀(jì)30年代由拉夫連季·貝利亞——斯大林在高加索地區(qū)的代言人,之后成為秘密警察頭目——一手打造的。朱加什維利一家并沒有在那里生活多久。
- 成為領(lǐng)袖之后的斯大林鐘情于園藝。他喜歡種檸檬和西紅柿,但他最喜歡的是玫瑰和含羞草。他最愛唱的格魯吉亞民謠則是《黑燕子伴我高飛》和《蘇麗珂》。
- 這些格魯吉亞酒館“裝潢破爛,環(huán)境骯臟,只提供(加奶酪的)面包、茶、葡萄酒,至多還有雞蛋和雞肉”。德國旅游書出版人卡爾·巴伊德克說:“那些想在這里吃到肉的人只能買下整只羊(4~5盧布)或一只乳豬(2~3盧布)?!?/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