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在華盛頓，貝爾博士建議父親給波士頓柏金斯學(xué)校校長安那諾斯先生寫信，請她為我尋找一位啟蒙老師。柏金斯學(xué)校是《游美札記》中郝博士為盲、聾、啞人孜孜不倦工作的地方。

父親言聽計從，立刻發(fā)了封信過去。沒過幾個星期就收到了熱情的回信，信里有令人愉快的消息，教師已經(jīng)找到了。這是一八八六年夏天的事，但等到莎莉文老師來到我們家時，已經(jīng)是第二年的三月了。

老師安妮·莎莉文來到我家的這一天，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叵氪饲昂痛撕蠼厝徊煌纳?，我不能不感嘆萬分。這一天是一八八七年三月三日，那時我才六歲零九個月。

那天下午，我默默地站在陽臺上，一聲不響地期待著。從母親的手勢以及家人匆匆忙忙進進出出，使我猜想一定有什么不尋常的事要發(fā)生。因此，我安靜地走到門口，站在臺階上等待著。下午的陽光穿透遮滿陽臺的金銀花葉子，照射到我仰著的臉上。我的手指搓捻著我熟悉的花葉，撫弄著那些為迎接南方春天而綻開的花朵。我不知道未來將有什么奇跡會發(fā)生，當(dāng)時的我，經(jīng)過數(shù)個星期的憤怒、苦惱，已經(jīng)疲倦不堪了。

朋友啊，你可曾在茫茫大霧中航行過，在霧中神情緊張地駕駛著一條大船，不時用各種儀器探測著方位和距離，小心翼翼地緩慢地向?qū)Π恶側(cè)?？你的心怦怦直跳，唯恐意外發(fā)生。在未受教育之前，我正像大霧中的航船，既沒有指南針也沒有探測儀，無從知道海港已經(jīng)非常臨近。我在心底無聲地吶喊著：“光明！光明！快給我光明！”恰恰正在此時，愛的光明照在了我的身上。

我覺得有人向我走來，是母親嗎？我立刻伸出雙手。一個人握住了我的手，接著把我緊緊地抱在懷中。我似乎能感覺得到，她就是那個來對我啟示世間的真理、給我深切的愛的人——安妮·莎莉文老師。

第二天早晨，她帶我到她的房間，送給我一個洋娃娃。后來我才知道，這個洋娃娃是柏金斯盲人學(xué)校的學(xué)生贈送的。衣服是由年老的布里曼親手縫制的。我玩了一會兒洋娃娃，莎莉文老師拉起我的手，在手掌上慢慢地拼寫“洋娃娃”這個詞，這個舉動讓我對手指游戲產(chǎn)生了興趣，并且模仿在她手上畫。當(dāng)我最后能正確地拼寫這個詞時，我自豪極了，高興得臉都漲紅了，立即跑下樓去，找到母親，拼寫給她看。

其實當(dāng)時我并不知道這就是在寫字，甚至也不知道世界上有文字這種東西。我不過是依樣畫葫蘆模仿莎莉文老師的動作而已。從此以后，以這種不求甚解的方式，我學(xué)會了拼寫“針”“杯子”以及“坐”“站”“行”這些詞。世間萬物都有自己的名字，是在老師教了我?guī)讉€星期以后，我才理解到的。

有一天，莎莉文老師給我一個更大的新洋娃娃，同時也把原來那個布娃娃拿來放在我的膝上，然后在我手上拼寫“娃娃”這個詞，用意在于告訴我這個大的布娃娃和小布娃娃一樣都叫作“洋娃娃”。

這天上午，我和莎莉文老師為“杯”和“水”這兩個字糾纏了很久。她想讓我懂得“杯”是“杯”，“水”是“水”；而我卻把兩者混為一談，“杯”也是“水”，“水”也是“杯”。她沒有辦法，只好暫時丟開這個問題，重新練習(xí)布娃娃這個詞。

我實在有些不耐煩了，抓起新洋娃娃就往地上摔，把它摔碎了，心中覺得特別痛快。發(fā)這種脾氣，我既不慚愧，也不悔恨，我對洋娃娃并沒有愛。在我的那個寂靜而又黑暗的世界里，根本就不會有溫柔和同情。莎莉文老師把可憐的洋娃娃的碎布掃到爐子邊，然后把我的帽子遞給我，我知道又可以到外面暖和的陽光里去了。

我們沿著小路散步，來到井房，房頂上盛開的金銀花，芬芳撲鼻。有人正在提水。老師把我的一只手放在水管口上，一股清涼的東西在我手上淌過。她在我的另一只手上拼寫“水”字，開始時寫得很慢，第二遍就寫得快一些。我一動不動地站著，注意她手指的動作。突然間，我恍然大悟，好像記起了一件忘記很久的事情，有股神奇的感覺在我腦中激蕩，我一下子理解了語言文字的奧秘了，知道了“水”這個字就是正在我手上流過的這種清涼而奇妙的東西。

這件事喚醒了我的靈魂，并給予我光明、希望、快樂和自由。

井房的經(jīng)歷使我求知的欲望油然而生。啊！原來宇宙萬物都各有自己的名稱，每個名字都能啟發(fā)我新的思想。我用剛剛獲得的這種新奇的觀點看待每一樣?xùn)|西?；氐郊依铮宜龅降臇|西似乎都萌發(fā)了生命。我想起了那個被我摔碎的洋娃娃，摸索著來到爐子跟前，撿起碎片，想把它們拼湊起來，但怎么也拼不好。想起剛才的所作所為，我悔恨莫及，兩眼浸滿了淚水，這對我來說可是生平第一次。

那一天，我學(xué)會了不少字，現(xiàn)在還能記得的有“父親”“母親”“妹妹”“老師”等。這些字使整個世界在我面前變得花團錦簇，美不勝收。晚上，我躺在床上回味這一天的巨大收獲，心中充滿了喜悅，我平生第一次企盼著新的一天快些來到。??！世界上還有比我更幸福的孩子嗎？

感悟

在海倫的許多文章里，都提到了她初次和“水”打交道的經(jīng)歷，常人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可是放在海倫身上，卻是如此的困難重重。而恰恰又是這些簡單的事情，讓海倫內(nèi)心世界豁然開朗，幸福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