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瑪麗·邦索:意在美感,滋養(yǎng)精神
瑪麗·邦索(Marie Ponsot,1921—),當代美國著名詩人,文學(xué)評論家和翻譯家。2013年6月,邦索獲得美國詩歌界最高獎之一的露絲·麗莉終生成就獎,獎金10萬美元。評論家認為,邦索是一位具有優(yōu)雅復(fù)雜性的詩人,她的詩就像精心雕琢的手鐲,鑲嵌著細小而堅固的鉆石;邦索的詩充滿著深思熟慮的修辭策略。
瑪麗·邦索1921年出生于紐約市皇后區(qū)一個信奉天主教的家庭。15歲高中畢業(yè),本科畢業(yè)于圣約瑟學(xué)院,19歲時,碩士畢業(yè)于哥倫比亞大學(xué),主攻17世紀文學(xué)。二戰(zhàn)以后去了法國,認識了后來成為其丈夫的法國畫家克勞德·邦索。從法國回到美國之后,邦索為電臺和電視臺撰稿。此外還從法語翻譯了30多本兒童文學(xué),包括《拉封丹寓言》。
邦索說自己從未想過會成為一名教師,因為家人中教師已經(jīng)很多。她也從未想過會做母親。但邦索的大半生都在從教,并生育了七名子女。一生中始終堅守的是對詩歌的摯愛。孩童時期的她常被母親叫出去跟別的小朋友玩,她一般會聽從母親的話,但真心渴望的卻是盡快回家,與她那些心愛的詩集為伴。她對詩歌的熱愛得到了祖母的支持,祖母在剪貼簿中收集了滿滿的詩歌,每天日落時分都會大聲誦讀。
1956年,已是五個孩子母親的邦索出版了她的第一部詩集《真實的思想》。13年后,她的丈夫拋棄了瑪麗和她的孩子們。雖然瑪麗·邦索繼續(xù)寫詩,但此時主要精力卻要用來養(yǎng)活孩子。她做過多年的翻譯,嫁到法國的那些年使她學(xué)會了法語。盡管她認為自己并不想做教師,卻還是為了生計而進入紐約城市大學(xué)皇后學(xué)院教寫作。她所教的寫作輔導(dǎo)課程與詩歌毫無關(guān)聯(lián),不過她還是很喜歡。直到多年以后,邦索才進入哥倫比亞大學(xué)教授詩歌,在那里擔任編外教授,一直到21世紀初。邦索退休前是紐約皇后學(xué)院英語教授。
邦索進入花甲之年后,有一位朋友敦促她把所寫詩歌進行整理出版,于是就有了1981年的《承認障礙》。1988年,邦索發(fā)表了另一部詩集《綠夜》。1998年其詩集《捕鳥者》榮獲全國圖書評論家獎,其中收錄了詩歌《一就是一》。2002年出版的詩集《彈跳》選入了邦索多年寫作的精髓。邦索還曾任教于北京聯(lián)合大學(xué)、紐約92大街詩歌中心、紐約大學(xué)。邦索獲得過美國國家藝術(shù)基金,2002年獲得雪萊紀念獎,2005年獲得美國詩歌協(xié)會頒發(fā)的弗羅斯特獎?wù)隆?/p>
一就是一:情感與理智的統(tǒng)一
一就是一
心,你個暴徒,你個朋克,我筋疲力盡,我震驚得
僵硬。你?你還想統(tǒng)治世界——盡管
我已抓住你:身份已確認、忍饑挨餓、被鎖
在牢籠中的你無法活著離開,無論
你多么仇恨它、咚咚錘它的墻、
用各種信息震顫它的走廊。
畜生。間諜。我曾信任你?,F(xiàn)在你在你的牢房里
心煩、吵鬧但我充耳不聞你的怒氣、
你要去單干的貪心,你滔滔不絕
威脅說更壞的事情你(了解我)也干得出來。
你嚇唬我,吹噓你是個雙面特工
因為獄卒其實也是囚徒的囚徒。
想一想吧!改變吧!讓我們合二為一。讓我們?nèi)跒橐惑w吧,
歡樂可能就會來臨,對我們進行考驗。
《一就是一》收錄在瑪麗·邦索的第五部詩集《捕鳥者》中,該詩集榮獲1998年全國圖書評論家獎——美國最有分量的詩歌獎項之一。50多年的漫長寫作生涯并未減弱讀者對邦索作品的興趣,她的粉絲數(shù)量在不斷增加。這或許是因為她的詩歌容易讀懂,《一就是一》就是個突出例子。邦索的詩歌主題具有普遍性,語言簡單清晰。她試圖理解并控制自己的情感,同時也顯露了她的脆弱,這種脆弱是大多數(shù)讀者都能聯(lián)想到的。這首詩整齊的詩行刻畫出一條道路,這條路所通往的目的地卻直到詩歌最后才揭示出來。詩歌在讀者們渾然不覺的情況下帶他們進入平靜的旅程,直到詩人迫使讀者們正視自己。
邦索的《捕鳥者》獲得全國圖書評論家獎之后,蒂尼西爾·史密斯在《紐約時報》撰文稱贊她說:“我們終于認可了這樣一位具有優(yōu)雅復(fù)雜性的詩人,瑪麗·邦索的詩有點像精心雕琢的手鐲,鑲嵌著細小而堅固的鉆石。”史密斯說邦索的詩“充滿深思熟慮的修辭策略”,例如邦索為了保持詩中文字的韻律,傾向于使用“&”來代替“和”。史密斯引用邦索的話(邦索說她的詩歌“意在有美感”),說這是一件“說來很不時髦的事情”。達爾西·布雷納德在《出版者周刊》中撰文描寫邦索的作品,說邦索的詩歌“思維縝密又充滿語言游戲”,她的詩“滋養(yǎng)精神”。在《公益》雜志上,蘇珊娜·金述說了她對邦索詩歌結(jié)尾的喜愛。她尤其喜歡《一就是一》的結(jié)尾,她說這個結(jié)尾指出了“邦索的詩歌可以多么易懂、多么精辟、多么適宜引用。然而,即便是詩集《捕鳥者》中形式最嚴格的詩歌,其中的思想與措辭也無法用任何語言來恰當表達”。李·奧瑟在其為《今日世界文學(xué)》所寫的文章中將《捕鳥者》中的詩歌描繪為擁有“一種不斷提升的精彩”。奧瑟說邦索是一位“通過運用人物、時間、風(fēng)景,偶爾也通過改頭換面來驅(qū)動其詩學(xué)”的詩人。芭芭拉·霍夫特在《文學(xué)期刊》中撰文寫道,“應(yīng)該天天品嘗”邦索的詩,因為他們“既簡單又引人入勝”。另一位《文學(xué)期刊》評論員路易斯·邁科齊說邦索的詩歌“雖然個人化,卻承擔了科學(xué)與自然世界,承擔了歷史與神話”。在《女性書評》中,瑪麗琳·哈克這樣描述邦索的詩:“像她所理解的那樣,她的作品作為不斷發(fā)展的詩歌事業(yè)的一部分,是可以讀懂的;同時,她的詩歌并不限于民族疆界,甚至不限于英語語言,是人類思想與人類群體中不可替代的一部分?!碧萍{·西曼為《書單》所寫的文章中說,由于邦索出版詩集的時間間隔都很長,所以她的詩“像陳年佳釀般完美:濃縮著復(fù)雜的味道”。她認為邦索詩歌的特點是“流.而高效”。
詩歌第一行說話者明確了她說話的對象是“心”。整首詩中,她以兩種不同的方式談及她的心:一種是她胸腔中作為物質(zhì)存在的心,這是使她存活的重要器官;一種是象征意義上的心,代表她的情感。第一行中的“心”顯然更多是指說話者的情感,因為她實質(zhì)上是在咒罵心。她對著心吼叫:“你個暴徒,你個朋克?!边@是一種情感上的回應(yīng),或許是因為說話者在情感與理性的沖突中倍感挫敗所致。說話者感到“筋疲力盡”并“震驚得/僵硬了”。她已非一般意義上因爭吵而感到的震驚。僵硬的身體這一意象使人聯(lián)想到某個即將死去的人,他/她可能被人扼住了呼吸,身體被鎖住,失去了生命力。第二行中,說話者問她的心:“你?”當然,這一問針對的可能不止是心,她可能指的是使她憤怒的某個人或某件事。說話者顯然對“你”充滿氣憤。“你還想統(tǒng)治世界。”她的感情似乎已經(jīng)失控,而實際上她——她的理性部分——才是想要統(tǒng)治(至少共同統(tǒng)治)世界的人。第二行末尾的“盡管”和破折號一起預(yù)示了下一行中的驚訝,說話者急切地想要將這份訝異表現(xiàn)出來?!拔乙炎プ∧恪保f。她已經(jīng)確認了對手的身份,使“忍饑挨餓、被鎖/在牢籠中的你無法活著離開”。在身體層面上,牢籠代表的是肋骨。心當然是關(guān)在說話者身體中的。但“忍饑挨餓”更多地隱含著一種情感立場。說話者暗示她將會讓自己的情感挨餓,不讓任何環(huán)境喚起她的感情。第五、六行中呈現(xiàn)了這樣一個意象:一個囚徒在與捕手進行抗爭。這個囚徒就是在身體內(nèi)跳動的心,正如詩中的“你”咚咚錘墻、“用各種信息震顫它的走廊”。
第二節(jié)開頭詩人吼叫著:“畜生。間諜。我曾信任你?!钡谌械闹虚g,她譴責(zé)心想要“去單干”。她也意識到了心“威脅說更壞的事情你(了解我)也干得出來”。換言之,說話者知道即使她將心囚禁,也無法真正將其掌控。面對她的心,她是很脆弱的。她需要依賴心。在物質(zhì)層面上,她要靠心才能活著。從心理學(xué)或情感層面上來說,她要依靠自己的情感才能賦予生活以意義和色彩。這種脆弱性可以令人驚恐,說話者在第11行中所說的“你嚇唬我”就表明了這一點。第二節(jié)最后的“雙面特工”引發(fā)讀者深思。行末缺少標點,與第三節(jié)開頭之間留下一段空間,就像是給讀者留下空間去思考說話者用“雙面特工”一詞的真正意義。對于說話者在第二節(jié)結(jié)尾所表現(xiàn)出的困惑,第三節(jié)開頭很快給出了答案:“因為獄卒其實也是囚徒的囚徒?!豹z卒們都必須生活在他們管理的監(jiān)獄中,被迫日夜與罪犯們打交道。囚徒與獄卒是緊密聯(lián)系的兩個要素,他們彼此分離,卻又綁在一起。第三節(jié)的第二行中,說話者發(fā)出指令:“想一想吧!改變吧!讓我們合二為一。”然而,我們并不清楚說話者的指令是對誰發(fā)出的。她是在跟她的心說話嗎?無論她是在對誰說(可能是對她自己),其傳遞的信息本質(zhì)上都是:看似截然相反的兩方必須學(xué)會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