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濱生活豐富多彩
父親和母親分開了,莫泊桑和弟弟、媽媽來到艾德路塔,爸爸到別的地方去住了。
小莫泊桑問媽媽:“我們再也不和爸爸見面了嗎?”
“當然不是了,你們可以給他寫信,他也可以去看你們。”
小莫泊桑關(guān)切地問:“我們要變窮了嗎?”
“不,你父親會每年給你們6000法郎撫養(yǎng)費。再說,我還有幾處產(chǎn)業(yè),我們已經(jīng)夠用了?!甭鍫柦又f,“以后你和朋友們見面的時候,那些人可能會覺得奇怪,所以我想現(xiàn)在就讓你先了解。世界上像我們這樣,為了離婚而到法院,沒有公開吵架,父母與子女彼此不了解而痛苦的人們太多太多了!”
莫泊?;貞浿株幝纺羌膳碌氖?,懂事地說:“嗯,我懂了?!?/p>
洛爾說:“吉,我盡可能地告訴你,使你不會因為被人輕視而煩惱?!?/p>
莫泊桑說:“只要能跟媽媽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p>
過去,艾德路塔對莫泊桑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印象,但現(xiàn)在,他感覺那是法國最美麗的海岸。
諾曼底北部科鄉(xiāng)地區(qū)的自然條件在整個法國獨具特色。這是一片白堊質(zhì)的高原,可是上面覆蓋著一層由肥沃的硬質(zhì)黏土和軟泥縫制的“雨衣”,因而自古以來這里的農(nóng)業(yè)和畜牧業(yè)就在法國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科鄉(xiāng)沿海有三大海上拱門,艾德路塔就位于其中兩座巨門之間一英里多寬的海岸上,右邊是阿蒙門,左邊是阿瓦爾門。艾德路塔的海灘上,好像天公特意鋪下了一張鵝卵石的地毯;離岸一公里之內(nèi)的海底,坡度也異常平緩,使這里成為海水浴的天然良好處所。
自從1850年前后,作家和新聞記者阿爾封斯·卡爾發(fā)現(xiàn)這塊勝地,并大加宣傳;作家雅克·奧芬巴赫率先在這里建起龐大的別墅,這里就成為文人藝術(shù)家聚集之地。他們春來冬去,為這座漁民、海員、小商人的城鎮(zhèn)增添了文藝界的浪漫氣息。艾德路塔人很為自己這塊土地的吸引力而驕傲。
這小城永遠經(jīng)受著風雨和浪花的拍打,永遠彌漫著在褐色房屋里熏烤著魚的腥味。這些房屋頂上都聳立著磚砌的煙囪,冒出的濃煙把鯡魚的刺鼻腥味帶到遠遠的田野上。晾曬在各家門前的漁網(wǎng)的氣味,人們用來肥田的腌過魚的鹽湯的氣味,落潮后留下的海藻的氣味,小港城所特有的一切,使人們身心都充滿強烈恬適感的濃郁氣息。
洛爾在艾德路塔購置的住所叫“維爾吉”,在科鄉(xiāng)方言中是“果園”的意思。它包括一座二層樓房和一個花園。樓房寬敞而富有村野風格。白色的墻壁,建有長長的陽臺的一面,開著9扇玻璃窗,樓下有3扇落地窗可通花園。那花園相當大,在挺拔的無花果、菩提樹和樺樹下,金銀花、仙人草和五顏六色的鮮花爭芳斗艷。
擺脫了和丈夫的糾紛,洛爾現(xiàn)在可以專心致志地培育自己的兒子了。她發(fā)現(xiàn)莫泊桑對文學頗能心領(lǐng)神會,便決意向這方面引導他。
洛爾是兒子的第一任老師。也許是長期與母親在一起的緣故,莫泊桑從小就對母親懷有一種特殊的信任和崇拜,把母親看成是無所不知的先知。
洛爾則很早就發(fā)現(xiàn)兒子的文學天賦和敏感。為了引導兒子,她為兒子制訂了學習計劃,每天按時實施。
洛爾對莫泊桑的教育方式也是頗具情趣的。她雖然規(guī)定兒子每天在書房里學習一定的時間,由她給他講述,指導他閱讀古今文學名著、作家傳記等;但她主要還是把大自然當做課堂,等兒子做完了功課,就陪他到田間和海邊漫游,啟發(fā)他體味大自然的美,借以陶冶性情,感受人生。并開始教他練習描寫大自然的美。兒子想去哪里,她從來不加阻攔。
這期間,莫泊桑大部分的時間是在海邊的巖石、懸崖上面,或在沙灘、或在小船、或在海中消磨。
洛爾還鼓勵兒子向自然挑戰(zhàn)。一天,她陪兒子到懸崖下游玩。海灘上停著被出海的漁人當做臨時倉庫的破船;這里那里的坑洼處蹦跳著擱淺的魚兒。這一切都引起小莫泊桑極大的興趣,他流連忘返。
不知不覺間,海水漲潮了,潮水來勢洶洶。洛爾連忙拉著兒子奔逃,冒著粉身碎骨的危險,使出驚人的力量,推著他攀上懸崖。到了平安處,洛爾久久地把兒子摟在懷里,為他能脫險而深深地慶幸。
莫泊桑則以欽佩的目光注視著勇敢的母親,他為有這樣勇敢而慈愛的母親而驕傲。
在艾德路塔度過了十分安靜的夏天。帶著打扮漂亮的孩子們到沙灘來的系著蝴蝶結(jié)的奶媽們回去了,但艾德路塔仍充滿了固有的色彩與活潑。
莫泊桑在這個漁村找到了無限的快樂:新的朋友、釣魚、探險劃船的男人們,白色與黃色的脫衣室成排并列;穿著藍色的襯衫;講著方言的漁夫們的小村落,仿佛波爾多拉蒙與馬奴波爾特兩個巖石拱門之間的裝飾。
莫泊桑整天如同吹過這地方的風一樣,到處走動、奔跑。
為了充實對兒子們教育的內(nèi)容,洛爾還特地給他們請了一位教師,那就是艾德路塔的教區(qū)助理司鋒歐布爾神父。
奇特的是,他的課堂不設(shè)在莫泊桑家里,也不設(shè)在教堂里,而是設(shè)在離莫泊桑家不遠的圣母院后面的墓地里。艾爾維名義上跟著一塊兒學,其實,遇上稍難的功課,歐布爾神父就任他在墓地里玩耍了。
可是,自從歐布爾神父想出一個新花樣,讓兄弟倆比賽,艾爾維可成了哥哥的勁敵。
一天,上完拉丁文語法課,老神父合上書本,對兩個學生說:“來,孩子們,現(xiàn)在該鍛煉鍛煉你們的觀察力和記憶力了。怎樣鍛煉呢?你們來記墓地中每一個墳墓的形狀以及死者的姓名、年齡、身份等,看誰記得清、記得快。”
最初,獲勝的常常是艾爾維。因為當哥哥坐在又硬又涼的墓石上背誦拉丁文語法時,他早已在墓地里兜了幾圈了。
神父開始提問:“第三排第七個墓是誰的?”
艾爾維幾乎不假思索就答了出來:“墓碑上寫著:馬賽爾·勃拉迪,1797年生,1859年卒。墓石上寫著:永遠懷念,勃拉迪之寡妻率子女。墓石上還嵌著一個黑十字架?!?/p>
可是后來,莫泊桑卻表現(xiàn)出超人的能力。那時,已經(jīng)又有幾個孩子加入了競賽。
神父發(fā)問:“第七排第三個,無花果樹下那個墓,是誰的?”
一個孩子搶著回答道:“馬克·貝爾納,1783年生,1849年卒,曾任帝國軍曹?!?/p>
神父追問:“還有呢?”
見那孩子張口結(jié)舌答不出來,莫泊桑這才不慌不忙地答道:“墓碑上面刻著兩支交叉的步槍,大概是原來刻得淺,已經(jīng)看不大清楚。墓石左側(cè)用小字刻著雕刻人的名字:加斯東·布萊納?!?/p>
歐布爾神父的說教,莫泊桑并不感興趣,倒是他講授的宗教教義以外的知識吸引了莫泊桑,使他懂得了許多過去不曾知曉的知識。
母親不愿束縛莫泊桑的天性。他生性好動,常把頑皮的伙伴們召到家里來玩耍。
有好幾次,他們把杯子打破了,或者把一塊窗玻璃打碎了,一會又捅了新的婁子。對莫泊桑的“胡鬧”早就受不了的老女仆約瑟芬連忙去向女主人告狀,希望她能出來“鎮(zhèn)壓”一番。
可洛爾卻心平氣和地說:“好吧,去告訴勃雷阿,讓他來換玻璃!”
不過,莫泊桑最迷戀的是大海,最羨慕的是向大海討生活的漁民。他經(jīng)常在那個灘頭流連,出海的漁船一靠岸,他就跑過去幫著系纜繩、卸漁筐、曬漁網(wǎng)。而他所希望的唯一報酬,就是能帶他到海上去打一次魚。
莫泊桑最喜歡那兩個窮漁夫,一個叫杰諾·塔貝,他是莫泊桑的朋友來爾伯的哥哥;另一個,人們不知他姓什么,只叫他呂西安。兩人共有一艘拖網(wǎng)漁船。
他們經(jīng)常叫住莫泊桑說:“嘿,吉,明天要去補船篷,你來不來?”
莫泊桑豪爽地回答:“什么叫來不來?當然來??!”
有一天,這兩人從海上歸來,提著每人應(yīng)得的那份魚向家里走去,路上遇見莫泊桑。莫泊桑看到他們都有些站立不穩(wěn),知道他們一定是喝了酒,就向他們走過去。
他蠻有興致地問:“喂,杰諾,把你的織網(wǎng)針借給我用一下好嗎?”
杰諾略帶訕笑的口吻說:“怎么?你也想當漁老大?”
莫泊桑認真地回答說:“想試試。”
“成,漁老大?!苯苤Z用他那有力的手拍著吉的肩膀,“咱們先去喝一杯?!?/p>
他們來到漁市附近的一家小酒店里,杰諾一推,就把莫泊桑推進里面。那是水手和漁民們在一天勞累之后消愁解悶的地方,擁擠、骯臟,充滿了粗聲粗氣的討論、吵鬧聲。也有的揚起酒醉的聲音唱歌。
杰諾剛在墻角的桌旁坐下,就一邊敲著桌面一邊向老板大聲吆喝道:“3杯白蘭地!”呂西安則咳嗽了幾聲,把痰吐在地上。
穿著油漬發(fā)亮的圍裙,滿臉皺紋的酒店老板連忙端來3大杯烈性蘋果酒。他見這兩位常客帶來的酒伴是個孩子,不免一愣。
杯子送過來,呂西安把其中之一推到莫泊桑面前,然后抓起自己的杯子,鼓動莫泊桑說:“要當漁老大,就得是酒當水喝的漢子。不能和伙伴一起喝酒的,就不能當漁老大。來,干一杯!”
莫泊桑微笑著回答:“說得有道理?!?/p>
兩個壯年的漢子各自把面前的一大杯燒酒一飲而盡,卻發(fā)現(xiàn)莫泊桑的那一杯放在桌上根本未動。
兩個漢子故意做出驚訝的樣子:“怎么?漁老大,連一杯酒也沒膽量喝下去嗎?”
莫泊桑不等他們說下去,以極快的動作抓起酒杯,像別人一樣,身子一傾,“咕嘟咕嘟”地把滿杯燒酒灌進肚里。
這燒酒果真名副其實,喉嚨火辣辣的,就像在燃燒,耳朵“嗡嗡”響,五臟六腑都像一起燃燒起來。淚水在他眼眶里直打轉(zhuǎn),他全身顫抖著,胸口和喉嚨緊縮著,就像離開了水的魚,張開嘴巴。他聽到了周圍人們的笑聲。
可他到底沒哭。他要做“漁老大”。
理想終于實現(xiàn)了。一天,他正幫呂西安刷船,亞芒·帕朗從這里走過。此人擁有3艘拖網(wǎng)漁船,在莫泊桑的心目中簡直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帕朗問呂西安:“呂西安,明天‘加油號’出海捕鰈魚,要去嗎?”
呂西安回答道:“當然去?!边@時,他注意到莫泊桑那滿臉失望的神情。他早想帶吉隨自己的船去打魚,只是他和杰諾的那艘木船又小又舊,實在不方便。
于是呂西安問帕朗:“可以帶一個人去嗎?”
“你說的就是那個一口氣吞下一大杯燒酒的娃娃吧?”帕朗一邊說一邊用眼睛瞟了一下吉,“可以!”
“啊,太好了!”莫泊桑興奮得跳起來摟著呂西安的脖子,親了一下他滿是胡楂子的臉,“‘加油號’萬歲!”
起航的時間定在第二天凌晨3時。
莫泊桑激動得一夜未能入睡。母親也沒有合眼,她知道要束縛這匹“脫韁的小馬”是無益的,唯有祈禱他平安無事。臨出家門,她又讓兒子喝了一杯濃濃的巧克力,因為兒子將要在清冷的海上顛簸整整一天哩!
真是天有不測風云。早晨的海上還是晴空萬里,上午10時卻大風驟起;11時,暴風雨肆虐的海面已變得一片晦暗。
洛爾的心比那狂翻的海面還要忐忑不安。她后悔不該把兒子放走。嘴硬心軟的老女仆約瑟芬不知到海灘上去空等了多少回。
當晚該歸的時候,“加油號”沒有歸來。第二天下午海面轉(zhuǎn)晴,“加油號”還是全無蹤影。一天又一天過去了,“加油號”一定是遇難了。
第六天,當人們已不再懷抱希望時,“加油號”突然出現(xiàn)在遠方的海面上。人們奔走相告,歡呼:“?。】茨摹佑吞枴?!那不是‘加油號’嗎!”
洛爾跟著從一早就坐在岸邊苦等的老女仆來到碼頭,“加油號”正好靠岸。
莫泊桑一眼就從等待的人群中認出母親來,他撲到母親懷里歡叫著:“媽媽,媽媽!”
他好像根本沒想到在這6天里母親是多么焦慮,興致勃勃地嚷道:“媽媽,太好了!真遺憾,要是你跟我們一塊兒去該多好呀!”
洛爾的焦慮,連同她曾有過的后悔之意,頓時全消,都化作了幸福的眼淚。她不停地喃喃地說:“是的,下次媽媽一定跟你一塊兒去?!甭鍫柛屑ど系圩屗齼鹤悠桨矚w來,感激上帝賜福給她的兒子。
大自然中只有3件東西是真正稱得上美麗的,那就是光、空間和水。當然,在莫泊桑的心靈上留下最深刻的烙印的,還是他同艾德路塔海濱下層人民感情上的聯(lián)系。
艾德路塔的漁民和水手都喜歡莫泊桑,因為他沒有貴家子弟那種“少爺”脾氣。有一天,母親的一個女友在路上遇見莫泊桑同一漁家小伙伴一起,便要這小伙伴幫她拎著剛買的一大籃子菜。莫泊桑卻把籃子接了過來。他不失禮貌,然而堅定地說:“我們輪流幫您拎吧,夫人,而且我先拎?!?/p>
洛爾對莫泊桑這種行動從來不加干涉。干涉的時候,只是在她無論怎么說兒子都不聽從的時候。從他們夫妻分開之后,她就自己教育兒子。在樓上她的房間里擺了桌子,買來必要的書,開始教導兒子。她為莫泊桑講解課本,談?wù)撍睦吓笥?、著名小說家福樓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