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家篇
稟父母·述家和萬事興
【原文】
男國藩跪稟: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正月八日,恭慶祖父母雙壽,男去臘作壽屏二架,今年同鄉(xiāng)送壽對者五人,拜壽來客四十人,早面四席,晚酒三席。未吃晚酒者,于十六日廿日補請二席。又請人畫椿重蔭,觀者無不嘆羨!
男身體如常,新年應酬太繁,幾至日不暇給,媳婦及孫兒女俱平安。正月十五,接到四弟六弟信,四弟欲偕季弟從汪覺庵師游,六弟欲偕九弟至省城讀書。男思大人家事日煩,必不能常在家熟照管諸弟,且四弟天分平常,斷不可一日無師,讀書改詩文,斷不可一課耽擱。伏望堂上大人俯從男等之請,即命四弟季弟從覺庵師,其柬修銀,男于八月付回,兩弟自必加倍發(fā)奮矣!
六弟實不羈[1]之才,鄉(xiāng)間孤陋寡聞,斷不足以啟其見識而堅其心志。且少年英銳之氣,不可久挫,六弟不得入學,即挫之矣,欲進京而男阻之,再挫之矣。若又不許肆業(yè)省城,則毋乃太挫其銳氣乎?伏望上大人俯從男等之請,即命六弟九弟下省讀書,其費用,男于二月間付銀什兩,至金竺虔家。
夫家和則福自生,若一家之中兄有言,弟無不從,弟有請,兄無不應,和氣蒸蒸[2]而家不興者,未之有也。反是而不敗者,亦未之有也。伏望大人察男之志!即此敬稟叔父之人,恕不另具。六弟將來必為叔父克家之子,即為吾族光大門弟,可喜也!謹述一二,余續(xù)稟。(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
【注釋】
[1]不羈:比喻不拘小節(jié),不受約束的性格。
[2]蒸蒸:像氣一樣向上升,比喻一團和氣。
【譯文】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正月初八日,是祖父母雙壽。為了慶賀,兒子去年冬天做了兩架壽屏。今年同鄉(xiāng)前來送壽對的有五人,拜壽的來賓有四十人,早面四席,晚酒三席。沒有吃到晚酒的,于十六日和二十日又補請兩席。兒子還請來畫師畫父母親兩人的畫像,觀看的人沒有一個不贊嘆羨慕的。
由于新年應酬大多,幾乎是一天到晚應接不暇,但兒子身體卻一切如常。媳婦及孫兒孫女亦都平安健康。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和六弟的來信,四弟有意要跟季弟一起從師于汪覺庵老師,六弟欲跟九弟去省城讀書。兒子想,父母大人由于家里的事情多而且雜亂,所以不能經常在家塾學堂照管幾位弟弟。并且四弟并沒有過人的天資,所以不可以一天沒有老師講解課文和修改詩文,更不能耽擱一課。請父母大人聽從兒子的請求,讓四弟季弟跟覺庵老師學習,他們的學費,兒子在八月匯款回來。兩位弟弟自然會更加發(fā)奮向上。
六弟實際是一個喜歡自由、不愿受約束的人才,由于家鄉(xiāng)條件差、見聞不廣,不能更好地啟迪他的見識,堅定他的志向。并且年輕人身上有一股銳氣,不可以打擊他、使多次受挫折。他未能入學,已是挫折,他想進京我又阻止他,已經使他再次受到挫折,如果再不準他去省城讀書,必將會大大挫傷他的銳氣了。希望父母大人能夠聽從兒子等人的請求,叫六弟九弟到省城讀書,他們的學費兒子在二月間付銀二十兩到金竺虔家里。
家庭和睦,福澤自然會來。如果一家之中,哥哥說了的話,弟弟沒有不執(zhí)行的;弟弟有請求,哥哥總是答應,家庭氛圍充滿和氣,這樣的家庭家運不興旺的,這種情況是從來沒有的。反過來說,家運不敗的,也從來沒有見過,懇求父母大人能夠理解兒子們的志向。請父母大人幫助,通過此信代向叔父大人問候,請叔父大人原諒我不另外寫信了。六弟將來必定是叔父家中能夠承擔和提升家事和祖業(yè)的人,也能為我們家族光大門第,可喜可賀。謹向父母大人稟告到此,其余的容以后再稟告。(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
【解析】
“夫家和則福自生”,中國是一個講究倫理道德的國家,中國人一向對“家”的觀念非常重視,《大學》中就有“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的說法,可見“家和”在國人的傳統(tǒng)觀念中有多么重要。
在中國,一直講究萬事和為貴。和氣生財、天時地利人和?!昂汀币恢笔侵袊鴤鹘y(tǒng)文化的核心,大凡一家人過日子,總得要和和氣氣,家和才能萬事興?!墩撜Z》中說:“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這里的“和為貴”雖不是針對家庭而言,卻是儒家提倡的一個處世原則,“小大由之”。所以,這種原則自然也影響到人們的家庭生活。
治家是門學問,家是需要經營的,維系家庭靠的是感情、親情而不是利益。如果你用利益關系來管理家庭,家里就會鉤心斗角。既不能管得太細,又不能太放任;既要堅持原則,又要寬容變通。小事處理不當會積成大事,好事處理不好會變成壞事。
古人格外注重家庭關系,“父子篤,兄弟睦,夫婦和,家之肥也”。這種家庭和睦的思想,自古以來被人們所信奉。曾國藩認為家庭和睦非常重要,希望兄弟之間、妯娌這間不可有半點不和之氣。如何才能做到“和”?曾國藩說:孝友為家庭之祥瑞。從因果報應的角度來看,凡是孝友的,都能得到善報,反之就會得到殃禍。我早年在京為官,后又投身軍旅,無暇顧及家事。家中侍奉長輩、處理田宅等事,全靠諸弟之助。我們彼此最終能夠有所成就,兄弟和睦為第一要義。
家庭是社會組織的細胞,家庭生活與社會生活密不可分,家庭美德又是社會美德的組成部分,有關家庭的價值觀念和文化傳統(tǒng),是保障社會有序運行規(guī)則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孔子以“和”作為人文精神的核心,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边@里所說的“家”與現(xiàn)在的家庭并不是同一個概念,而是指家族,還包括很多無血緣關系的人員,甚至包括左鄰右舍。這種在家無怨、鄰里和睦,強調的是一種團結的力量,小到治家,大到治國。
“和”的可貴之處,不僅在家庭,更在社會?!凹液腿f事興”這條治家格言所倡導的是團結,無論是家庭,還是國家,團結都是至關重要的。戰(zhàn)國時代有一則著名故事:趙武靈王時,邯鄲有一個小胡同叫“回車巷”,宰相藺相如為了國家的利益,幾次忍辱在這條小街避讓大將軍廉頗的車馬,后來廉頗知錯即改,負荊請罪,實現(xiàn)了“將相和”,秦國因此不敢相犯。這充分說明,和能立業(yè),和能興邦,和能增長國民志氣,和能凝聚國家無堅不摧的力量。
稟父母·教弟以和睦為第一
【原文】
男國藩跪稟:
父母大人萬福金安。二月十六日,接到家信第一號,系新正初三交彭山屺者,敬悉一切。去年十二月十一,祖父大人忽患腸風,賴神戳佑,得以速痊,烈游子聞之,尚轉心悸!六弟生女,自是大喜。初八日恭逢壽誕,男不克在家慶祝,心猶依依。
諸弟在家不聽教訓,不甚發(fā)奮,男觀諸來信即已知之。蓋諸弟之意,總不愿在家塾讀書,自己亥年男在家里,即有此意,牢不可破。六弟欲從男進京,男因散館[1]去留未定,故此時未許。庚子年接家眷,即請弟等送,意欲弟等來京讀書也。特以祖父母父母在上,男不敢許,以故但寫諸弟而不指定何人。迫九弟來京,其意頗遂,而四弟六弟之憊,尚未遂也。年年株守家園,時有耽擱,大人又不能常在家教之;近地又無良友,考試又不利。兼此數(shù)者,怫郁難伸[2],故四弟六弟不免怨男,其所以怨男者有故。丁酉在家教弟,威克厥愛[3],可怨一矣。云亥在家,未嘗教弟一字,可怨二矣。臨進京不肯帶六弟,可怨三矣。不為弟擇外專,僅延丹閣叔教之,拂厥本意,可怨四矣。明知兩弟不厄家居,而屢次信回,勸弟寂守家塾,可怨五矣。
惟男有可怨者五端,故四弟六弟難免內懷隱衷,前此含意不伸,故從不寫信與男,去臘來信甚長,則盡情吐露矣。男接信時,又喜又懼,喜者喜弟志氣勃勃,不可遏也。懼者,男再拂弟意,將傷和氣矣。兄弟和,雖窮氓小戶必興,兄弟不和,雖世家宦族必敗。男深知此理,故稟堂上各位大人,俯從男等兄弟之情實以和睦兄弟為第一。九弟前年欲歸,男百般拘留,至去年則不復強留,亦恐拂弟意也。臨別時彼此戀戀,情深似海,故男自九弟去后,思之尤切,信之尤深,謂九弟縱不為科目中人,亦當為孝弟中人。兄弟人人如此,可以終身互相依倚,則雖不得祿位,亦傷哉?
伏讀手諭,謂男教弟宜明責之,不宜瑣瑣告以閱歷工夫。
男自憶近年教弟之信,不下數(shù)萬字,或明責,或婉勸,或博稱,或約指,知無不言,總之盡心竭力而已,男婦孫男女身體皆平安,伏乞放心,男謹稟。(道光二十三年二月二十九日)
【注釋】
[1]散館:清制。翰林院庶吉士經過一定年限舉行甄別考試之稱。
[2]拂郁難伸:憂郁難言。
[3]威克厥愛:威嚴超過寵愛。
【譯文】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
父母大人萬福金安。二月十六日,接到家里第一封信,即是新年正月初三交彭山屺的那封,已得悉一切。去年十二月十一日,祖父大人忽然患腸風,依靠神靈的保佑,很快痊愈了。在外的兒子得知這一消息,直到現(xiàn)在尚心有余悸。得知六弟生了一個女兒,這自然是件大喜事。初八日恭逢壽誕,兒子無法回家參加慶祝,心里總是難以忘懷。
來信說,幾位弟弟在家里不聽大人的教導,學習很不勤奮,看來幾位弟弟的意思,總不愿意在家塾學堂讀書。兒子還在家里時,他們就有這個意思,而且很堅定。六弟有跟兒子進京之意,但兒子在庶常館學習,去留還沒有確定,所以沒有應允。庚子年接家眷進京,請弟弟們送,本來是想讓弟弟們來京讀書,因為祖父母、父母在上,兒子不敢自作主張,所以只寫諸弟而沒有指定六弟本人。九弟來京,算是遂了心愿,而四弟和六弟卻沒有。年年都守在家中,學問耽擱了,大人們又不能在家里教他們,附近也沒有好點的朋友,加上考試失利,由于以上種種原因,所以覺得很受壓抑而郁悶不樂,所以四弟和六弟難免抱怨,他們的抱怨也是情有可原的,丁酉年在家教他們時,缺少愛撫而過于威嚴,是可以抱怨的第一點。已亥年在家,沒有教弟弟一個字,是可以抱怨的第二點。臨到進京了,卻沒能帶上六弟,是可以抱怨的第三點。不為弟弟另外選擇外面的老師,僅僅讓丹閣叔教他們,沒能滿足他們的愿望,是可以抱怨的第四點。明明知道四弟和六弟不愿意在家卻屢次回信,反復勸他們在家讀家塾,是可以抱怨的第五點。
正因為兒子有可抱怨的這五點,所以四弟和六弟心中難免懷著這些隱衷,之前一直藏在心里,沒有傾訴的機會,所以從來不給我寫信。去年臘月寫了一封長信,才把這一肚子怨氣都吐了出來。兒子接到信時,真是即高興又害怕。高興的是弟弟們志氣蓬勃,不可阻擋。怕的是兒子如果再次違背他們的意愿,將會傷了兄弟的和氣。兄弟和睦,即使是貧窮的小戶人家也必然興旺。兄弟不和,就算是世代官宦人家也必然敗落,兒子深知這個道理。所以稟告堂上大人,聽從兒子等兄弟的情義,實在是把和睦擺在第一位。九弟前年就想回去,兒子百般挽留,直到去年才不再勉強,怕的也是違背了他們的意愿。分別時彼此依依不舍,情深似海。所以兒子從九弟走后,非常想念他,而且也非常相信他,九弟即使不是科場中人,也會是孝悌中人。兄弟們個個都這樣,可以終身彼此依靠,即便沒有得到祿位,也沒有什么可傷感的。
恭讀父母的諄諄教誨,雖說兒子教育弟弟應該以明明白白地責備為好,不適宜去反復教他們如何閱歷。兒子回憶這么多年以來教育弟弟的信,不下數(shù)萬字,不論是明顯的責備,還是委婉的規(guī)勸,既有從大的方面進行廣泛的論述,也有從小的方面細細的指點,可以說是知無不言,總之是竭盡全力。媳婦和孫子孫女都平安,敬請放心。兒子謹稟。(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九日)
【解析】
儒家講究“孝、悌、忠、信、禮、義、廉”,其中悌即是兄弟之間的互相敬重與愛護,它的排位僅次于“孝”,可見傳統(tǒng)中對悌的重視。
曾國藩認為兄弟之間應以和睦為第一。的確,在一個家庭之中,兄弟姐妹若能和睦、沒有爭執(zhí),就不會讓父母操心,整個家庭其樂融融,所以,子女和睦也是對父母的孝順?!兜茏右?guī)》中說:“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意思是說,年齡大的哥哥姐姐,應友愛年齡小的弟弟妹妹,不能欺負、打罵他們。弟弟妹妹則要恭敬哥哥姐姐,對他們要有禮貌,不能經常頂撞,長幼之間要互相友愛、和睦相處。
明神宗的時候,有個叫陳世恩的進士,他的弟弟最喜歡游蕩,天天早出晚歸,陳世恩屢次規(guī)勸他,但他就是不肯改過,而且漸漸地有些不耐煩。陳世恩認為這樣下去,會損傷兄弟間的友愛,而毫無益處。于是他不再勸弟弟了,只是每夜親自守著大門,必定要等到他的弟弟回來后,才親手給門上鎖,并且還問他的弟弟冷不冷、餓不餓、關心弟弟的心情溢于言表。這樣一連數(shù)夜,他的弟弟終于悔悟,從此再也不晚歸了,“世恩夜待”從此傳為佳話。
從這個故事中可以看出,為兄長的教育弟弟,不能一味地靠壓服,而是要設身處地地為弟弟著想,關心他,呵護他,只有這樣,才能做到兄友而弟恭。
深知兄弟和睦的重要性的曾國藩也正是這樣身體力行的。面對諸弟的怨責,他既不擺兄長的架子加以呵斥,也不以自己地位的尊貴予以輕蔑,而是當作自己應盡的責任予以理解,設身處地地予于寬諒,將諸弟怨責的根由歸咎在自己頭上。以兄弟和睦為第一,充分體現(xiàn)了他當兄長的大度和嚴于律已、寬于待人的胸懷,從而實現(xiàn)了他“兄弟和睦為第一”的理念,曾氏的家書也由此成為了后人治家的典范。
曾國藩曾說,他把教育兄弟作為自己盡孝的方式。他對弟弟們的教育不厭其煩、直言不諱、開誠布公,有時也很尖刻,以至于他的諸弟也有不耐煩的時候。尤其是曾老九后來戰(zhàn)功顯赫,官升脾氣長,對曾國藩的“說教”亦時有微詞。但總的來說,他們兄弟間這種互相砥礪,促進了彼此之間的溝通,最終使他們攜手成就大業(yè)。
致諸弟·教弟婚姻大事須謹慎
【原文】
諸位老弟足下:
十六早,接到十一月十二日發(fā)信,內父親一信,四位老弟各一件,具悉一切,不勝次喜!四弟之詩,又有長進,第命意不甚高超,聲調不甚響亮。命意之高,須要透過一層,如說考試,則須說科名是身外物,不足介懷,則詩意高矣。若說必以得科名為榮,則意淺矣。舉此一端,余可類推。腔調則以多讀詩為主,熟則響矣。
去年樹立堂所寄之筆,亦我親手買者,春光醉目前每支大錢五百文,實不能再寄。漢壁尚可寄,然必須明年會武后,乃有便人回南,春間不能寄也。
五十讀書固好,然不宜以此耽擱自己功課;女子無才便是德,此語不誣也。
家常欲與我結婚,我所以不愿意者,因聞常世兄最好恃父勢,作威福,衣服鮮明,仆從烜赫[1],恐其家女子有宦家驕奢習氣亂我家規(guī),誘我子弟好奢耳。今渫再三要結婚,發(fā)甲五八字去,恐渫家是要與我為親家,非欲與弟為親家。此語不可不明告之。
賢弟婚事,我不敢作主,但親家為人如何?亦須向汪三處查明。若吸鴉片煙,則萬不可對。若無此事,則聽堂上各大人與弟自主之可也。所謂翰堂秀才者,其父子皆不宜親近,我曾見過,想衡陽人亦有知之者,若要對親,或另請媒人亦可。
六弟九月之信,于自己近來弊病,頗能自知,正好用功自醫(yī)。而猶曰終日泄泄[2],此則我所不解者也。
家中之事,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媧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我管,弟輩則宜自管功課而已,何必問其他哉?至于宗族姻黨,無論他與我有隙無隙,在弟輩只宜一要概愛之敬之??鬃釉唬骸胺簮郾姡H仁?!泵献釉唬骸皭廴瞬挥H,反其仁;禮人不答,反其敬?!贝丝涛蠢砑沂氯舯愣嗌釉?,將來當家立業(yè),豈不個個都是仇人,古來無與宗族、鄉(xiāng)黨為仇之圣賢,弟輩萬不可專責他人也。
十一月信言:觀看《莊子》并《史記》,甚善!但作事必須有恒,不可謂考試在即便將此書丟下,必須從首至尾句句看完。若能明年將《史記》看完,則以后看書不可限量,不必問進學與否也。賢弟論袁詩,論作字,亦皆有所見;然空言無益,須多做詩,多臨帖乃可談耳。譬如人欲進京,一步不行,而在家空言進京程途,亦何益哉?即言之津津[3],人誰得而信之哉?
九弟之信,所以規(guī)勸我者甚切,余覽之,不覺毛骨悚然[4]!然我用功,實腳踏實地,不敢一毫欺人,著如此做去,不作外官,將來道德文章必粗有成就,上不敢欺天地祖父,下不敢欺諸弟與兒侄。而省城之聞望日隆,即我亦不知其所自來。我在京師惟恐名浮于實,故不先拜一人,不自詡一言,深以過情之聞為恥耳。
來書寫大場題及榜信,此間九月早已知之,惟縣考案首前列及進學之人,則至今不知。諸弟以后寫信,于此等小事,及近處戚族家光景,務必一一詳載。
季弟信亦謙虛可愛,然徒謙亦不好,總要努力前進,此全在為兄者倡率之,余他無所取,惟近來日日有恒,可為諸弟倡率。四弟六弟,總不欲以有恒自立,獨不懼壞季弟之樣子乎?余不盡宣,兄國藩手具。(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
【注釋】
[1]烜赫:即顯赫。
[2]泄泄:優(yōu)閑自得,滿不在乎的樣子。
[3]津津:言之有味,滔滔不絕于口的樣子。
[4]悚然:恐懼,害怕。
【譯文】
諸位老弟:
十六日早上,接到十一月十二日發(fā)的信,其中有父親寫的一封信,還有四位弟弟的各一封,一切都知道了,非常高興!從信中看到四弟的詩又有了長進。只是詩的立意不很高,聲調也不太響亮。要想立意高,則必須提高一個層次。比如說考試這個題目,如果你表達出科舉功名都是身外之物,即使失去了也不必耿耿于懷,那么你文中的立意便提高了一層,達到了一個新的境界,但你說要以取得科舉功名為榮幸,意義便顯得淺薄了。舉這一個例子,其余的便可以類推。至于聲調不響的問題,則需要多讀古詩來解決,古詩讀多讀熟了,聲調自然就會響了!
去年樹堂所寄回去的筆,是我親自買的?!按汗庾怼边@種牌子的筆,實在是不能再寄了,目前這種筆每支已達到五百文大錢?!皾h壁”還可以寄,但只有等明年會考以后,才會有人回湖南,春季是不可能寄了。
五十想讀書雖然是件好事,但不可以因為這就耽擱自己的功課,“女子無才便是德”,這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聽說常家想與我結成親家,我想解釋一下我不同意的原因:常世兄這個人平時喜歡倚仗父親的權勢欺侮別人,穿著也過于華麗,出門時仆從前呼后擁,招搖張揚,恐怕他家的女子有做官人家的驕奢之氣,如此以來,勢必會破壞我家的家規(guī),引誘我家子弟沾染上侈奢的不良習氣。現(xiàn)在他再三要與我家結姻,要我把甲五的八字發(fā)過去,恐怕他家是要與我結為親家,而不是想與弟弟為親家,這話我不能不明白地告訴你們。
賢弟的婚事,我不敢擅自做主,但是親家的為人怎樣,必須通過汪三那邊查問清楚,如果吸鴉片大煙,那是萬萬不能和他們結為親家的。如果沒有這種事情,那就由堂上各位大人與賢弟自己做主好了。那個叫作翰堂的秀才,他父子倆人都不以可親近,我曾經見過,想必衡陽人也有知道他們底細的。如果要結親,那么可以另外請媒人。
六弟九月的來信,對于他自己近來的毛病,認識得很清楚,正好下工夫把這些毛病克服。但他在信中又說自己一天到晚閑著無事,這我就不理解了。
家中的事情,各位弟弟不需要去管。天破了,自有女媧去補;洪水大了,自有大禹去治。家中的事情,自有父母大人掌管,外邊的事情由我來處理,弟弟們只需要管好自己的功課就行了,其他事情又何必去過問呢?至于宗族的人,不管他與我們有沒有矛盾,弟弟們只要適當?shù)厝鬯麄?、尊敬他們就可以了。孔子說過:“廣泛地關愛別人,和有仁義的人親近?!泵献右舱f:“愛別人,別人卻不親近我,自己要反躬自省,自己的禮數(shù)是否有不周到的地方;以禮待別人,別人卻不理睬我,自己要反躬自省,自己的仁愛是不是不周到?!比绻F(xiàn)在你們還沒有管理家事,就與那些宗族的人產生了矛盾和仇怨,那等到將來當家立業(yè)后,豈不是個個都成了仇人?自古以來,沒有哪個圣賢會和宗族、鄉(xiāng)黨結仇,所以弟弟不要總是去指責別人。
十一月的來信中說,現(xiàn)在正在看《莊子》和《史記》,這很好,需要強調的是,一定要有恒心,不可以為了應付考試,便把沒有看完的書丟下。必須要從頭到尾,每一句都讀完。如果能夠把《史記》看完,那么以后讀別的書,收益就會無可限量,而不必去問是不是進步了。賢弟對袁詩和書法的討論,也都有些見解。但只是空說沒有益處,必須要多做詩,多臨帖,才能有更深的體會。比方說有人要進京城,但他坐在家里一步不走,只是空口去說進京的旅程,這又有什么意義。即使你說得津津有味、頭頭是道,可又有誰會相信呢?
九弟在信中對我的規(guī)勸非常妥當,我看過后,為之不寒而栗、忐忑不安。但我讀書用功,做事實在腳踏實地,不敢有一絲一毫欺騙別人。如果這么做下去,就是不做外官,將來道德文章,也必然可以小有成就,上不敢欺騙天地和堂上大人,下不敢欺騙諸位弟弟與晚輩?,F(xiàn)今我在省城的聲望是越來越高,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從何說起,我在京城,只恐怕自己的名望超過了實際,所以不先拜一個人,不自吹一句話,深深以超乎實際情況的贊揚為可恥。
來信寫的大場題目和發(fā)榜的消息,這邊九月間就已經聽說了,只是縣考的案首前列幾名和進學的人,至今還不知道。諸位弟弟以后寫信,對于這些小事,以及附近親戚家的情形,最好能夠詳細寫明。
季弟的信很謙虛和可愛,但只是光謙虛也不行,需要努力進步,這主要的責任在于做哥哥的如何做表率,我沒有什么可取之處,只是近來做事、學習天天持之以恒,此可作為弟弟的表率。四弟、六弟如果不以持之有恒的形象做表率,難道不怕在季弟面前有失自己的形象嗎?其他的內容就不再多說了。兄國藩親筆。(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
【解析】
在古代,婚姻大事一般都是講究門當戶對,因為這樣的結合,雙方子女的背景相似,對于孩子婚后過上幸福的生活更有保障,更重要的門當戶對可以使聯(lián)姻的兩個家庭結成政治或者軍事聯(lián)盟,可以鞏固雙方的實力,皇家指婚或者公主遠嫁就是典型的例子。
曾國藩在朝為官,家族可謂顯赫,這種家族在古代一般都是政治聯(lián)姻,因此曾家所結的親家不是豪門旺族,就是達官顯貴。但是,在曾國藩眼里,婚姻不該限于門第的觀念,曾國藩更看重的是對方的家風、生活習慣等問題。
中國講究修身、齊家,才能治國、平天下。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家風敦厚尤顯重要。孟母為保家風純正三擇其鄰,又斷機杼,為孩子成長創(chuàng)造良好的環(huán)境,使游手好閑、不思進取的孟子刻苦攻讀,成為我國歷史上有名的思想大家。
古往今來,中國文人留下了不少“家教聯(lián)”,令晚輩耳濡目染,成為“言傳”和“身教”的典范。明朝書畫家徐渭,晚年曾撰寫一副令人費解的家教聯(lián):“好讀書,不好讀書;好讀書,不好讀書?!贝寺?lián)妙在一個“好”字,語意雙關,耐人尋味:少年時期正是讀書好時光,可惜不知讀書的重要不喜歡讀書;年紀大了,懂得讀書的重要,想好好讀點書,可是老眼昏花,力不從心,已經不能好好讀書了。告誡子孫珍惜時光,趁早好好讀書。
家風問題的重要,不僅在中國,即便是外國,也是不可忽視的。據有人統(tǒng)計,美國開國二百多年,有的家族出了多位總統(tǒng),而有的家族卻出了多位黑社會老大。這些都體現(xiàn)了曾國藩所說的家風的重要性。家風對于一個家庭的發(fā)展,對于子孫日后的發(fā)展都是重要的。風氣是無影無形的,然而又是無處不在的,因此曾國藩對于家風是非??粗氐摹?/p>
這封信中,曾國藩對常家想與自家結姻一事給予了明確拒絕,并詳細解釋說明了反對的原因。他說常世兄平日喜歡仗勢欺人,怕他家的女子身上也有驕氣奢氣,會破壞自家的家風。曾國藩在這封信中闡述了有關兒女婚姻大事的基本擇偶觀點:拒絕鋒芒畢露之家,拒絕驕奢之家,拒絕張揚之家,以免敗壞了自己的家風。
稟父母·勿因家務過勞
【原文】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膝下:
十六夜,接到六月初八日所發(fā)家信,欣悉一切。祖父大人病已十愈八九,尤為莫大之福!六月二十八日,曾發(fā)一信升官事,想已收到。馮樹堂六月十六日出京,寄回紅頂補服袍褂手釧筆等物。廿八日可以到家。賀禮惟七月初五日出京,寄回鹿膠高麗參等物,廿九日可以到家。
四弟九弟信來,言家中大小諸事,皆大人躬親之,未免過于勞苦。勤儉本持家之道,而人所處之地各不同,大人之身,上奉高堂,下蔭兒孫,外為族黨鄉(xiāng)里所模范,千金之軀,誠宜珍重!且男忝竊卿貳,服役已兼數(shù)人,而大人以家務勞苦如是,男實不安于心。此后萬望總持大綱,以細微事付之四弟,四弟固謹慎者,必能負荷;而大人與叔父大人惟日侍祖父大人前,相與娛樂,則萬幸矣!
京寓大小平安,一切自知謹慎,堂上各位大人,不必掛念,余容另稟。(道光二十六年十八日)
【譯文】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父母親大人膝下:
十六日晚,接到六月初八日家中所發(fā)來的信,很高興地知道了一切,祖父大人的病基本痊愈,這真是天大的福份。六月二十六日,兒曾發(fā)了一封信,說到升官的事,想必已經收到了。馮樹堂于六月十六日離開京城,寄回紅頂禮服、袍褂、手釧、筆等東西,估計二十八日可以到家。賀禮是在七月初五離開京城的,寄回了鹿膠、高麗參等東西,預計二十九日可以送到家人手中。
四弟和九弟寫信來,說家中大小諸事,都是由父母大人親自管理著,難免會勞累、辛苦些,雖然勤儉是持家的道理,但各人所處角度不同。大人身上,上要奉養(yǎng)高堂,下要養(yǎng)育子孫,對外要做族黨鄉(xiāng)里的模范,千金貴體,應該對身體多加珍重才好。兒子很幸運地升了官職,幫忙的還有幾人,而得知父母大人家務如此辛苦,兒子心里非常不安。希望大人以后只需把握大局即可,不必事事親歷親為,將細微瑣碎之事交給四弟即可。四弟平時做事謹慎,必定可以擔負。而大人與叔父大人,只要天天侍候在祖父大人身邊,一起娛樂,那便是最好的了。
在京全家大小都平安,事事都懂得小心謹慎,堂上各位大人,可以不必掛念。其余的下封信再稟告吧?。ǖ拦舛吣昶咴率巳眨?/p>
【解析】
曾國藩在這封信中,先是向堂上大人匯報了自己升了官職一事,然后勸誡叔父、叔母,凡事不可勞心,不要為家務過于操勞,很多力不從心的事情可以交給四弟去做。這樣才能保持身體健康。其叔父去年建公房,雖然房子建得富麗堂皇,但是由于勞累過度而吐血,由于叔父一心想著建好公房,而忽略了自己的身體狀況,使自己的身體超支,實在是得不償失。
做事情什么時候都是講究適度,如果做得過了頭則有害無益。曾國藩勸導叔父要考慮到自己的身體情況,不能透支健康,當年的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精神雖然感動了天下臣子,但是正是由于他的“事無巨細,必躬親”,最終因操勞過度而病死在軍中。無能的劉禪由于失去了諸葛亮的輔佐,最終亡國。
曾國藩勸父母應該把具體的事多交給四弟去做,其實,父母可以適當?shù)亟唤o孩子自己去做力所及的事情,這樣不僅減輕了自己的心里負擔,也培養(yǎng)了孩子獨立解決問題的能力。這在管理上叫“授權”,當年的艾森豪威爾是最懂得授權的領導人之一。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盟軍的指揮官,在諾曼底登陸以前,一次他在英國打高爾夫球,新聞記者采訪他:“前線戰(zhàn)事緊急,您怎么還有心情在這里打球???”艾森豪威爾說:“我不忙,我只管三個人:大西洋有蒙哥馬利,太平洋有麥克阿瑟,喏,在那邊撿球的是馬歇爾。”其實艾森豪威爾手下有百萬大軍,治家和治軍也是一個道理。
稟叔父母·勿勞累過度
【原文】
侄國藩謹稟:
叔父母大人禮安。十六接家信二件,內父親一諭,四弟一書,九弟季弟各一書,歐陽牧云一書,得悉一切。祖大人之病,不得少減,日夜勞心,父親叔父辛苦服侍,而侄遠離膝下,竟不得效絲毫之力,終夜思維,刻不能安。
江岷樵有信來,告渠已買得虎骨,七月當親送我家,以之熬膏:可醫(yī)痿痹云云,不知果送來否?
聞叔父去年起公屋,勞心勞力,備極經營。外面極堂皇,工作極堅固,費錢不過百千,而見者擬為三百千模范。焦勞[1]太過,后至吐血,旋又以祖父復病,勤劬[2]彌甚;而父親亦于奉事祖父之余,撰理家政,刻不少休,侄竊伏思父親叔父二大人年壽日高,精力日邁,正宜保養(yǎng)神氣,稍稍休息,家中瑣細事務,可命四弟管理。至服侍祖父凡勞心細察之事,則父親叔父躬任之,凡勞力粗重之事,則另添用雇工一人,不夠則雇二人。
侄近年以來,精力日差,偶用心略甚,癬疾即發(fā),夜坐略久,次日即昏倦。是以力加保養(yǎng),不甚用功,以求無病無痛,上慰堂上之遠懷。外間作文,求寫字,求批改詩文者,往往歷久而莫償宿諾,是以時時抱疚,日日無心安神恬之時,前四弟在京,能為我料理一切瑣事,六弟則毫不無能管;故四弟歸去之后外間之回信,家鄉(xiāng)應留心之事,不免疏忽廢馳。
侄等近日身體平安,合室大小皆順。六弟在京若勸其南歸,一則免告回避,二則盡仰事俯蓄之職,三則六弟兩年未作文,必在家中,父親叔父嚴責,方可用功。鄉(xiāng)試渠不肯歸,侄亦無如之何。
叔父去年四十晉一,侄謹備袍套一付;叔母今年四十大壽,侄謹備棉外套一件,皆交曹西垣帶回,服闋后即可著。母親外褂并漢祿布夾襖,亦一同付回。聞母親近思用一丫環(huán),此亦易辦,在省城買,不過三四十千,若有湖北逃荒者來鄉(xiāng),則更為便益,望叔父命四弟留心速買,以供母親叔母之使令,其價侄即寄回。
侄今年光景之窘,較甚于往年,然東支西扯,尚可敷衍。若明年能得外差,或升侍郎,便可彌縫。家中今年季弟喜事,不知窘迫否?侄于八月接到俸銀。即當寄五十金回,即去年每歲幾百金之說也。在京一切張羅,侄自有調停,毫不費力,堂上大人不必掛念,謹稟。(道光二十八年七月二十日)
【注釋】
[1]焦勞:操勞。
[2]劬:勞苦,勞累。
【譯文】
侄兒國藩謹此稟告:
叔父母大人禮安。十六日收到兩封家信,其中父親的諭示一封,四弟信一封,在省的九弟季弟也各有一封,還有一封是歐陽牧云的,這才得知家中的一切。祖父大人的病尚未減輕,父親和叔父辛苦地服侍,日夜勞心,而侄兒卻不在身邊,不能在家盡孝出力,以至于我整晚翻來覆去地想,心中很不安寧。
江岷樵來信說,他已買到虎骨,七月份當會送到我家,用它熬膏,可以醫(yī)治痿痹病,不知你們收到了沒有。
聽說叔父去年修建了公房,費力勞心,全心全意經營,外面很堂皇,工程很堅固,花費不過百千,來參觀的人都覺得三倍百千也不為過。但由于太勞累了,導致后來吐起血來,接著祖父又生病,又要勤懇地服侍,可謂辛苦之至。而父親在奉侍祖父的空閑時,還要管理家務,一刻也得不到休息。侄兒心想隨著父親、叔父兩位大人年紀一天天大了,精力也將越來越不夠充沛,正需要保養(yǎng)精神,稍微休息,家里的瑣細事務,可以叫四弟去打理,至于服侍祖父,凡屬勞心精細的事,由父親、叔父親自擔任。凡屬粗重的事,可以找一名雇工來做,如果做不過來就雇兩個。
近年來,侄兒的精力也是一天比一天差了,偶爾操勞多一點,癬疾便會復發(fā)。晚上坐得久了,第二天便感到疲倦。所以努力保養(yǎng)身體,不很用功,以便求得沒有病痛,上慰堂上大人的掛念。別人來求寫文章、題字、批改詩文的,往往很長時間都不能如愿以償,因此,心里經常懷著歉疚,每天幾乎都沒有心曠神怡的時候。從前四弟在京,還可以幫我料理一切瑣事,六弟卻毫不能管。四弟回去以后,侄兒對于外面的回信和家鄉(xiāng)應當留心的事,確實疏忽了。
侄兒等近日身體平安,全家大小都很好。六弟在京城,侄兒再三勸他回湖南,一是免得別人說我不知回避;二是他也可以為家中上下出一份力;三是六弟兩年來沒有作文,一定要在家里,經父親和叔父嚴加督責,方可以用功,他不肯回去參加鄉(xiāng)試,侄兒也沒有辦法。
叔父去年已是四十一歲,侄兒為您老人家謹備了袍套一付,叔母今年四十大壽,侄兒也謹備了棉袍一件,都交給曹西垣帶回去,等守孝期滿之后就可以穿了,母親的外褂和漢祿布夾襖,也一起托人帶回家。聽說母親現(xiàn)在想雇一名丫環(huán),這件事也容易辦。到省城去買,不過三四十千,如果有湖北逃荒的來鄉(xiāng)下,還會便宜些。希望叔父叫四弟留心,抓緊時間去辦,以照顧母親、叔母的生活,所需的錢侄兒立即寄回。
侄兒今年窘迫困難的情形更超過往年。但東支西扯,還能勉強應付過去,明年如能得外地的差事,或者是升為侍郎,就可以彌補虧空了。家里今年季弟辦喜事,不知錢夠不夠用。侄兒在八月接到俸銀后,馬上寄五十兩回去,就是去年我說的每年一百兩的許諾。在京城的一切張羅,侄兒自己可以妥善應對,沒有什么困難,堂上大人,不必掛念。侄兒謹稟。(道光二十八年七月二十日)
【解析】
醫(yī)學專家認為,人是有可能被累死的,許多疾病也是“累”出來的。英國科學家貝弗里奇說:“疲勞過度的人是在追逐死亡?!睋y(tǒng)計表明,過度勞累的確可以摧殘健康,使生命早夭?!斑^勞死”是一種未老先衰、猝然死亡的生命現(xiàn)象。據有關調查發(fā)現(xiàn),中國科學院的不少專家等多因長年疲勞而致英年早逝,其平均壽命只五十二歲,甚至更低。如今社會競爭日趨激烈,生活壓力越來越大,“勞累”已日益成為普遍現(xiàn)象。因忽視其嚴重后果而至釀成大患時,已悔之晚矣。因此,要隨時注意過度疲勞的表現(xiàn)癥狀,當工作、生活中疲乏時要注意勞逸結合,及時關注自己的身體變化。
在這封信中,曾國藩講述了聞聽叔父勞心費力建好公房,雖然省下了許多的錢,但自己卻累得吐血,而且祖父的病并未見好轉,叔父與父親盡心服侍,事事親為。而父親還要忙于家政管理。曾國藩因擔心叔父和父親的年紀越來越大,精力也不如從前,叮囑他們不要過于操勞。正是基于這個原因,曾國藩在信中也爽快答應了母親想找一名丫環(huán)的請求,以照顧好母親、叔母的生活。并命四弟辦好此事,曾國藩承擔所需費用。由此可見,曾國藩對家里老人的身體健康非常關注,同時他自己也意識到愛惜身體的重要性。
致諸弟·無時不想回家省親
【原文】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十一日發(fā)一家信,是日子極不閑,又見溫甫在外未歸,心中懊惱;故僅寫信與諸弟,未嘗為書稟堂上大人,不知此書近已接到否?
溫弟自去歲以來,時存牢騷抑郁之氣,太史公所謂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往者,溫甫頗有此象。舉業(yè)工夫,大為拋荒,閑或思一振奮,而興致不能鼓舞,余深憂慮,每勸其痛著祖鞭,并心一往。
溫弟輒言思得一館。使身有管束,庶心有維系。余思自為京官,光景尚不十分窘迫,焉有不能養(yǎng)一胞弟,而必與寒士爭館地;向人求薦,實難啟口,是以久不為之謀館。
自去歲秋冬以來,間溫弟婦有疾,溫弟羈留日久,牢落無偶,而叔父抱孫之念甚切,不能不思溫弟南歸,且余既官二品,明年順天主考,亦在可簡放之列,恐溫弟留京三年,又告回避,念此數(shù)者,欲勸溫弟南旋,故上次信道及此層,欲諸弟細心斟酌。
不料發(fā)信之后,不過數(shù)日,溫弟即定得黃正齋館地?,F(xiàn)在既已定館,身有所管束,心有所系屬,舉業(yè)工夫,又可漸漸整理。待今年下半年再看光景,如我或圣眷略好,有明年主考之望,則到四五月,再與溫弟商入南闈[1]或北闈行止。如我今年圣眷平常,或別有外放意外之事,則溫弟仍留京師,一定觀北闈,不必議南旋之說也。坐館以矚束身心,自是最好事,然正齋家澄弟所深知者。萬一不合,溫弟亦難久坐。見可而留,知難而退,但能不得罪東家,好來好去,即無不可耳。
余自去歲以來,日日想歸省親,所以不能者,一則京帳將近一千,歸家途費,又須數(shù)百,甚難措辦。二則二品歸籍,必須具折,折中難于措辭。私心所愿者,得一學差,三年任滿,歸家省親,上也。若其不能,或明年得一外省主考,能辦途費,后年必歸,次也,若二者不能,只望六弟九弟,明年得中一人,后來得一京官,支持門面;余則告養(yǎng)歸家,他日再定行止。如三者皆不得,則直待六年之后,至母親七十之年,余誓具折告養(yǎng);雖負債累萬,歸無儲栗,亦斷斷不顧矣。然此實不得已之計,奢能于前三者之中,得其一者,則后年可見堂上各大人,乃如天之福也!不審[2]祖宗默佑否?
現(xiàn)在寓中一切平安,癬疾上半身全好!惟腰下尚有纖痕。家門之福,可謂全盛,而余心歸省之情,難以自慰,固偶書及,遂備陳之。
毅然伯之項,去年已至余寓,余始覓便寄南,家中可將書封好,即行送去,余不詳盡,諸惟心照,兄國藩手草。(道光二十八年正月廿一日)
【注釋】
[1]南闈:闈,考場,南闈即江南鄉(xiāng)試。
[2]不審:不知。
【譯文】
澄侯、子植、季洪諸弟:
正月十一日,給家中寄了一封信,由于那天事務繁多,又見六弟外出沒有回來,心里很煩躁,所以只給弟弟寫了信,沒有寫信給堂上大人,不知道近日收到那封信沒有。
自從去年以來,溫弟就情緒消沉,悶悶不樂,滿腹的牢騷。正如太史公所講的那樣:在家就好像丟失了什么一樣失魂落魄,出外則不知何往,對什么都沒有興趣,六弟就是那種跡象,學業(yè)因此大為荒廢。在這期間,或許也有要重新振作起來的念頭,但興致總是提不起來??吹竭@種情況,我心中很是憂慮,常常勸他振作起來,痛下決心,全力以赴爭取進步。
溫弟則說他想找一個學館教學,好使自己能夠有所約束,使思想能夠有所寄托。我想自己自從做了京官,生活也不算很窘迫,難道還養(yǎng)不起一個同胞弟弟,讓他去與貧寒的讀書人去爭奪一個教席?向別人請求推薦之事,實在是難以啟齒,所以一直以來都沒有去幫他找館。
自去年秋冬以來,這期間溫弟媳婦的身體不佳,溫弟又孤身一人在京城待得太久,而叔父抱孫子的心情很迫切,不能不考慮溫弟回南方的事。況且我既然做了二品官員,明年順天主考,我也有可能在選擇放出的范圍之內,恐怕溫弟留在京城三年,有回避的問題。基于以上這幾點,所以也想勸溫弟先回湖南。上次信中談到這一層,想諸位弟弟細心考慮。
不過在上次信發(fā)出后不幾天,溫弟就選定去黃正齋的教館?,F(xiàn)在既然定了教館,他的身子和思想也就有所管束和寄托,參加科舉的事,也可以漸漸整理。等今年下半年再看情況,如果皇上對我的圣恩能夠好些,明年可能就有當主考的希望,到了四五月,再與溫弟商量是參加江南鄉(xiāng)試或者順天鄉(xiāng)考的事情,如果當今皇上對我的看法平平,或者發(fā)生了意料不到的外放的事,那么溫弟仍舊留在京城,參加順天鄉(xiāng)試,就不要再考慮回鄉(xiāng)了。坐館如果能管束自己的身心,自然是好事、然而澄弟是了解黃正齋的,萬一不合,溫弟也難久留。如果可以就留下,如果有難處就退出,但不能得罪東家,好聚好散,就沒有什么不可以的了。
自從去年以來,我天天盼著回家探親,之所以沒能回家,有以下幾個原因:一是我在京城欠的債差不多有一千,而回家的路費至少需要幾百,一時難籌集。二是二品官回鄉(xiāng),必須要寫奏折,而寫奏折又很難措辭。自己內心所希望的,是能得到一個學差,三年任滿后,回家探親,這是上策。如果不行,或者明年得到一個外省主考,能籌集些路費,后年就可以回家,這是中策,如果兩條都辦不到,則希望六弟和九弟兩人之中明年至少考中一人,得到一個京官,支撐門面,我便告養(yǎng)還鄉(xiāng),以后再決定怎么做。如果三條都不順利,只好等六年之后,到母親七十歲時,我發(fā)誓要奏明皇上,告老歸家。即便是欠債上萬,沒有一文錢的路費,也決不顧慮,然而這實在是迫不得已,最好能在三條之中滿足其中一條,那么后年可以見到堂上大人,真是天大的的福氣了,不知祖宗能否在暗中保佑我?
現(xiàn)在我這里一切都好!上半身的癬疾全部好了。只有腰下面還剩有一點。我家的福氣,可以說現(xiàn)在是全盛時期,而我回家探親的心情,難以釋懷,所以寫到這些事時,便不覺要詳細地多寫幾句。
毅然伯之項去年已到了我住處,我再順便寄回湖南,家中可將信封好,馬上送去,其余的就不一一詳細說了,大家心中都明白。兄國藩手草。(道光二十八年正月二十一日)
【解析】
這封信中,曾國藩先是向家人介紹了溫弟在京的情況,及其根據情況對溫弟的妥善安排。然后才又詳盡地敘述了自己不能及時回家探親的兩個原因,一是生活境況不是太好,路費難籌集,二是回鄉(xiāng)要上奏折,又怕奏折的措辭不當,皇上怪罪。由于這樣的處境,曾國藩又提出了三個解決問題的策略,以表達了自己歸鄉(xiāng)心切的心情。由此可見,曾國藩無時不想回家省親,只是迫不利己。
《論語》中說:“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意思是說,父母年邁在世,盡量不長期在外地。不得已,必須告訴父母去哪里、為什么去、什么時候回來,并安排好父母的供養(yǎng)。因此,身為子女常回家看看父母,這是起碼的為人常識,也是最低層次的孝。
“父母在,不遠游”是中國的古老傳統(tǒng),父母健在,子女盡量不長期在外地。作為子女,早晚請安,問寒問暖,盡其之孝道,使年邁的雙親安度晚年。如果因為工作或者做官不得已常年在外,必須首先安頓好父母,或者把父母請到工作的地方以盡孝道。因為父母年邁,行動不便,身體衰弱,作為兒女應當好好侍奉,讓他們安心、放心。
在中國的傳統(tǒng)觀念中,從古至今,作為父母者大都希望子女能留在身邊,一來可以陪伴日益老去的父母,二來子女守在父母身邊,也可以相互照應,重要的是父母能夠看得到子女的工作生活狀況,會比較放心。但是,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社會大環(huán)境的變化,越來越多的子女不得不遠離自己的父母和家人,為生活而奔波。迫于社會競爭的壓力,現(xiàn)在的年輕人確實很忙碌,作為父母也很理解。年輕人即使遠離父母,但并不影響表達孝心,“孝”的關鍵在于兒女是否一直懷有孝順父母的心。孝心,不在于距離的遠近。
致諸弟·述改建祖屋之意見
【原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二月初九,接到家中十月十二日信,初十日一信,具悉一切。家中改屋,有與我意見相同之處,我于前次信內,曾將全屋畫圖寄歸,想已收到,家中即已改妥,十一月初一日一信,則不必依我之圖矣。但三角丘之路,必須改于檀山嘴下面,于三角丘密種竹木,此我畫圖之要囑,望諸弟稟告堂上,急急行之。
家中改房,亦有不與我合意者,已成則不必再改,但六弟房改在爐子內,此系內外往來之屋,欲其通氣,不欲其悶塞,余意以為必不可,不若以長橫屋上半節(jié)間斷作屋為妥。內茅房在石柱屋后,亦嫌太遠;不如于季洪房外高坎打進七八尺,既可起茅房澡堂,而后邊地面寬宏,家有喜事,碗盞菜貨,亦有地安置,不至局促,不知可否,家中高麗參已完,明春得便即寄,彭十九之壽屏,亦準明春寄到。此間事務甚多,我更多病,是以遲遲。
澄弟辦[1]賊,甚快人心,然必使其親房人等,知我家是圖地方安靜,不是為一家逞勢張威,庶人人畏我之威,而不恨我之太惡。賊既辦后,不特面上不可露得意之聲色,即心中亦必存一番哀矜[2]的意思,諸弟人人當留……心也。
征一表叔在我家教讀甚好,此次未寫信請安,諸弟為我轉達,同鄉(xiāng)周荇農家之鮑石卿,前與六弟交游;近因在妓家飲酒,提督府捉交刑部,革去供事,而荇農荻舟尚游蕩不畏法,真可怪也!
余近日常有目疾,余俱康泰,內人及二兒四女皆平安,小兒甚胖大,西席龐公,擬十一回家,正月半來,將請來筆峰代館。宋薌賓在道上撲跌斷腿,五十余天始抵樊城,天可憫也!余不一一,國藩手草。(道光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十日)
【注釋】
[1]辦:懲辦,懲治。
[2]哀矜:哀憐,憐惜。
【譯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弟:
十二月初九,我接到家中十月十二日、十一月初一和初十的三封來信,已經知道了家中的一切事情。家中的房屋改建,有和我意見相同的地方。我在前次的去信中,曾經將房屋的圖紙寄回去,想必已經收到了。家中既然已經改完了,就不必再依我的圖紙了。但是三角丘的路,務必改在檀山嘴下面,在三角丘種上密密的竹木,這是我的設計圖中最重要的囑托,希望諸位弟弟稟告堂上大人,急速地實行。
家中的房屋改建,也有與我意見不同的地方,已經修改過的地方就不必再改了。但是六弟的房屋改在爐子里,這是內外往來的屋子,需要通氣而不能閉塞,我急切地認為,這樣一定不好,不如把長橫屋的上半節(jié)隔斷做屋,則更為妥當些。家中的廁所建在石柱屋的后面確有不便,也太遠了點,不如在季洪房外面的高坎處開拓出七、八尺的地方,既可以建廁所和澡堂,后面的地面也可以寬大些,家里有個喜事什么的,也有個地方擺放碗盞菜貨,顯得寬敞,不至于局促,不知可不可以。家中的高麗參已經用完,明年春天我再托人帶回。彭十九的壽屏,也一定會在明年春寄到。這邊事務很多,我近來又身體多病,所以什么事都拖延了。
澄弟懲治土匪,雖說是大快人心,然而務必要使那些土匪的親朋好友們明白,我家這么做的目的是為了地方上的安定,不是為了顯權勢、逞威風,這樣才會使大家既畏我們家的威嚴,又不恨我們做得太惡毒。懲治之后,不僅表面上不要露出洋洋得意的樣子,就是內心也要有一種憐惜之情,諸位弟弟人人都要留心。
征一表叔在我家教書很好,這次沒有專門寫信請安,請弟弟們代為轉達。同鄉(xiāng)周荇農家的鮑石卿,從前是六弟的朋友,最近因為在妓院喝花酒,提督府把他捉到刑部,革除了官職,而荇農、獲舟卻還在外面游游蕩蕩,一點都不知道收斂,不懼怕王法,真是怪事。
我近來經常犯眼病,其余地方還算健康。內人和兩個兒子四個女兒也都平安,小兒子又胖又大。家塾教師龐先生,打算十一日回家,正月中旬再回來,這一段時間準備請李筆峰代教。宋薌賓走路時摔了一跤,腿跌斷了,五十多天才到樊城,真是可憐!其他的事就不一一說了。國藩手草。(道光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十)
【解析】
曾國藩居住過的“故居”,在家鄉(xiāng)有兩處。一處是他的誕生地,也就是白楊坪老宅,后稱白玉堂。據稱,白玉堂老宅三進兩橫,六個天井,計四十八間房,頗為壯觀。后又在老屋西面十二里處的良江村建筑新屋,也就是在此信中所提到的改建之屋,后稱為黃金堂。黃金堂的建筑結構與白玉堂相仿,1852年和1857年,曾國藩奔父母之喪,就是在這里居喪守制的。
1848年底,曾家要翻蓋房屋,在曾國藩眾多的書信中,無論家中的大事小情,都一概操心,更不要說這樣的大事了,他不僅事前就寄去了自己設計的圖紙,而且千叮萬囑地“希望諸位弟弟稟告堂上大人,急速地實行”。信中特別提到了“在三角丘種上密密的竹木,這是我的設計圖中最重要的囑托”。曾國藩并為此題詩:“我家湘上高嵋山,茅屋修竹一萬竿?!弊怨虐衙?、竹、菊、蘭稱為歲寒四友,而竹是代表著超凡脫俗、清新高雅。宋時的蘇軾很喜歡竹子,在《于潛僧綠筠軒》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yī)?!?/p>
新房建成后,曾國藩并沒有在那里住過多長時間,由于房前池塘中曾淹死過人,他感到不吉利,于是想在富坨村另建一房作為歸老田園之用。他相中的那個地方是老九名下的產業(yè),大哥要覓一處養(yǎng)老之地,九弟自然當仁不讓,在將富坨村的宅子送給其兄的同時,還附贈了百余畝田地。至于新宅的修建任務,便由主持家務的四弟全力承當。
兄長為國之重臣,衣錦還鄉(xiāng),曾氏滿族都面子有光,所以老四辦起這件事是勁頭十足,務必要體現(xiàn)“侯府”的氣派,盡管曾國藩一再告誡要儉省,還是花掉了三千五百兩銀子。以至曾國藩聞訊后驚呼:“富坨修理舊屋,何以花錢至三千五百兩之多?即特造一屋,亦不應費錢許多?!庇衷谌沼浿蟹词〉溃骸坝嗥缴云鹞葙I田為仕宦之惡習,誓不為之。不料奢靡若此,何顏見人!平日所說之話全不踐言,可羞孰甚!”此房建成后,曾國藩未及入住,便死在了兩江總督任上。
此信中曾國藩對澄弟懲治土匪一事做了特別叮囑,當時社會治安極差,“盜匪”眾多,于是當?shù)氐母粦艏澕冶愠雒娼M織維護鄰里,曾家是當?shù)厥讘?,自當是責無傍貸,更何況曾家正有個讀書雖然不行,卻極愛出風頭的四爺澄侯,但曾國藩深知“辦賊”一事名堂甚多,因此在信中再三提醒各位弟弟做事一定要謹慎低調,不可給人以顯權勢、逞威風之感覺,這樣有損家庭聲譽。更何況許多“盜匪”原本都是當?shù)厝?,因貧困而為,對他們懲治太過,難免會遭到他們家屬親人的忌恨,所以還是低調一些,不要太招搖了為好。
致諸弟·迎養(yǎng)父母叔父
【原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正月初六日接到家信三函,一系十一月初三所發(fā),有父親手諭,溫弟代書者。
一系十一月十八所發(fā),有父親手諭,植弟代書者。一系十二月初三澄侯弟在縣城所發(fā)一書,甚為詳明,使游子在外,巨細了然。
廟山上金叔,不知為何事而可取騰七之數(shù)?若非道義可得者,則不可輕易受此。要做好人,第一要在此處下手,能令鬼服神欽,則自然識日進,氣日剛。否則不覺墜入卑污一流,必有被人看不起之日,不可不慎。諸弟現(xiàn)處極好之時,家事有我一人擔當,正當做個光明磊落神欽鬼服之人,名聲既出,信義既著[1],隨便答應,無事不成,不必受此小便宜也。
父親兩次手諭,皆不欲予乞假歸省,而予之意甚思日侍父母之側,不得不為迎養(yǎng)之計。去冬曾以歸省迎養(yǎng)二事,與諸弟相商;今父親手示,不許歸省,則迎養(yǎng)之計更不可緩。所難者,堂上有四位老人,若專迎父母而不迎叔父母,不特予心中不安,即父母心中亦必不安。若四位并迎,則叔母病未全好,遠道跋涉尤艱。予意欲于今年八月初旬,迎父親母親叔父三位老人來京,留叔母在家,諸弟婦細心伺侯,明年正月元宵節(jié)后,即送叔父回南,我得與叔父相聚數(shù)月,則我之心安。父母得與叔父同行數(shù)千里到京,則父母之心安。叔母在家半年,專雇一人服侍,諸弟婦又細心奉養(yǎng),則叔父亦可放心。
叔父在家,抑郁數(shù)十年,今出外瀟灑半載,又得與侄兒侄婦侄孫團聚,則叔父亦可快暢。在家坐轎至湘潭,澄侯先至潭,雇定好船,伺侯老人開船后,澄弟即可回家,船至漢口,予遣荊七在漢口迎接,由漢口坐三乘轎至京,行李婢仆,則用小車,甚為易辦。求諸弟細商堂上老人,春間即賜回信,至要至要!
李澤縣李英燦進京,余必加意庇護。八斗沖地,望繪圖與我看。諸弟自侍病至葬事,十分勞苦,我不克幫忙,心甚歉愧!
京師大小平安。皇太后大喪,已于正月七日二十六日滿,脫去孝衣。初八日系祖父冥誕,我作文致祭,即于是日亦脫白孝,以后照常當差。心中萬緒,不及盡書,統(tǒng)容續(xù)布。兄國藩手草。(道光三十年正月初九日)
【注釋】
[1]著:建立。
【譯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
正月初六日,接到三封家信:其中一封是十一月初三發(fā)的,溫弟代寫,有父親手諭;一封是十一月十八日發(fā)的,有父親手諭,植弟代寫的;另一封是十二月初三,澄侯弟在縣城發(fā)的,很詳盡具體,使在外的我對家中大小事情都很明了。
廟山上的金叔,不知道為了什么事收了騰七的錢,如果沒有合乎道義的理由,別人的錢是不可以輕易接受的。要想做一個好人,首先要在這個地方著手,才能使得神鬼欽佩,自然見識也就一天天增進,正氣也一天天變得堅強有力。不然的話,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墜落到卑賤污濁的層次中,總有一天會有被人看不起,不可不慎重。各位弟弟現(xiàn)在正處在樹立名聲的時候,家里事有我擔當,你們只要努力做一個光明磊落、神欽鬼服的人。名聲一旦傳了出去,信義一經建立起來,隨便說一句話,沒有辦不成的事,沒有必要去貪圖這點小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