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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吐蕾初綻放

我是凡塵一粒沙:三毛傳 作者:冷湖 著


02 吐蕾初綻放

三毛出生不久,日本宣布投降,南京解放,整座城市,頓時變成一片樂土。三毛和家人,遷居到此處,尋找適宜生活的新家園。

戰(zhàn)火停息,世間恢復了寧靜,在凄涼中飽受蹂躪的眾生,開始尋覓新的出路。為了生計,陳家搬遷到南京鼓樓頭條巷四號的一幢大宅中,作別舊時光的韶華,開啟了新生涯的紀錄。

一如空中的飛沙,雖高旋于天際,俯視蒼生,然而幾經流轉,終要落地尋根。三毛這粒沙亦是如此,它曾經帶著冥頑不靈的桀驁,也有著憤世嫉俗的剛愎,不過順著時間軸的延伸,她開始與其終生排斥的凡塵連成一體。

新家讓三毛眼前一亮:走廊安靜,門樓雅致,造型古樸,樓梯錯繞。這些為沙土而裝扮的構架,給她帶來了無盡的欣賞興味。與黃角椏相比,南京是嶄新的樂土,這里有能讓她漫步緩歌的優(yōu)雅,有能讓她醉迷亂心的慵懶,只是當她將目光移出窗外時,心臟不覺再度抽緊。

南京如同枯萎的花葬墓碑,帶著淚痕和哭泣的殘余之聲,經歷了慘絕人寰的劫難,幾十萬蒼生涂炭,在奄奄一息中艱難地喘息,仿佛蜷縮在墻角的小獸,毫無抵抗之力,唯有對生的渴望依然強烈。

盡管遍布滄桑,但這恰是三毛所鐘愛的,斑駁的古老城墻,帶給她無盡的思索和向往,孤單的秦淮河,更是讓她如癡如醉。由此,三毛戀上此地,無論多少時日消散,她都銘記終生,心中最愛讀物,便是描摹金陵的《紅樓夢》,每逢讀到動情之處,難免憶及南京,頓時心緒起伏,難以自持。

幼年的三毛,常在寬大的窗戶前,獨自凝望屋外景象,腦中卻有怪事浮現而出。她會告訴繆進蘭,自己正在舉辦一場盛大的婚禮,身為新娘的她,被新郎無盡愛慕,幸福唾手而得。

對繆進蘭而言,她難以理解女兒的天馬行空,女兒那奇妙的空靈心思,總是讓她難以捉摸。為避免三毛陷入奇思怪想之中,她喚來大女兒陳田心陪伴三毛,可惜三毛太難伺候,行為怪得不近人情,最后姐姐一氣之下,甩給她幾本小人書,算作找了替身。

或許對其他孩童來說,幾本小書代表著冷漠,然而在三毛看來,這些書開啟了她全新的生活。她孤獨的天性,終于找到了最忠誠的伴侶,她高傲的靈魂,也有了落腳之處。讀書,便如照鏡,欣賞虛幻的自己,幻想未來的美夢。

沉甸甸的書籍,讓三毛撥開了人生的迷霧,重新看清自己,也重新參悟了禪意。生命的意義究竟如何,這成了三毛追索人生的課題,在旁人看來的簡單,卻令她如癡如醉地沉湎進去,再難抽離而出。

幸而,陳嗣慶和繆進蘭鼓勵子女讀書,他們還給孩子開辟了二樓的書房。整櫥柜的書籍,既藏著知識,又帶著父母的愛心,給三毛開辟了嶄新的世界。

讀書之余,三毛常將目光投向樓外,欣賞那縹緲又現實的人間畫布。五六月間,正是艷陽高照的時節(jié),梧桐樹花開,飛鳥振翅回,萬千顏色,百種生命,總讓三毛難以自持。

三毛始終孤獨,旁人眼中,她行為古怪,性格孤僻,她所鐘愛的靈異之物,恰是多數人忌憚的,故而常常遭到排斥。

那時,南京孩童,喜歡玩樹枝和竹管做成的槍支,由此互相廝殺,其中必定有人扮演日本兵,且是必輸無疑。

顯然,這孩童游戲是南京市民,為了宣泄心中仇恨而做。于情于理,可被理解,畢竟國恥家仇,人人背負,心中傷痛,自是永世難消。然而在三毛看來,這些游戲虛偽至極,除了宣泄,還是宣泄,且暴露了內心深處的膽怯與懦弱,何必為之?

這是三毛的另類之處,她過于早熟,她喜歡批判,她用犀利的目光審視成人的世界,注視越久,就越不喜歡。只是,三毛并不排斥殺戮,甚至對殺戮還存有一絲向往。

三毛有個“血腥”的愛好——看殺羊。

羊被綁著,生命遭受束縛,被屠夫一層一層地剝去皮毛……這鮮血四溢、殘忍恐怖的畫面,卻常能讓三毛興奮難當。然而,這并非預示著三毛的無情,相反,卻是她在欣賞另一個接受獻祭的自我。

三毛對死亡的理解,與常人不同,她并不認為死亡是快樂的中介,而是快感存在的依托,因此她在看宰羊時,眼里掛著淚花,心中卻在為自己禱告。她或許在想,那只被宰殺的羊,將是某一刻對自己生命的末日宣判。

三毛的孤獨像一粒脫離黃土的沙,自動飄飛,自動尋找落點,縱然無依無靠,也已習慣獨自上路的輕捷快意。這孤獨早已超越了成人的理解——是早熟還是自閉,實難定奪。

孤獨之旅尚未開啟,美麗的金陵便再遭炭火蹂躪。

內戰(zhàn)打響,為躲避烽火的燒灼,陳嗣慶和繆進蘭收拾了細軟,帶著子女去了臺灣。

就是在那時,三毛記住了那個名叫金圓券的東西,雖然那是用父母的血汗錢換來的,卻飛快地貶值,致使陳家的生活從富足瞬間變成捉襟見肘。

這次舉家的長途遷移,讓三毛感慨頗深。船上的顛簸而行,讓他們一家飽受摧殘,被大海搖來晃去,仿佛永遠到不了終點,滿是眩暈,滿是失落。

抵達臺灣以后,三毛的新家,安置在一幢日式房子里,比南京的居所小很多,且和大伯共同生活。

這段經歷是三毛不愿回憶的,她對這個寂寞的孤島充滿陌生和抗拒,她不像幼時那樣熱衷奔跑,而是常坐在屋檐下,靜靜地聽雨聲。周身被潮濕的空氣包裹,雨點落地,她的心像被戳痛一次,心情跌于谷底。石階上的青苔,亦是如此難以接近,讓三毛懷念在墳場嬉鬧的日子,那有鬼魂陪伴,總不至于寂寞。如今,一切都空了。

三毛的憂傷,從可懼的早熟就能體現而來。她與神秘之物溝通,與靈異之事對望,求的不是標榜自我,而是放逐內心的不安與不適。她像個年輕的女巫,熱衷占卜、求神,曾經組織過數不盡的陰間活動。她不是在嘲弄世人,而是在為迷茫的自己尋找歸去之路。

或許,三毛有著不徹底的輪回,前生的過往,總在糾纏她的今世,讓她難以融入當下。日子久了,這種被隔絕的孤立,也讓三毛感覺到了痛楚,她開始接近人群,她渴望被人贊美,為此,她不斷建立著自信,讓世俗的光芒重新閃耀在她的生命里。

姐姐的品學兼優(yōu),讓三毛意識到,孤獨終究不是出路,被人接納更是幸福。于是,她變得主動起來,她開始迷戀上學的日子,每天早早起床,為的就是盡快坐在書桌前,聆聽老師的教導,解開封閉自我的鎖頭。

三毛在學校中的閃光點,便是她優(yōu)美的文章。盡管不到10歲,卻常有作文被當成范文朗讀,揮筆洋洋灑灑,銜字契合心意,她的自信像綻放的牽?;ǎ罎M了枝頭,也綻出了飽滿的身軀。

三毛實是聰慧女孩,只是不愿展現自我。

一日,家人在屋中飲茶,忽聽外面響起嘩啦嘩啦之聲。跑出一看,卻見三毛頭朝下栽進了院子里的水缸里,一雙小腿來回蹬著,一條大魚落在外面。家人不知她是如何掉進水缸的,然而年幼的三毛,卻知拼命鬧出動靜來吸引注意,她憋著氣,用力撐起身體,讓一對腳剛好露出水面,這才得救。

三毛不僅懂得自救,亦有通靈的本事。

一次,陳嗣慶從機場接回一位日本朋友,三毛只瞥了他一眼,便說他家里剛死了人。陳嗣慶勃然大怒,立即叫三毛閉嘴,少頃,日本朋友登然啼泣,說愛子夭折不久,陳嗣慶頓時驚愕異常。

三毛13歲時,曾說自己將來會嫁與一位西班牙丈夫,此言自然不假,然而當時,陳家人對此深覺驚悚和恐懼。雖然此類靈異事件難以考察,卻也折射出三毛細膩的感知,她天生敏感又神秘莫測,讓人難以捉摸。

三毛的古靈精怪,讓人不覺認為,她是異世的使者,此番墜入凡間,只為宣告另類西土的佛旨,不可捉摸,不曉其心。她用明媚的雙眸,注視著凡塵種種過往因果,而她,只在花叢中竊笑,只在月影中囈語。如一粒沙,藏于泥垢,卻靜臥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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