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

第一天上小學(xué)

我們家是1960年大調(diào)房子時，從對爐山搬到鐵東區(qū)園林公社的。記得有一天，爸爸騎著自行車從鋼?；丶遥樀缼业絼倮W(xué)，說：“以后你就在這所學(xué)校讀書了?！碑?dāng)時的勝利小學(xué)，有一個二層的主樓和兩排獨立的平房教室。

1960年，我便進了這所學(xué)校，開始了我小學(xué)的生涯。

記得第一天上學(xué)時，我穿著媽媽給我做的新衣服還非要帶上我喜歡的寶劍。最后爸爸媽媽拗不過我，同意我?guī)殑Α?/p>

那天是爸爸把我送到教室的，我一進教室，得來的是一陣嘲笑。

下課時，滿操場只有我一個人拿著寶劍玩。后來有幾個小朋友要玩，我借給了其中的一個，他拔出寶劍往地上一砍，木質(zhì)的寶劍斷了。本來我想哭，可是，我沒哭，我忍住了，只是把寶劍撿了起來，往斷處吐了口吐沫，對在了一起?；氐浇淌椅乙矡o心聽課。放學(xué)爸爸來接我時，我把寶劍給了爸爸說：“寶劍斷了，是同學(xué)給弄斷的?！?/p>

爸爸說：“斷了就斷了吧，沒打架嗎？”我說沒有。爸爸笑了說：“這才是好孩子?！?/p>

這是我第一天上學(xué)。

我在勝利小學(xué)學(xué)習(xí)半年便轉(zhuǎn)到了二一九小學(xué)。1948年2月19日是鞍山解放日，所以鞍山最大的公園叫“二一九公園”。旁邊的小學(xué)叫“二一九小學(xué)”。小學(xué)是一個三排房子組成的“凹”形建筑。旁邊又多了一排八間教室的房子叫“八趟房”。我們來時房子剛剛蓋好，有的教室玻璃還沒有安上，沒有桌椅板凳。西邊第二個就是我們的教室。

對于幾歲的孩子來說，上學(xué)要扛著四腿的板凳（馬杌子）、拎著坐的小板凳、背著書包過六七幢樓房，是很困難的。每天肩膀很疼。后來我只扛“馬杌子”當(dāng)桌子，至于凳子嘛，我不拿了。我在學(xué)校邊上撿兩塊磚頭當(dāng)坐凳，省了不少勁。后來又有不少同學(xué)也跟我學(xué)，只拿大凳子，不拿小板凳了?？噶藥讉€月的馬杌子，學(xué)校才搬來新的桌椅。

在二一九小學(xué)我的第一個老師是姓姜的女老師。

在我的記憶中，我記住的第一個字是“爸”字。當(dāng)老師教我以后，我還沒完全學(xué)會，回到家之后，我和爸爸說：“我今天學(xué)會了寫你，‘爸’字?！?/p>

爸爸說：“怎么寫？”

我就拿出筆寫出了一個錯的“爸”字。

記得在“父”和“巴”的組成上，打了一個“叉”。“叉”的下面寫了一個“日”。

爸爸說：“你寫錯了，‘爸’字是這么寫的?！彼隳昧斯P，教我寫了一遍。

我和爸爸說：“你錯了，老師就是這么教的?！?/p>

爸爸說：“孩子，你寫錯了。爸爸教的是對的。”

可是我一直弄不明白，是老師教的對還是爸爸教的對。

第二天到學(xué)校，我見到老師的第一句話是：“姜老師，昨天你教我的‘爸’字錯了。我爸爸說，‘爸’字是那么寫的?！庇浀梦覄傉f完。姜老師說：“我教你的是對的?！?/p>

后來開家長會的時候。爸爸領(lǐng)著我和老師見了面，說了很多感謝的話。記得老師和爸爸都很客氣。

困難時期，父母的大愛

1960年和1961年是我們國家的困難時期，糧食供應(yīng)非常緊張。聽爸爸說，以后家里不做飯了，要吃大食堂。我好高興！我想：一定是有大餅和火燒了?？墒呛桶职謰寢尩绞程靡院螅呀?jīng)沒有飯了。兩天了，鄰居叔叔阿姨和大爺?shù)脑掝}全是大食堂，后來聽說不可能吃大食堂了，還要自己家做飯。

那時糧食不夠吃，只有自己想辦法。我們家樓下有一個食品加工廠，有一天爸爸來到樓下，看到糧食加工廠外的排風(fēng)口有不少磨面粉時排出的粉塵。爸爸在通風(fēng)口處抓了一把聞了一下，笑了，說道：“這個可以吃?！?/p>

回到家，爸爸拿來了笤帚和面盆，掃了多半盆的粉塵，回來摻了玉米面，發(fā)了一大盆面團。

第二天，父母做了兩大屜發(fā)糕。當(dāng)時真的高興，因為發(fā)糕是醬紅色的，真好看。于是我吃了一大口，沒想到這發(fā)糕太牙磣，里頭沙子很多并帶有臭糠的味道，太難吃了！

當(dāng)時，我們每天的食物是四頓兩大碗小米粥，或者大米粥，或者糊頭（玉米面面糊）。每次我先把自己的粥喝完，再把空碗往媽媽的碗上一撞，說：“吃完了，不吃了?！泵看螊寢尪紩o我倒上多半碗，只留一小口自己吃。這是我慣用的伎倆。而姐姐總是把自己的粥先放在一邊，先吃不好吃的，最后喝粥。

記得有一次一輛給加工廠送糧的馬車停在我們家樓下。我見馬槽子的稻草里星星點點地有點豆餅渣，便從那里頭一點一點地朝外撿了十幾個豆餅渣。這時車老板出來看見了，大喝一聲，拿著長長的鞭子向我走過來。我一看，抓了兩把稻草塞在兜里回頭就跑。但車老板還是一鞭子打在了我的身上，很痛。記得那個鞭子甩得很響很響。

回到家后，我把兜里的稻草倒了出來，放到炕上，將稻草撿出，再把剩下那一點點的豆餅渣放到爐子上。一股青煙冒出，煳味很濃。豆餅底下黑了，頂上沒熟。我馬上用笤帚把豆餅掃到地上，再一點一點撿起來放到嘴里。現(xiàn)在回想起來，生豆味伴著黑煳味太難吃了?？僧?dāng)時我還是感覺味道不錯。

有一個星期天，父親領(lǐng)我去鋼校食堂。在倒?fàn)t灰的垃圾堆旁有不少大蔥皮，父親用小面袋撿了不少。我很高興，終于有好吃的了。

這時出來一個肥肥胖胖的穿著白上衣戴著白帽子的老家伙說：“這里的東西，不要撿?；丶胰コ晕幕伞！?/p>

記得爸爸的眼圈發(fā)紅，眼瞅著就要哭了，可是父親還是撿了最后兩個蔥皮再離開。

回到家，媽媽用水洗干凈蔥皮，再用開水燙了一遍，剁成餡狀，抓了兩把玉米面攪在一起，放點醬油、花椒面等調(diào)料，做成菜窩窩。我在廚房一直等待，氣味好香好香。記得當(dāng)時是吃了不少。

春天的楊樹狗子、榆葉、榆錢、榆樹皮和槐樹花都是好東西。這些東西加一把苞米面，放一點糖精，做出的菜窩窩頭，可是相當(dāng)不錯。

我和媽媽沒少去二一九公園山坡上挖野菜，什么墻門菜、婆婆丁、車轱轆菜、螞蟻菜、酸漿子、芨芨菜、莧菜等種類眾多。

那時議價糧站也關(guān)門了。

有一天早上，我剛要上學(xué)。門口來了一位老太太，給媽媽跪下說：“我已經(jīng)兩天沒吃飯了，能給一口吃的嗎？”我只記得媽媽對我說：“你上學(xué)去吧?！笨墒俏铱粗鴭寢寷]有離開，只見媽媽從桶里拿出那么一小把掛面（能有一兩多吧），后來又從面里抽出一點點放回桶里。我知道這是給老太太下的掛面，然后我背起書包上學(xué)去了。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兩年是真的難熬??！

那時鋼校工會太忙，就讓爸爸幫忙干些雜事，買電影票什么的，所以爸爸總是帶著我去新華電影院和兒童電影院去買票。那些叔叔阿姨和爸爸非常熟悉，當(dāng)他們在談這個月都有什么電影時，我就在一旁看電影。

有一天爸爸下班，給我一張電影票說：“明天早上你自己去新華電影院看電影吧，演《斯大林格勒戰(zhàn)役》。蘇聯(lián)的戰(zhàn)爭片?！惫?！這是我第一次自己去看電影。

第二天早上我五點起來。我媽給我做了饅頭，還給了我兩瓶汽水。我一個人蹦蹦跶跶來到新華電影院，影片是上下集，那時我只知道蘇聯(lián)是好人，德國鬼子是壞人，沒有好房子，全是廢墟。后來蘇聯(lián)萬炮齊發(fā)，坦克馬達轟鳴滾滾向前，騎兵騎著戰(zhàn)馬，揮舞著馬刀勢不可當(dāng)。在白色的雪中，蘇聯(lián)軍人披著白色的斗篷，喊著口號鋪天蓋地沖上去。那時非常激動，我只知道，好人勝利了。為了炫耀，我給同學(xué)模仿了好幾天電影的情節(jié)，那真是“連比畫帶劃拉”。

大概是1963年吧，我舅舅家的表弟鄭琛常來我家。媽媽從臺町搬到我們家園林合作社（我們叫“合社”）做縫紉活?？p紉鋪旁邊有人擺地攤，出租小人書給人看。有的一二分一本，最貴一角一套。每次表弟來，媽媽都給他錢，最多三五毛錢。而鄭琛和我總是拿著小人書從園林合社看到勝利合社。那段時間，我和鄭琛幾乎把所有的小人書都看完了。

小人書里波斯人的彎刀和伊斯蘭人的胡子，羅馬帝國的鎧甲和希臘美麗的故事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小人國的故事也給了我很多的幻想。

那時雖然很多的字不認識，但是每一頁都認真地看，從圖畫中去理解故事的發(fā)展。

小人書中的中國歷史故事與戰(zhàn)斗場景，在我幼小的心靈深處深深扎下了根。那時我更敬仰的英雄人物是解放軍。可以說小時候在我心靈深處有兩個偉大的人物形象：一、解放軍叔叔、二、警察叔叔。那時候認為，只要有解放軍叔叔和警察叔叔，什么事情都好辦了。他們那種高大偉岸的形象在我心中已經(jīng)是根深蒂固了，并且一直保留到今天。

小時候讀的第一本小說——《古城春色》

我記得非常清楚，1963年我們家的“戲匣子”（“收音機”，我小時候的稱呼）是小北京牌電子管的。每到禮拜六的晚上八點鐘，幾乎是所有的鄰居都會圍著戲匣子收聽周末相聲晚會，這已成了慣例。

鞍山市每天《晚間新聞》之后都有一段評書。當(dāng)時，是由藝術(shù)家楊田榮播講的《古城春色》。

有一天吃完飯之后在收音機旁聽到楊田榮說：“咱們明天接著講?！蔽揖筒桓闪耍且^續(xù)聽不可，哭著叫著別人說什么也不聽，逼得爸爸媽媽實在沒有辦法了，就聽見媽媽跟爸爸說：“你給電臺打個電話吧，看看能不能加播？”現(xiàn)在回想，我當(dāng)時已經(jīng)十歲了，這么做真的不應(yīng)該。

其實這是媽媽把爸爸支出去了。好長時間爸爸回來了，說：“播不了了。明天我從圖書館把書借回來，如果電臺不播我給你講?！?/p>

第二天爸爸下班回家，一進門。我第一句話就是：“書帶回來了嗎？”

爸爸笑著說：“帶回來了?！辈牧喟锬贸鲆槐尽豆懦谴荷贰?/p>

當(dāng)天晚上楊田榮講到“喬連長要沖出包圍”，便結(jié)束了播送。接著爸爸便拿出了書給我念，念了幾回。

我說：“不是。你和評書念得不一樣?！?/p>

之后爸爸說：“養(yǎng)成習(xí)慣，你自己看吧?！?/p>

哈哈！我為難了。我的學(xué)習(xí)真的不好，語文更是極糟。我打開第一頁就發(fā)現(xiàn)很多很多的字都不認識。說來也怪，自從給我借這本書以后，我從第一頁開始一直往下看，用最簡單的方式來理解，不知不覺我竟把一本長篇小說《古城春色》從頭看到尾。那是在1963年，我看的第一部長篇小說。雖然內(nèi)容不是太了解，但我畢竟是把它看完了。爸爸還書的時候用媽媽熨衣服的熨斗子把我弄的折頁熨平之后，才把書送回鋼校圖書館。

之后爸爸又給我拿回來一本戰(zhàn)爭小說。名字記不住了。

哈哈！我認識的字突然多了。

有一天晚上，爸爸回來給我拿了一本小說叫《西游補》。

爸爸說：“這是《西游記》的后傳，還帶不少圖片，是圖文并茂的?！蔽医兴笮∪藭?。

小人書《西游記》我看過一套，孫悟空在腦海里已經(jīng)定型了，所以再看《西游補》就不一樣了。孫悟空就是一個不穿衣服的猴子。

那時每天晚上我都和爸爸一起看書，爸爸在臺燈下學(xué)日語，寫出一條一條的單詞卡片。而我就在一邊看小說。這段時間為我以后的閱讀打下了基礎(chǔ)。

相比較閱讀，在小時候我更愛看電影，我看過的電影老鼻子了。

至今我的右手腕還有小時候看電影時留下的傷疤，一見到這個傷疤我就想起小時候看電影的情景。那時學(xué)校經(jīng)常組織各個年級一起看電影。

那天我們年級去兒童電影院看電影，媽媽給我的書包里放了一瓶汽水和一個面包，我和同學(xué)拉著手路過勝利合社時，路邊有一個被鋸斷的電線桿根子，同學(xué)走到那里都繞過去，而我走到那里時正好一邊走，一邊回頭和同學(xué)說話，一下子絆倒了。

書包里的汽水瓶碎了，而我的手正好按在書包上，就在那一瞬間，我的手腕一陣劇痛，正好老師就在我身邊，一下子把我拽了起來。我一看手腕子好長的大口子，眼看著血從手腕的大口子中流出來，老師一把捏住我的手腕說：

“血管斷了，去醫(yī)院！”

真怪，只痛一下，我也沒哭。

市立醫(yī)院就在電影院對面，老師領(lǐng)我到了醫(yī)院，我和老師說：“看完病，我要去看電影。”

媽媽就在三百米的園林合社的路邊做縫紉活，另外一位老師便把媽媽喊來。

聽到醫(yī)生和媽媽說，我的傷口要縫針，我立刻哭了，哭得很厲害。

我只記得，醫(yī)生在我的傷口前后左右打了四針麻藥。這是我第一次縫針。

我看的第一場足球賽錄像

1964年我十一歲時，有一天父親帶我到鋼校的物理實驗室，說讓我看電視。

我問什么叫電視？爸爸說就是小電影。那是一個很大的設(shè)備，能有辦公桌大，是電子管的，還有不少開關(guān)和設(shè)備，中上方有一個小屏幕，現(xiàn)在來說就是九寸大小吧。

當(dāng)時屋里坐了七八位叔叔和阿姨，一同在調(diào)試電視機。

后來問爸爸才知道，那時鞍山市電視臺只是一種試驗發(fā)射臺，只在禮拜六下午一段時間播放四個小時。當(dāng)時播放的是一場足球比賽。記得好幾位叔叔爭得好兇，平時少言寡語的他們今天卻爭得很厲害。我聽不懂他們在爭什么。當(dāng)他們看到進球時又都激動地蹦了起來。那是我看的第一場足球比賽，當(dāng)時我只記住了一句話：“看戲要看梅蘭芳，看球要看李惠堂?！?/p>

隨后播放的是一部電影《母親》，我現(xiàn)在只記得一個鏡頭：一個大鐵門和一個老媽媽在鏡頭前痛苦凄慘的表情。

播放電影時看球的叔叔們都走了，我問爸爸：“為什么叔叔愛看球，不看電影？”我只記得爸爸說了一句話：“孩子，足球好??！這是男人的世界，力量的象征?！边@句話在我的腦海里，留下了永遠不可磨滅的印痕。這也是我第一次接觸足球。

三四年級，我們的體育課有很長的時間。除了做操、跑步之外，老師會給我們男生發(fā)一個足球。女生則跳繩，跳格，男生分兩隊踢球。

我們班兩個守門員，一個是楊金光，一個是吳剛。他們兩個是我們班最高的大個，我們叫他倆鐵大門。兩邊的后衛(wèi)是李家俊、馬哲仁等。我們叫他們鐵二門。前衛(wèi)記得好像是崔政新吧，那時前鋒叫內(nèi)鋒和外鋒，內(nèi)鋒是劉其光等，外鋒則是張濤等。他們都是各隊的主力，而我們只能踢兩腳就被換下。

一次，街道發(fā)了一個膠皮足球。樓下本樓的組長（大家叫她老組長，我叫大姨）拿著球到我家說：“街道發(fā)了個球，就交給黑子領(lǐng)大家玩吧。”

于是，每天我都領(lǐng)著幾個小孩踢球。

有一天，我們和另一個單元的單琦和單偉小哥倆踢球，我讓單琦把大門，我射門，一腳射歪了。樓下的后院有個小溝，里面有不少的草，我眼瞅著球踢進了草叢里?？墒沁M了草叢也沒找到足球。至今回想起來也是個謎。

晚上，我領(lǐng)著振超、永森、永厚到單家和單叔說：“球丟了，我踢球，單琦沒把住。我們提議再買一個吧?！?/p>

單叔說：“誰踢的球？”

我說：“我踢的。”

單叔笑著說：“你踢丟的，為什么讓我買？”

我說：“單琦沒把住大門?！?/p>

后來單叔笑著對我說：“好啦，不說啦。多少錢？”

我說：“三塊六。”

單叔進到屋里給我拿出了三塊六毛錢。

后來我又到街里小黃樓買了一個足球。

不知怎么爸爸知道了這件事，他領(lǐng)著我，拿著足球，帶著三塊六毛錢到單叔家，進門就道歉。爸爸和單叔爭了好長時間。最后，單叔還是沒有收下錢?；貋砗蟀职纸o我好一頓教育。

我們班有個姓李的男同學(xué)，家長都說他是壞孩子。爸爸也不讓我和他玩。

有一天下課，我在小河溝抓魚遇到了他，上課的鈴響了，我要回去上課，他拽著不讓我上。

這是我第一次逃課。晚上放學(xué)了，他又拉著我來到教室窗戶前，看窗戶沒關(guān)就跳了進去。臨走時，在門口拉了一堆。最后把一張桌子推倒，叫我往里頭拉。正好我也憋不住了，就聽了他的話。之后他用笤帚蘸了往黑板上抹了兩下。真是臭氣熏天。

第二天上課，我一到學(xué)校老師就把我拉到一邊，說：“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來教室了？”我說：“是。”之后，他到傳達室給我爸爸打電話。

爸爸騎車帶著媽媽來了（現(xiàn)在回想起來，有時自己還會流淚，真的對不起他們），他們抬著桌子到小河溝把桌子洗干凈并用抹布把黑板擦干凈。后來爸爸給老師買了一個沒打眼的秤桿，給老師當(dāng)教鞭。老師很高興。

后來每次回姥姥家，親戚都說二黑子是個厭（淘氣）小子，往黑板上抹。

晚上回家以后，爸爸媽媽默默無語。問了我經(jīng)過，最后說：“不要和他在一起。”我說：“好吧?！闭娴牟桓腋谝黄鹜媪?。

在小學(xué)時，我最高興的是放假到海城農(nóng)村鄧家臺姥姥家了。每一個假期，玩得都很開心。在姥姥家最高興的是放牛。姥姥家小隊部有一個叫馬號，就是養(yǎng)馬和養(yǎng)牛的地方，那里有三頭牛，青牤子、紅牤子和紅妤牛。牤子是指雄性的牛，妤牛是指雌性的牛。我就喜歡騎紅牤子，并和這個牛建立了很深的感情。

我的叔伯老舅每次放牛都帶著我。他在山坡上放牛，我一面玩一面采山果：“山饤子”、山里紅、黏棗子和野菜，放完牛我就騎著牛回家。

我還學(xué)會了趕馬車：駕！駕！是前進；捎！捎！是后退；喔喔！是往左拐；躍躍！是右拐；吁！吁！是停。

有什么能比得上抓到一只活鳥還高興的呢？我和表弟鄭琛在回高粱地途中，突然有一只大鳥在我前方兩米的地面飛過。我反應(yīng)很快，一下跟了上去，追了好遠好遠，不知破壞了多少高粱。最后，那只鳥撞到了高粱稈上，我向前一撲，把它抓住了。我和鄭琛高興得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氐搅死牙鸭?，仔細看那只鳥，原來它斷了一條腿。我用布給它受傷的腿包上，它的腿好細好細，好長好長，可是布包上以后總是掉。這只鳥比鵪鶉大多了，尖尖的嘴比它自己的頭長四倍。我強喂高粱米給它，它不吃，吐出來。我到姥爺家要了幾條小魚，強喂到它嘴里。記得第二天放牛的時候，我一直在想著這只受傷的鳥，可是回到姥姥家，發(fā)現(xiàn)鳥沒了。問姥爺，姥爺說不知道。四十年后我才知道，是姥爺把它下酒了。

小時候，我還在小水坑里撿過不少鴨蛋，在小河溝抓過不少小魚。記得有一次老舅喊：“黃螂子！”我們幾個跑過去，一條半尺長的“黃螂子”魚在淺淺的小沙河被我們趕到小沙窩中抓住，“黃螂子”也叫“嘎牙子”“嘎魚”，全身金黃。

小時候的雪特別大，記得有一年大雪封門，姥姥家所在的村莊，每一家只掃出一條鄰里相通的便道。那時，人們真的沒事干：一些老人互相串門玩紙牌，小孩兒圍在老人旁邊，聽他們講那些傳奇的故事。記得那時有一家老人病了，大家用松木桿子和繩子做成擔(dān)架十幾個人抬著老人去看病。因為雪太大，坐馬車不如人抬。

農(nóng)村姥爺家的房子給了我太多的童年回憶，可是前幾年和表弟鄭琛嘮嗑，聽說鄭琛上電大需要一塊手表，姥爺竟把三間草房賣了，給孫子鄭琛買了一塊上海牌手表，自己上馬號住了。姥爺和別人就是不一樣，1956年拿了不到三千元的辭職金就回老家了。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一定是繼承了祖輩傳統(tǒng)觀念和父親智慧文化的血統(tǒng)，保留了外祖父的性格和母親善良的基因。

1965年，那時我才十二三歲，記得爸爸媽媽為了安全不讓我和姐姐學(xué)游泳，我們只有偷偷學(xué)，游泳回來太干凈了，怕爸爸媽媽知道，沒辦法，只好在沙堆上玩。

開始我只在邊上玩，好長時間也不會。有一次，我大著膽子一點一點倒著往水里退，水到胸脯了，不敢再退了，又走回來，來回幾遍就不怕了。最后我記得非常清楚，我一點一點退到水漫上脖子了，一害怕往回一躥，哈哈！我游回來了！那天在底湖我學(xué)會了游泳。

正是我學(xué)會了游泳后來才救了姐姐一命。

十二歲時媽媽走了，我和姐姐開始自立

1965年11月7日這天是我人生開始轉(zhuǎn)折的一天。因為我的母親走了。那時不滿十二周歲的我，只記得媽媽很安詳?shù)靥稍诠撞睦镱^。當(dāng)棺材蓋蓋上，好長的大釘子釘上的時候，我哭得幾乎昏了過去，頭疼，無力，腦子一片空白。

從此我也挑起了帶妹妹的重擔(dān)，也知道了什么叫作失去母愛的痛苦，什么叫作沒娘的孩子。當(dāng)有人罵我有娘養(yǎng)無娘教時，我就想殺了他。

母親走時留下一個背帶，我就把妹妹用背帶系上，背在肩上。可以說妹妹是在我后背上長大的。怪了，從母親走了之后，妹妹倒不像以前那樣哭得厲害了，也可能是長大了吧。

母親的去世給我?guī)硇撵`上的痛苦，但也讓姐姐和我變得自立起來。記得母親去世的第二年，姐姐給我做了一套衣服。而我也不像以前那樣磨爸爸了，也開始知道生活了。

冬天沒有煤了，我和姐姐到電業(yè)局宿舍鍋爐旁的爐灰中去撿煤核，撿了好幾盆（現(xiàn)在還不時和姐姐嘮起兒時撿煤核的事和其他往事）。我開始學(xué)做飯了，在生活中開始自立自強。

爸爸的收藏可以說是一絕，小時候爸爸經(jīng)常給我講收藏的知識，在爸爸的熏陶下，我開始了人生的第一次收藏。

在我小的時候，經(jīng)?？窗职质詹氐泥]票，爸爸有個很大的本子，是厚厚的硬紙本。他將紙粘成條狀紙袋，在里頭放了很多很多的郵票，小的只有手指蓋大，大的有煙盒那么大?，F(xiàn)在回想起來能有幾千張吧。郵票上最大面值的寫八百圓，最少的一分，有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的，有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有新的，有舊的，還有的是很新的，幾乎都是套票。記得是十六張一套和二十一張的套票吧。爸爸收藏郵票有好長時間了，我記事時，爸爸就不時地給我講郵票的故事，并對我說：“收藏是一種品味?！?/p>

我不知道怎么收藏郵票，但我和同學(xué)一樣開始收藏糖紙、煙盒、剪紙、蓋牌、玻璃球……

收藏剪紙是找?guī)讉€本子，把剪紙夾在里面。誰有好剪紙就借來，放在玻璃上，把蠟光紙反鋪在上面，用鉛筆往上涂抹，顯示出來陰暗圖形，再用小刀把顏色淡的摳去，剩下的就跟底下的剪紙一樣了。記得我收藏了兩個剪紙本子。

糖紙我也攢了兩個本子。

蓋牌有時沒錢買，我就自己做。在膠皮上，照貓畫虎，把蓋牌上的人畫在膠皮板上，刻出模子，用鋼筆水、墨汁、印臺印在紙板上，并用顏料涂抹。自己感覺不錯，可是跟別人換不來，用四五個才能換來一張。這也為我以后的篆刻打下了基礎(chǔ)。

哈哈！現(xiàn)在回味一下，當(dāng)時的我是一個真正的敗家子。爸爸有很多的書是“繡像全圖”線裝的書。為了做蓋牌，我把很多書的畫頁撕了下來，用糨糊貼在紙板上做成蓋牌。當(dāng)時可以說是“大寶蓋”，我的一個“大寶蓋”可以和同學(xué)換成好幾張蓋牌。后來被爸爸發(fā)現(xiàn)了，氣得他直哆嗦，幾次抬起手想打我，最終還是沒打，只是罵了我一句：“真是個敗家子！”

爸爸跟我說這是什么書，什么意思，當(dāng)時我就知道自己錯了。

我更喜歡攢的是煙盒，同學(xué)有的我?guī)缀醵加?。我有一個絕招就是每個禮拜天的上午，我都領(lǐng)著振超到東山賓館去撿煙盒。東山賓館是鞍鋼市級的賓館。小時候我就知道，周總理來鞍山都住在東山賓館。正常營業(yè)時間，這里全國各地的客人都有，所以每次我都能在東山賓館窗戶外撿到我沒有收藏到的煙盒，至于垃圾箱，更是我必翻的地方。

我記憶最深的是我在東山賓館的垃圾箱里撿了一個很新的白塔煙盒，太激動了，所有的同學(xué)都沒有，我感覺很自豪。我小學(xué)五六年級時，收藏?zé)熀姓紦?jù)了我大部分玩的時間。

我們班有一個同學(xué)叫周文安，他有的煙盒我?guī)缀跻捕加校墒撬幸粋€八九成新的紅色犁牛煙的煙盒我卻沒有，我看到以后便想著要拿到這個煙盒。我用很多的煙盒跟他換，他都不換。最后，我把我最喜歡的十幾個煙盒拿出來，背著剩下的能有好幾百張不同的煙盒，拿到他那兒跟他換，讓他隨便挑十張，他不干。最后他開價：二十張才可以換。我一咬牙說可以，然后他挑走了我非常喜歡的二十張煙盒。我把犁牛煙煙盒放在了本子的第一頁，第二頁就是白塔煙煙盒。

還有一件事，現(xiàn)在回想起來，也是我一生中的一大損失吧。

我大姑的大女兒，也就是我的表姐，從包頭來了。我大姑夫和大姑1956年支援三線建設(shè)，全家從鞍鋼調(diào)到了包鋼（位于包頭）。記得，當(dāng)時我的表姐和表姐夫帶著孩子回來了。伯父和爸爸哭得好厲害。

有一天他們來到了我家。他們的孩子方杰從書架上把爸爸的郵票本子拿了出來，用手去拿。爸爸說手上有油，不可以直接觸摸，要用鑷子，爸爸便把鑷子給他。他又玩我的剪紙、煙盒、糖紙。最后，他把這些都拿出來往兜里放，我說不要放在兜里，他哭了，怎么哄也不行。

爸爸見到表姐夫以后心情非常低落，表情也很痛苦，提到姑姑總是落淚。見方杰非要這些我們收集的東西。說了一句我意想不到的話：“孩子，我沒什么送你的，我把一生攢的郵票送給你吧?！?/p>

表姐夫連忙站了起來，說：“不行，不行。”

爸爸說：“我真的沒什么送你們，就算我送給你的禮物吧?！?/p>

表姐夫說什么也不讓，但最后爸爸還是把郵票放在了一個袋子里。我一看，一咬牙，把所有的煙盒、糖紙、剪紙全放在了兜子里，都給了他。

我最想象不到的是，過了幾天，我和爸爸到伯父家看他們，在要離開的時候，我問方杰：“煙盒好玩嗎？”

他說：“好玩?！辈⒃诶锩娴男∥菽贸隽藥讖垷熀携B的牌。我一看，傻了。

我問他：“還有嗎？”

他說：“都沒了?！?/p>

我問他：“糖紙和剪紙呢？”

他說：“壞了，沒了?！?/p>

我最后問他：“郵票有嗎？”

他從兜里抓出了幾張已不成樣子的郵票。我看了一眼爸爸，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紅了。爸爸似乎要說什么，但一句話也沒說出來。和他們告別之后，爸爸帶著我騎著車回家，一路沉默，我只記得和爸爸說了一句話：“我要知道這樣就不給他了。”爸爸還是一句話沒說。

他們走后。父親幾天不聲不響，從此爸爸再也不收藏郵票了。

收藏?zé)熀小⑻羌?、剪紙的?xí)慣，我也停止了。

那段時間，我感到非常失落。沒事就想犁牛、白塔。

母親去世之后，有的同學(xué)常欺負我。我們班一位同學(xué)叫陳克斌，他也來自單親沒有母親的家庭，他比我高大，而我是班里的小排頭，他總是欺負我。

六年級時，有一天下大雪，我們學(xué)校大清雪。表弟鄭琛來了，同學(xué)讓我拉車，有時喊“駕”，表弟在旁很生氣，說：“我回去，不玩了?！蔽乙舱f不干了，我們走了。在三樓的平臺上，我們趴在那里很長時間誰也沒說話。

最后鄭琛說：“黑哥，要不我們?nèi)ゴ蚰莻€小子？”我說：“我們倆能打過他?？墒悄阕吡耍矣执虿贿^他了?！?/p>

記得鄭琛說：“我長大了，一定要成大器。誰敢欺負我，我就宰了他?！?/p>

后來，他真的成了大企業(yè)家，還給了我很大的幫助。

記得我當(dāng)時咬牙說：“我們一定要成大器！做個人樣給他們看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