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涅阿斯

在百人劃動的大船上，英雄埃涅阿斯站在高如愛達山般的指揮塔上，目光逡巡著海面。越過翻滾的海浪，他發(fā)現(xiàn)遠處有一道狹長的海岸線。他暗自問自己：“這是哪兒啊？難道這里就是眾神好心指引我回到的家鄉(xiāng)嗎？”當(dāng)年，希臘人攻占特洛伊城并一把大火燒毀了它以后，他就帶上年邁的父親安喀塞斯，率領(lǐng)眾兄弟離開特洛伊城開始在海上漂泊了。如今到底過了多久，怕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了。這艘戰(zhàn)船偶爾在這里停一停，那里靠一靠，但總也找不到一個可以長久停靠的港灣，只能長年在遼闊的大海上漂蕩。他們一路乘風(fēng)破浪，受盡海妖的威脅，下過地獄，上過天空，經(jīng)歷的千辛萬苦難以言說。

埃涅阿斯的記憶閘門就此打開，深埋于心底的記憶噴涌而出，深陷火海的特洛伊城仿佛就在眼前。在那里，特洛伊人拼死抵抗希臘軍隊，堅守了九年！普里阿穆斯的兒子帕里斯 ^[67]將國王墨涅拉俄斯的妻子海倫誘拐到特洛伊城。起初希臘人派出使者前來游說，讓特洛伊人送回海倫。然而，特洛伊人卻不畏懼希臘人的強勢，決意要同威震世界的大英雄阿伽門農(nóng) ^[68]、阿喀琉斯 ^[69]、奧德修斯 ^[70]和帕特洛克羅斯 ^[71]等人一較高下。后來，他們的領(lǐng)袖、英雄赫克托爾 ^[72]不幸在戰(zhàn)斗中犧牲，而希臘人又使出了木馬計。他們把希臘士兵藏在大木馬的腹中，不知是計的特洛伊人把木馬拖進了城里。在希臘士兵的內(nèi)外夾擊下，特洛伊城剎那間陷落了，史上著名的木馬計得逞。

那個恐怖的夜晚又浮現(xiàn)在埃涅阿斯的腦海里：他摯愛的妻子克瑞烏薩在逃離火海的慌亂中被沖散后遇難了，只留下他們忠貞愛情的結(jié)晶：小兒子阿斯卡尼俄斯。還有人因參加普里阿穆斯的酒宴而躲過了這場劫難。

埃涅阿斯的人馬就和這些幸存者在安唐特海灣里會合了。在那個與眾不同的冬天里，他們在那里建造出所有的戰(zhàn)船。而那個群山環(huán)抱的海灣免不了引起希臘密探的注意，所以第二年春天，埃涅阿斯就率領(lǐng)戰(zhàn)船揚帆出海了。啊，這一切已離他們多么遙遠了?。〗裉?，他們的戰(zhàn)船仍在海上列隊而行，劈波斬浪地駛向前方不知名的陸地。

半人半鳥之神哈比 ^[73]的預(yù)言這時又在埃涅阿斯的耳邊響起。海上漂泊的過程中，他?？康牡谝徽揪褪强死锾貚u。這些半人半鳥之神乘著風(fēng)浪呼嘯而至，并且預(yù)言道：埃涅阿斯他們要想重建特洛伊城，只能等到他們饑餓到風(fēng)卷殘云一般吃光桌子上的面包之時。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饑餓難挨，或許哈比的預(yù)言是時候該應(yīng)驗了，大英雄禁不住這樣想著。但是，他們也很難相信真能有這樣一個友善的民族，會在岸邊擺好酒宴等待他們。

埃涅阿斯心情激蕩，他用手緊按著胸口，提醒自己說：“冷靜點，冷靜點！陸地總會來到的，不要像以往一樣愚蠢。那些善意的家神不僅陪伴我四處漂泊，還在夢中為我指點迷津。當(dāng)我在克里特島受盡磨難時，是諸位家神安慰我，在夢中指點我家鄉(xiāng)之所在：艾斯佩尼亞國 ^[74]，也叫日落之國。那是太陽西落的地方，那里平原遼闊，遠處峰巒疊嶂。如果以國王意大羅斯的名字命名，還被稱為意大利國。

“在埃特魯里亞國的庫爾圖那古城，宙斯娶了普勒阿得斯 ^[75]七姐妹中的厄勒克特拉，生下了兩個兒子達耳達諾斯和伊阿索斯。因為與生育女神德墨忒爾 ^[76]相戀，父親用霹靂奪去了伊阿索斯的性命。善良的國王透克洛斯 ^[77]收留了他的兄弟達耳達諾斯，后來他在國王賜給他的愛達山旁建立了達爾達尼亞城。國王又把女兒嫁給了他，這對夫婦就成了特洛伊人的祖先。再后來，他們的一個曾孫伊洛斯執(zhí)掌了特洛伊，而我們這一族的曾祖則是他們的另一個曾孫阿薩拉扣斯。我是安喀塞斯的后人，眾神呼喚我重回故土。我要擁你入懷啊，夢想！我要把你變成鮮活的現(xiàn)實！請接受游子的問候，故鄉(xiāng)意大利！”

休整了一夜之后，船上的男子們又都生龍活虎起來。在晨風(fēng)輕拂的海面上，他們奮力地劃動著船槳。

隨著船只越來越近，海岸也清晰可辨了。這時，從高處的座位上站起來一位舵手。他來到甲板上，高聲說：“加油劃啊，伙伴們！海岸就在眼前，岸上那片墨綠就是連綿的樹林。我還看到一條大河，浩浩蕩蕩地奔騰入海?！彼蛔g呼起來，然后轉(zhuǎn)身問道：“這是哪個國家啊，大英雄埃涅阿斯？”

他也拿不準前面是否就是他能停靠的故鄉(xiāng)意大利，所以他用沉默來回答對方的問話。

埃涅阿斯又開始沉思起來，昔日的苦難歷歷在目。出于對特洛伊和其幸存者的仇恨，女神朱諾讓埃涅阿斯他們一路上劫難重重。多虧了母親女神維納斯的護佑，埃涅阿斯和他的伙伴們才得以逃脫厄運?？蛇€是有很多人在劫難中失去了生命：在西西里島登陸時，他年邁的父親安喀塞斯不幸罹難；海神尼普頓雙手掀起滔天巨浪，二十艘大船中竟有十三艘被呼嘯的風(fēng)暴卷走，最后沉沒于第勒尼安海底；在密塞諾姆角洶涌的波濤中，指揮臺上的舵手也葬身于大海。唉，眾多的特洛伊英雄中只有少數(shù)幾個幸存下來。

在去往迦太基 ^[78]時，風(fēng)暴吞沒了船只。友善而熱情的迦太基城女王狄多收留了這群有名的流浪者。女王狄多也曾歷盡劫難，因此與埃涅阿斯情投意合，兩個人墜入了愛河。

埃涅阿斯樂不思蜀，但朱庇特的神命難違，他只得再次出發(fā)。盡管狄多想方設(shè)法地挽留，埃涅阿斯還是離開了她。她難以忍受與愛人的分離，萬分絕望之中親手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埃涅阿斯一手抵著額頭，似乎想要擺脫回憶的痛楚。他又回頭大聲鼓勵劃槳的伙伴們，說：“加油，加油劃啊！目的地就在眼前，愛達山號、斯策拉號和風(fēng)馳電掣的肯陶洛斯號的劃槳手們，你們加油劃??！”

隨著海岸越來越清晰，埃涅阿斯發(fā)現(xiàn)一個港灣。港灣靠近大河的入?？?，他的船隊在這里停泊靠岸再合適不過了。他沒有激動，只是信心滿滿地下達著命令，并引領(lǐng)船只慢慢向前面劃去。不一會，船底發(fā)出咔咔聲，船擱淺了。

男人們跳下船只，蹚著淺淺的海水來到了岸邊，樹叢的陰涼立刻使他們周身涼爽。他們小心翼翼地傾聽著周圍的動靜，四周寂靜無聲。于是，他們做出了一個愉快的決定：先填飽肚皮，再去打探消息。

人們馬上分頭行動起來。因為船上有很多面粉，一些人就找來些滾燙的石頭在上面開始烙餅烤面包。另一些人去找水果。為了讓烤好的食物涼得快些，他們把水果攤放在地上，然后跟做好的面包烙餅堆放在一起。美餐準備完畢之后，英雄們圍坐下來。他們相互謙讓了一番，便開始大快朵頤了。最后，大家又用面包飽腹止餓。埃涅阿斯的兒子阿斯卡尼俄斯(有時也被稱作尤魯斯)，禁不住大笑著高聲說：“看啊，我們已經(jīng)把桌子上的美食一掃而光了！”

埃涅阿斯臉上洋溢著喜悅之情。這個特洛伊大英雄站起身來，招手示意男子們緊緊圍成一圈后，說：“我們吃光了桌上的美味佳肴，這就意味著長翅膀的神哈比的預(yù)言應(yīng)驗了，我們已經(jīng)到達目的地——新家鄉(xiāng)意大利了。許久以前，我們的先祖達耳達諾斯和伊阿索斯兄弟二人就是從這里出發(fā)，遠涉重洋建立了特洛伊。如今，我們回到了先祖的故鄉(xiāng)——富饒美麗的意大利。這是會給我們帶來福祉的地方，這里會有成群的牛羊、翻滾的麥浪和一望無際的森林，環(huán)抱的群山讓景色更加迷人。”說完這番話，埃涅阿斯下令：所有人都跪下為這片神圣的土地獻上一吻。親吻完畢，大家重新站起身時，他接著說：“對我們來說，應(yīng)該在這個偉大國度的哪個岸邊?？窟€是個未知數(shù)?，F(xiàn)在需要做的是，打探一下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地方是否荒無人煙。如若不是，弄清楚什么人居住在這里，性格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