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赫伯特·胡佛傳 作者:(美)羅斯·懷爾德·萊恩


下了一個晚上的大雪之后,第二天下午放晴了??恐悬c潮濕的枕頭,胡佛睜大了雙眼,仿佛聽到了雪花落在窗型方格上發(fā)出的輕柔且難以察覺到的細微聲響,聽到了樹葉在沉重的積雪擠壓下發(fā)出的嘎吱聲。他的母親已經(jīng)去世了,他再也見不到她了。他親眼看到母親被埋在積滿了大雪的教堂墓地下面,上帝已經(jīng)將她帶到天國了。

他并不想母親前去天國,他想要母親留在他的身邊。他想要看一眼母親,擁抱一下母親。因為哭喊著母親要回來卻始終無法得到回應(yīng),這讓他整個人肝腸寸斷。但是,他的確是再也見不到母親了,他對母親的所有思念都無法改變這一切。母親已經(jīng)離開了他這個事實是無法改變與逆轉(zhuǎn)的,就像一堵堅硬卻缺乏生命力的墻,任何人對著這堵墻發(fā)泄情緒都是毫無意義的。

此時,刺眼的白色陽光毫無憐憫之心地穿過了客廳的窗戶,他坐在這里等待著大人們商量的結(jié)果。艾倫·胡佛叔叔穿著一件黑色的外衣坐在那里,米莉阿姨正在用手帕擦拭著眼淚。繼祖母漢娜與表叔梅林·馬歇爾都在那里。叔祖父班納賈奇在說話前清嗓時發(fā)出了一陣急促的聲音。外祖母明索恩將棕色眼睛、尚在襁褓當中的妹妹抱在懷里,妹妹正在懷里安靜地睡著。在客廳中央位置的桌子旁邊坐著一個安靜的老人勞里·塔特姆,他之前負責幫助母親管理父親的遺產(chǎn),并且經(jīng)常過來與母親討論這些遺產(chǎn)的事情。桌子上有一些文件與信件。其中一封信件是從印第安領(lǐng)地的拉班·邁爾斯叔叔那里寄過來的,他在信中表示可以為其中一個孩子提供住所,另一封信則是來自戴維斯叔叔的,他在信里表示他愿意將西奧多視為自己的兒子來對待,教他如何做農(nóng)活,在他21歲的時候送給他一輛馬車與一些土地,這是當時父親對待兒子們的一般做法。

他們聚在一起談?wù)撨@些事情,并且最終做出決定。外祖母明索恩想要妹妹梅留在她身邊。西奧多則要跟隨戴維斯叔叔。外祖母明索恩懇求法官讓勞里·塔特姆成為遺產(chǎn)的執(zhí)行人。他可以把這座房子賣掉,保管好這筆錢,以便日后供孩子們接受大學教育。胡佛則要與艾倫叔叔與米莉阿姨一起生活。

透過灑滿陽光的地毯,他看著艾倫叔叔與米莉阿姨。米莉阿姨非常友善。但在那個時候,他不愿意跟隨任何一個不是他母親的女人一起生活。艾倫叔叔用長長的手捋著長長的胡子,用嚴肅的目光看著他。胡佛猶豫了一下,然后一溜小跑投入到了艾倫叔叔的懷抱當中,然后靠著他的黑色外套哇哇地哭了起來。他為自己無法控制情感而感到羞愧,但他卻是難以自控。這是他最后一次像個小孩那樣哇哇地哭,因為他此時才只有九歲,即將十歲而已,他就要努力成為一個男人,獨立地面對這個世界。

那天下午,他與塔德以及妹妹梅告別。原先的那個家已經(jīng)不在了,所有構(gòu)成一個家的必要元素都已經(jīng)分崩離析了。他的衣服被打包好了,母親生前送給他的兩句座右銘依然刻在木頭上,并且用相框做好了——“哦,救贖我的上帝,不要拋棄我,不要放棄我。”與“我永遠都不會拋棄或是放棄你。”

勞里·塔特姆是他的好朋友,以前也經(jīng)常給他一些零錢花,并且給予他一些父親般的建議。此時,塔特姆與他談到了日后的生活舉止。他對胡佛說以后必須要友善待人、為人勇敢與小心謹慎。他必須要盡可能地幫助艾倫叔叔在農(nóng)場里干活,因為他現(xiàn)在年紀還小,因此他幫不上多少忙,但正因為如此,他要努力干一些零活去賺些錢支付自己的生活費。在他到了上大學的年齡時,就會給他一些幫助。與此同時,他還給了胡佛一本很小的黑色封面的書,他可以將自己得到的零錢放入里面。“我的孩子,愿上帝保佑你!”

于是,他與艾倫叔叔與米莉阿姨乘坐馬車離開了楓樹下的房子,開始了在錫達縣農(nóng)場全新的生活。這里的一切都與之前的環(huán)境不同,他必須要努力適應(yīng)這個全新的家,想辦法與其他同伴接觸,更快地適應(yīng)這里與家鄉(xiāng)不同的做事方式。他之前在面對母親時的行為方式以及他內(nèi)心的話語,都是他必須要牢牢地放在心里的。但是,這樣的改變也帶來了一些讓他感到興奮與愉悅的方面。他依然可以非常高興地與其他同伴玩耍,吃得很好,滿懷熱情地幫忙做一些雜活。他始終沒有表達自己對很多事情的看法,因此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艾倫叔叔與米莉阿姨對待胡佛視如己出,并沒有特別偏愛他們那個與胡佛年齡相當?shù)膬鹤游譅柼?。他們都會不偏不倚地對他們倆的行為作出獎賞與批評。胡佛要做收集木柴、抽水、喂養(yǎng)馬匹以及學習駕馭馬匹等工作,教會小羊如何從提桶里喝水。他還要經(jīng)常用雙手抬起玉米播種機,步履艱難地來到春天的田野上,開始播種的工作。艾倫叔叔對孩子們的玩耍時間是有規(guī)定的。當孩子們在田地里的一角看著甲蟲或是鵪鶉的鳥巢而不去干活的時候,他就會大聲說:“孩子們,該干活了!”他的這句話只是一個提醒,算不上一句指責。

收割干草的季節(jié)逐漸臨近,胡佛想出了一個辦法,就是通過駕馭一頭小牛,教會它如何推動割草機來完成割草的任務(wù)。艾倫叔叔認真地聆聽了胡佛的建議,沒有提出反對意見。于是,胡佛與沃爾特就來到房子后面的一間小屋里,開始切割與縫紉陳舊的皮帶,做成一個較小的馬具。當米莉阿姨需要燒火爐的木柴時,就會大喊兩聲。在完成馬具之前,胡佛想到了另一個辦法。他們同樣可以做一個割草機。艾倫叔叔對胡佛這一想法表示質(zhì)疑,但胡佛認真地解釋說,他能夠通過物物交換的方式得到一塊舊模板與一把生銹的橫切鋸,他想要的只是幾個螺栓以及一些有用的工具而已。艾倫叔叔回答說:“你可以嘗試一下?!?/p>

胡佛的割草機最終取得了成功。割草機的輪子是從一輛老舊的輕馬車上拆卸下來的,整個機器的框架則是用鋸子將木頭鋸下來,然后用鐵釘釘好固定起來,而鋒利的割草刀片則是用銼子不斷打磨而成的。最后成型的割草機竟然真的能像那些大型機器那樣來回地移動。米莉阿姨看到之后都感到佩服,艾倫叔叔則高度表揚了胡佛的創(chuàng)造力。艾倫叔叔說,現(xiàn)在的草地還不需要割草,不過他們能在邊側(cè)的庭院那里去割一些野草。

一天早上,在忙完了雜活之后,他們就帶著那頭懵懂的小牛來到小屋的門口,然后開始駕馭這頭小牛。在他們駕馭小牛的時候,小牛依然僵硬地站立著,這頭小牛之前應(yīng)該早就習慣了這樣的駕馭。沃爾特將韁繩套在前端的橫木上,胡佛則手拉著韁繩?!榜{!”胡佛大聲喊道,但是小牛并沒有往前走?!按蛩鼛妆拮樱∥譅柼?,快打!”

小牛的腳突然離開了地面,接著大聲喊叫著。小牛跑開了。割草機在小牛后面,胡佛則牢牢地抓住韁繩,大步地跟在小牛后面。小牛的腰部扭動得很劇烈,割草機上安裝的鋒利的刀片有可能突然傾斜,這必然會造成種植生菜的園地被破壞。他用力地拉著韁繩。米莉阿姨尖叫著喊道:“胡佛,快放手!”接著就是一陣撞擊的聲音,韁繩斷了。胡佛重重地摔在剛長沒多久的馬鈴薯園地里。

這頭嘶叫的小牛將尾巴翹得高高的,快速地沖出谷倉的庭院,跑出去了,而沃爾特則在后面緊緊地跟隨著。割草機在撞到蘋果樹的樹干之后已經(jīng)粉碎了。米莉阿姨忍不住笑了起來,用圍巾擦拭眼睛,接著繼續(xù)笑了起來。胡佛緩緩地站起來,摸索著口袋里的零錢,然后將手放在口袋里,看著那臺辛辛苦苦造出來的機器破損的樣子。

“好吧,都結(jié)束了?!彼届o地說。抱怨又有什么用呢?事情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

“胡佛真的很像他的父親?!卑瑐愂迨逶诔酝盹埖臅r候這樣說。他對米莉阿姨說,在內(nèi)戰(zhàn)那段艱苦的歲月里,很多男孩都提前成了真正的男人。杰西·胡佛當時才只有16歲,就已經(jīng)在田野里像一個真正的男人那樣干活了,承擔起了一個男人應(yīng)該承擔的責任,他的思想與成熟度超出他那時的年齡。

“胡佛懷念母親的程度超過了他平時言語表達出來的程度?!泵桌虬⒁炭粗鹉菑垐A圓卻又樂觀的臉龐這樣想。她只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填補赫爾達留下的空缺,胡佛對此表示理解,也對米莉阿姨的做法心懷感激。

當他在半夜醒來的時候,會因為喉嚨的不適而出現(xiàn)呼吸困難的情況。他看到了米莉阿姨提著一盞煤油燈,穿著印花棉布的睡衣匆忙地趕出來幫他。她將一些洋蔥膏狀物涂抹在他的胸口,然后用溫暖的毯子將他包裹起來,抱在自己的懷里。在那些漫長的晚上,當他將頭枕在米莉阿姨那寬闊的肩膀時,會漸漸發(fā)現(xiàn)煤油燈在清晨的陽光下變得逐漸暗淡,此時他對母親的想念情感達到了最高峰,也讓他最難以忍受。但是,他絕對不能讓米莉阿姨知道,因為這會傷害她的情感。任何人都無法取代他母親的地位,但是米莉阿姨已經(jīng)做到最好了,他也深愛著她。

夏天就在農(nóng)活的生產(chǎn)周期里漸漸地過去了。玉米地里的玉米已經(jīng)收割完了,他們要進行耙地與犁地,干草成熟之后就要收割。每天很早的時候,在梯牧草與三葉草葉子上的露珠消失之后,他就要駕駛著兩匹馬拉動的割草機器來到田野。他坐在高高的鐵座上,安靜的馬匹在前面不停地拉動著。在他身后則是一堆青綠的干草,其中還夾雜著雛菊與藍色的矢車菊,這些花朵與干草都整齊地倒在四英尺寬的鐮刀下面。這些干草散發(fā)出一種清新的氣味。照在他后背上的陽光漸漸變得猛烈起來。在完成了每一行的收割之后,他就要轉(zhuǎn)動控制桿,讓馬匹掉轉(zhuǎn)方向。接著,他會再次將鋒利的刀片降低,沿路繼續(xù)在草地上割草。

他可以利用這個時候進行思考。他想到了自己認識的人都是一些農(nóng)民,他想到了母親希望他將來上大學讀書的計劃。這些想法都是他現(xiàn)在必須要努力去執(zhí)行的。他曾經(jīng)想過是否要花10美分去購買釣魚鉤的問題,但他認為這樣花錢還是太不劃算了。勞里·塔特姆每個月都會給他5美元,而他則將這些錢放到了那本黑色的書里面。

在下午太陽最熱的時候,他偶爾會在完成一行的割草任務(wù)之后讓馬匹停下來,將繩索拴在柵欄上,讓馬匹在蘋果樹的樹蔭下休息。他拿起水壺喝一口水,然后躺在干草堆上。此時,他有閑心去觀察各種小鳥,用手指撥弄著草莖,聽到折草發(fā)出一陣陣可怕的聲響。但是,他不想以后當一名農(nóng)民的想法在他的內(nèi)心變得越來越堅定。

一天晚上,當他從草地回來的時候,臉色蒼白,身體在顫抖。他甚至沒有足夠的力氣將馬牽回馬房。他踉踉蹌蹌地回到房子,告訴米莉阿姨他不想吃晚飯。他的前額摸起來很冰冷,并且還冒著冷汗。米莉阿姨立即叫來艾倫叔叔,沃爾特則立即駕駛著輕馬車去找醫(yī)生,米莉阿姨將胡佛抱到床上休息,責怪起自己與艾倫。

“我們讓這個孩子在烈日下工作得太辛苦了,我們應(yīng)該好好地照顧他。他現(xiàn)在生病了,這都是我們的錯。要是赫爾達在天之靈知道了會說什么呢?胡佛,你感覺好點了沒呢?沃爾特去叫醫(yī)生了沒?艾倫,如果這孩子出了什么事,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p>

但是,沒過多久,胡佛生病的原因就查明了。當胡佛漸漸好起來的時候,米莉阿姨坐下來,喜極而泣。而艾倫叔叔則用嚴厲的口吻說:“胡佛,我們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吃那些青蘋果嗎?”

“艾倫叔叔,你說過。”胡佛溫順地回答,因為他感覺到艾倫叔叔的胡子下面隱藏著不容易察覺的微笑。他等待了一會兒,因為他知道艾倫叔叔無意就此對他生氣,他也知道自己的確是應(yīng)該受到懲罰。艾倫叔叔沒有想多久,就說:“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p>

“艾倫叔叔,不會有下次了?!?/p>

收割干草之后,就是收割小麥與燕麥的時節(jié)了。米莉阿姨花了一個星期去烘烤點心、蛋糕以及各種各樣的面包,還做了許多豆子與大米布丁送給那些過來幫忙脫谷的人。脫谷機終于到達了這里,三個面容黝黑、身強體壯的男子每天早上過來這里收割,一直工作到太陽從西邊下山。附近的鄰居也過來幫忙。晚上,疲憊的馬匹邁著笨重的腳步回到了谷倉,纏在它們身上的馬具發(fā)出叮當?shù)捻懧?。胡佛與沃爾特則在煤油燈下做著各種雜活。米莉阿姨在廚房里洗著碗碟,然后鋪好桌布。

艾倫叔叔需要為脫谷機脫的每蒲式耳支付2美分,為燕麥支付3美分。他在市面上可以將每蒲式耳小麥賣到40美分左右,而每蒲式耳燕麥的價格則為23美分。胡佛不需要在玉米地里幫忙,艾倫叔叔與另外兩個男孩之前已經(jīng)在那里種植了,他們已經(jīng)耙了兩次地,一次鋤地,四次犁地了。在脫谷機走了之后,他們要將一些堅硬的玉米稈割下來,然后拖拉到谷倉里的禾束堆里。在霜降的晚上,在完成了對羊群的擠奶之后,他們就要在煤油燈下對金黃色的稻穗進行脫殼。不過,他們絕大多數(shù)的時候還是站在田野里進行脫殼的,那個時候大雪都落在了地面。胡佛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他想到每蒲式耳小麥大約能以15美分到30美分的價格出售。

他還想到了羊群。他對小牛的熱情已經(jīng)消失了,小牛是喜歡搗蛋且不講道理的野獸,經(jīng)常撞翻讓它們喝水的提桶,或是在一個男孩駕馭它們的時候到處亂跑。這些小牛很容易吃那些青蘋果或是被鐵絲網(wǎng)割傷。他們必須要每天喂養(yǎng)羊,給它們提供充足的飲水,每天還要擠兩次奶。最后,這些奶還要帶到地窖,接著又帶上來進行脫脂。當他們用黃油進行攪拌,并且進行加工之后帶到鎮(zhèn)上去銷售的時候,一磅重牛奶的價格為10美分。

又到了開學的時候了。胡佛與沃爾特每天要背著書包與拿著午餐盒步行兩里路去學校。在課堂上,胡佛抽出了一些時間去做自己覺得有意思的計算,最后得出的結(jié)果證明了他之前的想法。艾倫叔叔如果想一輩子當一名農(nóng)民的話,那是他的選擇,但他不想當農(nóng)民。在他看來,當農(nóng)民干農(nóng)活不僅是無趣的,而且是對時間的一種浪費。

在那年夏天,身處俄勒岡州的約翰·明索恩叔叔寄來了一封信,希望能夠?qū)⒑鸾拥剿磉?。艾倫叔叔、米莉阿姨與胡佛討論了這件事,他們騎馬來到了斯普林代爾,與勞里·塔特姆進行了商談。當時的胡佛只是隱約還記得有這位約翰·明索恩叔叔的存在,但對他的印象非常模糊。此時,他的絕大多數(shù)叔叔與阿姨們都搬到了其他地方生活,遠離了他的人生。約翰與母親的一位朋友勞拉·邁爾斯結(jié)婚了,勞拉是拉班叔叔的妹妹,他們跟隨著她的父親本杰明·邁爾斯到印第安人領(lǐng)地去進行傳教的工作。

約翰·明索恩叔叔是當時西部最出名的醫(yī)生,他放棄了自己非常有前途的醫(yī)學事業(yè),來到了蓬卡印第安人領(lǐng)地進行傳教的工作。他一開始成為約瑟夫酋長部落地區(qū)的主管,后來擔任希洛克地區(qū)印第安人學校的校長。之后他前往俄勒岡州,將一座森林深處的印第安人學校發(fā)展成為一座卓越的教育機構(gòu)?,F(xiàn)在,他準備在一些教友派信徒聚集的定居點紐伯格開辦一所全新的學?!窖髮W校,胡佛可以成為這所學校的學生。

“米莉與我都不想讓胡佛就這樣離開我們?!卑瑐愂迨逭Z氣沉重地說,“但是,我們有責任讓他離開。約翰能夠給胡佛提供更好的條件。當約翰說話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是一個非常忠誠正直的人。他接受過良好的教育,有屬于自己的深邃思想。我曾聽他做過五分鐘的演說,他的思想足以讓一些人思考一個星期之久了?!?/p>

勞里·塔特姆將眼鏡從鼻梁上取下來,用一塊黑色的絲質(zhì)手帕來擦拭。他們在客廳里商量著這件事,客廳里的椅子都整齊地挨著墻壁,書架上還擺放著許多書籍,中央位置的桌子上則擺放著閃亮的粉白色的貝殼。胡佛始終挺直腰板坐著,帽子放在手上,認真地聆聽著。勞里·塔特姆說他也與外祖母明索恩談過這件事,她認為最好還是讓胡佛跟約翰一起生活。

“約翰·明索恩是一個好人,”勞里·塔特姆用低沉友善的聲音說,“他能夠給胡佛這個孩子提供一個充滿基督精神的家庭,還能給他接受教育提供許多便利條件。正如你所說的那樣,他不僅擁有學識,還擁有自己的見解?!彼啬肪従彽貙⒀坨R放在鼻梁上,然后透過眼鏡的鋼圈看著胡佛說:“胡佛,你今年已經(jīng)11歲了,你有什么話要說的嗎?”

胡佛用非常遺憾的口吻進行了回答,因為他深愛著艾倫叔叔與米莉阿姨,為離開他們感到難過。但是,擺在他面前的是充滿奇妙的西部世界,那里還有一所學校,這可以視為他遠離農(nóng)場與距離大學更近的一步?!拔矣X得自己最好還是跟約翰·明索恩叔叔一起走?!?/p>

于是,事情就這樣決定了。艾倫叔叔與胡佛在回去的路上給他買了一套全新的衣服,米莉阿姨則小心翼翼地幫他熨燙與修補衣服,然后將衣服都裝在胡佛的母親生前留下來的套疊式旅行袋里。胡佛一直珍藏的兩句座右銘始終跟隨著他,還有他多年收藏的奇形怪狀的木棍也跟著他。在九月一個空氣清新的早晨,他們乘車來到火車站。他與艾倫叔叔多次握手。當火車駛?cè)胲囌镜臅r候,米莉阿姨緊緊地抱著胡佛。

“胡佛,你要做一個乖孩子?!?/p>

“米莉阿姨,我會的?!彼\懇地回答。接著,他像個男子漢那樣走上了火車?;疖嚲瓦@樣帶他前往遙遠的西部。

他與艾倫叔叔的一位鄰居奧爾·哈默爾一起出發(fā),此人的姓氏是奧利弗,但大家都叫他奧爾——他們隨身都帶著一個很大的午餐籃子。他們一起坐白天的客車,因為這要比普爾曼臥鋪車更加便宜。晚上,胡佛只能蜷縮在長毛絨覆蓋的座位上,睡覺的時候感覺也不是很舒服。他們在康瑟爾布拉斯夫等待了12個小時,因為這個中轉(zhuǎn)站是所有通往西部的火車都必須要經(jīng)過的。他在這里看到了密蘇里河,這條巨大的黃色河流要比他所能想象到的任何河流都要更加寬闊。當他在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平原上沒有一座房子,也沒有任何柵欄,這樣的景象似乎一直延伸到世界的盡頭。

他們在火車上待了5天5夜,穿過了被太陽烤焦的北美矮灌叢平原,經(jīng)過了茂密的森林,看到了森林后面的巖石墻壁遮擋了天空,經(jīng)過了大雪覆蓋的高山和茫茫無盡頭的森林,看到了松針、雪松與鐵杉在哥倫比亞河藍色的水流上面聳立著。奧爾·哈默爾對胡佛說,高達100英尺的桅桿就是用這些樹木做成的,而那些體型龐大、紅色魚鱗的鮭魚經(jīng)常會被轉(zhuǎn)動的水輪打到岸上,就像水磨廠的水輪那樣。他們來到了波特蘭,這是一座有5萬人的喧鬧城市,這里的人群以及人群發(fā)出的噪聲讓他感到困惑,他們要在這里乘坐渡輪前往紐伯格,因為紐伯格當時還沒有通火車。

奧爾·哈默爾待在渡輪的小屋內(nèi),而胡佛則留在甲板上。他在甲板上看到很多人正在堆積貨物,看到槳輪滾起陣陣的泡沫,領(lǐng)略到了威拉米特河兩岸秋天的景色。他之前從未見過這么多樹木。他想要獲取更多知識的欲望克服了他內(nèi)心的羞澀情感。他與一位穿著工裝褲、在甲板的扶手前來回走動、咀嚼著煙草的人聊天,主動向他報出自己的名字。河岸兩邊有很多鮮紅色的山茱萸、黃色的楓樹以及銀綠色的云杉,這些樹木后面則是籠罩在一片黑暗陰影當中的雪松與松樹。在所有樹木之上,則是一條藍色的瀑布,遠處則是只有《圣經(jīng)》里的描述才有的壯美天空。他看到陽光穿過了云層,照在胡德山覆蓋著大雪的峰頂上。

渡輪漸漸朝著岸邊行進,泛起的漣漪倒映著岸上樹木的顏色。甲板水手將一根環(huán)形繩子套在一個有鋸痕的樹樁上,渡輪最終停下來了,在其他要上渡輪的乘客的行李箱都搬上船之后,渡輪繼續(xù)前進。

渡輪經(jīng)過了俄勒岡城的水閘,接著朝著他們身后關(guān)閉的開放水閘門駛?cè)?,渡輪隨著水位的上漲而上升,接著經(jīng)過更高的水閘。兩岸有很多人,也有一些制造廠與工廠,而在下游的森林則被水閘門擋住了。

在下午4點鐘的時候,他們來到懷努斯卡碼頭,這是一個四周全是樹木的水平地面。在樹樁與泥濘的道路上有一座很大的倉庫。倉庫的大門打開之后,里面堆積著許多鼓起的小麥袋。在倉庫后面則是一條彎彎曲曲通向岸邊的黃色小路。很多馬匹都被拴在樹木上,碼頭上也有一些人。眼前的這一切景象都與他之前所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他勇敢地下船,用力拖拉著折疊式行李袋,站在岸邊有點猶豫不決。此時的他穿著長長的褲子,一件圓圓的夾克衫,感覺自己要比想象中還要渺小。

突然,約翰·明索恩叔叔抓住他的手,他抬頭看到一位面容英俊、表情嚴肅、留著黑色胡子的男子。約翰叔叔用認真的目光打量著他,將他視為一個男人而不是一個孩子。“胡佛,將你的行李放到馬車上吧,將拴住馬的繩子解開。我很快就回來?!?/p>

他們乘坐馬車沿著那條黃色的小路迅速經(jīng)過了一條小溪的岸邊。岸邊長著許多高大的冷杉與雪松,道路另一邊的樹木在被砍伐之后燒掉了,上面還有燒焦的樹樁以及黑色的泥土。胡佛回答了約翰叔叔有關(guān)西布朗奇那邊人們生活情況的一些問題。約翰叔叔的馬跑得很快,這讓他對約翰叔叔留下了一種做事迅速的印象,似乎他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處理。他很少露出微笑,但在少數(shù)情況下,他的臉上的確會露出笑容。他的笑容就像母親當年的笑容一樣,給人一種陽光與溫馨的感覺。

他們經(jīng)過了一座沒有粉刷的新房子與另一座剛剛建好的房子,終于來到了紐伯格。這是一個要比西布朗奇更小的村莊,周圍都是冷杉與雪松林,空地上還有很多樹樁,山上的四周都是收割小麥之后留下的黃色殘株。約翰叔叔為胡佛指出了太平洋學校的位置,那座學校才剛剛粉刷過?!昂穑邮芙逃沁^上有價值人生的基礎(chǔ)。任何建筑物要是沒有基礎(chǔ)的話都是不牢固的。最重要的是首先要接受教育,擁有自己的認知。你要將接受教育擺在首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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