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為功為過，作者力圖秉筆直書，千秋是非功罪，留待讀者品評。

中國是一個人口眾多，幅員廣大的國家。論人口，居世界首位；論領土面積，排世界第三。更重要的是，她擁有5000年文明的歷史，富有古老而高尚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和深厚而燦爛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成為舉世聞名的禮儀之邦。從遠古時代開始，直到1911年為止，中國經(jīng)歷了各個朝代的帝王統(tǒng)治，滿足于自己的強盛和高貴，始終以“天朝大國”自居。

近代西方的入侵，驚醒了“東方睡獅”的迷夢，開始了近代中國的歷史進程。西方列強的鐵蹄，踏碎了“天朝大國”的根基，使得自1644年便入主中原曾強盛一時的清王朝有如江河日下，從此一蹶不振。

縱觀中國近代史，它是一部屈辱而不幸的國難史。最先敲開中國閉關鎖國大門，使得“帝國主義侵略”紛至沓來的要屬1839—1842年的中英戰(zhàn)爭。這場戰(zhàn)爭，用費正清(John Fairbank)教授的話來說，是中國政府致力于鏟除罪惡的鴉片走私貿(mào)易(從英屬印度)而使自己突然面臨的一場災難?！?】戰(zhàn)爭在英國軍艦的強大火力下結束了，緊隨而來的是一系列屈辱性的條約，使西方列強在中國獲得了他們所需要的特權。

中國在鴉片戰(zhàn)爭以來，與外國人進行的一連串戰(zhàn)爭中接連受挫，暴露了清王朝的虛弱，刺激起與它隔海相望的島國——日本的野心。

日本曾經(jīng)長期接受中國文化的影響，直到1868年，它才轉而學習西方。明治維新使日本成為一個現(xiàn)代化國家，【2】賦予他一個新式主權國家所必需的政治、經(jīng)濟、社會和文化基礎。而他本身的自然地理條件和傳統(tǒng)尚武的民族精神使他具有極大的危險性，國內(nèi)一旦得到鞏固，他便必然要打鄰國的主意，向海外擴張。1894年，中國和日本因朝鮮國內(nèi)問題爆發(fā)了戰(zhàn)爭，僅僅在日本人宣戰(zhàn)后的幾個月時間里，中國便遭致慘敗。1895年4月17日，中日簽署《馬關條約》，【3】條約規(guī)定：(1)承認朝鮮獨立，結束其依附中國的地位；(2)向日本賠款白銀二萬萬兩；(3)割讓臺灣島、澎湖列島和遼東半島給日本；(4)開放重慶、蘇州、杭州和沙市為通商口岸；(5)日本國民有權在中國開辦工廠，經(jīng)營工業(yè)和制造業(yè)?！?】

中國原本采取“以夷制夷”的對外政策，希望英國能出面為她干預1894年的中日戰(zhàn)爭。但英國沒能做到這一點，使得清政府大為失望，遂求助于北方野心勃勃的強鄰俄國。1896年，中俄秘密簽署了一個聯(lián)合防御協(xié)定。該協(xié)定允許俄國自中國邊境重鎮(zhèn)滿洲里起，至俄國港口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止，橫貫北滿地區(qū)敷設一條鐵路，以供日本進攻中國時運送俄國軍隊之用。1898年，俄國以“三國干涉還遼”之功，【5】向中國租借了遼東半島，包括大連港和旅順軍港，租期為25年。同時，俄國還把其筑路權擴大到南滿。中國允許俄國修筑一條連結其租界和北滿鐵路的新線路?！?】

1900年，俄國乘中國“義和團之亂”【7】，把其勢力范圍擴大到鐵路沿線地區(qū)和租借地以外，占領了整個滿洲。俄國的這一軍事行動引起了日本的警覺，它阻遏了日本對中國東北的野心，同時，俄國在那里的地位，也威脅了日本在朝鮮的統(tǒng)治。

義和團運動期間，八個外國列強以保護其使館區(qū)為名，派軍隊進駐中國。義和團運動被鎮(zhèn)壓之后，各國相繼撤軍，只有俄國例外。他冬天借口太冷，夏天借口道路太泥濘，拒不撤兵。就這樣年復一年，采取拖延的策略賴在中國不走。俄國人的這種策略使主權受到侵犯的中國政府無可奈何，而日本人卻不耐煩了，他們采取了行動，于1904年2月8日向俄國宣戰(zhàn)。

日俄戰(zhàn)爭于1905年9月以俄國的失敗告終。在戰(zhàn)后的和約中，【8】俄國把其遼東半島租界和南滿路權轉讓給日本，日本還向中國無理索要為改善安東到奉天之間的鐵路所需要的一些附加權利?！?】南滿鐵路的租期為15年，【10】1906年8月，日本組建了南滿鐵路株式會社，這是由政府控制的公司，由它掌管南滿的行政職能，并有權征收稅款和在這一地區(qū)經(jīng)營其他工商業(yè)?！?1】

打敗俄國之后，日本成為一個最富有侵略性的世界強國。除了蠶食中國東北以外，它還鯨吞朝鮮，于1910年把這個古老而美麗的國家并入了日本的版圖。日本的侵略行徑和清政府地位的日漸衰弱激起了中國人民的愛國熱情，他們開始為復興自己的國家而奮斗。首先是興起了一系列改良運動，但由于清王朝最高統(tǒng)治者們一味恪守祖訓，愚頑不化，致使所有的改革方案都注定遭到了失敗。于是人們把希望寄托在革命上，企圖推翻腐朽沒落的清王朝，以挽救垂危的祖國。一場轟轟烈烈的資產(chǎn)階級共和革命終于獲得了成功。1911年，愛國者推翻了最后一位封建皇帝，于同年12月29日選舉孫中山先生出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新政府在南京宣誓就職，而北京仍在清王朝殘余勢力的控制之下。為了實現(xiàn)中國的統(tǒng)一，孫中山先生辭去臨時大總統(tǒng)的職位，于1912年2月15日，把它讓給了清王朝立憲政府總理大臣袁世凱，【12】條件是廢除帝制，實現(xiàn)共和。袁世凱這位亂世奸雄就這樣掌握了中國的最高權力，直到1916年壽終正寢。

袁世凱是北洋軍的創(chuàng)始人，他曾做過清政府駐朝鮮大臣，后來出任統(tǒng)攬軍務的兵部尚書和湖廣總督?！?3】他在擔任民國大總統(tǒng)以前的最后職位是清朝內(nèi)閣的總理大臣。他一手掌握北洋軍這支中國最強大的軍事力量，通過牢牢控制這支威懾力量來保持中國的暫時和平和秩序。

1916年袁世凱死后，北洋軍分裂了，【14】中國歷史進入了“軍閥割據(jù)”的時期。這一時期從袁死后一直持續(xù)到1928年北伐革命的完成，【15】歷經(jīng)十余年。在此期間，軍閥們控制一省或數(shù)省地區(qū)，實行專橫暴虐的統(tǒng)治，公然蔑視自1912年成立以來有名無實的中央政府。這些軍閥們割據(jù)一方，擁兵自重，或互相攻訐征戰(zhàn)，或聯(lián)合起來與中央政府抗衡，成為軍政合一的地方實力派人物。中央政府實際上成為他們的傀儡，不得不聽命于他們的擺布。

軍閥在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自古以來，他們就成為導致國勢衰微、疆土分裂的最主要因素。民國成立后的十余年時間里，軍閥勢力急劇膨脹，把中國搞得七零八散，破敗不堪。當時最有勢力的軍閥有東北的張作霖，中原地區(qū)的曹錕、吳佩孚和段祺瑞，西北的馮玉祥，長江流域的孫傳芳以及南方的李宗仁等。

人們習慣上把中國軍閥武裝的名稱與其首領和他所控制的地區(qū)名稱結合起來。例如，張作霖的軍隊叫做“奉軍”，意即“奉天(東北軍事、政治的中心)的軍隊”，把這支軍隊的名稱與它所在的地區(qū)聯(lián)系在一起。又如馮玉祥的軍隊叫做“西北軍”，因為西北地區(qū)是馮的勢力范圍。除了這些通用的稱呼外，大部分軍閥武裝都有一個正式的名稱，其中有些名稱是意義深遠并具有國家主義色彩的?！?6】例如，張作霖的軍隊從1926年到1928年他逝世這段時間的正式名稱叫做“安國軍”，馮玉祥的軍隊則叫做“國民軍”。

中國的軍閥時代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從1916年袁世凱死到1926年國民黨開始北伐。【17】在此10年時間里，北京中央政府的統(tǒng)治權更迭六次，軍事和政治關系極為復雜。由于這一時期的大部分軍閥都是北洋軍校的畢業(yè)生和袁世凱從前的門徒，故第一階段一般是指北洋軍閥時期。

中國的一些大軍閥們都有外國勢力做靠山，得到他們的援助。例如，張作霖得到了日本的支持，這個野心勃勃的國家企圖通過張作霖來加強自己在東北的地位，吳佩孚得到英、法、美等西方國家的財政援助，而馮玉祥則通過外蒙古得到俄國的支援。然而這些軍閥沒有一個得到了民眾的支持，他們沒有任何革命的、先進的政治綱領，他們彼此爭斗廝殺只是為了爭奪權力和地盤，希圖以此增加收入以維持和擴大他們的武裝。這一時期中國歷史的曲折與復雜主要就是由于軍閥混戰(zhàn)引起政府頻繁更迭而造成的。【18】

正當中國軍閥們?yōu)闄嗔偷乇P鉤心斗角、自相殘殺之時，日本人乘機陸續(xù)擴大了在中國的侵略政策。

日本鞏固了在朝鮮的地位后，便把其第二個獵取目標對準了中國，于1915年1月18日向中國提出了駭人聽聞的“二十一條”要求。這些要求可分為五個部分，前四部分涉及擴大日本在中國東北、山東和福建的權利以及日本對中國鋼鐵工業(yè)的控制。第五部分則要求通過由顧問和專家控制中國的政治、軍火貿(mào)易和兵工廠的體制，實現(xiàn)日本對中國政府的控制。中國政府把這些令人發(fā)指的條件有意透露給美國駐華公使，立即引起了世界輿論的強烈抗議。鑒于這種不利的國際反應，日本被迫將第五部分留待“將來討論”。在5月7日日本最后通牒的壓力下，中國政府于1915年5月20日簽署了一個條約，被迫接受了日本前四部分中的絕大部分要求?！?9】

然而，日本要想實現(xiàn)在東北獲得的權益并非一帆風順，因為時代畢竟不同了。眾所周知，在1911年共和革命以后，中國正在經(jīng)歷一個試圖向現(xiàn)代化民族國家轉變的過程，這個古老的國家正在覺醒，民族意識日漸增強。而日本人卻乘中國發(fā)生分裂和內(nèi)訌之機，趁火打劫，攫取他在東北的權利。

可想而知，在這種情況下，中國必然會發(fā)生一股強烈的民族主義情緒，這激情同時表現(xiàn)在經(jīng)濟抵制和反對帝國主義的宣傳和活動之中。由于日本是中國最兇惡的掠奪者，所以中國的民族主義情緒尤其指向了日本，最具體的要求就是保持中國東北地區(qū)的領土和主權完整。這塊曾經(jīng)叫做“滿洲”的地區(qū)隨著滿族對中原的征服，早已確實成為無可爭辯的中國領土。【20】

滿洲位于中國的東北，與朝鮮、蘇俄的遠東地區(qū)(西伯利亞)和蒙古相接壤。在中國，通稱之為“東三省”，包括奉天(遼寧)、黑龍江和吉林?！皾M洲”這一名稱是在這一地區(qū)成為國際列強爭奪的目標以后所通常使用的稱謂?！?1】

中國東北是一塊遼闊富庶的土地，它相當于日本本土的兩倍以上，幾乎相等于法德兩國國土的總和。它是滿族的發(fā)祥地，由它建立起的強大的王朝曾經(jīng)統(tǒng)治中國近300年之久，直到孫中山先生領導的中國辛亥革命的成功才結束了清王朝的統(tǒng)治。

幾個世紀以來，東北地區(qū)仍保持近乎封閉狀態(tài)，滿族當權者不準漢人未經(jīng)許可擅自入內(nèi)，【22】只是到了19世紀下半期，這里才門戶洞開，漢人和平地、不聲不響地流入這塊關東寶地，人數(shù)逐年增加。到1931年，東北地區(qū)的總人口已達3000萬，其中2800萬中國人、80萬朝鮮人、15萬俄國人、23萬日本人以及少量的蒙古人?！?3】1917年以后，中國的北京中央政府開始更積極地參與統(tǒng)治和開發(fā)東北地區(qū)。然而，1918年奉天省的軍事頭目張作霖使這一地區(qū)成為獨立于北京政府的個人領地。

張作霖于1873年2月12日出生于海城縣，這是奉天省下轄的一個地區(qū)。他是家中第三個、也是最小的孩子，【24】據(jù)說他的大哥早年夭亡，二哥落草為寇，后被處死。和絕大多數(shù)東北地區(qū)的漢人一樣，張家也是從山東省遷居關外的。因家境貧寒，張作霖的童年并未受過什么正規(guī)的教育，他直到13歲才入村中私塾就讀。由于父親身亡，他14歲不得不放棄學業(yè)，因而只上過一年學?！?5】張作霖發(fā)跡后，當他談論起自己所受的教育時，總是幽默地告訴那些外國好奇者們：“咱是綠林大學畢業(yè)的。”這里指他在東北山野林莽中的軍事生涯，也就是土匪生涯。

張作霖是在1894—1895年中日戰(zhàn)爭期間在朝鮮開始其軍事生涯的。像中國歷史上許多軍閥和軍事首領一樣，張作霖未滿20歲便離家出走，加入了清政府的軍隊?！?6】為其家鄉(xiāng)本土的艱辛和饑餓所迫，他早年加入了一支地方組織——義軍，在朝鮮與日本人交戰(zhàn)。由于他的勇敢與機智，張作霖由一名普通的士卒擢升為“哨長”，一個相當于班長的小官?！?7】

由于他的組織才能和過人的精明和心機，張作霖網(wǎng)羅親信，結黨營私，逐漸發(fā)展起一個以他為核心的堅固的軍事集團。這個軍事集團雖小，但嘯聚山林，忽合忽散，戰(zhàn)斗力很強。正是憑借這個力量，他爬上了東北軍事首領的寶座?！?8】張作霖的軍事力量不是按照中國官軍的正規(guī)體系建立起來的，而是以地方民兵武裝的形式組建的。也許正因如此，人們往往說他是靠土匪起家的?！?9】然而，日俄戰(zhàn)爭爆發(fā)以前，張作霖的隊伍被收編進入中國的東北官軍之中，這便是他日后發(fā)跡，成為軍事首腦的開始。逐漸地，他攫取了東北的軍事大權，成為名揚四海的東北王。從1919年到1928年身亡，他實際上把東北變成了一個自治的獨立王國。

由于他自私的政治野心，張作霖對中華民族造成了許多損害；然而，在他有生之年，他沒有對外國人出讓一寸中國領土。他把蘇俄和共產(chǎn)主義視為自己的主要敵人，機智巧妙地抵制俄國和日本對東北的滲透和吞食。然而，為了保存自己在這一地區(qū)的地盤和實力，他選擇了在南滿地區(qū)與日本人合作的道路。他所經(jīng)歷的那段極為錯綜復雜的時代，把他塑造成一位十分矛盾的人物，他是現(xiàn)代中國歷史上極端自私自利、殘酷無情的軍閥，同時，也是一位最具有民族主義精神的軍閥。

20世紀初，在中國歷史上，民族主義第一次同社會革命運動聯(lián)結在一起。這股民族復興的運動首先在學生中興起，然后迅速擴大到中國社會的其他階層。激發(fā)和滋養(yǎng)這股民族情緒的不僅僅是國內(nèi)人民對其政府在經(jīng)濟上、政治上對外國列強所做出的屈辱性讓步的義憤，而且還有國外的事件，尤其是1917年蘇俄革命的成功及其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在巴黎和會上簽署的《凡爾賽條約》竟無視中國的主權，將戰(zhàn)敗國德國的租界地、山東省的膠州灣轉讓給日本，激起中國民眾的強烈憤慨，醞釀已久的反帝愛國情緒終于在“五四”運動中獲得了發(fā)泄。【30】兩年以后，中國共產(chǎn)黨誕生了。

孫中山先生及其國民黨追隨者在蘇俄的政治和經(jīng)濟支援的鼓舞下，于1923年與中國共產(chǎn)黨結盟，并于1924年在中國南部的廣州組建了一個革命政府?！?1】國共兩黨攜手并肩，共同傳播愛國主義思想，強烈反對帝國主義和封建軍閥，要求建立一個統(tǒng)一、民主、富強的新中國，故兩黨都獲得了學生和知識界人士的熱烈擁護。

中國的民族主義也受到新興工業(yè)階級的擁護。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西方工業(yè)強國忙于戰(zhàn)爭，無暇顧及中國市場，致使中國的民族工業(yè)獲得一個突如其來的大發(fā)展機會。由于這一發(fā)展，使中國的工商業(yè)人士充滿信心和力量，他們確信，只要能夠由一個可以保護其力量的政府出面領導實現(xiàn)中國的統(tǒng)一和獨立，民族工商業(yè)的前景就不可限量，中國的富強便指日可待。與此同時，城市勞工階級的力量也在不斷壯大，農(nóng)民協(xié)會也已組建起來，他們都是推動中國走向繁榮和復興的力量?！?2】

國共聯(lián)盟把這些新的經(jīng)濟力量和勞動者力量組合進民族運動之中，把反帝愛國的諸種運動融匯到一起，在中國歷史上，由政黨所代表的民族抱負第一次獲得全民族的廣泛支持。實現(xiàn)這一抱負和志向的第一個步驟，就是廣州國民政府誓師北伐，消滅外國帝國主義的勢力及其代理人——中國封建軍閥，在一個革命政府的領導下實現(xiàn)中國的統(tǒng)一。

北伐的壯舉把中國現(xiàn)代史納入了軍閥時代的第二個階段，這一階段經(jīng)歷的時間很短，它從1926年旨在消滅軍閥勢力的北伐戰(zhàn)爭開始，到1928年中國名義上實現(xiàn)統(tǒng)一，建立國民政府為止。這一階段歷史的主要內(nèi)容，就是國民革命軍與軍閥軍隊之間展開的殊死搏斗?！?3】

1926年春，國共兩黨合作發(fā)起了一場消滅軍閥，統(tǒng)一中國的軍事遠征。以蔣介石為總司令的國民革命軍從其基地廣東出發(fā)，一路勢如破竹、所向披靡，許多軍閥武裝見大勢已去，紛紛放棄抵抗，加入革命陣營。

然而，北伐期間，國共合作的前景令人擔憂。隨著北伐的深入，兩黨的關系卻日趨緊張。共產(chǎn)黨的最終目的是要實現(xiàn)遠比國民黨更為激進的社會革命，共產(chǎn)黨人在城市工人和鄉(xiāng)村農(nóng)民中的宣傳鼓動引起了國民黨保守派的恐慌。況且，共產(chǎn)黨的勢力激增，共產(chǎn)黨人在國民黨中央和政府各部門中都占據(jù)了重要職位。尤其令人擔憂的是，國民黨左派和右派領袖之間展開的個人競爭，加劇了國共合作的兩極分離傾向。

當革命力量發(fā)展到長江流域時，革命陣營終于分裂了，掌握著政府權力的共產(chǎn)黨人和國民黨左派由廣東移到漢口，而掌握軍權的國民黨右派已看準了時機。1927年4月，蔣介石對共產(chǎn)黨人發(fā)起突然襲擊，殺死數(shù)百名左翼人士，鎮(zhèn)壓共產(chǎn)黨領導的勞工運動，實際上粉碎了中國的共產(chǎn)黨組織，俄國顧問也被驅趕回國。自1925年孫中山先生逝世便開始的爭奪國民黨領導權的斗爭一直持續(xù)到1927年國共合作分裂。蔣介石是這場斗爭的勝利者，他成為國民黨和軍事力量的最高領袖?！?4】

經(jīng)過了這些劇烈的變動之后，1928年4月，在蔣介石的領導下，重開北伐戰(zhàn)火。最強大的東北軍閥張作霖把所有華北軍閥置于他的控制下，自封為“陸海軍大元帥”，成為北京中央政府的最高執(zhí)政，試圖對國民黨的勝利進軍做殊死的抵抗。北伐軍浴血奮戰(zhàn)，終于沖破層層防線，兵臨北京城下。張作霖見頹勢已無可挽回，遂于1928年6月3日決定撤離北京，逃回東北大本營。不料在回奉天的路上，遭到日本關東軍的暗算。【35】爾后，閻錫山這位參加了北伐革命的原山西軍閥占領了北京城，就是說，北伐戰(zhàn)爭大功告成，中國于1928年最終實現(xiàn)了統(tǒng)一，盡管這一統(tǒng)一僅僅是名義上的。

張作霖的死標志著北洋軍閥時代的結束，但是，軍閥的影響仍繼續(xù)存在。實際上，軍閥的“殘余因素”從此時起直到1937年中日戰(zhàn)爭爆發(fā)，就一直在威脅著中國。所以，軍閥時代的第三個階段，1928—1937年，便可算為“軍閥殘余”時期。【36】然而，1928年以后，大部分軍閥頭目或壽終正寢，或一敗涂地。在中國的北方，只剩下三股重要的軍閥勢力，這便是西北的馮玉祥、山西的閻錫山和東北的張學良(其父張作霖的繼承人)。

張學良以“少帥”聞名于海內(nèi)外，年僅28歲便當上了獨霸一方的東北王，成為中國最年輕的軍閥，也是“軍閥殘余”時期最有影響的風云人物。張學良與其父不同，他是新時代的人，深受歐美文化的影響，具有強烈的愛國熱情，他常常以“國難家仇叢集一身”的話來提醒自己，對日本人十分反感，不想步其父后塵，與日本人合作。經(jīng)過一系列小心翼翼的談判，他決定支持南京新政府，與國民黨合作，遂于1928年12月在東北掛起了南京國民政府的旗幟。但盡管如此，他仍不忘牢牢掌握一個軍閥的命根子——軍隊，堅持把50萬東北軍掌握在他個人支配之下，直到1936年“西安事變”【37】。

1930年，馮玉祥和閻錫山背叛了蔣介石的南京政府，在北京另外組建政府，與南京分庭抗禮。蔣介石費盡心機，說服張學良與他結盟，率東北軍入關助蔣作戰(zhàn)。在張學良的幫助下，蔣介石才得以在這場著名的“中原大戰(zhàn)”中擊敗馮、閻，鞏固了自己的統(tǒng)治。這是現(xiàn)代中國軍閥時代的最后一場大戰(zhàn)，也是最殘酷激烈的一次。這場戰(zhàn)爭的結果進一步削弱了軍閥勢力，馮玉祥的軍事力量被摧毀了，然而，馮的同伙閻錫山和廣西、廣東地區(qū)的軍閥卻仍繼續(xù)期待著有朝一日他們能東山再起?？墒牵麄冎鹇怪性膲粝牒推诖齾s在1931年日本侵占東北的槍炮聲中煙消云散了。

東北“九一八”事變是日本出于長期的霸占東北的欲望而一手制造的。一看到張學良投入了南京國民政府的陣營，日本人就開始宣稱，它在東北地區(qū)有著許多特殊的、不可否認的利益。后來，日本人又變本加厲地斷言，滿洲是日本的生命線。所謂日本的“特殊利益”是建立在戰(zhàn)略和經(jīng)濟兩大因素基礎上的。從戰(zhàn)略上看，東北對日本至關重要，它位于朝鮮和蘇聯(lián)之間，占據(jù)了這塊地區(qū)，向南可以直下中國的其他領土，向北可以橫掃蘇俄的遠東地區(qū)，它為日本的侵略擴張構成了一塊理想的戰(zhàn)略基地。從經(jīng)濟上來看，東北是一塊富饒的寶地，它擁有遼闊肥沃的平原，適于各種農(nóng)作物生長的土壤，茂密的森林資源和豐富的煤、鐵等礦藏，這些都是為戰(zhàn)爭和征服而不可缺少的戰(zhàn)略物資?！?8】

日本人以其“特殊利益”為借口，指責南京和奉天的聯(lián)合威脅了日本的國防。日本人從以往的條約中找不出能夠證明中國政府曾允許日本使用東北作為反蘇基地的任何條款，甚至是默許，他便無理地設想他有這種權利，并指責中國威脅了他。

日本人儼然像一個受害者一樣，喋喋不休地抱怨中國違反了條約，尤其是宣傳歸還租界地和南滿鐵路，拒絕給予日本人在南滿地區(qū)居住、旅行和租借土地的權利等做法，嚴重威脅了日本的安全?！?9】

在東北的目標既已確立，日本便策劃了一系列促進其實現(xiàn)的步驟。到1931年“九一八”事變以前，日本在對待中國東北問題上的策略是不一致的。在1922年華盛頓會議和1927年4月北伐戰(zhàn)爭之間的這段時間里，日本表面采取“善意”、“睦鄰”的“親善政策”。從1927年4月到1929年7月的田中內(nèi)閣時期，日本采取了以準備對滿洲使用武力為基調(diào)的“實際政策”【40】，這一“實際政策”的重點是必須把東北視為與中國其他地區(qū)不同的一個特殊地區(qū)，進而，它包括一個明確的宣告，即從中國腹地擴展到滿洲和蒙古的任何騷亂都是對日本特殊利益的威脅，日本將不得不做出相應的防衛(wèi)措施?！?1】田中的這一政策還進一步明確表示，日本將單方面著手保護滿洲的和平及秩序，這就不同于前一階段只把日本的目標限制在保護日本在那里的利益的“親善政策”。

基于這種強硬政策，田中內(nèi)閣便開始無限制地放手干涉中國東北的事務。田中內(nèi)閣的計劃是和平地進占東北，進而擴展到整個中國。通過與張作霖合作，把日本人在東北的權利擴展到最充分的程度?！?2】

1928年，當張作霖在北伐戰(zhàn)爭中敗給國民黨軍隊以后，田中建議他放棄華北，宣告保護東北獨立，把軍隊由關內(nèi)撤回關外。這一建議起初引起張作霖的不滿和憤怒，但是后來還是被采納了。然而，駐扎在東北的日本關東軍卻日益不滿田中內(nèi)閣的合作政策，急欲使用武力占領全東北。一小撮關東軍軍官們在未經(jīng)東京允許的情況下，密謀暗殺張作霖?！?3】1928年這個陰險的密謀變成了現(xiàn)實?！?4】

暗殺張作霖的目的是要建立一個新政權，以便把東北從南京政府統(tǒng)治下的中國正式分離出去?！?5】這件事傳到東京，日本的天皇、首相和陸相一致同意應采取嚴厲的懲治性措施維持軍紀。然而，懲辦肇事者的決定受到參謀本部的強烈抵制，由于在這一問題上爭執(zhí)不下，田中內(nèi)閣被迫于1929年7月辭職。他的后繼者濱口內(nèi)閣和若槻內(nèi)閣重新奉行“親善政策”，直到1931年9月。

張作霖死后，其28歲的長子張學良繼承他的地位，成為東北的統(tǒng)治者。和他父親一樣，少帥也不得不在東西兩大強鄰的威脅下小心翼翼地求得生存，因而他也奉行反蘇和反日的政策。所不同的是，他比他父親走得更遠。1928年12月，他為了停止國內(nèi)紛爭，實現(xiàn)國家的統(tǒng)一，確保東北主權的完整以及他個人的利益，毅然決定與南京政府聯(lián)合。為酬謝他的支持，南京委任他為中國武裝力量副總司令，并繼續(xù)把持東北三省及熱河省的軍政大權。通過這次合并，中國本土和東北之間的政治和經(jīng)濟聯(lián)系得到進一步加強，南京政府在東北的經(jīng)濟開發(fā)、商業(yè)貿(mào)易和財政金融事務中發(fā)揮了積極作用，其影響大大超過了日本。張學良元帥為了東北和中國本土的振興，真誠地希望與南京國民政府合作。當日本人發(fā)現(xiàn)他們已不能靠政治手段控制張學良時，便決定占領東北，搞垮少帥。然而，少帥張學良是一位錚錚鐵骨的熱血男兒，他不甘心把命運交給日本人擺布，為了收復淪陷的東北故園，拯救垂危的中華民族，同時，也為了挽救自己的前程，他與命運進行了頑強的抗爭，上演了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偉劇。1936年12月12日的西安事變，把這出以張學良政治生涯為主題的歷史偉劇推向最高潮。此后，他便從歷史舞臺上消失了，也可能是永遠地消失了。

張學良的政治生涯是短暫的，但也是輝煌的，他對中國現(xiàn)代史產(chǎn)生的深遠影響是無法估量的。共產(chǎn)黨憑借因他而產(chǎn)生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之機絕處逢生，東山再起，終于實現(xiàn)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奮斗目標，所以周恩來曾將少帥譽為“千古功臣”；而國民黨卻因此而吃了大虧，斬草未盡，釀成大禍，最終斷送了自己在大陸上的基業(yè)，故臺灣有人稱少帥為“黨國千古罪人”。究竟為功為過，作者力圖秉筆直書，千秋是非功罪，留待讀者品評。

注釋

【1】見費正清等：《東亞·傳統(tǒng)和演變》(East Asia：Tradition and Transformation)，美國，波士頓，1973年，第454頁。

【2】1868年的明治維新是日本歷史上的一個里程碑，它使得日本政權從幕府手里重新歸還到明治天皇手中，開始了日本的現(xiàn)代化過程。有關這一問題的詳情，請見G. B.桑塞姆(G. B. Sansom)：《日本史》(History of Japan)，美國，斯坦福，1936年，第3卷。另見W. G.貝斯雷(W. G. Beasley)：《日本現(xiàn)代史》(The Modern History of Japan)，美國，紐約，1973年，第5章。

【3】馬關又名下關，是日本本洲西南部的一個城市。

【4】有關這一條約的文本，請見J. B.麥克米倫(J. B. Macmurray)：《1894—1919年對華及涉華條約和協(xié)定》(Treaties and Agreements with and Concerning China form 1894-1919)，美國，紐約，1921年，第1卷，第18—25頁。

【5】1895年中日簽訂的《馬關條約》規(guī)定，遼東半島歸屬日本。俄國對中國東北早有野心，他會同德、法兩國進行干涉，聯(lián)合要求日本放棄占領遼東半島。日本鑒于戰(zhàn)爭造成的困境，被迫應允，但須中國以相當款項補償。中日遂簽訂條約，清政府以3000萬兩白銀“贖回”遼東半島，史稱“三國干涉還遼”。

【6】徐中約(Immanuel C. Y. Hsü)：《現(xiàn)代中國的興起》(The Rise of Modern China)，美國，紐約，1970年，第413頁。另見J. F.貝德雷(J. F. Baddeley)：《俄國·蒙古·中國》(Russia，Mongolia， China)，英國，倫敦，1919年，第2卷，第208頁。

【7】義和團運動發(fā)源流行于華北民間的宗教秘密團體，其名稱叫做義和拳，西方按字面意思譯為“正義和諧之拳”(“Righteous and Harmonious Fists”)，或簡稱為“Boxer”。它取“正義”、“和諧”之義，以一種中國拳的形式出現(xiàn)。信教人確信，在打仗時，通過一系列姿態(tài)和招式做準備工作，使心靈和肉體達到和諧一致，這樣就可以達到刀槍不入的境界，從而無需懼怕外國人的洋槍洋炮。義和團運動的目標是驅逐外國人，殺死傳教士。他們吸引了大批信徒，迫使清政府對其讓步。他們圍攻天津的外國機關和北京的外國使館，隨后八國聯(lián)軍入侵中國。有關義和團運動的背景、起源過程和后果，請見《義和團災禍》(The Boxer Catastrophe)，美國，紐約，1955年。

【8】該條約叫做《普茨茅斯條約》，這份條約是日、俄雙方在美國的調(diào)停下于1905年9月5日簽訂的。

【9】奉天當時是東北經(jīng)濟、政治和軍事的中心。

【10】有關這一條約的詳情，請見費正清等：《東亞：現(xiàn)代的變遷》(East Asia：The Modern Transformation)，美國，波士頓，1965年，第481頁。

【11】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展出文件第57號，第194號。

【12】有關孫中山的生活，見霍華德·L.鮑曼(Howard L. Boorman)：《“中華民國”人名辭典》(Biographical Dictionary of Republic of China)，美國，紐約，1967—1969年，第3卷，第170—188頁。有關孫中山先生生平的權威性著作很多，其中1977年出版的馬丁·韋伯著《孫中山：不屈不撓的愛國者》(Sun Yat-sen：Frustrated Patriot)是較好的一部。

【13】有關袁世凱的生平，見《“中華民國”人名辭典》，第4卷，第78—79頁；有關其詳情，見陳志讓(Jerome Chen)：《袁世凱》，美國，斯坦福，1961年。

【14】李劍農(nóng)：《中國政治史1840—1928》，美國，斯坦福，1967年，第467頁。

【15】北伐是由蔣介石主持的為消滅軍閥勢力而進行的對中國北部的遠征，詳情見下文。

【16】王季：《少帥張學良1928—1931》，第40頁。

【17】有關北伐的詳情，見D. A.約旦：《北伐：1926—1928年中華民族的革命》(The Northern Expedition：China摧s National Revolution of 1926-1928)，美國，火奴魯魯，1967年。

【18】關于這一時期軍閥政治的詳情，請見白魯恂(Lulian W. Pye)：《軍閥政冶》(Warlord Politics)，美國，紐約，1971年。

【19】該條約規(guī)定，租借遼東半島，包括旅順港、大連、南滿鐵路、安東—奉天鐵路的租期由25年延長到99年。根據(jù)這個條約，日本人還獲得了在南滿租借土地以營造為經(jīng)營商業(yè)、制造業(yè)或農(nóng)業(yè)所必需的建筑物的權利，以及旅游、居住和工作自由的權利。見費正清：《東亞》，第648—687頁。

【20】關于滿洲并入中國的背景資料，見歐文·萊蒂莫爾：《滿洲：沖突的策源地》(Manchuria：Cradle of Conflict)，美國，紐約，1932年。另見《東北年鑒》，奉天，東北文化社，1931年。

【21】K. S.萊特里特：《遠東簡史》，美國，紐約，1962年，第586頁。

【22】關于漢人移民東北的詳情，見羅伯特·李：《清朝歷史上的滿洲開拓者》(The Manchurian Frontier in Ching History)，英國，劍橋，1970年，第1、5章。另見前引《滿洲：沖突的策源地》，第3章。

【23】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文件，D-12。

【24】《張大元帥哀挽錄》，奉天，1928年，第1卷，第16頁。

【25】J. B.鮑威爾：《我在中國的二十五年》(My Twenty-Five Years in China)，美國，紐約，1945年，第88頁。

【26】同上。

【27】《張大元帥哀挽錄》，第1頁。

【28】《分省中國人物志》，上海，1927年，第521頁。原文是日文版。

【29】同上。另見王季前引文，第41頁。

【30】“五四”運動是為抗議中國政府在山東問題上的屈服而于1919年5月4日爆發(fā)于北京的學生運動，它觸發(fā)了一場全國范圍內(nèi)的民族愛國的政治運動和文化教育運動。關于“五四”運動的歷史，見周策縱(Chow Tse-tsung)：《五四運動》(The May Fourth Movement)，英國，劍橋，1962年。

【31】關于這一時期孫中山先生及其革命政府在廣東的活動，見馬丁·韋伯前引書。

【32】馬超?。骸吨袊鴦诠み\動史》，南京，1947年，第4—5頁。

【33】J.謝里登：《中國軍閥：馮玉祥》(The Chinese Warlord：Feng Yu-hsiang)，美國，斯坦福，1966年。

【34】關于這一時期國共合作和分裂的詳情，見H. R.阿塞克斯：《中國革命的悲劇》(The Tragedy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美國，斯坦福，1961年。

【35】有關暗殺經(jīng)過，見下文。

【36】王季前引文，第31頁。

【37】詳見下文。

【38】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文件，P·D-15。日本當時還不知道東北蘊藏著后來在大慶和遼河流域發(fā)現(xiàn)的豐富的石油貯量。

【39】同上。

【40】同上。

【41】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文件，P·D-17。

【42】同上。另見“展出文件”第175號。

【43】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文件，D-17-18。另見《我刺殺了張作霖》，日本，東京，1954年，第194—201頁。

【44】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文件，P·D-17。

【45】同上文，P·D-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