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的再次拜訪

林徽因，無疑是一個美麗動人的女子，追求仰慕的男子無數(shù)，她也曾經(jīng)歷心中最初的悸動。但最初的悸動，往往不能陪伴她終老。她最終的選擇，是梁思成。

美人如斯，她隔著如許煙波月，隔著眾多男子的深情，美成眾人夢中的一個剪影，成就了一個不老傳奇。

時至今日，人們永遠無法忘懷她如花般的笑靨。正如她詩中所描述的：“艷麗如同露珠，朵朵的笑向，貝齒的閃光里躲。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水的映影，風的輕歌。她的笑，如花般美麗，如歌般柔婉。”

梁思成，醉在了她的笑靨里。自從第一次見到林徽因后，她美麗的笑容便如一個魔咒般，時常在他的腦海里徘徊，“梳兩條小辮，雙眸清亮有神采，五官精致有雕琢之美，左頰有笑靨；淺色半袖短衫罩在長僅及膝下的黑色綢裙上；她翩然轉(zhuǎn)身告辭時，飄逸如一個小仙子”。這個如仙子般的女子，就此在梁思成的心里生了根。

梁思成是“戊戌六君子”之一梁啟超的長子，最得梁啟超鐘愛。在清華學堂念書的時候，他便是校園里的風云人物，“清華學生中的小領袖之一”，他的同學評價他“具有冷靜而敏捷的政治頭腦”。

為了重溫那美麗的笑容，在林徽因回國后不久，梁思成便來到林宅登門拜訪。幾載光陰輾轉(zhuǎn)而過，再一次相聚，他們彼此在心中都充滿許多新的期待。兩人的變化都很大，樣貌變化了，她的笑靨，燦爛地綻放，越發(fā)嬌美了；他的眉宇間，更多了一種英氣。他們的見識也更加廣博了，有許多話題在嘴角跳躍。

短暫的時間，彼此間的陌生感消失殆盡，他們海闊天空地聊了起來。那時，林徽因正對建筑癡迷，她不斷與梁思成談著她的新興趣。任由思緒紛飛，真誠地談論各種話題，異地見聞、興趣愛好、未來志向，那歡聲笑語時時不斷，歲月流光都在笑聲里鮮活起來。梁思成后來回憶說：“我去拜訪林徽因時，她剛從英國回來，在交談中，她談到以后要學建筑。我當時連建筑是什么還不知道，林徽因告訴我，那是藝術(shù)和工程技術(shù)為一體的一門學科。因為我喜愛繪畫，所以我也選擇了建筑這個專業(yè)?！?/p>

那時候，他們還沒想到，建筑將成為他們畢生的追求。

愛是一種相遇，是一場經(jīng)歷，也是一場門當戶對的贊歌。命運促成了他們相遇的緣分，而偏偏二人又是志同道合者。他們有著共同的愛好，比如繪畫、文學等；他們有著相似的家庭，都出自書香門第、官宦之家；他們有著相近的教育背景，都曾接受中西文化的共同熏陶。這一切的門當戶對再加上兩顆真誠而火熱的心，他們命運中的一切都仿佛在為對方完美地契合。因此，再一次的相遇，讓幾年前就開始的友誼有了迅速的發(fā)展。

他們常常會在環(huán)境優(yōu)美的北海公園幽會，那里坐落著新建的松坡圖書館，而梁啟超正是館長。禮拜天圖書館是不開放的，但梁思成衣袋里有鑰匙，兩人便經(jīng)常在圖書館一起看書商討。有時，林徽因又跟隨梁思成去到清華學堂，看有他參加的音樂演出。當然，梁思成并不總是那么呆板，偶爾他會也和林徽因開上點增加情誼的小玩笑。

有一次，林徽因和梁思成一起逛太廟，但剛進到廟門，梁思成便如蒸發(fā)了一般失去了蹤影。林徽因正詫異著急時，梁思成卻已爬上大樹，在樹上大喊她的名字，看著美人又氣又笑的表情，梁思成似乎品味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甜蜜。

多年后，林徽因曾很有興致地對當時還只是個學生的林洙談起他們的美好往事?！澳菚r我才十七八歲，第一次和思成出去玩，我擺出一副少女的矜持。想不到剛進太廟一會兒，他就不見了。忽然聽到有人叫我，抬頭一看原來他爬到樹上去了，把我一個人丟在下面，真把我氣壞了”。

那段時光，對于梁思成與林徽因來說，無疑是燦爛而溫暖的。而要是說梁思成與林徽因的感情有進一步發(fā)展的事件，那就不能不提梁思成那場意外的車禍。

1923年，梁思成正準備畢業(yè)考試，并在做赴美留學的準備。

5月7日這一天陽光明媚，萬里無云。面對國家危難，青春熱血的大學生們自行組織起了游行，他們在大街上扯起了條幅，舉行“五七國恥日”愛國示威游行。恰巧就在這一天，梁思成和弟弟梁思永也一道去了，梁思成駕駛著姐姐梁思順從菲律賓買來的摩托車，從梁家所在的南長街出發(fā)，想要去追趕大街上的游行隊伍。

也許，年輕人的血本就是沸騰的，激情燃燒著他們的理智，也燃燒了他們對周圍環(huán)境的警惕。他們當時過于興奮，以至于忘記了自身的安全。當梁思成和弟弟到達長安街的時候，一輛大轎車正沖著他們迎面撞了過來，一個電光石火的瞬間，悲劇就這樣發(fā)生了。

摩托車被撞翻在地，死死地把梁思成壓在下面，而弟弟梁思永則被甩出了老遠。也許這是一場預謀，又或許這純粹是一場交通肇事逃逸。坐在轎車里的軍閥金永炎毫不遲疑地命令司機繼續(xù)前行，并沒有停下來。遠處的梁思永緩緩地站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傷口流著血，再去尋望哥哥，發(fā)現(xiàn)哥哥梁思成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好在，梁思永并沒有因此亂了手腳，他很快冷靜下來，沒有慌張到不知所措，稍一定神，梁思永立刻跑回家去叫人來。一個仆人急急忙忙趕到車禍的出事地點，背回了不省人事的梁思成。

這個時候的梁思成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精神，他躺在那里，臉色蒼白，沒有一丁點血色；眼睛也毫無神采，昔日的智慧光芒都已不見，甚至就連喘息也是微弱的。一家人見到他這副模樣，都慌了手腳。剛從西山趕回來的梁啟超，努力鎮(zhèn)定了一下自己，穩(wěn)住慌張的心，急忙讓仆人去找醫(yī)生。梁啟超后來寫道：“這時候，我的心差不多要碎了。我只是說，不要緊了，別害怕。當我看到他臉上恢復了血色的時候，我感到欣慰。我想，只要他能活下來，就算是殘廢我也很滿足了?！贬t(yī)生到來后檢查出梁思成左腿骨折、脊椎受傷，梁思永面部受傷，滿臉是血。情況危急，于是，梁思成、梁思永被馬上送往了協(xié)和醫(yī)院搶救治療。

有道是“患難見真情”?；蛟S只有當人們躺在病床上的時候，才會明白，誰是真正愛自己的人，誰又是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關心你的人。

因為是梁啟超的兩位公子被撞傷，北京各報都大加渲染。沒一會兒的工夫，林徽因就知道了這個消息，于是，她匆匆地趕到協(xié)和醫(yī)院，跑到梁思成所在的病房門口。

林徽因發(fā)現(xiàn)，此時梁家全家人差不多全都圍擁在病房里。這一場飛來橫禍，雖然讓梁思成兄弟兩人都受了傷，但是梁思永要比哥哥梁思成的傷輕得多。他們住在醫(yī)院的同一間病房里，梁思永一個星期后就康復出院了，而梁思成在這里要住八個星期。由于來得太焦急，林徽因的臉上還淌著汗水。看到這樣的情景，她緊張極了，雙眸里幾乎要流出淚水，模糊了雙眼。

她心如刀割，守在梁思成的病床邊，一待就是半天，飯都沒顧上吃。那時候是五月份，正值初夏時節(jié)，這時候的天氣已經(jīng)開始變得炎熱，受傷的梁思成腰間卻一直需要被繃帶纏繞，這讓躺在床上不能動的梁思成經(jīng)常汗水沾身，他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而林徽因見此情景，顧不得男女避諱，就坐在床邊，為梁思成悉心地擦拭。從他們二人戀愛以來，還從未有過如此頻繁親密的接近。

沒過幾天，雖然傷痛依然纏繞著他，但梁思成卻表現(xiàn)出了自己樂觀的一面，跟人有說有笑起來。對于這個從小就沉穩(wěn)，喜怒不形于色的男孩來說，這帶傷的笑顏當然跟林徽因的照顧是分不開的。梁啟超把兒子的情況以隨時口述的形式，請林徽因記錄下來，寄給大姊。梁啟超對林徽因的表現(xiàn)非常滿意，他在一封信中寫道：“徽因我也很愛她，我常和你媽媽說，又得一個可愛的女兒，老夫眼力不錯吧?；找蛴质俏业诙氐某晒??！?/p>

積極的付出得到了梁家兩個大男人的肯定，卻并沒有得到梁思成母親的贊賞。她認為作為一個未婚女孩子，這樣的表現(xiàn)實在太出格了，有失大家閨秀的風范，甚至認為梁思成娶這么個女孩子是不可能幸福的。

林徽因得知后很是苦惱。但她還是天天來看望、護理梁思成，直到他出院。她每天都會來看望梁思成，沒有絲毫的矜持。每個下午，林徽因都坐在病床邊，熱心地和他說話，開玩笑、安慰他，或者幫他擦汗、翻身。患難見真情，有林徽因陪在身旁，梁思成的心里感到踏實、欣慰，這比什么藥都有利于他的康復。

糟糕的是，梁思成因為傷了筋骨，起初醫(yī)生診斷骨頭沒有折斷，不需要動手術(shù)。這個錯誤的診斷卻耽誤了正確的治療，實際上，梁思成是股骨復合性骨折。到5月底，他已經(jīng)動了五次手術(shù)。梁啟超給女兒的信中充滿希望地說，腿已經(jīng)完全接合，梁思成將可以和正常人一樣走路?？蓪嶋H并非如此。從那時起，梁思成的左腿比右腿短了一截，這輩子都要跛著走路。由于脊椎受傷，他還要穿著協(xié)和醫(yī)院給他特制的金鋼馬甲。過去他的鞋子要專門定做，后來為了省事，只在左腳的鞋后跟處加一個小墊子了。

讓人心煩的不只如此，梁啟超已經(jīng)和家人商量好，將梁思成夏天到美國留學的計劃推遲一年。梁思成對于自己要推遲一年赴美、比同學落后一年的事情也感到十分焦慮。但梁啟超認為，正好利用這一年的時間，多讀些國學也是十分有用的。他在給梁思成的信中寫道：“父示思成：吾欲汝在院兩月中取《論語》《孟子》，溫習暗誦，各能略舉其辭，尤于其中有益修身之句，可益神智，且助文采也。更有余日讀《荀子》則益善?！盾髯印奉H有訓古難通者，宜讀王先謙《荀子集解》?！绷簡⒊囊馑际?，在這兩個月里，梁思成應當能夠溝通，甚至背誦那些修身養(yǎng)性的段落，然后讀《左傳》和《戰(zhàn)國策》的全文，以增長智能和改進文體風格。若還有時間的話，可以再讀點《荀子》。

因而，在陪伴梁思成的時間里，林徽因經(jīng)常和他談論傳統(tǒng)文化的博大精深，為古人早就有如此精辟的見解感嘆不已。由此，梁思成的國學功底有了進一步的鞏固，這對他以后從事建筑史的研究也是大有裨益。

1923年7月31日，梁思成出院。梁啟超對兒子說：“你的一生太平順了，小小的挫折可能是你磨煉性格的好機會。而且就學業(yè)來說，你在中國多準備一年也沒有任何損失?！边@時，林徽因也在培華女中畢業(yè)，并考取了半官費的留學資格。

愛情，不是一顆心去敲打另一顆心，而是兩顆心共同撞擊出的火花。這次有驚無險的車禍擦掉了擋在林徽因眼前的那層迷霧，在對梁思成并未離去心懷感激的同時，也發(fā)現(xiàn)原來眼前的這個叫梁思成的男子對自己是如此重要。這一場飛來橫禍，讓她更加了解了自己的內(nèi)心，明白了自己的情感皈依是屬于誰。

如果沒有這次突如其來的車禍，也許林徽因依舊徘徊在徐志摩和梁思成之間猶豫不決，她依舊不明白自己的心究竟會選擇誰。一場車禍，快刀斬亂麻一般為林徽因選擇了一個難以抉擇的答案。

這次有驚無險的車禍讓林徽因深刻地懂得，她和梁思成不能再輕易別離。而她最想要擁有的那份真實淳樸的感情或許就在梁思成，這個男人，就是那個可以給她一起牽手漫步的溫暖、洗手做羹湯的簡單幸福的人。

人總是在失去后才會懂得擁有的珍貴，好在上天對林徽因不薄，她并沒有真正失去，這讓她欣喜不已。她還來得及彌補，還來得及重新選擇自己的未來。

后來的日子，盡管林徽因還會時常與表姐王孟瑜、曾語兒參加新月社的文學活動，盡管和徐志摩還是時常會有交集，但她明白今后要走的路必將是由梁思成來陪伴了。

因此在梁思成因車禍而需要延遲的這一年里，林徽因正好從培華女中畢業(yè)，并且考取了半官費留學。這么看來，這場車禍不僅讓林徽因看清了自己的心，讓梁思成收獲了美人的青睞；更是成全了兩人的一件美事。

歲月輾轉(zhuǎn)，每一個人都在經(jīng)歷著起起伏伏的故事。此時的梁林二人都明白，愛情的花朵，正在彼此心中靜靜綻放。兩顆年輕而火熱的心越走越近。那樣墜入愛河的美好與甜蜜，只能用林徽因那絕妙的文字《憶》來形容：

新年等在窗外，一縷香，枝上剛放出一半朵紅。心在轉(zhuǎn)，你曾說過的幾句話，白鴿似的盤旋。我不曾忘，也不能忘。那天的天澄清的透藍，太陽帶點暖，斜照在每棵樹梢頭，像鳳凰。是你在笑，仰臉望，多少勇敢話那天，你我全說了，——像張風箏向藍穹，憑一線力量。

最初的愛，總是甜蜜而動人心弦，無論時隔多少滄桑歲月，它終會在心波里微微蕩漾，在嘴角泛起一絲甘甜。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只看到煙。但總有一個人，總有那么一個人能看到這團火，然后走過來，陪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