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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帶走一片云彩

金玉良緣:梁思成與林徽因 作者:黃志能 著


不帶走一片云彩

有人說:看得破的人,處處都是生機;看不破的人,則處處都是困境。在才情美女林徽因與浪漫詩人徐志摩的這場本不該發(fā)生的康橋邂逅里,徐志摩無疑是那個看不破所以總覺身處困境的人;而林徽因似乎從小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將這場邂逅的結局看得透透的。

人最是多情,也最是無情。

在倫敦這樣一個充滿浪漫與詩意的霧都,林徽因雖然遇見了自己心中第一個愛的男人,他們相互傾慕,也情投意合??墒沁@段感情,還沒有真正開始,便注定要宣告結束。不怪情不夠深,只言緣分太淺。

徐志摩的灑脫和浪漫不羈的天性,是林徽因所欣賞的,同時也是她無法把握的。他的熱情讓林徽因著迷,他的癡情讓林徽因沉醉??墒撬膊恢?,徐志摩對她的那份癡迷和熱情到底能維持多久。

小徐志摩四歲的張幼儀在自己十五歲那年就嫁到了徐家。盡管那時的她還是個情竇未開的少女,卻也做了人妻。如果不是這樁婚姻,天資聰明的張幼儀還是個新式的女學生。她從小就受二哥張君勱和四哥張嘉璈的影響,求知欲望強烈。認真好學的她,后來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了蘇州第二女子師范學校。

就在1915年10月29日,尚未結業(yè)的張幼儀卻突然被接回家中,遵從父母的遺愿與徐志摩成了親。她披上了大紅的嫁衣,從此,成了徐家的少奶奶。

促成兩人這段姻緣的,是張幼儀的四哥張嘉璈。張嘉璈在當時任浙江都督朱瑞的秘書,有一次在巡視學校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杭州一中有一位才華橫溢的學生,他很是欣賞,這個學生就是徐志摩。當時的徐家已是江南富商,和有著龐大政治經(jīng)濟地位的張家聯(lián)姻,對于徐志摩的父親來說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于是兩家商榷了之后,便把二人的婚約定了下來。但對于這段婚姻,徐志摩的態(tài)度卻僅僅只是“媒妁之命,受之于父母”。

婚后不久,徐志摩就出國留學了。1920年,徐志摩收到了新婚妻子張幼儀的來信。縱然不喜歡,但也無可奈何,只好把妻子接到了自己身邊。

在國外,徐志摩和他的妻子張幼儀住在了沙士頓,這是一個只有幾十戶人家的小鎮(zhèn),它有著屬于英格蘭古老的韻味。蔥郁茂密的樹木覆蓋著高高低低的農舍,景色宜人的田園風光、歷史悠久的街道和建筑,古樸、恬靜、美麗、自然,一切都讓人情不自禁地陶醉其中。

在英國倫敦、沙士頓,以及后來在德國柏林的那一段生活,徐志摩對待張幼儀并不友好,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殘酷的。兩人在沙士頓住下后沒多久,張幼儀就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欣喜若狂的她還不知道,此時的徐志摩正在瘋狂地追求著另一個女人,那就是林徽因。這時候的徐志摩怎有心思去顧及張幼儀?而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徐志摩竟然會狠心地要自己去打掉孩子!

很多時候,人就是這樣,不到疤痕被血淋淋地揭開的那天,就總會告訴自己其實一切都還好,對一切病癥不做多想。離開家孤身一人來到英國的張幼儀也是如此。

直到有一天,郵差送來了一封寄給徐志摩的信,張幼儀無意中拆開,讀了一半,便覺得天旋地轉,傷心不已。那是林徽因寄給徐志摩的,在這封信中林徽因說道:“我不是那種濫用感情的女子,你若真的能夠愛我,就不能給我一個尷尬的位置,你必須在我與張幼儀之間做出真正的選擇,你不能對兩個女人都不負責任……”

看罷,張幼儀明白了這一切,明白了自己的位置,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也明白了丈夫所作所為的緣由。她恨自己糊涂,怪自己粗心。徐志摩足足有半年時間言必提到林徽因這個名字,自己怎么就沒有留心呢?她是見過他們在一起時徐志摩那魂不守舍的目光的,而這目光,也是命運對她最大的打擊。

面對徐志摩熱烈而真摯的感情追求,面對這些復雜糾結的人際關系,林徽因最后還是冷靜了下來。雖然自己還是個少女,但是在面臨人生的重大抉擇時,林徽因并沒有少女的沖動,她還是聽從了理性的召喚,也正是因為她當時的理性選擇,才使自己今后的人生得以沉靜而完滿。

她要放棄了,她要放棄了徐志摩的愛。這樣的放棄,這樣的決定,大概就發(fā)生在徐志摩逼著懷孕的張幼儀簽字離婚的那一瞬間吧!

徐志摩想要與自己妻子離婚的想法更加堅定了林徽因拒絕他的決心。林徽因的心思是細膩的,少年時代的母親給她的陰影就像是一個夢魘,一直緊緊地追隨著她,她忘不了“家庭戰(zhàn)爭”,她知道如果自己接受了徐志摩的愛情,那么他的離婚便會讓張幼儀痛苦不堪。

她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她無法想象自己將去頂替張幼儀的位置。在她年幼的歲月里,父親因為二娘的緣故,幾乎遺棄了她的母親,她目睹了母親心底的憂傷與難過。因此,只要想到徐志摩無辜的妻子將因為自己而被拋棄,她就感到無比內疚和羞慚。

徐志摩的"愛情"對她而言只是悲劇,她不愿陷入這樣的三角關系中,就像母親、二娘與父親那樣,那不是她想要的愛情。

在她開始對愛情有憧憬的時候,便已下定決心,這一生她要一段完整的、純粹的、只屬于她一個人的愛情。即使她心底對徐志摩的愛也是那么的不舍,即使她喜歡聽他談詩論文時那充滿靈光的話語,喜歡和他一起讀書時的心有靈犀,可她相信那不是愛情。

于是,林徽因鄭重地收藏起了自己對徐志摩的情感,這份美好的情感,她將會永遠報以深情的凝視。既然決定如此,那么自己便不會逾越半步。所以當徐志摩要求林徽因“許他一個未來”時,林徽因婉言拒絕了。

她委婉地說出了自己對張幼儀的同情和對徐志摩想要與之離婚的不滿,但是被林徽因深深吸引的徐志摩卻依舊不甘心地追問道:“就為了成就那虛無縹緲的道德?”聽到這樣的追問,林徽因回答說:“道德不是枷鎖,而是對生命負責的態(tài)度?!蓖A艘粫?,她繼續(xù)說道:“我不是沒有來,只是無緣留下?!?/p>

當人們都在為徐志摩的浪漫、真誠、癡心而著“摩”時,回看往昔,我們也不得不承認,這位詩人對他的原配夫人張幼儀是那樣地無情而冷酷。由于是父母包辦的婚姻,從婚前到婚后,徐志摩對于這個自己不愛的女人,都是那樣的鄙棄。

就如因果輪回一般,這一次,徐志摩受到了沉重的打擊。“我不是沒有來,只是無緣留下”,多么無奈蒼涼的一句話?;蛟S真的都是緣分在作怪吧,給了緣相愛,卻無分再繼續(xù),這無疑是對相愛的人的最大懲罰。

林徽因沒有責怪他人,怪只怪自己在錯的時間里,遇見了心動的那個人。這,都是命中注定的。也許,這時的林徽因,心底也曾有過無奈與傷心,也有不舍和幽怨吧!就如同就她后來寫的《情愿》一般:

我情愿化成一片落葉,

讓風吹雨打到處飄零;

或流云一朵,在澄藍天,

和大地再沒有些牽連。

但抱緊那傷心的標幟,

去觸遇沒著落的悵惘;

在黃昏,夜半,躡著腳走,

全是空虛,再莫有溫柔;

忘掉曾有這世界;有你;

哀悼誰又曾有過愛戀;

落花似的落盡,忘了去

這些個淚點里的情緒。

到那天一切都不存留,

比一閃光,一息風更少

痕跡,你也要忘掉了我

曾經(jīng)在這世界里活過。

相愛太艱難,唯有記取前生。

許多年后,當她和人談起徐志摩,她說:“他的記憶也總是和文學大師們聯(lián)系在一起,雪萊、基茲、拜倫、凱塞琳、曼殊斐兒、伍爾芙,以及其他人。他可能承擔了教師和指導者的角色,把我?guī)胗脑姼韬蛻騽〉氖澜纭痹谒睦?,他充當?shù)牟⒉皇且粋€戀人的角色,更像一個亦師亦友的精神導師。

張幼儀為徐志摩低眉順首,無悔生養(yǎng),甚至為他孤身一人追隨異國,徐志摩卻對這一切視而不見,怨憤以對。林徽因這個美麗如蝶的女子,在他面前翩然飛舞,時遠時近,卻惹得這個風流才子深情相隨,為她寫下無數(shù)情真意摯的詩句。

不能怪人太多變,只是當時情已深。就怪倫敦康橋吧,這個美麗浪漫、云縈霧繞的城市,太容易讓人產(chǎn)生美好的愛戀,又太容易讓人看不清情事。只怪這個城市太多情,讓人輕易踏上了為愛喜、為愛悲的漫漫長路。

就在張幼儀離開英國,前往德國柏林,并且在那里生下次子的時候,林徽因和父親林長民也開始起身離開英國。

站在海港前,徐志摩一直拉著林徽因的手,心中滿是不舍。

然而,即便是再依依不舍的愛情,在海輪的汽笛聲中,徐志摩也必須把林徽因送上船。很快,他就在甲板上看到了林徽因的身影。在人潮擁擠之中,似乎這個女子有著粉紅色的光環(huán),讓他一眼就能夠在人群之中看到她,他深信這就是愛情的力量。他奮力地揮手,期待著林徽因能夠尋找到自己。就在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的時候,徐志摩覺得,自己的愛情終于要迎來最堅定、最完美的時刻了。

而站在甲板上的林徽因,此刻的心情卻十分復雜。

雖然是10月份,但清晨已經(jīng)微微透出寒氣。她雙手握住甲板上的圍欄支撐身體,冰冷的鐵欄桿傳來陣陣的涼意。在人群之中,身著長衫、頭戴禮帽的徐志摩顯得那么特立獨行、鶴立雞群,那是她愛情的發(fā)光體。

可是,站在她身邊的父親林長民卻心生感慨:中國,是祖國是家鄉(xiāng)是過去,家鄉(xiāng)里有很多現(xiàn)實要去面對;英國,仿佛是他們的夢想之地,在那里,他們可以擁有談笑風生的友情、浪漫的愛情,是個自由的國度。這艘船、這塊甲板似乎成為踏上故土的跳板,成為夢想國度和現(xiàn)實世界之間的紐帶,一身榮辱、兩袖清風,都將在這波濤洶涌的蔚藍大海之中變得清晰起來。

她的父親林長民對他們的交往也是持反對態(tài)度的。林長民以一個過來人的眼光看得很清楚,徐志摩并不適合做一個丈夫,詩人的天性讓他只想追求一段浪漫的愛情,而根本沒有考慮過林徽因的聲譽與前途。這時的林徽因只有十六歲,一個十六歲的少女與一個長她七八歲的已婚男人談戀愛,并使得他拋妻棄子,這在國內可想而知會招致怎樣的罵名。

是的,林長民的考慮的確非常在理。徐申如根本就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兒子要和他非常滿意的兒媳婦張幼儀離婚,作為第三者的林徽因要如何滿足愛情最終的訴求——結婚呢?任何一個女子在追求愛情的時候都可以不顧一切,但是當愛情到達一定程度的時候,女人永遠要求的都是名分、地位和認可。

而林徽因是林長民最鐘愛的女兒,他不允許這樁"緋聞"毀了她。他寫了一封信給徐志摩:“志摩足下,長函敬悉,足下用情之烈,令人感怵,徽亦惶恐不知何以為答,并無絲毫mockery(嘲笑),想足下悮(誤)解耳。星期日(十二月三日)午飯,盼君來談,并約博生夫婦。友誼長葆,此意幸亮察。敬頌文安。弟長民頓首,十二月一日?;找舾胶颉!?/p>

林徽因隨父親踏上返回中國的輪船之后,徐志摩感到自己靈魂中最重要的一部分飄走了,去追尋林徽因了。就在這個時候,張幼儀生下了次子彼得。他聽說了這件事情,卻并沒有做父親的喜悅,他就如同走火入魔一般渴望著單身的自由。

很快,他就買了張機票飛往德國柏林。去德國之前,他給張幼儀寄去一封信。在信中他非常坦誠地寫出自己內心對婚姻和愛情的理解:真生命必自奮斗自求得來,真幸福亦必自奮斗自求得來,真戀愛亦必自奮斗自求得來!彼此前途無限……彼此有改良社會之心,彼此有造福人類之心,其先自做榜樣,勇決智斷,彼此尊重人格,自由離婚,止絕苦痛,始兆幸福,皆在此矣。

這封信,讓張幼儀對生命、對幸福、對自我價值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這個從來都沒有屬于過她的男人,與其用兩個孩子、婚姻的枷鎖來綁住這個并沒有太多責任感的男人,還不如放他自由。很快,離婚這件事情就正式提上日程。

當徐志摩在離婚協(xié)議上簽下自己名字的時候,他的心突然之間安靜下來,整個心房就像是一個莊園,他已經(jīng)將這里打掃干凈,并且種植了嬌艷的玫瑰,等待迎接新的女主人到來,而這個女主人,自然就是林徽因??墒?,該走的已然走了,該來的人會來么?

與張幼儀正式辦理了離婚手續(xù)的徐志摩在第一時間乘船返回中國,當他也站立在輪船的甲板上放眼望去,船下送行的人群中沒有一個他熟悉的身影。他并不知道,回國之后等待他的是當頭棒喝——林徽因已經(jīng)決定跟梁思成交往,并且很快就要結為秦晉之好。

這件事情并不是林徽因親自告訴他的,而是別的朋友將這個消息帶給他的。在很多天里,他都是活得渾渾噩噩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心愛的那個女子竟然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成為別人的未婚妻,原本已經(jīng)打掃好的愛情莊園,女主人不會再出現(xiàn)了,曾經(jīng)嬌艷的玫瑰,還未真正綻放,就已然枯萎。這讓一個一心一意追求浪漫摯愛的詩人如何能夠接受呢?

得知這個消息后的徐志摩和朋友說:“我很怕……我還記得,曾經(jīng)在送別的時候,她站在甲板上,我使勁地和她揮手,但是她卻并沒有向我揮手過,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那一刻,我一直以為她是因為面臨離別而感到傷感,或許在那一刻,她就已經(jīng)決定就此離開我?!?/p>

經(jīng)歷了一番內心的掙扎,徐志摩最后還是決定鼓起勇氣,踏上北去的列車。不知道在火車上的徐志摩,在這漫長的一路他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心情,或許他也在想象著,見到林徽因,首先要說的究竟是“我想你”,還是“為什么”,是要直接拉住林徽因的手離開,還是強忍悲痛祝她幸?!?/p>

再短的路程,對一個內心煎熬的人來說,都是非常長的;再長的路程,即使不愿,也會有一個真正的終點。

就如一個輪回一般,在北平的林家,徐志摩第一個見到的人并非林徽因,而是為人熱情的林長民。當聽到管家通報說是徐志摩前來拜訪時,林長民這個作為長輩的男子有一瞬間的錯愕和尷尬。開始的時候,如果他沒有在第一次見面就將徐志摩介紹給自己的女兒,或許女兒也不會背負上第三者的罵名,兩個孩子也不會在這么小的年紀就失去了溫暖的家庭,張幼儀也不用獨自懷著身孕遠赴德國……想到這些,林長民只能長嘆一聲,在徐志摩進入客廳的時候,收起臉上復雜的神情,展露笑容來熱情招待。林長民吩咐自家的傭人,多準備些飯菜,對徐志摩也是十分熱情,招待周到,卻并沒有讓他見到想見的人。

徐志摩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這是他第一次真正走進林徽因生活的環(huán)境,就恍若是虔誠的信徒進入廟宇一樣。

這次拜訪,徐志摩并沒有看到林徽因,只好選擇在北海附近的一間寓所里住了下來。對于多愁善感的徐志摩來說,雖然能夠和心愛的姑娘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著同一個味道的空氣,卻無法相見、無法相愛……

當時,剛剛從歐洲留學歸來的他在大學生中有非常高的人氣,尤其是在女同學中間。他來到北平的消息,被清華大學文學社聽說后,清華大學文學社非常誠懇地邀請徐志摩來做一場演講。

那一天,徐志摩身著一件綢夾袍,加一件小背心,綴著幾顆閃閃發(fā)光的紐扣,腳上穿一雙黑緞皂鞋,精神抖擻地出現(xiàn)在了清華大學的小禮堂。他要演講的題目是“藝術與人生”。如果只有留學而沒有失去摯愛的經(jīng)歷,那又怎么能叫人生呢?

就在他一開口的同時,同學們馬上安靜下來,他們用學生獨有的單純的、熱切的目光凝視著這個充滿浪漫情懷的詩人、學者,心中滿是崇拜。可是,突然之間,這位被他們所仰視的學者卻愣住了,他似乎看到了什么,眼神里放出的灼灼光芒就仿佛是看到了世間最美好的風景一般。

是的,他終于看到了這些日子以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個人兒,就像是一場夢,努力讓結果往自己喜悅的結局走,幾次無果后終于如愿以償。他的眼中充滿喜悅的同時,卻又略帶哀傷。

原來,確定徐志摩會來清華大學小禮堂做演講的時候,文學社的同學們就自行印制了一些宣傳單,張貼在學校各個地方,常常來這里找梁思成的林徽因當然也看到了這個消息?;蛟S最初,林徽因也不知道用什么心情來面對徐志摩,曾經(jīng)那樣真誠相愛的兩個人,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里,自己卻要嫁為他人婦。然而,她無法違背自己的內心,她想知道徐志摩過得好不好,心里對自己是否有著恨意。

她只身來到小禮堂,坐在同學中間。徐志摩依舊像從前一樣,風度翩翩,滿腹經(jīng)綸侃侃而談。在同學們,尤其是女同學們的眼神中,對他的崇拜和欣賞呼之欲出。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英國的時候,她是否也是這樣充滿崇拜地看著徐志摩,與他度過了那些在倫敦的日子呢。徐志摩是一個非常好的男人,是一個非常好的老師,是一個非常好的朋友,是她選擇越過朋友這條鴻溝,才讓徐父徐母、善良的張幼儀、無辜的孩子陷入了“情感上的困境”。盡管她曾逼迫徐志摩在她和張幼儀之間做出抉擇,可冷靜思考過后,她終于明白,這個優(yōu)秀的男人注定不屬于她。

徐志摩開始失神的時候,林徽因只好起身離開。她知道,這個浪漫的男人始終還是沒有辦法面對自己。他的心結還是沒有解開。于是,聰明如她選擇在另一個時間里約出徐志摩,地點是香山。

那是一個非常好的艷陽天,盡管已經(jīng)入冬,香山上的紅葉卻依然晶瑩剔透地紅著。整座山坡放眼望去,就如同火燒云一般,層次分明,或疏淡,或濃密,或熱烈,或寧靜,路轉峰回,風情各異。

爬山需要的是腳力,同樣也需要心境。兩個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崎嶇的小路上,有好幾次,路途比較陡的時候,徐志摩就停下來想要拉她一把,林徽因卻始終微笑著拒絕。這種沉默,是一種無形的壓力,兩個人的臉上都有了尷尬的神色。

林徽因想借助詩詞來打消這份尷尬,于是率先開口說:“志摩,你曾經(jīng)跟我說你最大的夢想是做一個詩人,我聽很多同學說,他們都很迷戀你的詩作?!睂擂螀s并沒有就此化解,徐志摩只淡淡地略帶哀怨地說:“我的詩,只為一人而寫,你明白嗎?”對話并沒有往預想的方向拐去,兩人只好再次陷入沉默。

而此時的徐志摩,心中明明有千言萬語,卻無從言說,這種痛苦,就好像是心口的刺,越磨越疼、越疼越磨。

他們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走在后面的徐志摩時不時抬頭看下林徽因的背影,或許是清晨的薄霧還未散去,他眼中的林徽因似乎有些朦朧。還記得第一眼看到那個站在客廳里面對陌生的客人有些害羞的她,眼神里卻是一片清明,就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等待著露珠來滋潤;短短幾個月的時間,眼前的這個女子雖然身影朦朧,眼神依舊青澀如初,卻沒有了讓他著迷的憂郁,偶爾還會透露出對某一處風景的向往。正是這種神情,讓徐志摩猶如芒刺在背。或許,在林徽因的內心深處,她所渴望陪伴的人并非是自己,而是她心中所愛之人。

“志摩,”林徽因突然想起了什么說道,“似乎《紅樓夢》里面那塊女媧補天遺留下來的頑石就在這里,我們一起去看看吧?!薄昂靡粔K被遺忘的頑石……”徐志摩點了點頭,還是同意了林徽因的想法。

那個時期的香山,鮮有游客,只有幾座農民自建房寥落地建在山間,炊煙裊裊,偶爾還能聽到田園犬的叫聲??粗@樣一幅“好山好水好家園”的畫面,徐志摩不禁感慨道:“徽因,曾幾何時,我最大的夢想是要做一位成功的詩人,可是當我遇到了你之后,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擁有一個只屬于你我的家,或許這個家并不大,但是每到傍晚,我們的家里也會有陣陣炊煙,身旁被小孩子包圍,我們倆什么都不說,什么也不做,只是聽著他們的歡聲笑語……”

“你已經(jīng)有了一個家,可是家里的女主人卻不是我,你也有了兩個孩子,注定了陪你享受天倫之樂的人,絕對不會是我。我們每個人的一生之中,除了愛情還有很多事情,比如你的詩人夢想,比如我的建筑夢想,比如你我的家人,比如你我的名聲。有很多事情,我們都是身不由己的。相信我,放下過去,你會快樂很多,我們還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嗎?除非,你不想和我做朋友?!?/p>

經(jīng)歷了這次會面之后,徐志摩好受了許多,但還是時常會在清華大學的自習室里追隨林徽因,以及在她身邊的梁思成,這樣的舉動多多少少都會給梁、林二人帶來尷尬。但是,涵養(yǎng)極好的梁思成充分顯示了他的大度,并沒有因此發(fā)過脾氣,也沒有讓林徽因和徐志摩難堪,只是在適當?shù)臅r候給予林徽因一個安心的笑容。

看到林徽因身邊已經(jīng)有了一個如此出色、并且懂得包容的男子,徐志摩這才放開手,讓一段已經(jīng)在英國便告終的愛情,隨風吹散。

很多年后,林徽因和兒子談起這段舊事時說:“其實徐志摩他愛的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詩人的浪漫情緒想象出來的林徽因,可我其實并不是他心目中所想的那樣一個人?!碧热糇罱K他們生活在了一起,他會發(fā)現(xiàn),原來林徽因也會抱怨,也會發(fā)脾氣,也會在歲月的流逝中長出蝴蝶斑。她也是人,任她紅顏如花,也終有一天人老珠黃;任她才高過人,也終會生老病死。當戀愛的風花雪月轉變成婚姻生活的柴米油鹽,他是否還像當初那樣癡狂地愛她,她很懷疑。

真到了那個時候,徐志摩會因失望而轉身離開么?世間沒有如果,沒人能給我們答案。

或許,他們的愛情只能生存在英國那座整日薄霧縹緲的城市,而不能在幾千年封建傳統(tǒng)的土地上開花結果。就如同徐志摩那首有名的詩作《再別康橋》中所寫:“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p>

這樣淺淡又濃郁的愛情,在最美的年華里相遇,在最合適的時間里分手;深刻地存在于彼此的腦海,分別時僅輕輕道一聲珍重足矣。這是每個豆蔻年華的女子心中的向往,也是美好初戀的最佳結局:不帶走一片云彩,天空依然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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