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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世面

又見并蒂蓮花開 作者:遲煥彩男


初見世面

這里是招遠縣最北端的羅山山脈,黑黝黝的高山下就是聞名于世的玲瓏金礦黃金區(qū),方圓數(shù)十里,人字架的房子鱗次櫛比。山腳下的小蔣家村不到百十戶人家,多數(shù)姓蔣,其他雜姓是從平度、昌樂、章丘等縣搬過來的。小山村很清秀,依山而建,青瓦石墻,錯落有致。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笔刂笊?,眼前就是金礦,所以每戶都有人在礦區(qū)上班。解放后,金礦實現(xiàn)了機械化作業(yè),礦工翻身當家做主人,收入高,安全保障好,福利待遇多,家家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日本鬼子侵占金礦時期,那水深火熱的日子一去不復(fù)返了。

我和大哥疲憊不堪,腳上的水泡疼痛難忍,一瘸一拐,再加上饑腸轆轆,周身像散了架,齜牙咧嘴,差點哭出聲來。哎呀!終于來到了路旁一個高臺階前,上面是一座高高的門樓。我們咬著牙,憋著氣緊跟父親拾級而上,這是父親一位多年好友的家。我們真像遇到了救命稻草一樣,溫暖一下子涌上了心頭。

主人姓李,比父親大三歲,他們一家四口人,當年是從魯西北搬遷過來的。除了老兩口,還有大金和小金兩個兒子。雖然父親沒提前與他們打招呼,一家人也絲毫沒有準備,但與我們一見面就親熱得如同家人。李大爺趕緊招呼我們爺仨洗臉洗腳上炕,李大娘扎上圍裙忙活做飯。我們爬到熱乎乎的炕頭上,真想倒頭睡一覺,但看到父親與李大爺那個親密的樣子,你一言我一語,一會兒哈哈大笑,一會兒感嘆不已,像久別的親人,我們只好堅持著坐在旁邊似懂非懂地默默聽著。這時二金哥把一個長方形木制的盤子放到了炕上,不大一會兒,大金哥就端上了蔥花炒雞蛋、醬油蔥白、油炒花生仁,還有一碗大白菜粉絲燉豆腐。李大爺一手拿著一壺地瓜干老燒酒,一手攥著兩個小酒盅,一撩腿上了炕頭,斟上酒,老哥倆你一口我一杯,邊喝酒邊敘開了舊。父親喝了兩盅不勝酒力就不喝了,李大爺自斟自飲。他聽父親講了這次去黃縣的打算,極力贊成。我和哥哥認生,也懂一些禮節(jié),盡管饑腸轆轆,饞得直流口水,但是,父親不發(fā)話誰也不動筷子。一會兒工夫,李大娘端上了一盆熱乎乎的豇豆面條湯,還有一盤黃澄澄香噴噴的玉米餅子。她拿起碗撈了兩碗香氣四溢的面條,笑瞇瞇地招呼我倆吃飯,李大爺和父親也催我們。我們這才端起碗也顧不了熱地吃了起來。我一口氣吃了兩碗面條,還吃了一個玉米餅子,那可是從小沒吃過的美餐,讓我回味了好多年。

李大爺說:“今晚礦里有電影,吃完飯,讓大金帶你們小哥倆看電影去。”本來想吃過晚飯能睡上一覺是最美的事了,聽說竟然還有電影可看,我們立即來了精神。電影那玩意兒聽母親和學(xué)校李老師講過,可從來沒親眼見過是什么樣子。

大金哥,二十多歲,瘦瘦身材,高高的個頭,清秀的五官,在金礦上班不到兩年。他背著我,十七歲的二金和大哥跟在后面。滿天星斗在大山上空閃爍,一股山風(fēng)吹來,我在大金哥背上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zhàn)。東邊黑黝黝的半山腰上,有一片光亮,我驚奇地問:“大金哥,那黑乎乎、亮晶晶的是什么?”大金哥笑了笑說:“那是依山而建的樓房,亮光的地方是廠區(qū)照明的電燈,一溜兩行锃光瓦亮的是馬路上的路燈。”我驚訝得東張西望,沒完沒了地問這問那。

電影剛剛開演,黑壓壓一片人,山區(qū)看電影可以找有利地形,沒有看不到的死角。那是一部蘇聯(lián)黑白電影,叫什么《基輔姑娘》。第一次看電影的我忘掉了疲勞和睡意,瞪著兩只驚訝的眼睛,張著嘴巴不停地問大金哥:

“活人怎么跑到大白布上面了?”

“老長的、冒著煙跑得那么快的是什么東西?”

大金哥笑了笑說:“大白布是電影銀幕,冒著煙跑的那是火車!”

我接著問:“火車是干什么的?長大鼻子的人說話怎么那么大的動靜?”

大金哥小聲笑答:“火車能拉送貨物、運送客人。鼻子大的那是外國人,聲音大那是擴音器擴的?!?/p>

我著急問:“擴音器是什么東西?”

大金哥有點不耐煩了:“等你到了黃縣,慢慢長大后就知道了?!蔽疫@才不問了。第一次看到樓房、電影和電燈,第一次看到電影里的火車和外國人,一切都無比神秘,好像在夢幻中……電影什么時間演完的我一點不知道,后來聽大哥說,我死豬般地睡在大金哥身上,怎么叫也沒動靜。一個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小子!大哥比我強多了,他一直堅持到電影散場。

第二天早晨,我還在夢鄉(xiāng)里就被父親叫醒。天剛放亮,站在院子里,抬頭看著遠處的玲瓏山脈,峰高嶺峻,氣勢磅礴。不遠的東山坡上,傳來采礦石的機器轟鳴聲、汽車馬達聲,還有陣陣歌聲,像一支恢宏的交響樂在山谷中回響。在塵土飛揚、蜿蜒而上的盤山路上,拉運礦石的車輛、戴著頭盔上下班的礦工來往穿梭。山上山下,車水馬龍,熱火朝天。昨天夜里的見識和清早起來的新鮮景致,真讓我見了大世面!我不由地歡呼雀躍起來。

經(jīng)過一夜的休息,除了腳板還有一點痛,渾身上下長足了力氣。謝別盛情款待我們的李大爺一家,父子三人情緒高漲,不一會兒爬上了玲瓏山的北山口,再向北就是黃縣地界了。舉目遠看,是一望無垠的大平原,天清氣朗,大雁北歸。煙波浩渺的渤海灣映入眼簾,海面點點白帆在陽光直射下分外醒目。不遠處有一片果樹園,一座座村莊農(nóng)舍讓人感到親切。海洋、平原、果樹和一座座青瓦白墻的村莊……像山水畫一樣展現(xiàn)在面前,呵!黃縣!我們回來啦!

父親領(lǐng)著我們先到黃城絳水河西岸的大姨媽家報了個到,傍晚,終于到了大伯父家中。伯父家住在小欒家疃村杜家街西頭,一座朝北開的大街門,繞過寫著大“?!弊值恼毡冢惶蟮脑郝溆心媳眱商幐魅g的瓦房。伯父遲和德性格急躁,直爽坦誠,是位老共產(chǎn)黨員,患有嚴重氣管炎,不停地咳嗽。伯母心地善良,笑容可掬,她也會吸煙,手里拿著旱煙斗,看到我們進門后高興地說:“哎呀!這兩個孩子長得好機靈,幾年不見都成了大小伙子了?!彼褵煻吩诳谎厣峡牧藥紫?,領(lǐng)著我們進了北屋,那里有一鋪東西向的大火炕。她看我們一瘸一拐便對二堂姐說:“永芝,這兩個孩子的腳八成起水泡了,弄點熱水給他們燙燙腳,把水泡挑開睡一宿覺就好了?!?/p>

一大家子人吃了頓熱面條,父親在南屋炕邊坐著,邊吸煙邊無奈地與伯父說:“咱招遠老家環(huán)境條件差,怎么出力也難以混下去了。咱媽年紀越來越大,生活太差也抗不了。先把這兩個孩子送來上學(xué),怎么窮也不能耽誤他們念書。我明天就趕回去,待天氣暖和再把他們接過來?!?/p>

伯父沙啞著嗓子說:“行??!我看搬過來就住街北小胡同那兒,租賃彭老頭那棟老房子,獨立院子,雖然破舊一點,但租金低,收拾一下就可住。咱媽搬過來還住你那里,兩家隔得近有事方便照顧?!?/p>

父親說:“行啊!就這樣辦吧。”并一遍一遍地囑咐我們:“要聽大人話,不準調(diào)皮打架,按時跟著二姐報到上學(xué)。過些日子天暖和了,我再把你們奶奶、媽媽、妹妹們搬過來?!蔽覀兌碌攸c著頭回應(yīng),接著去北間屋子睡覺。二姐用熱水為我們燙完腳后,我們咬緊牙任憑二姐為我們挑開小腳上的顆顆水泡,然后爬上炕倒頭便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哥倆還在睡夢里,父親就起早趕回招遠縣的老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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