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都輸糧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沈萬三一直振作不起來。他不明白,為什么上天對自己這么殘酷,這么無情。
他從來不知道,生命原來可以如此短暫。生死無常,他在大海上遭遇風暴時,曾經(jīng)見過有人被瞬間沖入大海,但因為那人和他并無血緣關(guān)系,所以他的感受還沒有如此刻入肌骨。如今,褚氏的突然而去,才令他知道,這份失去親人的痛,原來竟有千鈞之重,如此難以承受!
他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要去出海,為什么在這么長的時間里,沒有陪伴在妻子身邊。如果可以多陪她一些日子,他在將來的生命里,一定可以留下更多的回憶。可現(xiàn)在一切都晚了!
就這么日夜懊悔,直到一天早上,沈萬三起身在洗臉的時候,從銅鏡里看到一個形容枯槁的面孔。他吃了一驚,半天才意識到,那就是自己!
再掐指算一算,他已經(jīng)整整三個月,沒有踏出過家門一步了。他知道自己必須振作起來了!這么長的時間,在陸道源那里,一定有很多事情等著自己去做!
于是,他立即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到外面理了理發(fā),刮了胡子,修了面,換了套干凈衣服,和爹娘說了一聲,出門奔甫里而去。
到了甫里陸家府上,他一出現(xiàn)在陸道源面前,把陸道源都嚇了一跳:“萬三,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出了什么事情?”
“先生,事情是這樣的。”沈萬三將妻子因為難產(chǎn)而去世的事情講了一遍,聽得陸道源也唏噓不已。
“唉,我只道你這段日子在家里逍遙度日,樂而忘歸,卻不曉得你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唉!不過生死有命,你也不必太難過了?!标懙涝窗参康?。
“是的,我也是這么想。好在阿鳳還給我留下了一個女兒,我知足了!”
“你還這么年輕,總不能這么一個人熬下去。孩子也需要有個人照顧,有沒有想過再娶?”
“再娶?”沈萬三苦苦一笑,搖了搖頭,“先生,我現(xiàn)在哪里有這個心思?再說,我事業(yè)未立,家中又添了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有什么人家的女兒,會眼睜睜往這火坑里跳?”
“萬三,你大可不必自怨自艾,我了解你,以你的才干和勤奮,只要用心去做事情,將來必有出頭之日。遠的不說,眼前我就一件大事,要交與你去做!”
“先生請吩咐!”沈萬三一聽,立即坐直身子,“小子一定盡心竭力,不敢有負先生!”
“很好!”陸道源欣賞的就是lign="just他這種召之即來、來之能戰(zhàn),隨時準備投身到風浪中去的敬業(yè)精神。他點了點頭,卻又不慌不忙地又端起煙桿,吞云吐霧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什么。半天,他似乎才下了決心,說道:“萬三,我問你,你聽說過‘漕運’嗎?”
“‘漕運’?”沈萬三一愣,他這些年來在港口,的確見過規(guī)模浩大的運糧船隊,然而,具體如何,并不清楚。
“聽我給你講一講?!标懙涝磪s對這個行業(yè)了如指掌,很快給他講起了一段傳奇般的往事。
原來,漕運一事,古已有之。中國自秦、漢、唐、宋以來,國家政權(quán)的中心基本上都在北方,而中國的經(jīng)濟富庶地區(qū)卻大抵在南方,尤其漢唐以來,主要集中在江南一帶。南糧北運,就成了一大難題。
以前,歷史上的漕運,主要是以河運為主,核心的航程是從長江流域進入黃河流域,再由陸路運輸?shù)诌_目的地。
然而,元建國以來,因為游牧民族不事生產(chǎn),對于糧食的消費需求卻與日俱增,元大都建成后,竟然經(jīng)常性地發(fā)生糧食饑荒。以往的單純從河道運輸?shù)匿罴Z,已經(jīng)遠遠不能供給大都所需。
于是,在大力疏通河道的同時,元政府將目光盯上了另外一條道路:海路。而這條海路的最早開拓者,卻是兩個大名鼎鼎的海盜,一個叫做朱清,一個叫做張瑄。
從今天看到的《元史》資料看,這兩位海盜很早就結(jié)為異姓兄弟,名為經(jīng)商,實為掠奪,橫行海上。后來,二人被元政府招安,替元政府干了一件大事:在元政府攻滅南宋后,從臨安將南宋的庫藏及圖籍、儀器等,由海道秘密運送到了燕京。因此,二人獲封管軍千戶,其從者亦授百戶、總把。
后來,當漕運問題困擾元政府,丞相伯顏向忽必烈推薦此二人,奉命開辟海上運輸航道,總管海運之事。
當即,朱清、張瑄二人奉命造成大船六十艘,小船若干,載官糧四萬六千余石,由江蘇蘇州太倉劉家港北上大都,首創(chuàng)海運成功。
從這條航線開始,漕糧海運成為可能,江蘇蘇州的太倉亦成為“天下糧倉”,朱清、張瑄二人在這里一駐婁江北岸,一駐南岸,分別建立了兩所“海運倉”,每年將江南各地的糧食在這里囤積,然后北上運輸,數(shù)量從最初的幾十萬石到后來的近二百萬石,為元政府提供了近半數(shù)糧食供應(yīng)。
有了太倉這么一個大糧食基地,朱、張二人的發(fā)跡簡直像騰云駕霧一樣,從千戶到萬戶,不但自己封官晉爵,而且兩家子弟,佩金銀符者上百人。更令人驚駭?shù)氖牵麄兩踔莲@得了一個特權(quán):持有皇帝欽賜的鈔板,可自行根據(jù)需要印行寶鈔。
一方面從事國內(nèi)海運,一方面壟斷海外貿(mào)易,數(shù)年間,朱、張二人成為當時中國南方最富有和最有權(quán)勢的人。
只可惜,盛極而衰。不久,朱、張二人都被告發(fā):朱清畏罪自殺,張瑄被逮捕至大都,下獄而死。
……
以上這段故事發(fā)生在十幾年前。自朱、張死后ign,元政府自己辦起了海運,不但效率低下,而且運糧的數(shù)量一年比一年少,大都又鬧起了饑荒,不得已,只好再次起用民間力量。
對于這個難得的機會,以陸道源之精明,自然不肯放過。再加上有雄厚的財力支持,他決心大干一場。
在沈萬三之前,他已經(jīng)物色了一個伙計:葛德昭,只不過,陸道源顯然對這個葛德昭不太滿意。
“萬三,你先跟著阿昭跑上幾趟,以后,熟悉了這條路,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一個人管啦!”陸道源道,“不過,這話我只對你一個人說,不可以讓阿昭知道,而且你能不能接過重任,我還要看你的表現(xiàn)如何?!?/p>
“是!”
于是,幾天后,準備停當,沈萬三就跟隨葛德昭從劉家港出發(fā),一百多艘船艦,浩浩蕩蕩,北上大都輸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