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全運會個人金牌的那年,比賽是在江蘇的主場。當時正是《亮劍》熱播的時候,所以省體育局的領(lǐng)導(dǎo)到隊里“訓(xùn)話”時,總是慷慨激昂地嚷嚷著“亮劍”,讓我不禁回想起我在國內(nèi)外賽場初次“亮劍”的那些經(jīng)歷。
亮劍江蘇隊:吃苦、受累、挨餓
從1986年9月進入省隊,到1988年下半年,甚至到1989年的上半年,是我這一生中最最痛苦和黑暗的一段日子,太苦了。
我那時的身高只有一米六四,在擊劍運動員里算矮個子,就是跟省隊的女孩兒比都算矮的;我那時還不到13歲,在隊里是最小的,其他隊員至少都比我大3歲。
可省隊的訓(xùn)練量比體校的時候大多了,我又在打基礎(chǔ)的階段,只能比別人練得更多。
雖然必須比別人練得多,但我的正常訓(xùn)練時間又比別人少:因為我必須在省隊和省體校兩邊跑——我雖然跟著省隊練,但畢竟關(guān)系在省體校,得比別人每周多上三個半天的文化課。所以我那會兒的生活節(jié)奏是:每周一、三、五的早晨6點出早操,一個星期出三次,然后去上文化課,下午到晚上全部跟體工隊訓(xùn)練,二、四、六則全天訓(xùn)練。
南京的冬天,天還沒亮的早晨6點是非常冷的,冷得你根本就不愿意動。出早操的量實在是太大了:田徑場的400米跑道上先跑五圈,然后壓韌帶,再是包括短跑和中跑在內(nèi)的各種跑,50米十組、100米五組,最后再跑個5000米長跑。
我和我的省隊教練儲石生
一節(jié)早操下來,我覺得我整個人都傻掉了,還得趕緊跑回省體校去,吃飯、上文化課。
早操的記憶是累和冷,早餐的記憶是吃不飽——在省隊練在體校吃,等于是干大人干的活兒吃小孩兒吃的飯,怎么可能吃飽呢?而且體校的伙食根本不能跟省隊比,那么大的運動量,根本不能保證營養(yǎng)需要。
還有比累和餓更可怕的。
我的教練是儲石生,當時剛剛從運動員退役,年富力強、精力充沛、又沒有結(jié)婚,所以天天在訓(xùn)練場上盯著。他是特別自律的一個人,每天開著輛摩托車早早就來了,我那時候早晨最怕聽到下面“嘟嘟嘟”的摩托車聲,一聽到這聲音就想:千萬別敲門,但馬上就是一組只能算是砸門的聲音,大喊著:“起來了!出早操!”……他就屬于這種,一天都沒遲到過,唯一遲到過一次,他還內(nèi)疚無比地說“我今天遲到了,實在不應(yīng)該”。
因為我最小,所以天天得加練身體素質(zhì)——現(xiàn)在的運動員一練素質(zhì)都叫苦,我就說你們這算什么,當初我們練弓步,一個早晨負重500次、再徒手500次,教練在旁邊一個個數(shù)著,差一個都不行。
其實作為運動員來說,碰到這樣的好教練真是不容易,就看能不能頂住。
1987年春天,全國青年比賽要在昆明舉行,隊里要派兩個人去參賽。儲石生決定選拔,6個人比賽,誰打到前兩名誰去。我跟他們16到19歲年齡組的一起比,最后打到第三名。打完以后哭得一塌糊涂,哇哇地哭,感覺第一次受到刺激了,而且我們彼此之間最后小分算起來都差不多,我就比人差了幾劍。
大伙兒都安慰我說沒什么,別人都比你大嘛。但我不管,就是想贏他們,所以玩兒命地刻苦訓(xùn)練,也沒管他比我大3歲還是4歲,就是跟他們干!
江蘇隊的訓(xùn)練到今天都是這樣,一到周末就舉行大循環(huán)比賽,從一線運動員到小孩兒都可以參加,裹在一塊兒打,誰有本事就把他們?nèi)虻袅?,這種訓(xùn)練體制還是不錯的。
那時我們還跟著女子花劍的國家隊練,因為1984年國家體委作了一個很特殊的決定:將國家隊分成紅隊、黃隊,其中黃隊就是女子花劍隊,是由江蘇省負責的,所以國家隊的教練文國剛他們都在南京進行集訓(xùn),我們幾個小蘿卜頭就跟在后面——我們自己隊里的大隊員經(jīng)常會去比賽,這時我們就只能跟國家女花訓(xùn)練,一塊兒練一塊兒打。所以,老的一批女花名將像李華華、朱慶元、欒菊杰這些人,我都跟她們練過。
那個時候有個目標:盡快出成績,盡快吃上體工隊的飯。體工隊吃飯的規(guī)矩,是按成績吃不同的伙食,有成績的人吃“冠軍灶”,還發(fā)水果什么的,而我什么都沒有,就是體校里的一葷一素兩個菜加一瓶酸奶,去晚了就沒菜了,還得跟盛菜的師傅混好,這樣他才可能會多給你半個肉元。
家里人也覺得我營養(yǎng)跟不上,所以我爸媽每到周二,會帶著熬的湯,跑到隊里偷偷給我吃。
那時候,家里每星期還會給幾塊錢零用錢,每個周五周六打完比賽,回家路上就一個想法:大吃一頓、大睡一覺。特別愿意回家,就是為了吃飯睡覺,而且還能帶著點兒錢回來,這樣每個星期天晚上就像過節(jié)一樣,一幫人騎個自行車找家孝陵衛(wèi)的餐館沖進去大吃一頓,因為周末回來都有錢了嘛。
亮劍青運會:“冠軍灶”和獎金
1988年,我參加了在貴陽舉行的全國錦標賽,不到15歲就出現(xiàn)在成人比賽的賽場。到這年下半年,我已經(jīng)可以經(jīng)常打到省隊的前幾名了。
終于吃上“冠軍灶”是1989年。
那年上半年的全國冠軍賽,我代表江蘇隊獲得了第三名。按照規(guī)定:只要打進全國成年前三名,就可以進入體工隊的“冠軍灶”吃飯,隨便吃。所以,雖然我那會兒還不算省隊的正式隊員,關(guān)系還在省體校,但已經(jīng)拿著盆子去“冠軍灶”吃飯了。
還記得第一次吃“冠軍灶”的情景:
身邊都是江蘇體育的名人,像楊陽、趙劍華什么的,但有一個當時我不認識,悄悄地問了別人,才知道她叫趙友鳳,在1988年的漢城奧運會上獲得了馬拉松比賽的第五名,影響不亞于后來的“馬家軍”。
“冠軍灶”的伙食,和體校比是天壤之別,所以1989年下半年我去參加全國錦標賽——中國的大多數(shù)體育項目大都一年有兩次全國比賽,上半年是“冠軍賽”,下半年是“錦標賽”,一般來說“錦標賽”比“冠軍賽”難打一些,但兩個比賽的冠軍都算全國冠軍——的時候,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得保持在前三名里,我得有吃“冠軍灶”的資格,因為那兒吃得真好。
天天吃“冠軍灶”,誰都以為我已經(jīng)正式進隊了,所以到我1989年12月份正式進入省隊、開始拿工資的時候,人家都很驚訝地說:你還沒工資?你不是體工隊的?
1989年最重要的比賽,是在沈陽舉辦的第二屆全國青少年運動會,我們隊有6個人符合參賽的年齡規(guī)定,但只能去4個,經(jīng)過隊內(nèi)選拔,我如愿入選。當時的青運會跟現(xiàn)在一樣,年齡限制在19歲以內(nèi),而我當時只有16歲。結(jié)果,我在預(yù)賽和決賽中都獲得了個人冠軍和團體冠軍,我家里有張得冠軍時的黑白照片:穿著最土的飛躍鞋。
打完青運會之后,省里為了獎勵我們,讓擊劍隊在年底出訪香港,我也去了。那是一次邀請賽,算是我第一次出國——那會兒香港還掛著英國國旗呢。
剛拿到青運會冠軍,我驕傲得連北在哪兒都不知道,特牛,燙了個現(xiàn)在看來特別土的頭發(fā),就去了香港。那個年代,去趟香港還是蠻難得的。
參加那次比賽的有韓國隊、日本隊、香港隊、中華臺北隊等等,我們隊除了我以外全是成年隊的,當時有幾件事我印象很深刻:
1989年青運會,我第一次在全國比賽中獲得冠軍,從左至右依次為林亮、彭金飛、王海濱、褚偉、過鷹、儲石生、汪昌勇、趙藝峰
一是跟臺灣人換東西。走之前“出國教育”讓我們不能跟臺灣隊講話,我們就偷偷地跟人換東西,人家穿的全是西裝,我們是省隊的不是國家隊的,所以穿個T恤衫就去了。當時香港人瞧不起我們,一講話,就說你這也不懂、那也不懂,我心想這都是什么人啊。而臺灣人挺好,臺灣人什么都教你。
二是宴會,非常正式的宴會。開飯前先是致辭送禮什么的,而我在一邊,看著桌上的刀叉就發(fā)愁,心想這可怎么吃呀,坐在那兒不敢動。好在我還算聰明,就看著對面坐的香港人,他拿那個我就拿那個,他拿這個我就拿這個,他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吃得特受罪。
三是“大件指標”。當時出國有“大件指標”,我就想著買個電視機,可是我們大隊員想搶走我的指標,說“你要這個干嗎?給我,我去買摩托車去”??墒堑任覀兂鰢臅r候,沒有“大件指標”一說了,改革了。
我在青運會上拿了兩塊金牌,得了3200塊錢的獎金,當時都不知道怎么花,太大數(shù)字了。發(fā)完以后直接拿給我媽了,我媽高興壞了:“你們這兒發(fā)這么多錢呀!”
所以,1989年是我比較膨脹的一年:青運會拿了冠軍得了獎金、年底去了趟香港、又進專業(yè)隊了——對運動員來說,進體工隊是人生的一大坎兒,要“政審”等一大堆事——那時的感覺:太完美了。
亮劍國家隊:從鐘山到老山
包括擊劍在內(nèi),江蘇的大多數(shù)專業(yè)隊在孝陵衛(wèi)的南京體育學院院內(nèi),那是江蘇體育的大本營。
即使是在夫子廟一帶已經(jīng)人滿為患的今天,南京體院內(nèi)也沒有太多的變化,仍然是梧桐濃蔭的天下。
置身鐘山之下,我沒有時間感受校園的好風景,更無暇尋訪那里古雅的歷史文化。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時我經(jīng)常踢球的“中央體育場”,對于中國體育的紀念碑意義,絲毫不亞于“鳥巢”和“水立方”。
和金陵王氣的鐘山孝陵衛(wèi)相比,北京的老山可就太慘不忍睹了——
幸福的1989年過去之后,來年3月我就進國家隊了,當時他們正在備戰(zhàn)北京亞運會。我到國家隊是短期代訓(xùn),不算正式成員。
那是我第一次到老山,直到今天都記得怎么去那兒的——
因為要坐火車去北京,老爸就給我辦了一張銀行卡,說你別帶這么多現(xiàn)金出門了,然后扛著劍包把我送到火車站。那會兒南京到北京的火車得坐一個晚上還多的時間,到了北京坐地鐵,扛著劍包一個人坐——那會兒北京有“面的”,但是哪兒敢花錢?十塊錢打車,我感覺太貴了!
位于南京體院的中央體育場,對于中國體育的意義不亞于“鳥巢”
那會兒老山和現(xiàn)在不一樣,全是樹,荒得一塌糊涂,特別多墳,特別多樹,荒無人煙的。
到了國家隊一看,很多熟人,因為江蘇隊有很多大隊員在那兒。
我到的那天是星期天,他們打牌缺個人,把我拖到那兒去打,打到半夜。早晨把我弄起來,暈乎乎地吃個早飯就上訓(xùn)練場了。準備活動叫“貼燒餅”,就是抓人,男女隊員在一塊兒做,見我是個新來的,男的女的就全抓我,教練在邊上看到這種情況,知道是老隊員要給新來的一點兒顏色看看,也就跑了,結(jié)果二十多分鐘里我一秒鐘都沒歇過,下來以后眼冒金花,直接就吐去了。
當時國家隊男子花劍有兩批人:大的一批有張志誠、尹桂民、劉云宏等,中青一代有王利宏、葉沖等,一共有十三四人,他們中間年齡最小的是葉沖,也比我大4歲。
那會兒國家隊是大集訓(xùn),每個組都十三四人,整個那棟樓全是國家隊的。我覺得那會兒比現(xiàn)在好,雖然沒什么業(yè)余生活,四人一屋,只有一個小黑白電視,洗澡都是拎著盆到老浴室共浴,但是大家的精神面貌都很好。
那次我去了3個多月,我當時想能堅持下來就行了,先去嘗試嘗試。當時男花組的教練是王福云,但因為他們的主要任務(wù)是1990年亞運會,所以根本管不過來我們。女花那邊人也多,欒菊杰已經(jīng)不練了,肖愛華是最紅的,然后是孫紅云、鄂潔這幫人,女花是整個國家隊的龍頭。
練了3個月之后我就回江蘇了,因為我參加的是國家隊的大集訓(xùn),沒有亞運會任務(wù)。
在這里,我把中國男子花劍的脈絡(luò)簡單地梳理一下——
在1965年之前,雖然也有像陶金漢老先生那樣的代表人物,但因為還沒有正式的全國比賽,所以那個時期的比賽冠軍,不能稱之為全國冠軍。
第一個全國冠軍是文國剛,他是1965年第二屆全運會的個人冠軍,那時候沒有團體賽。文指導(dǎo)后來帶出了欒菊杰,并且擔任了很長時間中國擊劍隊總教練,對中國擊劍的貢獻是很大的,他的訓(xùn)練方法直到今天仍然有一定影響。文指導(dǎo)作為運動員堅持了很多年,1974年全國比賽他仍然獲得冠軍。
第二個全國冠軍是張曉石,他是我在國家隊的教練,在我的成長過程中給予了很大幫助。他在1975年的第三屆全運會決賽中戰(zhàn)勝文國剛獲得冠軍?,F(xiàn)在,他仍然在教練員崗位上發(fā)揮著余熱。
從1977年開始,男子花劍的全國個人冠軍基本上是年年出新人:1977年王福云,他是我在國家隊時的第一位教練;1978年是吳赴京;1979年全運會是邱紅軍;1980年又是吳赴京;1981年是劉云宏。
1982年的全國個人冠軍是儲石生,也就是我在江蘇隊的教練,后來也當過國家隊教練。在中國男子花劍的歷史上,我把他視為第三個代表人物,他也是1983年的全運會個人冠軍。
從1985年開始,張志誠、勞紹沛、王利宏、尹桂民等人先后獲得過全國冠軍,他們算是我?guī)熜州叿值模艺峭ㄟ^和他們的一次次交手,最后一個個戰(zhàn)勝了他們,取代了他們的位置。
接下來的代表人物就是葉沖了。
葉沖比我大4歲,我剛進入江蘇隊的時候,他已經(jīng)代表上海參加過1987年的全運會了,那次他獲得第六名。1988年,葉沖參加了世界青年錦標賽,他和女子花劍的肖愛華都獲得第五名。1989年世界青年錦標賽,葉沖獲得了男子花劍的個人金牌,這是欒菊杰之后,第二個在世青賽上獲得冠軍的中國運動員。這個成績,使得葉沖在一個很長時間里,一直是中國男花的頂梁柱。
從葉沖的這次世青賽金牌開始,男子花劍在中國劍壇的地位有了很大改觀,雖然男花運動員仍然免不了給女花選手當陪練的義務(wù)。
1990年的亞運會上,中國隊獲得了10塊金牌中的7塊,包括男花的團體和個人、男佩團體和個人、女重團體和個人,以及女花的團體冠軍,這是1974年中國首次參加亞運會之后成績最好的一屆。
1974年亞運會上,中國隊只獲得兩塊銅牌。1978年曼谷亞運會,男子佩劍的王銳基獲得了中國的第一塊亞運會金牌,此外,欒菊杰為主將的女子花劍獲得了團體和個人兩塊金牌,中國隊還獲得了男子重劍的團體金牌。
1982年印度的新德里亞運會沒有擊劍比賽。而在1986年的漢城亞運會上,中國和韓國打了個平手,各獲得四塊金牌,中國隊獲得的是女花團體和個人、男佩團體和個人的金牌。
這也就是說,從1974年到1986年,在四屆亞運會上,中國男子花劍都沒有獲得過金牌,所以葉沖他們在北京亞運會上能夠戰(zhàn)勝韓國人包攬男花金牌,是中國男花崛起的一個重要標志。
亮劍世界杯和世錦賽:出國初體驗
亞運會完了以后,國家隊進行了大調(diào)整,王福云這些教練全部退休了,換了年輕教練,男花組的主教練換了張曉石,他是從省隊直接進的國家隊,特老土地、瘦瘦小小地、黑了吧唧地就來了,他以前做過總教練文國剛的助手,是文國剛點名讓他來的。
張老師做教練的特點是腦袋瓜兒比較好,比較執(zhí)著,比較喜歡鉆研。當時他就在想:老一撥運動員里就留下了勞紹沛和張志誠,要備戰(zhàn)1992年奧運會,葉沖跟王利宏他們是中堅力量、頂梁柱,但光靠他們還不行,還得招一批年輕人,我就這樣正式成為國家隊的一員。
到1991年上半年的全國比賽,雖然葉沖他們明顯比我要強,但像尹桂民等人對我就不占優(yōu)勢了,我就成為張曉石“提拔”的第一個人。
1991年3月的全國擊劍A級賽,我第一次打進前三名,冠亞軍分別是葉沖和王利宏。那時國內(nèi)擊劍比賽的賽制進行了較大的調(diào)整,除了錦標賽和冠軍賽之外,還模仿國際上的做法,增加了A級賽,那一年設(shè)立了兩站,分別在廣州和上海進行。這年8月的全國冠軍賽,我的名次又晉到了第二名。
1991年我還獲得了一項比較重要的榮譽:在城運會上獲得了金牌,獲得第三名的是董兆致。
這也就是說,到了1991年,我在國內(nèi)比賽中已經(jīng)經(jīng)??梢赃M入前三名了。這樣我就獲得了第一次參加世界杯比賽的機會,在巴黎。
那是我第一次出國,很興奮,之前去過香港不算。到那兒以后直接拉到“一四八”,中國那會兒去法國的人全部住那兒,就像是外交部辦了一個招待所一樣。我記得那次穿著一身紅的運動服,去了好多地方游覽,這么多年我去過幾十次巴黎了,都沒像那次那樣去過這么多地方,所到之處照相、買點兒香水、買個破塔之類的紀念品,還感覺特高興。
比賽的時候,感覺老外打擊劍怎么這樣的?運動員比賽期間還弄個咖啡喝喝,跟國內(nèi)完全不一樣。
比賽前的那天晚上,我還真緊張得睡不著覺。我印象中,參加過這么多比賽,包括現(xiàn)在倫敦奧運會我都呼呼大睡,但那個時候真是緊張。到了第二天比賽的時候,特興奮,準備活動做老半天,就想著別第一輪就被淘汰了。后來才知道,打這種比賽經(jīng)驗很重要,對方強不強是次要的,進入狀態(tài)得快,上去七捅八捅,捅完以后贏幾場就放松了,可那會兒不懂,準備活動做的時間太長,提前興奮了。那會兒我基本上沒怎么跟老外交過手,也就是跟韓國人打過,跟大鼻子的基本上沒交過手。
還有一件事我印象很深:比賽前去一家俱樂部訓(xùn)練,我若干年以后去過,那個俱樂部在巴黎歌劇院后面,有兩兄弟水平不錯。其中一個現(xiàn)在是法國最大的器材商,牌子就叫“兄弟”,這兩個哥兒們是和葉沖一個年代的運動員。人家看到中國隊來了,覺得很新鮮,但那兩兄弟認識我們,就跟他們俱樂部教練講葉沖是1989年世青賽冠軍,兩兄弟中的哥哥是第三名。這樣,他們就挺熱情地讓我們進去了,還非要跟我們打個比賽。比賽過程我記不清,反正應(yīng)該是我們贏了。
打的過程,其實也就是我們第一次具體接觸法國擊劍文化的過程,我們特老土,都穿著運動服,誰也沒帶換的衣服,其實人家那兒是能洗澡的,什么都有。我們一身臭汗打完以后,老外說有party,就在俱樂部開了幾瓶酒往那兒一放,端上幾個小盤子的點心,就在那兒聊起來。老外喝酒,都是一杯酒喝一個小時,主要是聊聊天,可當時我們都實在,覺得那個香檳酒挺甜的,就一杯接一杯地喝,出來坐車,小風一吹,我吐得一塌糊涂。
法國的俱樂部就是這樣,一邊喝著酒一邊打著比賽,可那會兒我們不懂,忒實在了。
當時的世界杯沒有團體賽只有個人賽,我第一輪就被淘汰了。當時比賽跟現(xiàn)在不太一樣,先要打四輪比賽:六七個人分成一組,前四名進入第二輪;第二輪是六個人一組,前三名進入第三輪……這樣一直打到?jīng)Q出前十六名之后才開始淘汰賽。這種賽制的比賽,實在是太難打了。
當時帶我們?nèi)ケ荣惖氖乾F(xiàn)在自劍中心的王偉主任,他當時是國家體委四司擊劍處的工作人員;處長是肖天,現(xiàn)在的國家體育總局副局長;副處長是薛立,她當過游泳中心和足球中心的副主任,現(xiàn)在在總局的文化中心當書記。
當時那會兒,我們男子花劍一年只能參加三次世界比賽,因為經(jīng)費有限,要全力保證女子花劍。當時的領(lǐng)導(dǎo)對男花也算重視,因為男花跟女花在一塊兒,男隊員基本上是給女的當陪練。
除了世界杯之外,我在1991年還參加了世界錦標賽,同時也是奧運會資格賽,是在匈牙利布達佩斯舉行的,領(lǐng)隊是肖天,還參加了在英國謝菲爾德舉行的世界大學生運動會。
按照實力,當時我在國家隊大概排在六七位,因為張曉石教練把我作為一個最重要的年輕人來進行培養(yǎng),所以給我不少參賽機會。
1992年男子花劍世界七強賽,中國隊獲得第三名,左起依次為向艷斌、王海濱、葉沖、王利宏、勞紹沛
在1992年奧運會之前,中國隊參加了1984年和1988年奧運會的男子花劍比賽,在團體賽中分別獲得第七名和第八名,從1992年開始,奧運會擊劍比賽開始進行選拔,按照規(guī)則,獲得世界錦標賽前12名的隊直接出線,我們在爭奪前8名的比賽中碰到了日本隊。當時比賽的賽制還是4對4,每個隊報5個人、1個候補,中國隊4名正式隊員是葉沖、張志誠、勞紹沛、王利宏,我是候補。
那場比賽進行得很激烈,張志誠一場沒贏,連輸了3場,當時團體賽是4對4打16場,每場比5劍,贏一場得1分,誰先得9分誰就贏了,如果打到8比8的話就算小分,如果小分相等就加賽。
在團體賽前的個人賽里,我打進了前32名,中國隊一共報了5個人,有3個人打進前32名,是我、葉沖和張志誠,但是團體賽我根本就沒想到有可能上。
張志誠輸了第三場之后,張曉石手一揮,讓我做準備活動,準備上!
我的頭一下子就熱起來了,就上去了,日本隊這時也換了一個人,我們兩個人都很緊張,我前面有一分,已經(jīng)把他逼出警告線了我都不知道,還往前逼他,還往前捅。
那場比賽,一直打到4比4,最后一分我輸了,但是整場比賽我們贏了——勞紹沛同志發(fā)揮了一個大隊員的優(yōu)秀品質(zhì),在我們8比7落后的時候,他最后一場必須贏,在贏的前提下再算小分的話,如果他5比2贏我們輸、5比1贏打平、5比0就我們贏了。結(jié)果他上去以后干凈利落打人家5比0。
比賽結(jié)束以后,我們都倒在地上了。你想多么大的壓力,贏你就進奧運會了,打平的話一邊得出一個人再決一場,太殘酷了。
后來,勞紹沛就是因為這場比賽去了奧運會,張志誠則因為這場比賽沒去奧運會。
亮劍奧運會:無所謂和有所謂
從那個年代開始直到今天,中國的“國家隊”其實包括兩個概念:常設(shè)國家隊和集訓(xùn)國家隊。常設(shè)國家隊是有編制的,例如擊劍的國家隊是1984年奧運會之后在9月成立的,編制為運動員30人、教練員6人、工作人員6人、輔助人員18人,進了這個編制的運動員算國家隊的正式運動員;還有一種情況是集訓(xùn)國家隊,這種情況哪個項目都有,人在國家隊訓(xùn)練但是“關(guān)系”并不在國家隊。
1990年底我再次進入國家隊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編制內(nèi)的運動員了,而1990年3月我第一次進國家隊的時候,還屬于集訓(xùn)的性質(zhì)、編外的性質(zhì)——在我當運動員的三個階段,有過三次“編外”經(jīng)歷:第一次是在體校,別人是“住訓(xùn)”唯獨我“走訓(xùn)”,別人在體校吃飯而我只能偶爾去蹭飯;第二次是在省隊,雖然跟著大隊員一起訓(xùn)練,但是不享受省隊運動員的待遇而只算是體校的人;第三次就是在國家隊的編外經(jīng)歷。
但當我再次進入國家隊之后,我的身份就變成了正式的,打完1991年的世界錦標賽之后,我在國家隊的位置就更加鞏固了,變成了幾個主力之一——勞紹沛是老的,葉沖、王利宏是中間的,其中葉沖是頂梁柱,我是年輕的,還有陳飚。
在這些人里,我的優(yōu)勢就是能練,特刻苦,練什么自己都會主動地加倍練,別人練一個我得練兩個三個,所以張曉石教練就說過,海濱是練不死的,他要說累了那可是真累了。
1992年參加奧運會的就是這五個人:葉沖、王利宏、勞紹沛、我還有陳飚。我估計我的實力在五個人中間能排在前三名,其他人里,我雖然在1992年3月的擊劍杯賽上第一次戰(zhàn)勝葉沖,獲得了自己的第一個國內(nèi)比賽冠軍,但葉沖還是比我強一點兒,而勞紹沛則跟我差不多。所以在奧運會開賽前,我在隊里的位置是很確定的:絕對主力,不但要打團體還要打個人賽。我記得當時爭奪比較激烈的誰作為替補參加奧運會,主要是陳飚和天津的劉云濤。
那是我第一次參加奧運會,我們提前一個星期就進入了巴塞羅那的奧運村,感覺一切都很新鮮——
我第一次打保齡球就在奧運村打的,可以免費打。我跟葉沖兩個人住一個房間,看到我的老鄉(xiāng)、羽毛球的世界冠軍楊陽在那兒打,他當時是馬來西亞隊的教練,就讓他教我們,然后每天就去打保齡球,后來發(fā)現(xiàn)胳膊這條筋拿劍有點發(fā)軟,才感到不能再打了,馬上就要比賽了。
我第一次打電子游戲也是在奧運村里,當時電子游戲在國內(nèi)還不是很多,我們都不會玩,到那兒看人家玩兒覺得特新奇。
我很喜歡奧運村這地方,吃喝什么都有,那屆奧運會的運動員村在一個沙灘上,沙灘邊上就是麥當勞、披薩什么的,感覺特好。吃的也好,回來以后我們家人都說,你參加奧運會去了回來胖一圈。那年是NBA球星第一次出現(xiàn)在奧運會上,所以我們在吃飯的時候經(jīng)常能看到喬丹這幫人,感覺挺興奮的。然后比完賽還不趕緊走,還能在奧運村里待個四五天,天天又吃又喝的,游完泳邊上就是披薩、麥當勞,拿了以后躺在那兒吃完再去玩。
當時我19歲,能參加奧運會就覺得一切都很新鮮,因為能進代表團來到這里,對我來說就已經(jīng)勝利了。當時中國擊劍隊的領(lǐng)隊是肖天,我是參加擊劍比賽的所有各國運動員里年齡最小的。我全程參加了各種活動,包括開幕式——那會兒重點項目的運動員大多是不參加開幕式的,就在那兒埋頭練,擊劍不是重點項目,男子花劍又不如女花重要,所以代表團對我們管得不嚴。
那屆奧運會的擊劍比賽一共有4個劍種:男花、女花、男佩、男重。中國隊獲得了3個項目的團體參賽資格,我記得女花的5個人是肖愛華、王會鳳、鄂潔、孫紅云和梁軍;男佩的5個人是鄭兆康、現(xiàn)在是香港隊總教練,賈桂華、現(xiàn)在江蘇隊的男子佩劍主教練,楊震、現(xiàn)在天津隊的主教練,還有蔣葉菲和寧顯奎。男重我們沒獲得團體資格,只去參加了個人賽。
那次奧運會的個人比賽,我獲得第九名,團體賽我們也獲得第九名。當時那場團體賽是讓我們非常痛苦的比賽,我們八分之一決賽的對手是最后獲得第三名的波蘭隊。每隊出4個人,我打頭陣、葉沖收尾,結(jié)果我和葉沖各贏了3場,但是我們的三號四號選手表現(xiàn)得太差了,最后我們以7比8輸?shù)袅吮荣悺?/p>
輸了以后,全隊從教練到隊員都很沮喪,因為沒進前八,但我其實心里挺高興的,覺得自己發(fā)揮很不錯——當時太年輕,不懂——打完比賽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無所謂。
回來總結(jié)的時候,張老師分析了比賽失利的原因,認為自己唯一的功績就是起用了年輕選手并且成功了。
另外兩個項目,男佩我們實力差一點兒,賽前就沒有寄予太大希望,而女花的比賽則進行得很激烈——
那個年代,擊劍這個項目能在世界大賽上進入前八名的話,都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值得吹噓一番,可是王會鳳居然打進了女花個人賽的決賽,讓我們覺得奧運會的金牌并不是那么高不可攀。王會鳳和意大利的特里利尼決賽時,最后一劍是因為裁判錯判才失去問鼎機會的,當時我們都在現(xiàn)場看,給我們感覺,奧運會前三名就是我們身邊的人,王會鳳還沒有肖愛華強呢,居然進了決賽,還差一點拿冠軍了,一下子感覺到最高領(lǐng)獎臺跟我們并不是那么遠。
應(yīng)該說,王會鳳的對手特里利尼是一位偉大的女子花劍運動員,她是1970年出生的,一直打到2008年北京奧運會,她在歷屆奧運會上,共獲得4金1銀3銅一共8塊獎牌,而在世錦賽上,則獲得過9金5銀5銅一共19塊獎牌。王會鳳輸給這樣的對手,肯定是雖敗猶榮。
對那次奧運會的經(jīng)歷,我印象最深,這是我第一次參加世界性的綜合運動會。
可是回來以后,我那“無所謂”的心情大受刺激,因為獲得金牌的運動員都獲得了很高的獎金,那次是中國第一次為奧運會金牌給予幾十萬上百萬的獎勵,我聽我們自行車擊劍中心的許海峰副主任說過,他在洛杉磯奧運會“零的突破”的那次,獎金只有6000塊錢。而這一次,我們江蘇的張雄教練——他現(xiàn)在是江蘇體育局副局長兼南京體育學院院長——帶著林莉獲得金牌以后,回來活動多得不得了,這些活動很多我也參加了,覺得奧運會金牌真厲害。
我明白了:別的比賽其實才無所謂,奧運會可是有所謂呀!
2000年備戰(zhàn)悉尼奧運會體能訓(xùn)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