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讀經(jīng)宜冬，其神專也；讀史宜夏，其時(shí)久也；讀諸子宜秋，其致別也；讀諸集宜春，其機(jī)暢也。

曹秋岳曰：可想見其南面百城時(shí)。

龐筆奴曰：讀《幽夢(mèng)影》,則春夏秋冬，無時(shí)不宜。

002

經(jīng)傳宜獨(dú)坐讀，史鑒宜與友共讀。

孫愷似曰：深得此中真趣，固難為不知者道。

王景州曰：如無好友，即紅友亦可。

003

無善無惡是圣人。如帝力何有于我；殺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以直報(bào)怨，以德報(bào)德；一介不與，一介不取之類。善多惡少是賢者。如顏?zhàn)硬毁E過，有不善未嘗不知；子路人告有過則喜之類。善少惡多是庸人。有惡無善是小人。其偶為善處，亦必有所為。有善無惡是仙佛。其所謂善，亦非吾儒之所謂善也。

黃九煙曰：今人一介不與者甚多，普天之下，皆半邊圣人也。利之不庸者，亦復(fù)不少。

江含徵曰：先惡后善，是回頭人；先善后惡，是兩截人。

殷日戒曰：貌善而心惡者，是奸人，亦當(dāng)分別。

冒青若曰：昔人云：“善可為而不可為?！碧平庠娫疲骸吧埔鄳袨楹螞r惡?！碑?dāng)于有無多少中更進(jìn)一層。

004

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不獨(dú)人也，物亦有之，如菊以淵明為知己，梅以和靖為知己，竹以子猷為知己，蓮以濂溪為知己，桃以避秦人為知己，杏以董奉為知己，石以米顛為知己，荔枝以太真為知己，茶以盧仝、陸羽為知己，香草以靈均為知己，莼鱸以季鷹為知己，蕉以懷素為知己，瓜以邵平為知己，雞以處宗為知己，鵝以右軍為知己，鼓以禰衡為知己，琵琶以明妃為知己。一與之訂，千秋不移。若松之于秦始，鶴之于衛(wèi)懿，正可謂不可與作緣者也。

查二瞻曰：此非松鶴有求于秦始、衛(wèi)懿，不幸為其所近，欲避之而不能耳。

殷日戒曰：二君究非知松鶴者，然亦無損其為松鶴。

周星遠(yuǎn)曰：鶴于衛(wèi)懿，猶當(dāng)感思。至呂政五大夫之爵，直是唐突十八公耳。

王名友曰：松遇封，鶴乘軒，還是知己。世間尚有劚松煮鶴者，此又秦衛(wèi)之罪人也。

張竹坡曰：人中無知己，而下求于物，是物幸而人不幸矣；物不遇知己，而濫用于人，是人快而物不快矣。可見知己之難。知其難，方能知其樂。

005

為月憂云，為書憂蠹，為花憂風(fēng)雨，為才子佳人憂命薄，真是菩薩心腸。

余淡心曰：洵如君言，亦安有樂時(shí)耶？

孫松坪曰：所謂君子有終身之憂者耶？

黃交三曰：“為才子佳人憂命薄”一語，真令人淚濕青衫。

張竹坡曰：第四憂，恐命薄者消受不起。

江含徵曰：我讀此書時(shí)，不免為蟹憂霧。

竹坡又曰：江子此言，直是為自己憂蟹耳。

尤悔庵曰：杞人憂天，嫠婦憂國，無乃類是。

006

花不可以無蝶，山不可以無泉，石不可以無苔，水不可以無藻，喬木不可以無藤蘿，人不可以無癖。

黃石閭曰：“事到可傳皆具癖”，正謂此耳。

孫松坪曰：和長輿卻未許藉口。

007

春聽鳥聲，夏聽蟬聲，秋聽蟲聲，冬聽雪聲。白晝聽棋聲，月下聽簫聲，山中聽松聲，水際聽欸乃聲，方不虛生此耳。若惡少斥辱，悍妻詬誶，真不若耳聾也。

黃仙裳曰：此諸種聲頗易得，在人能領(lǐng)略耳。

朱菊山曰：山老所居，乃城市山林，故其言如此。若我輩日在廣陵城市中，求一鳥聲，不啻如鳳凰之鳴，顧可易言耶？

釋中洲曰：昔文殊選二十五位圓通，以普門耳根為第一。今心齋居士耳根不減普門，吾他日選圓通，自當(dāng)以心齋為第一矣。

張竹坡曰：久客者，欲聽兒輩讀書聲，了不可得。

張迂庵曰：可見對(duì)惡少、悍妻，尚不若日與禽蟲周旋也。又曰：讀此方知先生耳聾之妙。

008

上元須酌豪友，端午須酌麗友，七夕須酌韻友，中秋須酌淡友，重九須酌逸友。

朱菊山曰：我于諸友中，當(dāng)何所屬耶？

王武徵曰：君當(dāng)在豪與韻之間耳。

王名友曰：維揚(yáng)麗友多，豪友少，韻友更少，至于淡友、逸友，則削跡矣。

張竹坡曰：諸友易得，發(fā)心酌之者為難能耳。

顧天石曰：除夕須酌不得意之友。

徐硯谷曰：惟我則無時(shí)不可酌耳。

尤謹(jǐn)庸曰：上元酌燈，端午酌彩絲，七夕酌雙星，中秋酌月，重九酌菊，則吾友俱備矣。

009

鱗蟲中金魚，羽蟲中紫燕，可云物類神仙。正如東方曼倩避世金馬門，人不得而害之。

江含徵曰：金魚之所以免湯鑊者，以其色勝而味苦耳。昔人有以重價(jià)覓奇特者，以饋邑侯。邑侯他日謂之曰：“賢所贈(zèng)花魚殊無味?！鄙w已烹之矣。世豈少削圓方竹杖者哉？

010

入世須學(xué)東方曼倩，出世須學(xué)佛印了元。

江含徵曰：武帝高明喜殺，而曼倩能免于死者，亦全賴吃了長生酒耳。

殷日戒曰：曼倩詩有云：“依隱玩世，詭時(shí)不逢。”以其所以免死也。

石天外曰：入得世，然后出得世。入世、出世打成一片，方有得心應(yīng)手處。

011

賞花宜對(duì)佳人，醉月宜對(duì)韻人，映雪宜對(duì)高人。

余淡心曰：花即佳人，月即韻人，雪即高人。既已賞花醉月映雪，即與對(duì)佳人、韻人、高人無異也。

江含徵曰：若對(duì)此君仍大嚼，世間哪有揚(yáng)州鶴？

張竹坡曰：聚花、月、雪于一時(shí)，合佳、韻、高為一人，吾當(dāng)不賞而心醉矣。

012

對(duì)淵博友，如讀異書；對(duì)風(fēng)雅友，如讀名人詩文；對(duì)謹(jǐn)飭友，如讀圣賢經(jīng)傳；對(duì)滑稽友，如閱傳奇小說。

李圣許曰：讀這幾種書，亦如對(duì)這幾種友矣。

張竹坡曰：善于讀書取友之言。

013

楷書須如文人，草書須如名將，行書介乎二者之間，如羊叔子緩帶輕裘，正是佳處。

程韡老曰：心齋不工書法，乃解作此語耶？

張竹坡曰：所以羲之必做右將軍。

014

人須求可入詩，物須求可入畫。

龔半千曰：物之不可入畫者，豬也，阿堵物也，惡少年也。

張竹坡曰：詩亦求可見得人，畫亦求可像個(gè)物。

石天外曰：人須求可入畫，物須求可入詩，亦妙。

015

少年人須有老成之識(shí)見，老成人須有少年之襟懷。

江含徵曰：今之鐘鳴漏盡、白發(fā)盈頭者，若多收幾斛麥，便欲置側(cè)室，豈非有少年襟懷耶？獨(dú)是少年老成者少耳。

張竹坡曰：十七八歲便有妾，亦居然少年老成。

李若金曰：老而腐板，定非豪杰。

王司直曰：如此方不使歲月弄人。

016

春者天之本懷，秋者天之別調(diào)。

石天外曰：此是透徹性命關(guān)頭語。

袁中江曰：得春氣者，人之本懷；得秋氣者，人之別調(diào)。

尤悔庵曰：夏者天之客氣，冬者天之素風(fēng)。

陸云士曰：和神當(dāng)春，清節(jié)為秋，天在人中矣。

017

昔人云：“若無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庇枰嬉徽Z云：“若無翰墨棋酒，不必定作人身?！?/p>

殷日戒曰：枉為人身生在世界者，急宜猛省。

顧天石曰：海外諸國，決無翰墨棋酒。即有，亦不與吾同，一般有人，何也？

胡會(huì)來曰：若無豪杰文人，亦不須要此世界。

018

愿在木而為樗，不才，終其天年。愿在草而為蓍，前知。愿在鳥而為鷗，忘機(jī)。愿在獸而為廌，觸邪。愿在蟲而為蝶，花間栩栩。愿在魚而為鯤。逍遙游。

吳薗次曰：較之《閑情》一賦，所愿更自不同。

鄭破水曰：我愿生生世世為頑石。

尤悔庵曰：第一大愿。又曰：愿在人而為夢(mèng)。

尤慧珠曰：我亦有大愿，愿在夢(mèng)而為影。

弟木山曰：前四愿皆是相反，蓋前知?jiǎng)t必多才，忘機(jī)則不能觸邪也。

019

黃九煙先生云：“古今人必有其偶雙，千古而無偶者，其惟盤古乎！”予謂盤古亦未嘗無偶，但我輩不及見耳。其人為誰？即此劫盡時(shí)最后一人是也。

孫松坪曰：如此眼光，何啻出牛背上耶？

洪秋士曰：偶亦不必定是兩人，有三人為偶者，有四人為偶者，有五六七八人為偶者。是又不可不知。

020

古人以冬為三余，予謂當(dāng)以夏為三余：晨起者夜之余，夜坐者晝之余，午睡者應(yīng)酬人事之余。古人詩云：“我愛夏日長?！变徽_也。

張竹坡曰：眼前問冬夏皆有余者，能幾人乎？

張迂庵曰：此當(dāng)是先生辛未年以前語。

021

莊周夢(mèng)為蝴蝶，莊周之幸也；蝴蝶夢(mèng)為莊周，蝴蝶之不幸也。

黃九煙曰：惟莊周乃能夢(mèng)為蝴蝶，惟蝴蝶乃能夢(mèng)為莊周耳。若世之?dāng)_擾紅塵者，其能有此等夢(mèng)乎？

孫愷似曰：君于夢(mèng)之中，又占其夢(mèng)耶？

江含徵曰：周之喜夢(mèng)為蝴蝶者，以其入花深也。若夢(mèng)甫酣而乍醒，則又如嗜酒者夢(mèng)赴席，而為妻驚醒，不得不痛加詬誶矣。

張竹坡曰：我何不幸而為蝴蝶之夢(mèng)者！

022

藝花可以邀蝶，累石可以邀云，栽松可以邀風(fēng)，貯水可以邀萍，筑臺(tái)可以邀月，種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蟬。

曹秋岳曰：藏書可以邀友。

崔蓮峰曰：釀酒可以邀我。

尤艮齋曰：安得此賢主人？

尤慧珠曰：賢主人非心齋而誰乎？

倪永清曰：選詩可以邀謗。

陸云士曰：積德可以邀天，力耕可以邀地，乃無意相邀而若邀之者，與邀名邀利者迥異。

龐天池曰：不仁可以邀富。

023

景有言之極幽而實(shí)蕭索者，煙雨也；境有言之極雅而實(shí)難堪者，貧病也；聲有言之極韻而實(shí)粗鄙者，賣花聲也。

謝海翁曰：物有言之極俗而實(shí)可愛者，阿堵物也。

張竹坡曰：我幸得極雅之境。

024

才子而富貴，定從?；垭p修得來。

冒青若曰：才子富貴難兼，若能運(yùn)用富貴，才是才子，才是福慧雙修。世豈無才子而富貴者乎？徒自貪著，無濟(jì)于人，仍是有福無慧。

陳鶴山曰：釋氏云：“修福不修慧，象身掛瓔珞。修慧不修福，羅漢供應(yīng)薄?！闭云潆y兼耳。山翁發(fā)為此論，直是夫子自道。

江含徵曰：寧可拼一副菜園肚皮，不可有一副酒肉面孔。

025

新月恨其易沉，缺月恨其遲上。

孔東塘曰：我唯以月之遲早為睡之遲早耳。

孫松坪曰：第勿使浮云點(diǎn)綴塵滓太清，足矣。

冒青若曰：天道忌盈，沉與遲，請(qǐng)君勿恨。

張竹坡曰：易沉遲上，可以卜君子之進(jìn)退。

026

躬耕吾所不能，學(xué)灌園而已矣；樵薪吾所不能，學(xué)薙草而已矣。

汪扶晨曰：不為老農(nóng)而為老圃，可云半個(gè)樊遲。

釋菌人曰：以灌園、薙草自任自待，可謂不薄。然筆端隱隱有“非其種者鋤而去之”之意。

王司直曰：予自名為識(shí)字農(nóng)夫，得毋妄甚？

027

一恨書囊易蛀，二恨夏夜有蚊，三恨月臺(tái)易漏，四恨菊葉多焦，五恨松多大蟻，六恨竹多落葉，七恨桂荷易謝，八恨薜蘿藏虺，九恨架花生刺，十恨河豚多毒。

江菂庵曰：黃山松并無大蟻，可以不恨。

張竹坡曰：安得諸恨物盡有黃山乎？

石天外曰：予另有二恨：一曰才人無行，二曰佳人薄命。

028

樓上看山，城頭看雪，燈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境。

江允凝曰：黃山看云，更佳。

倪永清曰：做官時(shí)看進(jìn)士，分金處看文人。

畢右萬曰：予每于雨后看柳，覺塵襟俱滌。

尤謹(jǐn)庸曰：山上看雪，雪中看花，花中看美人，亦可。

029

山之光，水之聲，月之色，花之香，文人之韻致，美人之姿態(tài)，皆無可名狀，無可執(zhí)著，真足以攝召魂夢(mèng)，顛倒情思。

吳街南曰：以極有韻致之文人，與極有姿態(tài)之美人，共坐于山水花月間，不知此時(shí)魂夢(mèng)何如？情思何如？

030

假使夢(mèng)能自主，雖千里無難命駕，可不羨長房之縮地；死者可以晤對(duì)，可不需少君之招魂；五岳可以臥游，可不俟婚嫁之盡畢。

黃九煙曰：予嘗謂鬼有時(shí)勝于人，正以其能自主耳。

江含徵曰：吾恐“上窮碧落下黃泉，兩地茫茫皆不見”也。

張竹坡曰：夢(mèng)魂能自主，則可一生死，通人鬼，真見道之言也。

031

昭君以和親而顯，劉蕡以下第而傳，可謂之不幸，不可謂之缺陷。

江含徵曰：若故折黃雀腿而后醫(yī)之，亦不可。

尤悔庵曰：不然，一老宮人，一低進(jìn)士耳。

032

以愛花之心愛美人，則領(lǐng)略自饒別趣；以愛美人之心愛花，則護(hù)惜倍有深情。

冒辟疆曰：能如此，方是真領(lǐng)略、真護(hù)惜也。

張竹坡曰：花與美人何幸，遇此東君！

033

美人之勝于花者，解語也；花之勝于美人者，生香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香而取解語者也。

王勿翦曰：飛燕吹氣若蘭，合德體自生香，薛瑤英肌肉皆香，則美人又何嘗不生香也。

034

窗內(nèi)人于窗紙上作字，吾于窗外觀之，極佳。

江含徵曰：若索債人于窗外紙上畫，吾且望之卻走矣。

035

少年讀書，如隙中窺月；中年讀書，如庭中望月；老年讀書，如臺(tái)上玩月。皆以閱歷之淺深，為所得之淺深耳。

黃交三曰：真能知讀書痛癢者也。

張竹坡曰：吾叔此論，直置身廣寒宮里，下視大千世界，皆清光似水矣。

畢右萬曰：吾以為學(xué)道亦有淺深之別。

036

吾欲致書雨師：春雨宜始于上元節(jié)后，觀燈已畢。至清明十日前之內(nèi)雨止桃開。及谷雨節(jié)中；夏雨宜于每月上弦之前及下弦之后；免礙于月。秋雨宜于孟秋、季秋之上下二旬；八月為玩月勝境。至若三冬，正可不必雨也。

孔東塘曰：君若果有此牘，吾愿作致書郵也。

余生生曰：使天而雨粟，雖自元旦雨至除夕，亦未為不可。

張竹坡曰：此書獨(dú)不可致于巫山雨師。

037

為濁富，不若為清貧；以憂生，不若以樂死。

李圣許曰：順理而生，雖憂不憂；逆理而死，雖樂不樂。

吳野人曰：我寧愿為濁富。

張竹坡曰：我愿太奢，欲為清富，焉能遂愿！

038

天下唯鬼最富，生前囊無一文，死后每饒楮鏹；天下唯鬼最尊，生前或受欺凌，死后必多跪拜。

吳野人曰：世于貧士，輒目為窮鬼，則又何也？

陳康疇曰：窮鬼若死，即并稱尊矣。

039

蝶為才子之化身，花乃美人之別號(hào)。

張竹坡曰：“蝶入花房香滿衣”,是反以金屋貯才子矣。

040

因雪想高士，因花想美人，因酒想俠客，因月想好友，因山水想得意詩文。

弟木山曰：余每見人一長一技，即思效之；雖至瑣屑，亦不厭也。大約是愛博而情不專。

張竹坡曰：多情語，令人泣下。

尤謹(jǐn)庸曰：因得意詩文想心齋矣。

李季子曰：此善于設(shè)想者。

陸云士曰：臨川謂“想內(nèi)成，因中見”,與此相發(fā)。

041

聞鵝聲如在白門，聞櫓聲如在三吳，聞灘聲如在浙江，聞羸馬項(xiàng)下鈴鐸聲，如在長安道上。

聶晉人曰：南無觀世音菩薩摩訶薩！

倪永清曰：眾音寂滅時(shí)，又作么生話會(huì)。

042

一歲諸節(jié)，以上元為第一，中秋次之，五日、九日又次之。

張竹坡曰：一歲當(dāng)以我暢意日為佳節(jié)。

顧天石曰：躋上元于中秋之上，未免尚耽綺習(xí)。

043

雨之為物，能令晝短，能令夜長。

張竹坡曰：雨之為物，能令天閉眼，能令地生毛，能為水國廣封疆。

044

古之不傳于今者，嘯也、劍術(shù)也、彈棋也、打球也。

黃九煙曰：古之絕勝于今者，官妓、女道士也。

張竹坡曰：今之絕勝于古者，能吏也、猾棍也、無恥也。

龐天池曰：今之必不能傳于后者，八股也。

045

詩僧時(shí)復(fù)有之，若道士之能詩者，不啻空谷足音，何也？

畢右萬曰：僧道能詩，亦非難事。但惜僧道不知禪玄耳。

顧天石曰：道于三教中原屬第三，應(yīng)是根器最鈍人做，哪得會(huì)詩？軒轅彌明，昌黎寓言耳。

尤謹(jǐn)庸曰：僧家勢(shì)利第一，能詩次之。

倪永清曰：我所恨者，辟谷之法不傳。

046

當(dāng)為花中之萱草，毋為鳥中之杜鵑。

047

物之稚者皆不可厭，惟驢獨(dú)否。

黃略似曰：物之老者皆可厭，惟松與梅則否。

倪永清曰：惟癖于驢者，則不厭之。

048

女子自十四五歲至二十四五歲，此十年中，無論燕秦吳越，其音大都嬌媚動(dòng)人。一睹其貌，則美惡判然矣?！岸劜蝗缒恳姟?于此益信。

吳聽翁曰：我向以耳根之有余，補(bǔ)目力之不足。今讀此，乃知卿言亦復(fù)佳也。

江含徵曰：簾為妓衣，亦殊有見。

張竹坡曰：家有少年丑婢者，當(dāng)令隔屏私語、滅燭侍寢，何如？

倪永清曰：若逢美貌而聲惡者，又當(dāng)如何？

049

尋樂境，乃學(xué)仙；避苦趣，乃學(xué)佛。佛家所謂極樂世界者，蓋謂眾苦之所不到也。

江含徵曰：著敗絮行荊棘中，固是苦事；彼披忍辱鎧者，亦未得優(yōu)游自到也。

陸云士曰：空諸所有，受即是空，其為苦樂，不足言矣。故學(xué)佛優(yōu)于學(xué)仙。

050

富貴而勞悴，不若安閑之貧賤；貧賤而驕傲，不若謙恭之富貴。

曹實(shí)庵曰：富貴而又安閑，自能謙恭也。

許師六曰：富貴而又謙恭，乃能安閑耳。

張竹坡曰：謙恭安閑，乃能長富貴也。

張迂庵曰：安閑乃能驕傲，勞悴則必謙恭。

051

目不能自見，鼻不能自嗅，舌不能自舐，手不能自握，惟耳能自聞其聲。

弟木山曰：豈不聞“心不在焉，聽而不聞”乎？兄其誑我哉。

張竹坡曰：心能自信。

釋師昂曰：古德云：“眉與目不相識(shí)，只為太近?！?/p>

052

凡聲皆宜遠(yuǎn)聽，惟聽琴則遠(yuǎn)近皆宜。

王名友曰：松濤聲、瀑布聲、簫笛聲、潮聲、讀書聲、鐘聲、梵聲，皆宜遠(yuǎn)聽。惟琴聲、度曲聲、雪聲，非至近，不能得其離合抑揚(yáng)之妙。

龐天池曰：凡色皆宜近看，惟山色遠(yuǎn)近皆宜。

053

目不能識(shí)字，其悶尤過于盲；手不能執(zhí)管，其苦更甚于啞。

陳鶴山曰：君獨(dú)未知今之不識(shí)字、不握管者，其樂尤過于不盲不啞者也。

054

并頭聯(lián)句，交頸論文，宮中應(yīng)制，歷使屬國，皆極人間樂事。

狄立人曰：既已并頭交頸，即欲聯(lián)句論文，恐亦有所不暇。

汪舟次曰：歷使屬國，殊不易易。

孫松坪曰：邯鄲舊夢(mèng)，對(duì)此惘然。

張竹坡曰：并頭交頸，樂事也；聯(lián)句論文，亦樂事也。是以兩樂并為一樂者，則當(dāng)以兩夜并一夜方妙。然其樂一刻，勝于一日矣。

沈契掌曰：恐天亦見妒。

055

《水滸傳》武松詰蔣門神云：“為何不姓李？”此語殊妙，蓋姓實(shí)有佳有劣。如華、如柳、如云、如蘇、如喬，皆極風(fēng)韻；若夫毛也、賴也、焦也、牛也，則皆塵于目而棘于耳者也。

先渭求曰：然則君為何不姓李耶？

張竹坡曰：止聞今張昔李，不聞今李昔張也。

056

花之宜于目而復(fù)宜于鼻者，梅也、菊也、蘭也、水仙也、珠蘭也、蓮也。止宜于鼻者，櫞也、桂也、瑞香也、梔子也、茉莉也、木香也、玫瑰也、臘梅也。余則皆宜于目者也?；ㄅc葉俱可觀者，秋海棠為最，荷次之，海棠、酴醾、虞美人、水仙又次之。葉勝于花者，止雁來紅、美人蕉而已?；ㄅc葉俱不足觀者，紫薇也、辛夷也。

周星遠(yuǎn)曰：山老可當(dāng)花陣一面。

張竹坡曰：以一葉而能勝諸花者，此君也。

057

高語山林者，輒不善談市朝事，審若此，則當(dāng)并廢《史》《漢》諸書而不讀矣。蓋諸書所載者，皆古之市朝也。

張竹坡曰：高語者，必是虛聲處士；真入山者，方能經(jīng)綸市朝。

058

云之為物，或崔巍如山，或?yàn)囦偃缢?，或如人，或如獸，或如鳥毳，或如魚鱗。故天下萬物皆可畫，惟云不能畫。世所畫云，亦強(qiáng)名耳。

何蔚宗曰：天下百官皆可做，惟教官不可做虞，做教官者，皆謫戍耳。

張竹坡曰：云有反面正面，有陰陽向背，有層次內(nèi)外，細(xì)觀其與日相映，則知其明處乃一面，暗處又一面。嘗謂古今無一畫云手，不謂《幽夢(mèng)影》中先得我心。

059

值太平世，生湖山郡；官長廉靜，家道優(yōu)裕；娶婦賢淑，生子聰慧。人生如此，可云全福。

許筱林曰：若以粗笨愚蠢之人當(dāng)之，則負(fù)卻造物。

江含徵曰：此是黑面老子要思量做鬼處。

吳岱觀曰：過屠門而大嚼，雖不得肉，亦且快意。

李荔園曰：賢淑聰慧，尤貴永年，否則福不全。

060

天下器玩之類，其制日工，其價(jià)日賤，毋惑乎民之貧也。

張竹坡曰：由于民貧，故益工而益賤。若不貧，如何肯賤？

061

養(yǎng)花膽瓶，其式之高低大小，須與花相稱；而色之淺深濃淡，又須與花相反。

程穆倩曰：足補(bǔ)袁中郎《瓶史》所未逮。

張竹坡曰：夫如此，有不甘去南枝而生香于幾案之右者乎？名花心足矣。

王宓草曰：須知相反者，正欲其相稱也。

062

春雨如恩詔，夏雨如赦書，秋雨如挽歌。

張諧石曰：我輩居恒苦饑，但愿夏雨如饅頭耳。

張竹坡曰：赦書太多，亦不甚妙。

063

十歲為神童，二十三十為才子，四十五十為名臣，六十為神仙，可謂全人矣。

江含徵曰：此卻不可知，蓋神童原有仙骨故也。只恐中間做名臣時(shí)，墮落名利場(chǎng)中耳。

楊圣藻曰：人孰不想，難得有此全福。

張竹坡曰：神童才子，由于己，可能也；臣由于君，仙由于天，不可必也。

顧天石曰：六十神仙，似乎太早。

064

武人不茍戰(zhàn)，是為武中之文；文人不迂腐，是為文中之武。

梅定九曰：近日文人不迂腐者頗多，心齋亦其一也。

顧定天曰：然則心齋直謂之武夫可乎？笑笑。

王司直曰：是真文人，必不迂腐。

065

文人講武事，大都紙上談兵；武將論文章，半屬道聽途說。

吳街南曰：今之武將講武事，亦屬紙上談兵。今之文人論文章，大都道聽途說。

066

斗方止三種可取：佳詩文一也，新題目二也，精款式三也。

閔賓連曰：近年斗方名士甚多，不知能入吾心齋彀中否也？

067

情必近于癡而始真，才必兼乎趣而始化。

陸云士曰：真情種，真才子，能為此言。

顧天石曰：才兼乎趣，非心齋不足當(dāng)之。

尤慧珠曰：余情而癡則有之，才而趣則未能也。

068

凡花色之嬌媚者，多不甚香；瓣之千層者，多不結(jié)實(shí)。甚矣，全才之難也！兼之者，其惟蓮乎？

殷日戒曰：花葉根實(shí)，無所不空，亦無不適于用，蓮則全有其德者也。

貫玉曰：蓮花易謝，所謂有全才而無全福也。

王丹麓曰：我欲荔枝有好花，牡丹有佳實(shí)，方妙。

尤謹(jǐn)庸曰：全才必為人所忌，蓮花故名君子。

069

著得一部新書，便是千秋大業(yè)；注得一部古書，允為萬世宏功。

黃交三曰：世間難事，注書第一。大要于極尋常書，要看出作者苦心。

張竹坡曰：注書無難，天使人得安居無累，有可以注書之時(shí)與地為難耳。

070

延名師訓(xùn)子弟，入名山習(xí)舉業(yè)，丐名士代捉刀，三者都無是處。

陳康疇曰：大抵名而已矣，好歹原未必著意。

殷日戒曰：況今之所謂名乎？

071

積畫以成字，積字以成句，積句以成篇，謂之文。文體日增，至八股而遂止。如古文，如詩，如賦，如詞，如曲，如說部，如傳奇小說，皆自無而有。方其未有之時(shí)，固不料后來之有此一體也；逮既有此一體之后，又若天造地設(shè)，為世必應(yīng)有之物。然自明以來，未見有創(chuàng)一體裁新人耳目者。遙計(jì)百年之后，必有其人，惜乎不及見耳。

陳康疇曰：天下事從意起，山來今日既作此想，安知其來生不即為此輩翻新之士乎？惜乎今人不及知耳。

陳鶴山曰：此是先生應(yīng)以創(chuàng)體身得度者，即現(xiàn)創(chuàng)體身而為設(shè)法。

孫愷似曰：讀《心齋別集》,拈四子書題，以五七言韻體行之，無不入妙，嘆其獨(dú)絕。此則直可當(dāng)先生自序也。

張竹坡曰：見及于此，是必能創(chuàng)之者，吾拭目以待新裁。

072

云映日而成霞，泉掛巖而成瀑，所托者異，而名亦因之。此友道之所以可貴也。

張竹坡曰：非日而云不映，非巖而泉不掛。此友道之所以當(dāng)擇也。

073

大家之文，吾愛之慕之，吾愿學(xué)之；名家之文，吾愛之慕之，吾不敢學(xué)之。學(xué)大家而不得，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也；學(xué)名家而不得，則是畫虎不成反類狗矣。

黃舊樵曰：我則異于是，最惡世之貌為大家者。

殷日戒曰：彼不曾闖其藩籬，烏能窺其閫奧？只說得隔壁話耳。

張竹坡曰：今人讀得一兩句名家，便自稱大家矣。

074

由戒得定，由定得慧，勉強(qiáng)漸近自然；煉精化氣，煉氣化神，清虛有何渣滓？

袁中江曰：此二氏之學(xué)也，吾儒何獨(dú)不然？

陸云士曰：《楞嚴(yán)經(jīng)》《參同契》精義盡涵在內(nèi)。

尤悔庵曰：極平常語，然道在是矣。

075

南北東西，一定之位也；前后左右，無定之位也。

張竹坡曰：聞天地晝夜旋轉(zhuǎn)，則此東西南北，亦無定之位也。或者天地外貯此天地者，當(dāng)有一定耳。

076

予嘗謂二氏不可廢，非襲夫大養(yǎng)濟(jì)院之陳言也。蓋名山勝境，我輩每思褰裳就之。使非琳宮梵剎，則倦時(shí)無可駐足，饑時(shí)誰與授餐？忽有疾風(fēng)暴雨，五大夫果真足恃乎？又或丘壑深邃，非一日可了，豈能露宿以待明日乎？虎豹蛇虺，能保其不為人患乎？又或?yàn)槭看蠓蛩?，果能不問主人，任我之登陟憑吊而莫之禁乎？不特此也，甲之所有，乙思起而奪之，是啟爭(zhēng)端也。祖父之所創(chuàng)建，子孫貧，力不能修葺，其傾頹之狀，反足令山川減色矣。

然此特就名山勝境言之耳。即城市之內(nèi)，與夫四達(dá)之衢，亦不可少此一種?？陀慰勺骶油?，一也；長途可以稍憩，二也；夏之茗，冬之姜湯，復(fù)可以濟(jì)役夫負(fù)戴之困，三也。凡此皆就事理言之，非二氏福報(bào)之說也。

釋中洲曰：此論一出，量無慳檀越矣。

張竹坡曰：如此處置此輩甚妥。但不得令其于人家喪事誦經(jīng)，吉事拜懺；裝金為像，鑄銅作身；房如宮殿，器御鐘鼓，動(dòng)說因果。雖飲酒食肉，娶妻生子，總無不可。

石天外曰：天地生氣，大抵五十年一聚。生氣一聚，必有刀兵、饑饉、瘟疫，以收其生氣。此古今一治一亂必然之?dāng)?shù)也。自佛入中國，用剃度出家法絕其后嗣，天地蓋欲以佛節(jié)古今之生氣也。所以唐、宋、元、明以來，剃度者多，而刀兵劫數(shù)稍減于春秋、戰(zhàn)國、秦漢諸時(shí)也。然則佛氏且未必?zé)o功于天地，寧特人類已哉？

077

雖不善書，而筆硯不可不精；雖不業(yè)醫(yī)，而驗(yàn)方不可不存；雖不工弈，而楸枰不可不備。

江含徵曰：雖不善飲，而良釀不可不藏。此坡仙之所以為坡仙也。

顧天石曰：雖不好色，而美女妖童不可不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