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通向權力之路
The path to power

一個國家，其富于潛質(zhì)的統(tǒng)治者，不以狂熱主義履行他們的職責，注定會有最優(yōu)秀、最穩(wěn)定的政府；而熱衷于統(tǒng)治、控制和統(tǒng)治者管理的國家，則肯定有一個最糟糕的政府。

——柏拉圖

近年來，普京上臺執(zhí)政是最不同尋常的政治傳奇之一。他成長于列寧格勒（從1991年起再次更名為圣彼得堡）的一棟集體公寓，少年時非常熱衷于城市街頭孩童間的打架斗毆，他的領導品質(zhì)因此得以逐漸顯露出來。因為受到蘇聯(lián)的情報機關——當時被稱為國家安全委員會（克格勃）的吸引，他繼續(xù)贏得了在列寧格勒國立大學（1970年—1975年）學習法律的機會，畢業(yè)后在克格勃（1975年—1990年）開啟了自己的事業(yè)。在克格勃的最后五年，他在德意志民主共和國——由共產(chǎn)黨掌權的另一半德國工作，直至1989年柏林墻倒塌為止。翌年，他獲得公職，成為前法學教授阿納托利·索布恰克的工作人員。索布恰克成為列寧格勒市市長（1991年6月）時，普京迅速成為其得力助手。1996年，索布恰克競選連任失敗，普京不愿留任，因此失業(yè)，直到他又在克里姆林宮謀到一個職位。在莫斯科，普京的崛起速度可謂驚人：先從總統(tǒng)辦公廳官員做起，接著被提拔為他曾經(jīng)工作過的安全部門，現(xiàn)更名為俄羅斯聯(lián)邦安全局的局長，并于1999年8月成為總理。1999年12月31日，即20世紀的最后一天，總統(tǒng)鮑里斯·葉利欽突然宣布辭職，由普京出任代總統(tǒng)。2000年3月26日，經(jīng)過選舉，他才被確認為四年一任的總統(tǒng)。2004年3月，普京成功連任。普京是如何實現(xiàn)令人瞠目的晉升，成為世界上面積最大國家的總統(tǒng)的？在這一章，我們將審視他的背景和促使其成為總統(tǒng)的決定性時刻；在下一章，我們將討論他面對的局勢和塑造其政治觀點的理念。在這兩章的結尾，我們就能夠回答由于他迅速成為俄羅斯領導人而引出的問題：“普京先生是誰？”

不可能制造出來的領袖

弗拉基米爾·普京是一個遲來的孩子。1952年10月7日，他出生在位于列寧格勒市中心的一個工人家庭，這里距離中心大道——涅夫斯基大街只有兩站地，離格里博耶多夫運河也不遠。直到成為總統(tǒng)，他一生中有一半時間都住在幾家人共用基本設施的集體公寓里。普京家住的巴斯科夫巷12號的房子是1859年建成的高品質(zhì)租賃公寓。十月革命之后，每個公寓都由幾戶人家共同占用。普京一家1944年搬到那里，他父親工作的工廠就在附近。普京出生時，他的父母已屆不惑之年，作為一個遲來且唯一存活下來的孩子，他被看作是“他們早期所有痛苦和損失的禮物”。

普京的根

普京的祖父斯皮里東·伊萬諾維奇·普京曾在列寧鄉(xiāng)下的別墅做過廚師。列寧1924年1月逝世后，他為列寧的夫人娜杰日達·克魯普斯卡婭工作。后來，斯大林來到他在莫斯科郊外的一處別墅時，斯皮里東又為斯大林做過幾次飯。斯皮里東后來在伊林斯科耶的莫斯科市蘇共委員會休養(yǎng)所工作，在那里，年輕的弗拉基米爾拜訪過他。他死于1965年，享年86歲。普京的父親弗拉基米爾·斯皮里多諾維奇出生于1911年2月23日，他的童年在特維爾州的波米諾沃村（Pominovo）度過，而普京的母親瑪麗亞·伊萬諾娃也在同一年出生（10月17日），住在附近的扎雷什村（Zareche），這個村子在距離特維爾州府60公里的圖爾吉諾夫斯基區(qū)（Turginovsky）。盡管生活在不同的村子，他們在青少年時代就已經(jīng)相識，隨后便沒有分開過。他們于1928年年滿17歲時結婚。他們的第一個兒子奧列格不滿一歲就夭折了。集體化運動使他們背井離鄉(xiāng)，1932年，這對夫婦遷移到列寧格勒。普京的母親在一家工廠上班，他的父親則應征去潛艇艦隊服役。偉大的衛(wèi)國戰(zhàn)爭爆發(fā)前，普京一家得到位于列寧格勒彼得霍夫區(qū)的一間公寓，他們的第二個兒子維克托就出生在那里。遭受封鎖（1942年）的第一年，維克托死于白喉病，被埋葬在一處公墓里。1941年10月13日，德國占領了特維爾地區(qū)，瑪麗亞的母親被一顆子彈擊中身亡，她的父親死于1947年，而她的幾個哥哥卻在前線音信全無。

1942年初，在列寧格勒被德國人包圍前，瑪麗亞本來有機會離開，但她還是決定留下來，因為她的丈夫是一位城市捍衛(wèi)者。他最初被分配在內(nèi)務人民委員部（內(nèi)務部）的拆彈部隊，然后轉戰(zhàn)到所謂的涅瓦河小塊地區(qū)（Nevskii pyatochok），這是位于左岸的前哨站，離拉多加湖不遠。盡管德國人多次進攻也未能得逞，它就像是一個迷你型的斯大林格勒（1961年改名為伏爾加格勒）。1942年冬天，弗拉基米爾·斯皮里多諾維奇在這個地方被手榴彈炸傷。雖然他的妻子照顧他直到恢復健康，但他仍然因此留下了后遺癥，走路一瘸一拐，直到去世。在身體恢復期間，他受雇于制造彈藥的葉戈羅夫工程廠。在眾所周知的封鎖持續(xù)到900天時，瑪麗亞·伊萬諾娃身體極度虛弱，幾乎不能動彈，靠著她丈夫當兵的口糧才得以幸存。到1944年底封鎖結束時，這座城市的300萬居民中只有56萬人活了下來：150多萬人死于饑餓和疾病，20萬人死于炸彈和炮彈，56萬人被疏散。圍困期間幸存下來的人極少，其中就有弗拉基米爾和瑪麗亞。

1952年，弗拉基米爾·普京出生，當時，他的父母已經(jīng)歷盡磨難。他的出生象征著過去困苦和戰(zhàn)爭災難的結束。雖然家風嚴格，但是他們關系融洽，而他們的相濡以沫也為所有傳記作家所稱贊。普京的父親曾在葉戈羅夫工程廠制造過精密工具，現(xiàn)在制造火車車廂，自1968年起又開始制造地鐵車廂。他是位優(yōu)秀的共產(chǎn)黨員，篤信自己的理想并將其付諸自己一生的實踐。1947年，他成為車間黨支部書記。1948年，37歲的他開始上夜校，隨后加入工廠的黨委會。相比而言，瑪麗亞是位虔誠的信徒，鑒于公寓里沒有圣像，她便經(jīng)常溜去教堂——在無神論和迫害盛行的日子，去教堂意味著一個人具有深刻的信仰。她確保普京接受正統(tǒng)的信仰，雖然這是秘密進行的，而且她經(jīng)常帶他去做禮拜。普京的父親是位虔誠的共產(chǎn)黨人，雖然知道妻子經(jīng)常去教堂，卻視而不見。由于只有兩個月的產(chǎn)假，為了能有更多的時間陪兒子，瑪麗亞相繼從事了一系列技術含量很低的工作：看門人、面包店接待員以及后來的實驗室助理。上學前那些年，普京和他的母親都是在鄉(xiāng)村度過大部分的夏天。后來普京回憶道，在一次正式訪問以色列前夕，他的母親給了他一個受洗的十字架：“我按照她說的做了，把十字架戴在脖子上。自那之后從未摘下。”

青少年時代

1960年9月1日，普京開始在巴斯科夫巷第193小學上學，學校就在他家對面。革命前，這所學校曾經(jīng)是女子學校，克魯普斯卡婭曾在那里學習。他的班主任是塔瑪拉·奇若娃,她的敬業(yè)精神受到多次好評。普京后來的德語老師是薇拉·古列維奇，她在回憶錄里說年輕的普京是一個精力充沛、意志堅強的男孩。1964年4月，普京在課外輔導班學習德語，古列維奇認為他在外語上很有天賦。1964年9月，她開始教5A課程時，普京是這個超過45名學生的班級里少數(shù)沒有成為少先隊員的學生之一，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行事太過粗魯。古列維奇后來成了普京一家的朋友。她回憶道，放學后，普京會在院子里玩上幾個小時，那里被布洛茨基稱為普京的“世界之窗”，他經(jīng)常跟比他大的孩子玩。院子里的生活對塑造普京的性格起了重要作用，普京從未對音樂有過特殊興趣，很快便放棄了音樂課。

1965年9月，普京開始上六年級，他的學習成績有了明顯進步，因為他對歷史和文學有了特殊興趣。這一年，他開始重視運動，先是練習桑博（徒手格斗?！g者注），后來練習柔道。一次拳擊比賽失敗后，他的鼻子受了傷。普京在1965年秋天加入“特魯?shù)隆边\動俱樂部。在那里，他遇到了自己的教練阿納托利·拉赫林，這對普京的成長影響很大。普京指出，“柔道不僅是一項運動，你知道，它也是一種哲學。它對年長者和對手都很尊重。它不是弱者的運動”。普京1973年成為桑博大師，1975年成為柔道大師，1976年成為市冠軍。普京作為運動隊成員游遍了全國各地。運動對普京來說是一條出路：“如果我沒有從事體育運動，誰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是運動帶我離開了街頭。”據(jù)他的一位同學回憶，普京“柔和而謙虛，甚至有些害羞，但卻具有鋼鐵般的性格”。

六年級時，普京也加入了少先隊。實際上，由于他的同伴們不久開始依靠他給予指導，他就成了班集體的領頭人。普京迅速成為少先隊的領頭人，或許可以看作是他在蘇聯(lián)時代事業(yè)發(fā)展的早期跡象。當時，如果不是少先隊員，就不可能加入共青團；如果不是共青團員，就無法選擇大多數(shù)優(yōu)秀的高等教育機構和職業(yè)。八年級伊始，普京在區(qū)委舉行的儀式上加入了共青團。它們是極度意識形態(tài)的組織，但是，那個時候政治奉獻被輕易濫用，使其很大程度上成為一種形式。1968年秋天，八年級畢業(yè)后，學生們面臨著一種選擇：進入大學之前去哪里繼續(xù)接下來的兩年學習。令人吃驚的是，普京選擇進入一所化學中學（第281中學）學習。布洛茨基指出，這是普京自己的決定：“這已經(jīng)成為他的性格特征：弗拉基米爾會宣布一項決定，但不會解釋他選擇的原因。”在那里，他繼續(xù)學習德語。他的班主任是米娜·莫西烏納·尤迪茨卡婭，她后來移民以色列。她指出，盡管普京有可能成為科學家，但他更傾向于學習人文學科，特別是俄羅斯歷史。完成九年級和十年級的學習后，普京于1970年中學畢業(yè)。

普京一家和另外兩家人一起共用五樓，包括一對年長的猶太夫婦和他們成年的女兒。水池和煤氣灶位于走廊里，沒有熱水和浴室，當然也沒有電梯。普京還記得，男孩子們會在裝有金屬扶手的樓梯間里捉老鼠。1967年普京七年級畢業(yè)時，公寓里的那對老夫婦終于有了他們自己的公寓，他們的房間于是變成了廚房，這里成了普京的朋友們經(jīng)常聚會的場所。普京的父母在列寧格勒州的金吉謝普區(qū)買了一處鄉(xiāng)下小房子，那是普京的父親在戰(zhàn)爭早期戰(zhàn)斗過的地方，這樣年輕的弗拉基米爾就可以出城避暑。由于離城區(qū)太遠，1969年，他們賣掉了這所鄉(xiāng)下房子，就近在托斯諾買了一處鄉(xiāng)下房子。在這處住所里，普京召集朋友們彈吉他、唱歌，聽布拉特·奧庫賈瓦、弗拉基米爾·維索茨基以及當時其他流行歌手的唱片。冬季來臨時，這里則是他的滑雪基地。當所有人都在屋里勞作時，普京卻特別喜歡劈柴和用固定在雪橇上的轆轤打水。后來又建了一間木制浴室，所有人都喜歡去做蒸汽浴。年輕的普京因為喜歡編造荒誕故事，卻裝作一本正經(jīng)又暗自歡喜而著稱。恰是這些蘇聯(lián)后期的日常生活塑造了普京的性格。正如普京在他的訪談錄里提及的那樣：“我是蘇聯(lián)愛國主義教育的一個純粹而又完全成功的產(chǎn)物?！?/p>

人們的生活水平獲得逐步改善是勃列日涅夫時期（1964年—1982年）的特點，雖然20世紀70年代末，隨著物資日益短缺，排隊領物資的隊伍越來越長，這段時間被戈爾巴喬夫稱為“停滯時期”。勃列日涅夫時期代表了一個“常態(tài)”時期，蘇維埃制度從未像當時那樣，國內(nèi)相對和諧，在1975年實現(xiàn)了和美國這個超級大國平起平坐，盡管從1979年開始又陷入“第二次冷戰(zhàn)”。普京父母的生活狀況在1977年得到改善，他們離開了巴斯科夫巷的公寓，搬遷到斯塔什克大街的兩室公寓里。小房間被普京占用，25歲的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一隅之地。他當時已經(jīng)為克格勃工作了兩年，但是卻毫無可能得到一套自己的公寓。為此，布洛茨基指出，“在為情報機構服務的那些年，他從未得到一平方米屬于自己的住所”。

現(xiàn)在講反蘇笑話（普京似乎是講笑話的高手，而且，所有的描述都表明他有很強的幽默感）和閱讀地下傳播的禁讀文學作品都是被允許的。眾所周知，普京早年就有強烈的政治意識，喜歡參與政治討論，“為俄羅斯人民和俄羅斯辯護”。人們只有在不從事非官方的政治活動，不對政權提出政治要求時，生活在這個相對非市場化的繁榮時期才是美好的。生活很少關注工作和收入，它更關注社會關系和“獲得利益”，而非購買。1972年的一天，普京的媽媽在食堂買飯時，食堂師傅一時沒法找零，就給了她一張30戈比（蘇聯(lián)的貨幣單位?！g者注）的彩票，結果她居然因此中了一輛“扎波羅熱茨人-966”型小汽車。這事放到今天或許會被嘲笑，但在當時卻是很大的獎項。她沒有將獎品賣掉，反而給了她的兒子，年輕的弗拉基米爾于是成了家里的司機。從20世紀60年代晚期到20世紀80年代早期這十來年的平靜，與接下來15年的動亂形成了鮮明對比，包括戈爾巴喬夫1985年推行改革，共產(chǎn)主義崩潰，1991年蘇聯(lián)解體，葉利欽在20世紀90年代忽然轉向市場經(jīng)濟和民主。毫不奇怪，直到今天，民意調(diào)查顯示人們對勃列日涅夫黃金時期的穩(wěn)定非常懷念。

個人傳記往往塑造政治偏好，普京那一代人的性格代表了20世紀70年代的人們，跟20世紀60年代的人們形成鮮明對比。后者為尼基塔·赫魯曉夫所塑造。赫魯曉夫在1956年2月第二十屆黨員代表大會上發(fā)表了“秘密演講”，譴責斯大林。他們?yōu)樘K聯(lián)有可能被改革成為更加民主的社會主義所鼓舞。蘇聯(lián)及其盟友在1968年8月入侵捷克斯洛伐克，扼殺了建立“人性化的社會主義”的努力，結束了人性化社會主義的大眾信仰。然而，正是這種理念激勵了戈爾巴喬夫，他在政治沉浮中保持著不同尋常的忠誠。葉利欽在20世紀80年代拒絕了共產(chǎn)主義改革，他參與了反制度化的“民主”運動，呼吁實施西方的市場民主。作為一名50年代出生的人，普京對共產(chǎn)主義改革沒有意識形態(tài)上的同情，實際上，那個時代已經(jīng)是后共產(chǎn)主義時代，這個制度在蘇聯(lián)已處在自己最后的時光。他強烈認同國家，但是不認同這一制度，反映出俄羅斯正走出衰退的蘇聯(lián)的甲殼，開始“重新創(chuàng)造”自己。

普京先是受當時流行的間諜驚險小說影響，特別是1965年出版，后來被拍成電影的《劍與盾》（列寧領導下的克格勃被稱為革命的“劍與盾”），后來還為蘇聯(lián)特工機構的大膽行為以及之后的電視劇《春天的十七個瞬間》所影響——這部電視劇與蘇聯(lián)間諜施季里茨在納粹政權中心的外交部工作有關。關于自己對間諜驚悚片著迷一事，普京說：“最讓我驚訝的是，一個人是如何做到整個軍隊所不能做到的?！北M管這兩部影視作品都是關于愛國主義的，但都不是特別意識形態(tài)化：這場斗爭是為了保衛(wèi)祖國蘇聯(lián)，反對它形形色色的敵人，而不是保衛(wèi)共產(chǎn)主義政權，反對其意識形態(tài)上的對手。這種相對非意識形態(tài)的愛國主義塑造了普京的個性，后來被他帶到了克格勃的職業(yè)生涯中。正如他指出的，“無論如何，我從來不是一個持不同政見的人”。

“莫斯科靜悄悄的”

普京起初對在民航學院學習感興趣，但是最終決定嘗試進入列寧格勒國立大學法學院（LGU）學習。普京選擇這條學習之路的原因很有趣。據(jù)普京回憶，1968年九年級時（16歲），他去了位于里特尼大街4號的列寧格勒克格勃接待處（以“大房子”而著稱）。他被告知，他們不招收志愿者（initsiativniki）；而且，他們只招收那些服過兵役的人或者大學畢業(yè)生。在問及自己應該學什么專業(yè)時，克格勃官員很明確地告訴他，法學學位非常合適。也就是從那個時候，克格勃的新任負責人（1967年5月被任命）尤里·安德羅波夫開始嘗試通過吸引更多知識分子和有創(chuàng)造力的大學畢業(yè)生進入組織，來對這一專制機構進行現(xiàn)代化改革?？烁癫F(xiàn)代化改革正好發(fā)生在共產(chǎn)主義自身的現(xiàn)代化在捷克斯洛伐克被粉碎的時候。正是這個安全機構工作的浪漫表象引導普京加入了克格勃。甚至連他的父母都對這件事毫不知情。

普京接受了建議，尋找機會進入列寧格勒國立大學學習。當時競爭相當激烈，每一個名額都有40個申請者，與其他享有特權的家庭相比，普京沒有任何優(yōu)勢。然而，憑借堅定的決心，17歲的普京在1970年成功入學。普京因此成為（繼亞歷山大·克倫斯基、列寧和戈爾巴喬夫之后）第四位接受律師教育的俄羅斯領導人，而且他是其中唯一一位在列寧格勒國立大學完成全日制法律學習的人：克倫斯基在轉學法律之前學習的是歷史和語言，而列寧曾是校外旁聽生（戈爾巴喬夫畢業(yè)于莫斯科大學法律系?！g者注）。普京學習非常努力，很少參加運動以外的課外活動，在采訪錄里，他強調(diào)說，“我不是一名共青團組織的工作人員”。他繼續(xù)自己的體育生活，并在夏天靠做建筑工人賺錢。他對民法的興趣引導他選修了系里主講教師索布恰克的課程。他最后一年的畢業(yè)論文題目是《論國際法中的最惠國原則》，這是一個很接近他后來內(nèi)心的課題。大學期間，1973年3月發(fā)生了一起悲劇，普京的密友弗拉基米爾·切列穆什金因在桑博比賽中摔壞脖子而死，而鼓勵他參與此項活動的就是普京。

大學快畢業(yè)時，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普京解除了他的第一次婚約，當時一切都安排好了，戒指買了，西裝也租了：“取消婚約是我一生中最難做出的決定……但是我斷定，即使分手也比兩個人忍受痛苦要好得多。”這發(fā)生在普京真正結婚前四年。普京的妻子柳德米拉1958年1月6日出生于加里寧格勒，換了很多工作后，她在當?shù)氐暮娇展咀銎鹆撕娇粘藙諉T。他們在1980年3月相遇，當時她和一位朋友一起在列寧格勒玩，去列寧蘇維埃劇院觀看阿爾卡季·賴金的演出。1980年晚些時候，她搬到列寧格勒，并在列寧格勒國立大學語言系注冊學習。她之所以能獲得這次學習機會，是因為工人組織（rabfak）提供了一個項目，該項目在其存在的最后一年，允許有工人背景的人接受高等教育。在校期間，她主修西班牙語和文學，輔修法語，住普通學生宿舍。經(jīng)過三年半的接觸，他們于1983年7月28日結婚。當時，普京已經(jīng)30歲，在克格勃第一總局工作。他們和普京的父母一起住在斯塔什克大街。柳德米拉1986年畢業(yè)，她的畢業(yè)論文題目是《當代西班牙語分詞》。此后她又學習德語，并在20世紀90年代早期達到了可以做德語教師的水準。1993年10月28日，她出了一次近乎致命的交通事故，得到外科醫(yī)生尤里·舍甫琴柯的及時救治，尤里·舍甫琴柯后來成為普京手下的衛(wèi)生部部長。和她的丈夫一樣，柳德米拉有著強烈的宗教感，盡管和很多“第一夫人”一樣，她從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很適合這一角色，她偶爾也會為占星術所吸引?！暗谝环蛉恕钡慕巧⒉皇翘貏e吸引她。普京有兩個女兒，分別叫瑪麗亞（1985年4月28日生）和卡特琳娜（1986年8月31日生），她們的名字都是以祖母的名字起的。她們就讀于駐莫斯科的德國大使館附屬的德語學校，不僅學習德語和俄語，還學習英語。從1999年9月起，她們開始在家學習。兩個人都會彈鋼琴和拉小提琴，據(jù)說滑雪滑得比她們的父親還要出色。就任總統(tǒng)后，普京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她們的隱私。

在普京大四時，克格勃跟他聯(lián)系并討論他的“職業(yè)安排”，邀請他“為情報機關工作”。普京欣然同意，“我從小學生時代就夢想著這個時刻”。在被問及他當時是否會想到1937年肅反運動時，普京回答說：“說實話，我一點都沒有想起。一點也沒有……我對克格勃的看法來自浪漫的間諜故事?！碑敃r，在“專門機構”工作被認為是件很榮耀的事，而且競爭非常激烈。1975年夏天，他加入克格勃，在列寧格勒第401克格勃學校接受了一年培訓，然后在第二局（反情報）工作，后來才被調(diào)到最久負盛名又滿是精英的第一總局，監(jiān)視在列寧格勒的外國人和領事官員。作為克格勃特工，他也必須加入共產(chǎn)黨。對他的家人和朋友來說，他是刑事偵查隊的警官。同時，他繼續(xù)德語學習，這是只有“前途無量”的軍官們才被允許做的事情。

這個部門的負責人注意到普京“善于分析”，便推薦他到莫斯科州巴拉希哈的著名紅旗研究所（Krasnoznammenyi）。該研究所在安德羅波夫死后，于1984年3月以他的名字命名，現(xiàn)在是外國情報院，但當時卻被偽裝成國防部的一個研究機構。該機構只接收有很強語言才能的人，人才選拔過程相當嚴格。普京成功入選，把懷孕的妻子留在列寧格勒，于1984年9月開始在那里工作。在這家研究所里，普京接受了長達一年的相當艱苦的訓練，包括體能和精神耐力測試。學員們獲得了一個以他們的真實姓名開頭的代號，但不能跟真實名字太過接近：普京的代號是普拉托夫，不是普提羅夫斯基或普季林。

1985年7月畢業(yè)后，普京被派遣到德累斯頓的克格勃辦公室工作。他8月份到那里，正好是戈爾巴喬夫對蘇聯(lián)改革開始的時候。就這樣，32歲的普京到了東德，普京自己稱之為“專制集權國家，與30年前的蘇聯(lián)類似”。斯塔西（東德國家安全部，又譯成史塔西?！g者注）控制著巨大的監(jiān)控網(wǎng)絡，擁有600萬份人員檔案，而該國人口總數(shù)卻只有它的兩倍。斯塔西前首腦馬庫斯·沃爾夫確認，普京雖不是超級間諜，但在這個國家逗留期間卻得到了三次提拔。克格勃在德累斯頓的辦公室位于安格利卡大街4號，就在斯塔西總部對面。斯塔西在這座城市的負責人是霍爾斯特·比約姆，他是最強硬的強硬分子之一，共產(chǎn)主義在東德落幕后他自殺身亡。普京在那里的工作充滿“政治智慧”，他負責招募特工，對之進行“無線聯(lián)絡”培訓，極可能是為了獲取西方科技和監(jiān)控那些參觀巨型“機器人”電腦工廠的人。該工廠就位于這座城市，它為整個社會主義陣營提供產(chǎn)品。關于普京在東德的工作有無數(shù)神話，但是，普京堅持認為他的工作是政治性的，而非技術性的情報收集。據(jù)說，他有一個分布全世界各地的特工網(wǎng)絡，但是，這種說法可能太過牽強。與此相反的是，沒有證據(jù)表明他在萊比錫（柏林有一家這樣的機構）經(jīng)營過一家促進蘇德友誼的機構，但卻頻繁造訪波恩。閑暇時，普京熱衷于垂釣，“就連德國人也對他對垂釣的情有獨鐘感到吃驚”。他也喜歡喝啤酒，盡管從未過量飲酒，但是他的體重卻有明顯增加。其間，他跟幾個德國人成了密友，而且一直維持著他們之間的友誼。

隨著戈爾巴喬夫改革的推進，以埃里?！ぐ杭{克為首的強硬政權越來越被孤立。1989年，戈爾巴喬夫為慶祝東德建國40周年而訪問該國，警告說，“生活會懲罰遲到的人”。普京可能已經(jīng)參與了蘇聯(lián)計劃（“盧契行動”），用以戈爾巴喬夫為代表的改革派替換德意志共和國的強硬派。群眾游行演變成抗議。1989年11月7日到8日的晚上，柏林墻被推翻了。在德累斯頓，克格勃非常瘋狂地焚燒與間諜行動相關的文件。普京描述當時的情景說，“熔爐都燒爆了”。不久，即12月6日晚，克格勃辦公室為一群憤怒的人所包圍。東德當時駐有一支38萬人的西部集團軍（Western Group of Forces），普京向當?shù)靥K聯(lián)駐軍求助，卻被告知：“沒有來自莫斯科的命令，我們不能采取任何行動?？墒牵箍品矫鎱s靜悄悄的?！贝藭r此刻，普京突然意識到“國家已經(jīng)不存在了，它已經(jīng)消失了”。普京指出，“理智上，我明白靠墻和間隔物建立起來的陣地不能持久”。后來，他爭辯說，讓他驚訝的是，“這樣一個死氣沉沉的國家形態(tài)在歐洲仍然存在”。然而，像同時代的很多人一樣，包括德累斯頓的最后一任共產(chǎn)黨負責人漢斯·莫德羅，他在柏林墻倒塌后成了總理，并試圖在東德建立戈爾巴喬夫所謂的“人道的民主的社會主義”。最讓人失望的是，他們別無選擇，蘇聯(lián)匆匆退出了：“他們丟掉了一切，然后離開了?！笔艿綒v練的普京從德國返回，面臨著改變他人生道路的嚴峻選擇。

第二個職業(yè)：城市官員

1990年2月初，普京返回圣彼得堡，拒絕了去莫斯科市亞謝涅沃區(qū)對外情報局總部工作的機會，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對方?jīng)]有給他安排公寓。當時，對于那些從東歐和其他蘇聯(lián)軍事基地返回的工作人員來說，住所比事業(yè)更為重要。相反，他計劃去列寧格勒國立大學學習國際法，希望寫篇博士論文，從而轉向新的工作領域，盡管一位朋友告訴他說，“對一位做過特工的人來說，這是不可能的”。在列寧格勒國立大學，普京于3月份被任命為外事部門（Inotdel）負責人，從而成為負責國際事務的校長助理，同時還是克格勃的“現(xiàn)役儲備人才”。普京與法學院的朋友們保持著聯(lián)系，通過這種方式，從1990年5月起，他開始在列寧格勒市蘇維埃的“民主”主席索布恰克的辦公室工作。列寧格勒的民主運動派對索布恰克選擇普京作為其助手感到震驚，盡管普京是職業(yè)克格勃官員的事實已經(jīng)不是秘密。被問到這個問題時，索布恰克傾向于認為，“普京不是克格勃特工，而是我以前的學生”。據(jù)普京一位朋友的看法，普京從“那個時期的浪漫主義”進入了城市政治作為他的第二個職業(yè)。

俄羅斯總統(tǒng)競選于1991年6月12日舉行，葉利欽成為這個國家的第一任總統(tǒng)。同一天，還舉行了第一次市長的選舉，索布恰克當選。他把普京當作自己的顧問，兩周之后，任命普京為新成立的市對外經(jīng)濟關系委員會主任，負責招商引資。盡管早期曾嘗試辭去克格勃的工作，這顯然是出于一時的迷失，但普京最終還是在1991年8月20日——在保守派發(fā)動對戈爾巴喬夫社會主義改革政變的第二天，以中校的軍銜辭掉了克格勃的工作。普京的選擇毫不含糊：“政變一開始，我立即決定要站在哪一邊。”盡管他指出這種選擇是多么困難，因為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時期都是在這個“機構”度過的。政變期間，普京同列寧格勒的克格勃談判過，他們保證將保持中立，作為回報，索布恰克隨后任命他為三位副市長之一。隨著舊秩序解體，普京的共產(chǎn)黨員身份也完全失效了。同整個時代的人一樣，他沒有離開黨，而是黨離開了他。

在顯露出很強的管理才能和忠誠度后，普京很快成為索布恰克的“灰衣主教”（特指躲在幕后擁有極大權力的神秘人物?！g者注），從1994年3月到1996年5月，他擔任監(jiān)督執(zhí)法機構和媒體的第一副市長。未經(jīng)普京簽字的文件，索布恰克拒絕簽字。當普京活躍在這個城市時，圣彼得堡被稱為俄羅斯的“犯罪之都”。在1992年推進國家私有化計劃之前，阿納托利·丘拜斯在1990年1月成為列寧格勒市蘇維埃副主席，正是這個時候，他認識了普京。丘拜斯的國家私有化計劃允許小部分人變得很富有，并催生了“寡頭”（1997年由鮑里斯·涅姆佐夫提出并被廣為使用的術語），普京之后和他們不斷斗爭。盡管涉及內(nèi)部投資，但是并沒有發(fā)現(xiàn)針對普京的嚴重腐敗證據(jù)，雖然期間有大量針對他工作的指控。特別是，作為1992年計劃的一部分，普京發(fā)放許可證給公司（收取高額傭金）出口自然資源以換取食物，與此事相關的丑聞經(jīng)常被提起。計劃發(fā)展莫斯科車站周圍區(qū)域，以建立商業(yè)、購物和酒店中心的事情也被提及。作為一個官僚，普京以通過走捷徑達到預期結果而為人們所知，并獲得了“強大的談判者”和“強大、有效和務實的領導”的美譽。

普京對索布恰克有著絕對的忠誠，即使后者被證明是非常有爭議的人物，經(jīng)常跟圣彼得堡市議會產(chǎn)生沖突。與他的老板不同，所有證據(jù)都表明，普京與市議會有著很好的關系。在他任職的最后一年半，索布恰克遭調(diào)查，除了其他事項以外，據(jù)說還因為他涉嫌挪用城市基金購買了一處公寓。此時，普京是總理維克托·切爾諾梅爾金“我們的家園——俄羅斯”（Nash Dom-Rossiya）黨的成員，1995年末導致該黨在這座城市議會選舉中的失利，他還因此受到了切爾諾梅爾金的指責。除此之外，1996年4月，他（同阿列克謝·庫德林一起）又被指控參與索布恰克競選連任活動。投票從6月16日提前到5月19日，以縮小在職者參與的可能性，但即使這樣也于事無補。在這次非常骯臟的競選中，索布恰克受到他的另一副手弗拉基米爾·雅科夫列夫的成功挑戰(zhàn)，有眾多指控是指向普京個人的。普京并不是選舉“黑公關”（在俄羅斯被稱為老練的“選舉技術”）的大師，很明顯，他對自己選舉經(jīng)理的作用深感不安。在這時的一期電視節(jié)目中，普京稱雅科夫列夫為“叛徒”，這個定性詞他之后再也沒有收回過。索布恰克之后因面臨腐敗指控而被迫流亡。普京在1997年11月7日組織了一次秘密行動，用醫(yī)用飛機把他偷運到芬蘭，然后從那里運到法國。顯然，普京對導師的忠誠和對法律的傲慢態(tài)度是矛盾的。普京一當上總統(tǒng)就把索布恰克接了回來，不幸的是，索布恰克很快死于心臟病發(fā)作。在2000年2月24日的葬禮上，所有人都看到了普京對他的老師、贊助者和朋友之死的極度痛苦。

第三個職業(yè)：國家官員

繼索布恰克遭遇失敗之后，普京做出了另一個決定性的選擇：他從市政府辭職，拒絕了雅科夫列夫提供給他的工作。他保留了對索布恰克的忠誠，即使這讓他處于職業(yè)的邊緣地帶。他忠誠的性格使他在接下來的幾年受益良多。普京現(xiàn)在無所事事，搬進了他的別墅，那可是他花費多年時間才建成的，但是卻在六周之后的1996年8月被全部燒毀。廢墟中只留下他的東正教十字架，之后被普京的懺悔神父吉洪（Tikhno）當成故事來講述，對普京來說這是一個跡象，這個世界上只有精神價值可以幸存下來。當時，他面臨著更多的現(xiàn)實問題。普京再次考慮從事學術工作，進入圣彼得堡礦業(yè)學院完成他218頁的博士候選人（Kandidat）論文，論文是關于激動人心的課題《市場經(jīng)濟形成中區(qū)域資源的戰(zhàn)略規(guī)劃》。這篇論文研究了市場關系發(fā)展過程中圣彼得堡和列寧格勒地區(qū)原料基地的戰(zhàn)略規(guī)劃和開發(fā)。其基本觀點是，在不考慮所有權的情況下，國家有義務管理自然資源的開發(fā)。因此，這個主題使成為總統(tǒng)的普京專心于國家如何最好地利用自然資源，這已經(jīng)是他的思想里最重要的事情。普京在1997年6月成功地進行了論文答辯，成為經(jīng)濟學博士候選人（介于碩士和博士之間）。此后兩年，他發(fā)表了關于這一主題的后續(xù)論文，提出國家應該對能源和自然資源政策擁有最終發(fā)言權。實現(xiàn)這一目標要選擇的工具不是直接的國家管理，而是縱向的一體化金融——工業(yè)集團。這將形成一個有管理的市場，作為后來被稱為“可控民主”（在第2章將有更多論述）的對應物。此后幾年，“戰(zhàn)略規(guī)劃”將成為普京總統(tǒng)任期內(nèi)的流行語，他以此命名并成立了一家機構作為他的智囊團。他的結論是，通過建立包括整個產(chǎn)業(yè)的縱向一體化的公司，使整個產(chǎn)業(yè)參與世界市場競爭，讓國家從中受益。在自然資源管理方面進行積極的國家干預成為他領導的標志。

事實證明，這段苦難時期為普京走向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提供了機會?？偨y(tǒng)辦公廳主任尼古拉·葉戈羅夫計劃為普京提供一份在克里姆林宮的工作，然而，在1996年6月至7月，隨著葉利欽的連任，作為對強硬派清洗行動的一部分，葉戈羅夫遭到解雇，取代他的丘拜斯很快壓下了這個崗位。最終，因為另一個圣彼得堡人庫德林(當時克里姆林宮總統(tǒng)辦公廳的監(jiān)察局局長) 的支持，丘拜斯為普京提供了公共關系部主管的職務。在普京接任這一職務前，1996年6月，負責克里姆林宮總管的帕維爾·博羅金把普京帶進總統(tǒng)辦公廳。普京先是作為總務部的主管，然后擔任他的副手。博羅金后來面臨腐敗指控，此事與恢復輝煌的克里姆林宮各個大廳，尤其是由瑞士馬貝泰克斯公司負責的后來被命名為“圣安德烈”的那一處有關。普京有八個月時間負責管理龐大的海外資產(chǎn)組合（1995年有715處，年收入為1000萬美元），并保護克里姆林宮的所有權免受其他索求者——特別是外交部侵占。

后來，普京的事業(yè)經(jīng)歷了一系列幸運突破；盡管這種“幸運”既是由他的性格決定的，也有機緣巧合的成分。1997年3月26日，他被任命為總統(tǒng)辦公廳副主任和監(jiān)察局局長，這可能是由總統(tǒng)辦公廳前任主任庫德林推薦的，而庫德林則成了財政部副部長。監(jiān)察局是舊有的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中央監(jiān)察委員會的繼承者，多年來都由勃列日涅夫的手下阿爾維德·佩爾謝負責領導，辦公室在老廣場，普京現(xiàn)在成為繼任者。普京在這里的工作是對國家機構進行審計，為此，普京成立了一個強大的數(shù)據(jù)分析辦公室，大量收集政府機關和地方政府官員不當行為的信息。在對國家軍備機構——俄羅斯國家武器裝備技術進出口總局的審查中，他發(fā)現(xiàn)存在大量玩忽職守的證據(jù)，特別是在向亞美尼亞運送武器方面，引起了重大的國際丑聞。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普京多次說，國防部不會自己對自己進行改革。一年之后的1998年5月25日，他被任命為總統(tǒng)辦公廳第一副主任，負責地區(qū)間的關系。其間，他認識了許多地區(qū)的領導人，并認識到“政府的垂直鏈已經(jīng)被破壞，需要恢復”。從7月15日起，他領導總統(tǒng)委員會起草關于中心和區(qū)域間責任分工的條約。正是這段時間積累的經(jīng)驗促使普京將區(qū)域關系改革作為他總統(tǒng)任期的第一要務，特別是將“權力垂直”作為他的“新聯(lián)邦主義”的支柱。

普京的行政才能和忠誠并沒有被忽視，1998年7月25日，他被任命為聯(lián)邦安全局局長，這是他最不情愿接受的職務：“我不能說我欣喜若狂。我不想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普京又一次受制于無盡的審查、秘密和封閉的生活。普京堅持說，他回到克格勃，不是作為一位預備役上校，而是作為一名“文官”，這是一個來自總統(tǒng)府的負責人的崗位，因此他是安全部門的文職領導人。而在這一點上，安德羅波夫也有類似的情況，他接手克格勃工作之前主要是一位黨務工作者。在次年的3月29日，普京接受了另一個職務，代替尼古拉·博爾久扎成為聯(lián)邦安全會議秘書，尼古拉·博爾久扎于3月19日被解雇，普京遂成為俄羅斯最有權勢的人物之一。此時，聯(lián)邦安全會議越來越為聯(lián)邦安全局官員所控制，或許這是出于對總理葉夫根尼·普里馬科夫不斷把他的前任同事引薦到政府部門的一種平衡。普里馬科夫在1991年接任對外情報局局長前，曾在國際公共政策領域，特別是處理與阿拉伯國家的關系中度過了漫長的職業(yè)生涯。他從1996年1月到1998年9月?lián)瓮饨徊坎块L，并于1998年8月出任“短命的”總理一職。

作為聯(lián)邦安全局局長，普京是一位強硬的管理者，他進行了多年來對該部門的第八次重組，取消了兩個主要部門（經(jīng)濟反情報部門和國防戰(zhàn)略部門），解雇了大約40位中將和少將，以及三分之一的總部員工（從6000人減少到4000人）。人們批評說，減員行動太過教條，放走了那些接近或者超過退休年齡，同時也是最有經(jīng)驗的人，而這些人卻正好是與舊蘇聯(lián)制度最有聯(lián)系的人。他讓安全局的職能不再僅僅局限于傳統(tǒng)的國內(nèi)反腐，還涉及打擊有組織犯罪和區(qū)域內(nèi)計算機安全及運行。普京也給他的同事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宣稱，僅靠強制措施不能為社會帶來想要的秩序，而且贊同公民社會和多元化。普京與索布恰克的長期關系并沒有為他在盧比揚卡廣場（聯(lián)邦安全局總部所在地——譯者注）贏得朋友，因為索布恰克曾領導議會委員會調(diào)查1989年4月發(fā)生的“第比利斯”事件以及軍隊和安全部門在致死事件中的作用。作為補償，普京從圣彼得堡的安全部門引入一些他的朋友，尤其是維克托·切爾克索夫。普京和他一起接受過訓練（該城市和區(qū)域的安全部門負責人，他的克格勃職業(yè)生涯開始于迫害持不同政見者）；還有來自對外情報局的謝爾蓋·伊萬諾夫。他的另一位密友尼古拉·帕特魯舍夫接替了普京的監(jiān)察局局長一職，之后又接替他成為聯(lián)邦安全局局長。帕特魯舍夫是圣彼得堡人，他們一起學習法律，并于1975年同時加入克格勃。很明顯，聯(lián)邦安全局并不歡迎普京成為它的一員，因此他們后來對普京的評價是他僅僅是安全部門的一個工具，但這是非常離譜的行為。

在普京擔任的所有職位中，有一個細節(jié)總是一致的：其下屬的工資總能按時支付。對西方讀者來說，這算不得什么，但是以俄羅斯當時的情況——在向資本主義的混亂過渡中，這已經(jīng)是很大的成就了。到1999年8月被任命為總理時，普京已經(jīng)獲得了廣泛的經(jīng)驗：作為運動隊的成員，他曾游歷全國各地；他在全國最好的大學獲得了全日制高等教育學歷；他作為安全部門官員工作了十余年；他在國外生活了五年；他已經(jīng)成為俄羅斯第二大城市政治領域的二號人物；他成功地進行了博士論文答辯；作為莫斯科總統(tǒng)辦公廳的高級官員，他熟知這個領域的各種問題，包括政府工作、總統(tǒng)機構和安全局工作。在被任命為總理時，他肯定已經(jīng)不是某些人認為的“小人物”了。他看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抓住了管理和現(xiàn)代化的真正問題。普京好運和厄運交替的經(jīng)歷無疑對他成為總統(tǒng)后的政策的形成起到了重要作用。他的個人經(jīng)歷和職業(yè)經(jīng)驗的各個層面互為基礎，相得益彰；以否定過去而走向未來，絕不是普京的性格。

性格

普京是自列寧以來首個會說外語的俄羅斯領導人——他精通德語和英語。他是繼克倫斯基和戈爾巴喬夫之后第三個完成了法學學位的領導人（列寧從未完成他的學業(yè)）。除了與德國聯(lián)系密切外，成為總統(tǒng)前，普京作為索布恰克的助理曾兩次訪問美國。成為總統(tǒng)后，他保持著對美國的訪問。普京在圣彼得堡多次贏得桑博錦標賽冠軍和柔道黑腰帶，而且有著在情報機構多年卓有成效的工作業(yè)績，顯然是一個非常自律的人。即使是在全職工作的情況下，普京也順利完成了他的論文。他還表現(xiàn)出相當?shù)撵`活性和適應環(huán)境變化的能力。然而，這種實用主義總是會受到約束，是在一種嚴格規(guī)范——他認為是正確的行為——中被執(zhí)行的。據(jù)穆欣說，普京的性格傾向于用協(xié)商方案解決沖突，但是在危機中，他傾向于采取強制措施。他有系統(tǒng)分析問題的方法，富有邏輯性，同時又很謹慎，會理智而非感性地處理問題。因此，他的名言（用于指那些在1999年犯下爆炸罪的人，見下）“把恐怖分子溺死在馬桶里”（banditov i v sortire zamochim）不是他典型詞匯的一部分，而且他實際上多次為使用這種準犯罪(blatnoi)語言而道歉。

1993年至2000年任職美國副國務卿的斯特羅布·塔爾博特在其回憶錄里提到了普京在1999年科索沃危機中的角色：盡管不是關鍵人物，普京“通過他自我控制的能力和低調(diào)而柔和的表達方式展現(xiàn)出的自信”給美國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據(jù)塔爾博特所言，1999年6月11日的會議上，俄羅斯跟西方的關系非常緊張，普京“顯示出執(zhí)行能力，即一種不慌不亂或者毫無摩擦就能把事情處理好的能力”，傾聽時“高度集中，至少讓人看起來審慎而彬彬有禮”。普京已經(jīng)做好了功課：不僅深入了解塔爾博特，而且還通過引用塔爾博特在耶魯和牛津研究過的俄國詩人作為例子，讓塔爾博特知道自己了解他。這既讓塔爾博特緊張不安又令人印象深刻。實質(zhì)上，普京聲稱，向葉利欽提議讓切爾諾梅爾金做前南斯拉夫的俄羅斯特使是他的主意，這有助于協(xié)調(diào)?；稹Ｗ鳛槁?lián)邦安全局局長和聯(lián)邦安全會議秘書，普京幫助協(xié)調(diào)俄羅斯政策在該區(qū)域的實施。盡管我們不知道他對6月11日至12日一支200人的俄羅斯部隊從波斯尼亞突襲普里什蒂納機場這一事件的觀點，然而我們知道，普京不顧其他人，其中還有大將列昂尼德·伊瓦紹夫——國防部負責國際軍事合作的負責人，發(fā)出的不斷升級的威脅，仍試圖避免沖突升級。塔爾博特這樣描述普京如何回應他的關切：

普京采用了一種經(jīng)驗豐富的醫(yī)生對待病人的態(tài)度。俄羅斯方面并沒有什么變化，他語氣里充滿了撫慰?！绊槺阏f一句，這位伊瓦紹夫是誰？”他問道。這聽起來不像是反問句，倒像是對這位三星將軍身份質(zhì)疑的真實表達。伊瓦紹夫在過去六周曾經(jīng)擔任切爾諾梅爾金代表團國防部成員的主要代表，不斷出現(xiàn)在譴責切爾諾梅爾金以及協(xié)議的報紙和電視上。“不管伊瓦紹夫是誰，”普京繼續(xù)說，“我發(fā)現(xiàn)這個聲明非常危言聳聽，它應該被看作是一種‘情緒宣泄’，而不是作為俄羅斯政策或意圖的反應?！彼兄Z，這將是我們兩國軍隊間“百分之百的合作和協(xié)作”，而我們的分歧正在解決中。沒有什么“不當”會發(fā)生……

普京這種表面上對當時被看成常識的信息感到驚訝的姿態(tài)，是他作為總統(tǒng)重復使用的技巧，特別是他在訪問西班牙時，被告知寡頭弗拉基米爾·古辛斯基被捕的時候。這是一種保持距離的技術，雖然對他個人非常有效，但不是人們期待的總統(tǒng)應該有的姿態(tài)。塔爾博特描述的例子說明某種“不當”的事情確實發(fā)生了：俄羅斯部隊占領了普里什蒂納的斯拉蒂納機場，戰(zhàn)爭可能僅僅因為英國將軍麥克·杰克遜而避免——這位將軍拒絕服從級別更高的美國將軍韋斯利·克拉克的命令。普京對俄羅斯行動的背景知道多少，我們不得而知。

俄羅斯出版的很多傳記都強調(diào)了普京個人的許多其他細節(jié)。例如，博爾佐夫指出，普京的星座是天秤座，它不僅是機械的星相代表，而且我們或許可以加上一點，這是一種表明平衡和公正的標志。同樣，按中國日歷計算，普京的屬相是龍，龍在中國人的宇宙觀里是最受歡迎的生物，而且是十二生肖里最為獨特的神秘生物。普京獨特的修辭手法被大量分析解讀，特別是用一個問題來回答別人的問題。塔拉諾夫把普京描述成性格內(nèi)向，同時是那種“批評”型的人——他努力避免讓心理沖突達到一種情感高峰，而“藝術家”型的人則試圖精確地把危機引向一種情緒高潮。阿夫拉姆琴科是書寫普京如何拯救俄羅斯的詳細計劃的眾多作家之一，他用“適度和謹慎”來描述普京，同時還警告，普京堅持一種獨特的漸進方式和對激進改革的禁止，會阻止國家“離開毀滅之路，走上加速發(fā)展的道路”。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普京的幽默感。普京1999年秋天作為總理訪問濱海邊疆區(qū)時，行政長官葉夫根尼·納茲德拉堅科對他大加贊揚，普京回復說：“葉夫根尼·伊萬諾維奇，你的褒獎讓我以為自己一定死過了?！逼站┳鳛椤笆ケ说帽ず谑贮h”一員的背景，為他之后提供了一群——雖然相對較少的扈從，以及親近西方的并滿足俄羅斯需求的世界定位。正是這個人現(xiàn)在被人們呼吁充當后葉利欽時代的俄羅斯領導人。

物色繼承人

對熊彼特來說，人民在民主制度中的作用是“產(chǎn)生一個政府”。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他提供了他的經(jīng)典定義：“民主方法是為達成政治決定的一種體制安排，個人可以通過競爭性斗爭獲得決定人民選舉的權力?！比欢?，在1999年至2000年的選舉中，為爭取人民投票而競爭的扭曲性質(zhì)導致很多評論員暗示它不夠民主。熊彼特接著強調(diào)說，人民不僅通過投票選舉政府；他們還必須有能力驅逐它。正是從葉利欽到普京的過渡中缺乏交替，為整個過程投下了陰影。然而，接任并不像事后所看到的那么容易，普京的性格和選擇對確保它成功起了很大的作用。

普京的總理職務

作為兩年內(nèi)的第五任總理，也是第三位來自安全部門的總理，普京很快從職業(yè)官僚轉變成相對獨立的政治人物。1999年8月9日，普京被任命為總理時，葉利欽已經(jīng)宣布他為繼任者。經(jīng)驗表明，這是一個尚不確定的立場。葉利欽已經(jīng)在不同情況下考慮過把謝爾蓋·沙赫賴、弗拉基米爾·舒梅科、奧列格·索斯科維茨、亞歷山大·列別德、鮑里斯·涅姆佐夫、謝爾蓋·基里延科、尼古拉·博爾久扎、謝爾蓋·斯捷帕申和尼古拉·阿克謝年科作為潛在接班人，但是，發(fā)現(xiàn)他們都存在不足而放棄了。自1991年開始，葉利欽一直在考慮接班人問題，即使當時他的健康狀況良好。但1996年當他再次當選總統(tǒng)，并在當年秋天做了幾次心臟搭橋手術后，這個問題變得更加緊迫了。他給辦公廳指派了一個主要任務：“通過2000年選舉進行權力交接?！彼麄冇兴哪陼r間確保2000年的新總統(tǒng)是“一位能夠繼續(xù)在俄羅斯實施民主改革的人，而不是重新回到極權制度，要確保俄羅斯繼續(xù)前進成為一個文明社會”。1998年3月23日，他解雇了長期擔任自己總理的切爾諾梅爾金，因為此人難堪大任，而解雇后者正是他物色繼承人行動的一部分。

繼基里延科（1998年3月至8月）、普里馬科夫（1998年9月至1999年5月）和斯捷帕申（1999年5月至8月）之后，普京成為總理，這一順序部分由交接的邏輯決定。對于博爾久扎來說，他在克格勃任職20年，之后又成了聯(lián)邦邊境服務局局長，1998年9月14日，他被任命為安全會議秘書，四個月后，也就是12月7日，他成了總統(tǒng)辦公廳主任，這是權力高度集中的職務。博爾久扎被描述成“普京1號”，從某種意義上，對一位相對不怎么出名的安全部門官員來說，這算得上是迅速崛起了，但是，人們普遍認為，博爾久扎缺乏領導素質(zhì)，被證實無法勝任此職。經(jīng)濟學家亞歷山大·沃洛申于1999年3月19日接替他成為總統(tǒng)辦公廳主任，而普京幾天后則成了安全會議秘書。斯捷帕申的任命顯然是為普京鋪路的權宜之計。

葉利欽第一次注意到普京是在1997年，當時普京是監(jiān)察局局長，后來又成為總統(tǒng)辦公廳第一副主任，負責中央與地區(qū)之間的工作。葉利欽指出，“普京的報告是一個清晰易懂的典范”。他對普京處理事情公事公辦的方式印象深刻：“普京試圖從我們的接觸中去除個人因素。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想要跟他有更多的談話?！比~利欽也對普京“閃電般的反應速度”印象深刻，對葉利欽的突然插話應付自如。因此，葉利欽在1998年夏天為安全局尋找新任局長時，選擇了普京。不僅僅是因為他在安全部門工作多年，“我對普京了解越多，越確信他身上綜合了對民主和市場改革的巨大奉獻精神以及愛國主義精神”。葉利欽也很贊賞普京的正直：當他解雇聯(lián)邦安全局官員時，總是確保他們“軟著陸”——得到新的工作或豐厚的養(yǎng)老金（普京任總統(tǒng)后延續(xù)了這種作風）。葉利欽指出，普京“不允許自己操縱政治游戲。我甚至驚訝于他的道德準則……”對普京而言，唯一的標準便是一種特定行為的道德或一個特定人物的行為準則。當然，這也是為什么普京在索布恰克1996年競選連任失利后放棄在市政府工作的原因。

1999年8月5日，葉利欽召見普京，通知他自己決定任命他為總理，這在當時已經(jīng)暗示著普京又向“最高職位”邁進了一步。普京意識到這將意味著艱難的政治斗爭，特別是在即將到來的議會選舉中。根據(jù)葉利欽的說法，普京斷言“我不喜歡競選活動……我真的不喜歡。我不知道如何操控，我不喜歡”?？紤]到1995年“我們的家園——俄羅斯”黨在議會競選中失敗以及1996年索布恰克連任競選失敗的痛苦經(jīng)歷，普京的評論不足為奇，這種態(tài)度一直延續(xù)到2000年3月的總統(tǒng)選舉。談話以普京的同意而結束，他以簡潔的軍事方式匯報說：“無論你何時指派我，我都服從命令?！比~利欽8月9日向全國引薦了普京，說他是“有前途的總理”，葉利欽談到普京就像談到一位“有能力鞏固社會的人，有著廣闊的政治背景，能確保俄羅斯改革的延續(xù)性”。

被提名為葉利欽的接班人對其他人來說無疑都是死亡之吻，就像俄羅斯國家杜馬（議會下院）發(fā)言人根納季·謝列茲尼奧夫所說，“如果葉利欽宣布某人做他的繼承人，這意味著他的政治前途就終止了。這種情況已經(jīng)發(fā)生過很多次了”。普京自己則認為任命是暫時的：“我想，‘我會工作一年，這很好。如果我能幫助挽救俄羅斯免于崩潰，那么，我將會引以為傲’。這是我人生的一個階段。之后我會進入到下一階段的事務中。”普京的自制力在當時顯而易見；他的父親死于8月2日（他的母親于1998年死于癌癥），葬禮在三天后舉行。8月16日，杜馬批準了普京的任命，233票贊成，84票反對，17票棄權。

普京作為葉利欽的效忠者而被任命，起初，跟他的前任相比，在葉利欽的專橫領導下，他并沒有享有更多的自由。像葉利欽領導下的所有總理一樣，普京沒有被授予獨自組建內(nèi)閣的權力；相反，他的部長們都是總統(tǒng)辦公廳代為任命的。最重要的是，第一副總理阿克謝年科和總統(tǒng)的“家族”竟然公開謀求自己的利益，而“家族”則是由信得過的寡頭、了解內(nèi)幕的政治家、政治顧問以及葉利欽的一些有血緣關系的家庭成員，尤其是他的女兒塔季揚娜·季亞琴科組成。在很多場合，就像在國家石油管道運輸公司（Transneft）更換管理者時，普京似乎完全被忽略了。家族寡頭聯(lián)盟的勢力越來越強大，他們中最臭名昭著的是鮑里斯·別列佐夫斯基和他的盟友羅曼·阿布拉莫維奇,他們被稱為“葉利欽家族”的財政部部長。能源部部長維克托·卡柳日內(nèi)和內(nèi)務部部長弗拉基米爾·魯沙伊洛于1999年3月21日受命履職，他們是這個集團的一部分。我們稍后將有更多關于這個“家族”的介紹。與此同時，葉利欽最后幾年對有軍事——安全背景的人員依賴越來越明顯，這一趨勢在普京的領導下得到強化。赫斯基甚至形容葉利欽領導下的發(fā)展為“總統(tǒng)的軍事化”：“葉利欽為了獲得行政支持，正轉向那些有忠誠感和紀律感的一伙人。”

普京顯然符合這種描述。然而，他很快超越了職位的局限性。不管從何種角度，他的蛻變都引人注目，普京很快成為總統(tǒng)選舉的重要候選人。他的支持率從8月份的2%上升到9月底的15%，10月底為25%，11月底驚人地上升到40%。至少有四個因素幫助普京迅速崛起。第一個因素是克里姆林宮把所有的籌碼都押在了他身上。他的潛在總統(tǒng)競爭者，首先是莫斯科市長尤里·盧日科夫和普里馬科夫，他們受到媒體，特別是克里姆林宮及其盟友——尤其是為別列佐夫斯基擁有的俄羅斯公共電視臺（現(xiàn)第一頻道?！g者注）——控制的各種報刊和電視媒體的尖刻攻擊。普里馬科夫神話——認為他可以變成一個聰明的政界元老，在恢復勃列日涅夫鼎盛時期的同時，保證經(jīng)濟和外交的成功，得到了系統(tǒng)清除；相反，他卻被描述成一個生病的老人，象征著蘇聯(lián)制度的失敗。盡管普京無疑喜歡公開和幕后的官方支持，也是在他任總理期間，由另一位壟斷寡頭弗拉基米爾·古辛斯基創(chuàng)立的俄羅斯獨立電視臺使普京遭受了一次離奇的個人攻擊。由于賭注太高，1999年底，總統(tǒng)預備競選的各方力量都是各懷鬼胎的。

第二，不像1994年6月的第一次沖突，車臣境內(nèi)重新燃起的戰(zhàn)爭起初深得人心。根據(jù)1996年8月31日由亞歷山大·列別杰夫和阿斯蘭·馬斯哈多夫（游擊隊領導人）分別代表俄羅斯和游擊隊簽署的《哈薩維尤爾特協(xié)議》，共和國獲得了有效的獨立，而對其最終地位的決定卻被推遲了五年。1997年2月，俄羅斯軍隊被撤回，在莫斯科的支持下，馬斯哈多夫當選車臣總統(tǒng)。然而，面對日益嚴重的目無法紀現(xiàn)象，俄羅斯從1999年初就為新的沖突做好準備。根據(jù)斯捷帕申的說法，轉折點是1999年3月5日俄羅斯內(nèi)務部副部長根納季·什皮貢（Gennady Shpigun）少將被綁架，他在格羅茲尼機場被車臣武裝分子從飛機上拖下（他的尸體在2000年6月被發(fā)現(xiàn)）。很明顯，馬斯哈多夫失去了對共和國局勢的控制。作為安全會議和聯(lián)邦安全局的負責人，普京在1999年5月19日與葉利欽會晤，起草了《關于在俄羅斯北高加索地區(qū)打擊恐怖主義的附加措施》的強制法令。

這個事件的第二次戰(zhàn)爭是由1999年8月2日車臣武裝滲透到臨近達吉斯坦的博特利赫和茨馬迪（Tsumadin）地區(qū)挑起的（約1500名暴徒由車臣戰(zhàn)地指揮官沙米利·巴薩耶夫和沙特出生的被稱為哈塔卜的哈比卜·阿卜杜拉·拉赫曼領導），幾周之后（9月5日），一支更大的武裝力量再次入侵北部地區(qū)諾夫拉克斯科（Novolaksk）。薩勒曼·拉杜耶夫（Raduaev）1996年1月野蠻地襲擊了基茲利亞爾醫(yī)院，這段記憶使得達吉斯坦輿論轉而反對這次新的車臣襲擊。莫斯科派出相當多的武裝部隊，不僅挫敗了此次入侵，還毀滅了達吉斯坦地區(qū)的宗教激進主義飛地。作為回應，根據(jù)官方版本，叛軍武裝（通常被認定是車臣分子，同時還涉及達吉斯坦人）決定打到莫斯科和全俄羅斯去。8月31日，一枚炸彈破壞了馬奈茲地下購物中心，造成1人死亡，45人受傷。9月4日，達吉斯坦共和國布因納克斯克發(fā)生公寓爆炸，造成62人死亡，174人受傷；9月9日，莫斯科古里亞諾夫街道爆炸，造成94人死亡，200多人受傷；9月13日，莫斯科凱舍斯科（Kashirskoe）高速公路發(fā)生爆炸，造成124人死亡；9月15日，一枚卡車炸彈襲擊了伏爾加頓斯克的一個公寓區(qū)，造成19人死亡，342人受傷；9月22日至23日晚上，在梁贊發(fā)現(xiàn)另外一枚待發(fā)的炸彈，目標是要炸毀另一個公寓區(qū)，盡管聯(lián)邦安全局稱這是一起用“仿制”炸彈做的測試練習，但該事件仍需進一步的解釋。這些可怕的事件制造出一種恐懼氛圍，在某種程度上也營造了對車臣進行報復的氛圍，雖然涉及這些暴行的車臣分子還不確定。壓力之下需要做出某種反應，而且普京堅決的陳述和決定性的行動，包括愿意承擔個人責任的意愿，為他贏得了相當大的知名度。這個時候，如果不采取行動，最終會使俄羅斯政府名譽掃地。

10月1日，俄羅斯軍隊進入車臣。軍事干預最初被設想為一次有限的軍事行動，但是在相對輕易地占領北方低地之后，軍隊在10月下旬越過捷列克河，從而進入到車臣的中心地帶（伊奇克里亞）。普京是俄羅斯十幾年來第一個全力支持軍隊的領導人，因此開始抹去人們對“第比利斯綜合征”的記憶。在此，政治家們沒有承擔起他們下達軍事命令的責任：國防部部長伊戈爾·謝爾蓋耶夫對車臣新戰(zhàn)爭并不熱衷，一群由參謀部負責人阿納托利·克瓦什寧領導的“車臣籍將軍”——包括康斯坦丁·普利科夫斯基、根納季·特羅舍夫、維克托·卡贊采夫和弗拉基米爾·沙馬諾夫，渴望為第一次戰(zhàn)爭中的失敗復仇。新集結的部隊人數(shù)比第一次戰(zhàn)爭還要多，超過10萬人（同3萬至4萬人比較）在行動的第二階段被派去占領主要城市，對格羅茲尼的進攻從12月25日開始，直至2000年2月8日才結束。

在紐約世貿(mào)中心2001年9月11日被撞以及五角大樓受到攻擊之前的兩年，戰(zhàn)爭被列為“反恐戰(zhàn)爭”，為9月后俄羅斯與西方國家的聯(lián)盟奠定了基礎。普京后來爭辯說，他愿意在這個時候為他的職業(yè)生涯冒險，但是卻認為，“我的使命，我的歷史使命——這聽起來很高尚，但卻是真實的——包括解決北高加索的局勢”。普京作為“鐵血宰相”的形象在他對車臣問題的強硬態(tài)度中形成并維持下來。他在9月8日的記者招待會上使用街頭語言，正如之前提到的，他使用了“把恐怖分子溺死在馬桶里”這樣的黑社會行話。這起初聽起來好像是一場公共關系災難，但也強化了普京的親民形象。更重要的是，在那次記者招待會上，普京堅持說：“俄羅斯正在進行自衛(wèi)。我們遭到攻擊。因此，我們必須拋棄我們所有的綜合征，包括罪惡綜合征。”葉利欽讓普京放手去干：“我想讓國人開始適應普京，把他當作國家領袖。”葉利欽用這種方式解釋普京聲望的飆升：“普京擺脫了俄羅斯的恐懼。俄羅斯以誠摯的感激回饋了他?！?/p>

第三個因素是，與他的前任不同，普京很快就享有了前所未有的政策制定權，而且，不僅僅限于車臣問題。他因這個時候開始的大量經(jīng)濟方面的好消息而受到好評，這種局面一直持續(xù)到他的總統(tǒng)任期：經(jīng)濟增長、生活水平提升和堅決處理拖欠工資的嘗試。盡管在任何時候都有可能被葉利欽解雇，但在1999年的最后幾個月里，普京表現(xiàn)得異常自信和獨立。他甚至被允許監(jiān)督權力部門，這是總統(tǒng)的特權，之前的總理從未被允許過。普京有能力把總理辦公室變成一個準總統(tǒng)職位，這讓葉利欽本人黯然失色。過去，如果有任何政客存在超越他的威脅，葉利欽都會立即降低潛在對手的威信。此時此刻，克里姆林宮顯然串通好了，放手讓普京主宰政局。隨著葉利欽健康情況和精力的下降，這種趨勢在過去幾任總理那里一直都是如此走向。任命時，所有人都看到他們聲望飆升，總理辦公室（如法國的半總統(tǒng)制）是總統(tǒng)一職的天然跳板。

第四，普京看起來有能力恢復俄羅斯的民族尊嚴，對西方國家采取既不諂媚奉承也不盲目自信的態(tài)度。普京試圖找到對俄羅斯真實需要和能力的慎重理解。正如報刊上一篇文章所言，“普京必須恢復被葉利欽摧毀的作為強國之一的驕傲。俄羅斯需要的是尊重，而不是同情”。國內(nèi)外觀察家很快清晰地看到普京代表了一種新的俄羅斯政治家的品質(zhì)：誠實、智慧，而且在任何顯而易見的腐敗面前毫無污點。普京對俄羅斯的關心超過了個人利益。正如人權活動家和自由派代表謝爾蓋·科瓦廖夫指出的，普京代表了“恢復共產(chǎn)主義和無能的‘民主黨’之外的一種選擇”。他很快成為俄羅斯的縮影，代表它的痛苦和愿望，因此他成為“有希望的總統(tǒng)”。

1999年12月19日議會選舉和繼任

選舉前夕，尼古拉·彼得羅夫寫道：“與葉利欽有關的政治時代已經(jīng)進入歷史。政權被證明不能自我復制，領袖的改變將導致基于領導人的個人權力基礎上的整個政治制度的改變?！边@里至少涉及三個因素：政權（更確切地說，葉利欽創(chuàng)造的政治秩序），系統(tǒng)復制和領導人繼承。在這個事件中，至少在政治上，制度可以通過保證領導人的改變不會導致政權的改變而自我復制。

俄羅斯政治從1995年開始，充滿了無休止的政治危機、裁員、辭職以及戲劇性游行，在葉利欽的健康狀況開始急劇惡化時，對繼承權的競爭變得更加激烈。1998年10月訪問烏茲別克斯坦時，葉利欽很清楚自己的時代已經(jīng)結束了。葉利欽只能在伊斯蘭·卡里莫夫的攙扶下勉強站立。柯爾亞姆金和舍夫佐娃指出，1999年選舉代表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競選”，杜馬選舉因此變成更大利益斗爭的一部分。他們指出，在大多數(shù)轉型國家，通常認為兩輪選舉周期就足夠判斷民主是否鞏固，然而，在俄羅斯，這是第三次選舉，如果有的話，只會對新出現(xiàn)的民主秩序的性質(zhì)提出更多問題。整個20世紀90年代，選舉都是對體制性質(zhì)的公投，而不是政府間的一種選擇；而當選舉是介于政權之間時，人們實際上被剝奪了政府間的選舉權。來自俄羅斯聯(lián)邦共產(chǎn)黨的威脅如今發(fā)揮了它的所有價值，或許會更多。尤其在1996年的總統(tǒng)選舉中，人們極不情愿地給葉利欽投票，只因為他還“沒那么糟糕”。亞歷山大·科爾扎科夫早年作為葉利欽的保鏢和有影響力的顧問時，就問過為什么要為了民主而不惜一切代價，甚至主張取消總統(tǒng)選舉。如今葉利欽通過確保人們支持的候選人獲勝解決了這個難題。

這絕對不是走過場的比賽，尤其是一個可靠的反對黨已經(jīng)出現(xiàn)，要取代共產(chǎn)主義在野黨。1999年8月，一個聯(lián)盟得以建立起來，一方是盧日科夫的“祖國”（Otechestvo）運動，它建立于1998年12月，宣稱開展反對寡頭們影響力的運動，另一方是“全俄羅斯”（Vsya Rossiya）運動，它在一群強大的地方領導人領導下于1999年4月成立，其中包括韃靼斯坦的總統(tǒng)明季梅爾·沙伊米耶夫以及普京的老對手圣彼得堡市長弗拉基米爾·雅科夫列夫。在“祖國—全俄羅斯”的最前頭站著普里馬科夫，他毫不掩飾自己的總統(tǒng)野心。8月初，斯捷帕申被解雇，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未能阻止這一對克里姆林宮發(fā)起的挑戰(zhàn)。作為回應，1999年9月，別列佐夫斯基精心策劃了“團結”（Edinstvo）聯(lián)盟，最初動員了39位地方領導人參加。一個強有力的趕浪頭被發(fā)動起來，越來越多的地方和其他領導人跳出來，擔心如果他們在競選活動中屬于失敗的一方，他們的地位會因此而失去。普京本人在11月24日宣布，他將“作為一介平民以及謝爾蓋·紹伊古的朋友”而支持“團結”聯(lián)盟，謝爾蓋·紹伊古作為有魅力的緊急事務部部長曾經(jīng)是這個新黨的黨首。普京努力使自己展現(xiàn)出自信和穩(wěn)定的象征，承諾要維持俄羅斯的權力和財產(chǎn)制度，同時，從根本上改造國家體制，開展政治和法律改革。普京致力于憲法的連續(xù)性，盡管他認為有些制度創(chuàng)新可以在不改變憲法本身的情況下進行。如前面所提到的，競選以殘酷地詆毀克里姆林宮的對手來進行，首先是盧日科夫和普里馬科夫。媒體為黨派所用，表明選舉雖然相對自由，但遠非公平。隨著“團結”聯(lián)盟的出現(xiàn)，這次選舉最重要的地方在于一個新自由集團——右翼力量聯(lián)盟（Soyuz Pravykh Sil）——的出現(xiàn)，它匯集了由涅姆佐夫、蓋達爾、伊琳娜·哈卡馬達和前總理基里延科集體領導的九個小自由黨派和協(xié)會。右翼力量聯(lián)盟將自己依附于普京的提攜，支持對車臣的戰(zhàn)爭，作為回報，克里姆林宮也表示對他們的支持。

投票結果(見表1.1)證明了人們對普京的信任，也為總統(tǒng)競選提供了一個跳板。雖然共產(chǎn)黨占據(jù)了多個席位，但是由“團結”聯(lián)盟領導的親普京政府集團占據(jù)了大多數(shù)。然而，它缺乏真正的區(qū)域性深度，這反映在它所爭奪（13%）的單席位選區(qū)中，只得了9票。

表1.1 1999年12月19國家杜馬選舉

續(xù)表

資料來源：Vestnik Tsentral'noi izbiratel'noi komissii Rossiiskoi Federatsii，2000年，第91卷，第1期，第231頁；Nezavisimaya gazeta, 1999年12月30日,第1頁；結果可以在中央選舉委員會網(wǎng)站www.fci.ru/gd99/找到。

備注：在大約1.08億俄羅斯選民中，超過6000萬人投了票，投票率為61.7%，大大超過了最低25%的要求。另外，1.2%的選民投票為無效票。

“團結”聯(lián)盟并不像早期的“各方力量”，即20世紀90年代的“俄羅斯選擇黨”，由葉戈爾·蓋達爾（葉利欽改革第一階段的建筑師）領導，然后是“我們的家園——俄羅斯”，因為它成立時不是作為執(zhí)政黨，而是作為選舉競爭的工具。矛盾的是，它在第三屆杜馬（2000年3月）中形成了一個議員們的忠誠集團基礎，從而實質(zhì)上成了執(zhí)政黨。正如曾經(jīng)代表克里姆林宮管理“團結”聯(lián)盟選舉運動的伊戈爾·沙布杜拉蘇洛夫所指出的，“新的國家杜馬將有完全不同的特點。和平改革已經(jīng)在俄羅斯發(fā)生了”。

葉利欽辭職及交替

匆忙集合親克里姆林宮選舉聯(lián)盟“團結”聯(lián)盟的成功，為未知繼承人的運作——葉利欽在1999年12月31日辭職——開辟了道路。這個過程是精心策劃的，正如葉利欽所承認的，“俄羅斯的國家元首從未有自愿辭職的先例”，他顯然很喜歡讓每個人（包括他最親密的同事）都大吃一驚。兩周前，他第一次向普京透露他的計劃，當時是12月14日，在他的高爾基9號官邸。得知葉利欽打算讓他當總統(tǒng)，普京的第一反應是，“我還沒有做好準備，鮑里斯·尼古拉耶維奇”。葉利欽認為，普京的猶豫并不是軟弱的表現(xiàn)，而是“強者的懷疑”。葉利欽堅持說：“新世紀必須以一個新的政治時代——普京的時代開始?！逼站┳罱K同意了。12月29日，他們再次會面，這次是在克里姆林宮為移交權力做出細節(jié)安排，包括核按鈕手提箱的移交。葉利欽注意到普京似乎“是一個不同尋常的人。我認為他似乎更加果斷了”，并注意到他談話的方式是多么高興：“我真的很喜歡普京。我喜歡他的反應，他如何糾正計劃中的好幾處要點——一切都很清楚、精準……嚴格依法，準確、干練，我們在落實涉及移交權力的俄羅斯憲法的有關條款?！敝钡揭?guī)定的三個月內(nèi)舉行任期前的選舉，普京才能擔任總統(tǒng)。

12月31日，葉利欽首次在莫斯科時間午間播放講話，而且之后每小時重復播放一次。他談到，他希望在2000年6月總統(tǒng)選舉后建立“文明自愿移交權力”的先例；但是，“無論如何，我已經(jīng)做了另一個決定。我要辭職了”?，F(xiàn)在，俄羅斯沒有回到過去的危險，因此，葉利欽爭辯說，“我已經(jīng)完成了我此生的任務”，他不想阻礙新一代領導人的順利過渡?！爱斠粋€國家有一個強大的人值得成為總統(tǒng)時，我就沒有理由繼續(xù)掌權了”，他還請求國人原諒：“我們并沒有實現(xiàn)所有的夢想……我們認為，我們可以從灰色停滯極權的過去跳向光明、富強和文明的未來。我相信自己……但是我們需要不止一次的跳躍。”他強調(diào)自己不是由于健康原因而辭職。演講結束后，他把核按鈕手提箱交給普京，作為離開克里姆林宮的最后一個手勢，他給了普京那桿他簽過很多法令和法律的筆，說“請照顧好俄羅斯”。

葉利欽的辭職打破了蘇聯(lián)領導人先下臺后辭職的傳統(tǒng)，但至今仍是一個謎。從表面上看，葉利欽的演講確實不無道理。杜馬選舉在議會創(chuàng)造了一個堅實的親政府陣營，鞏固了克里姆林宮指定的繼任者普京的位置，同時削弱了所有主要競爭者的力量。葉利欽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他的目標，創(chuàng)造出一種政治局面，允許他不為自己和自己的政績擔憂地離開政治舞臺。顯而易見的是，葉利欽正在迅速喪失他的體能。他言之鑿鑿的自己不是基于健康狀況而辭職，只不過表明了他的驕傲。然而，仍有一些人認為，葉利欽的辭職不完全是出于個人選擇。他是不是受到克里姆林宮有權勢人物的驅使，而后者一方面想利用普京的聲望，一方面又在為葉利欽的身心惡化而擔憂呢？同樣讓人震驚的，是圍繞“葉利欽家族”的各種腐敗指控的調(diào)查，特別是與馬貝泰克斯建筑公司有關的指控，該公司花費了大約5億美元翻新克里姆林宮的大廳。負責克里姆林宮資產(chǎn)管理部門的博羅金涉嫌侵吞資產(chǎn)，將非法所得裝進自己和葉利欽家人的口袋里。是否是“穿灰色西裝的人”向葉利欽建議，辭職和接受慷慨的條款將符合他和他家人的最大利益，否則，就將面臨一種非常不確定的未來？實際上，作為代總統(tǒng)，普京的第一個舉措就是在12月31日簽署了一項法令，允許葉利欽和未來的俄羅斯總統(tǒng)免于刑事起訴、逮捕、搜查或審訊。這位前總統(tǒng)有權獲得75%的月薪，享有國家對自己和家人的保護，以及在俄羅斯的機場、火車站、港口享受貴賓休息室服務。

雖然這個國家的利益可能會由于葉利欽的提前退出而得到維護，但是對民主而言，卻非最佳時刻。恰如葉利欽自己在他的辭職演講中承認的，他的提前退出意味著，俄羅斯看不到一個直接按照憲法規(guī)定進行的民主選舉產(chǎn)生的領導人的權力交接。相反，有人試圖通過將權力移交給政權的候選人而搶占選民的選舉權，最有利的政治環(huán)境已經(jīng)為候選人準備好了。由于擔心普京的聲望有可能會因為選舉中規(guī)定的6月舉行而開始衰落，他們將選舉提前到了3月。對于哲學家和作家亞歷山大·季諾維耶夫來說，整個過程只不過是“政治陰謀”，他堅稱“葉利欽沒有理由在正式選舉前幾個月離開總統(tǒng)職位”。在對生活模仿藝術的一種悲哀提醒下，人民想起了流行軼事中的一句話：

問：“俄羅斯的民主是什么？”

答：“葉利欽有權提名他的繼任者。”

即便這不是最糟糕的結果。正如記者尤利婭·拉特尼娜所說：

確?？死锬妨謱m勝利的繼承制度是一種非常積極的發(fā)展。因為，在當局和反對派同樣腐敗的情況下，建立在繼承上的腐敗政權總好于一個革命性的腐敗政權，因為后者登臨總統(tǒng)寶座時會伴隨著豬群沖向豬槽的呼嚕聲——而且，在“受賄者入獄”的呼喊中，他們會再次做出同樣的事情。

按照科瓦廖夫的說法，克里姆林宮只需要選舉普京做俄羅斯的領導人，然后操縱政治過程，保證選民正式選舉他：“普京是一個封閉的、不透明的政治體制產(chǎn)物。選舉的程序只是橡皮章的問題，幕后策劃者已經(jīng)決定了一切。這就是一切。”車臣戰(zhàn)爭被用來團結指定繼承人的團體，盡管這是一個高風險的策略，因為它有顯而易見的風險，有可能反噬克里姆林宮“代表選舉團”自身。第一次車臣戰(zhàn)爭已經(jīng)非常不得人心，對普京來說，將他的政治財富分割給新的戰(zhàn)爭，有著更大的危險，挑釁意味也更加濃厚。事實上，普京的勝利所代表的遠遠超過克里姆林宮的操縱，或者從這場不可避免的悲劇戰(zhàn)爭追求的暫時優(yōu)勢。不論好壞，它反映了俄羅斯人民的本性和欲望：從普京身上，他們看到了自己。

2000年3月26日總統(tǒng)選舉

然而，仍然需要進行選舉才能將選擇合法化。普京和葉利欽之間的身體素質(zhì)比較再強烈不過了：一個正處于壯年，身體狀況極佳，富有邏輯性，做事謹慎；另一個雖然看起來身材挺拔，但是體力卻在衰退，更多的是憑借直覺和本能做出判斷。這種選擇是為了一個時代的改變，當時的背景是，所有強硬的角色都因為遮掩了葉利欽的光芒而被邊緣化了。這意味著，權力交接當時成了緊迫的事情，只有少數(shù)占重要地位的政治家有威信成為總統(tǒng)候選人。此外，這個問題不僅僅是個人問題，而且涉及體制的性質(zhì)。盡管葉利欽在領導期間與其總體戰(zhàn)略目標保持著一貫的一致性，但是，日常事務的管理卻反復無常，受到議會政客之間拜占庭式的斗爭所影響。這兩個因素——在改革陣營中缺乏可信的候選人以及葉利欽精英一族對戰(zhàn)術的不負責任——加快了普京的權力之路。從第一天被任命為總理開始，很清楚的是，一個領導已經(jīng)出現(xiàn)，如果不是不愿意，他已經(jīng)做好準備為國家的命運承擔起責任。普京遠遠超過了“公共關系專家創(chuàng)造的政治神話”。梅德韋杰夫引用了格奧爾基·普列漢諾夫關于人格在歷史上作用的知名觀點：當沒有英雄出現(xiàn)來滿足社會需要和民族利益時，通常會出現(xiàn)這樣的英雄，他看得比別人遠，是時代需求的結晶。普京當時的情況是，需要“結束困難重重（smuty）的時代和已經(jīng)持續(xù)了十年的過渡階段”。

然而，1996年競爭還是圍繞葉利欽和他的老對手根納季·久加諾夫兩極分化地展開了。根納季·久加諾夫是主要反對派俄羅斯聯(lián)邦共產(chǎn)黨的領導人，主張繼續(xù)推進改革，而到了2000年總統(tǒng)選舉時，這樣一種原始的（即使在政治上非常有效）兩極化已經(jīng)成為歷史。葉利欽辭職前簽署的總統(tǒng)選舉法規(guī)定，候選人需要收集50萬個簽名（一般情況下需要100萬個），這一要求一定程度上縮小了數(shù)量。候選人還必須提供關于他們自己、配偶和子女的詳細財務信息。11名候選人披荊斬棘進入比賽，但是，如果沒有人在第一輪中贏得50%的選票，那么，兩名得票最多的候選人將在三周后進行第二次選舉。鑒于普京在政治上獲得的大力支持，高投票率對他而言無疑是很有利的。他所擔心的最糟糕的情況是，對勝利的自鳴得意會使選民待在家里，或者投票率低于50%（在這種情況下，選舉將被宣布無效，四個月后重新舉行選舉）。缺乏激情的競選正好是對這種結局的威脅。

普京的競選活動由總統(tǒng)辦公廳副主任德米特里·梅德韋杰夫（休假）打理，他在索布恰克任職期間曾任普京助理。其他辦公廳工作人員也出了力：亞歷山大·阿布拉莫夫負責處理與地區(qū)的關系；弗拉季斯拉夫·蘇爾科夫負責處理與議會的關系；其中，還有來自葉利欽老團隊的伊戈爾·沙布杜拉蘇洛夫等人。大量政治咨詢公司得到雇傭，特別是格列布·帕夫洛夫斯基的“有效政治基金會”。

一些著名政治家甚至在競選開始之前就退出了。這方面，最值得注意的是普里馬科夫，這位蘇聯(lián)時代的資深政治家，任總理期間已經(jīng)把自己定義為遠離圍繞總統(tǒng)腐敗的政客，因此是一位受歡迎的候選人。同樣還有魅力十足的莫斯科市長盧日科夫，他認為挑戰(zhàn)克里姆林宮的權力是不明智的。如此一來，剩下的候選人就屈指可數(shù)了。沒有弗拉基米爾·日里諾夫斯基的俄羅斯選舉是不完整的，他是名不副實的俄羅斯自由民主黨派領導人，雖然最初被中央選舉委員會認為不符合要求，但之后還是被最高法院恢復了競選權。然而，盡管一些共產(chǎn)黨的投票明顯傾向于普京，他的主要競爭對手卻是久加諾夫。甚至連候選人阿曼·圖列耶夫——這位克麥羅沃地區(qū)的州長曾經(jīng)在1996年選舉中支持過久加諾夫——也表示，在選舉中，他愿意在第二輪競選中全力支持比久加諾夫“素質(zhì)更高的”普京，特別是在“職業(yè)水準、國家情懷、權力和人格方面”。另一位嚴肅的候選人是格里戈里·亞夫林斯基，他是自由派雅布羅科黨的領導人。這個組織在1999年12月議會選舉投票中超過了5%的代表門檻，但是，因為投票的減少，現(xiàn)在，亞夫林斯基的永久反對黨形象和越來越神秘的抽象化對他在競選中獲勝一點好處也沒有。

其他競選者大多是這樣或那樣“自命不凡的”候選人。前總檢察長尤里·斯庫拉托夫曾在1999年因過度參與腐敗調(diào)查而被葉利欽（雖然遭到了聯(lián)邦議會上院的三次拒絕）解雇，他想要引起人們對腐敗和對他不公平的注意。愛國電影導演斯坦尼斯拉夫·戈沃魯欣試圖召集人們，支持“偉大的俄羅斯”這一思想。薩馬拉州長康斯坦丁·季托夫代表了俄羅斯政治的自由色彩。盡管在過去一年里，各地都在通過各選舉集團攻擊克里姆林宮，季托夫最終在其名譽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的情況下，成為承受住議會選舉猛烈批判的唯一一位重要地區(qū)的領導人。然而，他也是唯一一位真正代表地區(qū)領導人角色的候選人。但是，他甚至無法獲得自己黨派的全力支持，因為右翼力量聯(lián)盟中的一些團體已經(jīng)宣布支持普京。其他候選人還有車臣商人奧馬爾·賈布賴洛夫(雷迪森斯拉夫酒店的部分所有人，牽涉到圍繞謀殺美國商人保羅·塔特姆的辯論中，之后成為大羅西亞酒店的所有者)，精神遺產(chǎn)組織的負責人和前久加諾夫宗教老師阿列克謝·波德貝雷茲金，以及社會事務部前部長和“公民尊嚴運動”負責人埃拉·帕姆菲洛娃?？偨y(tǒng)辦公廳前任副主任葉夫根尼·薩沃斯季亞諾夫在最后關頭退出了。

選舉最引人注意的可能是誰沒有參選。我們注意到，六個月前還勢不可擋的普里馬科夫見證了自己人氣的迅速下滑，而盧日科夫在1999年夏天還曾暗示自己會退出總統(tǒng)競選。曾經(jīng)被權威改革者們寄予厚望的列別德逃往克拉斯諾亞爾斯克邊疆區(qū)，他從1998年做那里的行政長官，現(xiàn)面臨著一些問題，使他不能成為合格的總統(tǒng)候選人。2002年4月28日，他乘坐直升機墜落而亡，這意味著我們永遠不知道他是否能成為戴高樂——一位曾被邊緣化卻重新取得政治權力中心的勝利的領導人。就這樣，普京少了一個可能的未來挑戰(zhàn)者。隨著普京步伐的加快，盧日科夫為新任領導人提供了最為重要的支持——2000年3月15日，盧日科夫把“祖國”運動的官方祝福送給了普京陣營。雖然“祖國”運動設置了很多條件，最重要的有保留民主自由、結束寡頭的政治和經(jīng)濟優(yōu)勢、增強國家實力、致力于提高社會生活以及科學和文化水平等，但是，這些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條件”，由于支持優(yōu)于接受協(xié)議，因此，這種設計只是為了顧全面子。所以，總統(tǒng)選舉最重要的潛在競爭對手之一是向“普京效應”屈服。

對于大多數(shù)競選者來說，最困難的事情是普京自己的方案，只要他有一個方案，就會幾乎涵蓋每一個可以想象的觀點，因此不允許其他有連貫性的選擇。正如盧日科夫在2月底“團結”聯(lián)盟大會上所說的那樣，普京當時的講話包含了出自“祖國”運動文獻的“幾乎原封不動的引文”。此外，普京享有的在職優(yōu)勢不是一個，而是兩個，作為代理總統(tǒng)和總理，他因此遠遠超越了其他普通的候選人。這些競選中的“不對稱性”為大家所議，引起了人們對普京有獨裁野心的擔憂。此外，普京似乎不愿意提供其方案的細節(jié)。2000年2月8日與學生見面時，他說自己不急于宣布競選綱領，以免它“受到攻擊”。他指出，“一旦公開，他們就會開始撕咬它，把它撕成碎片”。在民主選舉中，這無疑是一種有趣的競選方式。

普京的《弗拉基米爾·普京致俄羅斯選民的公開信》發(fā)表于2000年2月25日，近乎是他的競選宣言。他指出，“我們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問題是意志力的削弱。在完成已開啟之事的過程中國家意志和毅力的喪失。優(yōu)柔寡斷，猶豫不決，把最苦難的任務拖延到最后時刻的習慣”。這封信雖然包含了“關于改善經(jīng)濟和人民生活水平的需求是重要的”這一一般原則，但卻缺乏具體的政策。普京來自圣彼得堡的同事格爾曼·格列夫掌管的智庫“戰(zhàn)略研究中心”應普京要求，雖然為俄羅斯的發(fā)展制定了一個長期規(guī)劃，但仍然無法制訂出一份具體的計劃。重要的是，普京享有一種難以企及的卓越地位，而其他所有候選人卻顯得相對較弱，如此一來，就會存在一種過度自信和對其他人觀點聽而不聞的危險。這個問題并非俄羅斯獨有，但是，在此可能會出現(xiàn)特別病態(tài)的形式，因為對濫用權力的制衡是如此之弱。

普京獲勝的一個因素應該被強調(diào)：普京作為形象塑造者的能力。在第2章中，我們將討論普京的《千禧年之交的俄羅斯》，它發(fā)表于1999年的最后幾天，其中概述了他對蘇聯(lián)過去的看法和對俄羅斯未來的希望。這本書在2000年初以一系列采訪的形式成書出版，是由記者納塔莉婭·格沃爾基揚和她的同事們在普京的一棟別墅里經(jīng)過幾天采訪寫成的。它們展示了普京人性的一面，提供從小木屋到白宮的俄羅斯版本，盡管這個故事只是從集體公寓到克里姆林宮。通過個人努力實現(xiàn)快速上升的社會地位輔以公認的好運氣，特別是近期的官方贊助，在俄羅斯長期遭受苦難的人中引起了共鳴。這本書介紹普京和妻子柳德米拉及兩個女兒組成了充滿愛的家庭，他在德累斯頓擔任克格勃官員時，經(jīng)歷了蘇聯(lián)帝國解體過程中的所有考驗和磨難。顯然，有些章節(jié)被刪除了或者經(jīng)過克里姆林宮助手的修改，而普京的形象卻被精心塑造了起來。普京是當時最新興的政治家之一，和美國的比爾·克林頓、英國的托尼·布萊爾一樣，新聞管理常常充當政策的替代品，對他們來說，結果會為傾向性報道和假象的濃霧所覆蓋。通過焦點小組、民意調(diào)研、“推論法”和信息操縱的方式，這些后現(xiàn)代政治人物的受歡迎程度就像一株精致的植物一樣受到培養(yǎng)和關注。

雖然總體結果（見表1.2）可能已成定局，但至少有三個有趣的附帶的結果。

表1.2 2000年3月26日總統(tǒng)選舉

資料來源：Vestnik Tsentral' noi izbiratel' noi kommissii Rossiiskoi Federatsii,2000年，第103卷第13期，第63至65頁；Rossiiskaya gazeta, 2000年4月7日，第3頁；完整的結果請見 Vestnik Tsentral' noi izbiratel' noi kommissii Rossiiskoi Federatsii, 2000年，第106卷第16期。

備注：百分比是從總票數(shù)那里統(tǒng)計計算出來的。投票人數(shù)：75,181,071（68.74 %）；登記選民：109,372,046：總有效票數(shù)：75,070,776。

第一個結果是普京優(yōu)勢占比的規(guī)模，最重要的是，他能否在第一輪競選中獲勝。大多數(shù)民意調(diào)查顯示，這是可能的，而且結果確實實現(xiàn)了，盡管只是略高于50%。一場大獲全勝賦予普京的總統(tǒng)職位一定程度的合法性，該合法性是葉利欽在他1991年6月贏得首輪勝利后才享有的，但是，小幅度的勝利卻在某種程度上抑制了他的勝利。第二個方面是這次選舉的“干凈”程度。在某些區(qū)域，如薩拉托夫，一些人指控，有選票被從其他競選者轉給了普京：在達吉斯坦共和國，超過50萬張的選票已經(jīng)被加入了普京的總票數(shù)；而在很多地方，“所有人都不選”的這部分選票可能已偷偷地加在普京的優(yōu)勢上。奇怪的是，沒有人能充分解釋選民人數(shù)是如何在三個月內(nèi)，從1999年12月杜馬選舉合法選民的108,072,000人增長到宣布總統(tǒng)選舉時的109,372,046人的，而這個時候正處于人口急劇下降的時期，18年前并沒有嬰兒潮的記錄（1981年12月到1982年3月）。

關于結果的第三個有趣問題是，主要挑戰(zhàn)者久加諾夫和亞夫林斯基是否能夠保住他們的選民和領導地位。徹底失敗將會逐步削弱久加諾夫宣稱的對左翼的領導。正如我們看到的，圖列耶夫在競選期間公然蔑視久加諾夫的領導。結果，久加諾夫的強勁表現(xiàn)（29.2%）提高了其政黨在1999年12月杜馬選舉中的表現(xiàn)（24.3%），增強了他對反對黨共產(chǎn)黨的領導。然而，他的選票根本無法與他在1996年首輪選舉中得到的32%相比，更別提他在決勝選舉中贏得的40%的選票了。這意味著，共產(chǎn)黨選票的長期下滑使他排在了永遠第二的位次上。1999年12月，投票給俄羅斯聯(lián)邦共產(chǎn)黨的選民只有三分之二在3月投票給了久加諾夫，而有五分之一投給了普京。特別是，他在傳統(tǒng)共產(chǎn)黨的勢力強大的地區(qū)失敗。1996年第二輪選舉中，久加諾夫在89個區(qū)中的32個區(qū)排在第一名，然而，2000年時，普京除了5個區(qū)外，都是排在第一名。在克麥羅沃，圖列耶夫贏得很漂亮，僅僅給久加諾夫留下4個區(qū)[阿迪格共和國、車臣共和國、阿爾泰共和國以及布良斯克州]。至于亞夫林斯基，他對自由派的領導受到季托夫的挑戰(zhàn)，后者要求他退出競選。而斯捷帕申雖然只是雅布羅科黨的一名成員，卻公開宣布支持普京。盡管截至當時他的競選活動是做得最好的，但與1996年相比，亞夫林斯基的選票也減少了（5.8%,而不是7.3%），而且他作為民主派陣營的領導地位也大大削弱了。季托夫在他家鄉(xiāng)的選區(qū)薩馬拉位居第三，以僅僅20%的地區(qū)選票落后于普京和久加諾夫。季托夫在選舉后不久很快辭去了州長職務，但當時受到民眾的大力支持，又心悅誠服地重新站出來參加州長選舉。

顯然，普京確實有著堅實的政治基礎。杜馬選舉期間的調(diào)查顯示，大部分右翼力量聯(lián)盟的選民支持普京做總統(tǒng)；“右派支持者把普京看作他們的天然盟友”，因此右翼力量聯(lián)盟的領導和普京的聯(lián)盟不僅僅是一種慎重計劃，還反映了右翼力量聯(lián)盟選民自身的意愿。右翼力量聯(lián)盟領導人（特別是丘拜斯）更多的是把普京看作可以鞏固他們地位的強大盟友。右翼力量聯(lián)盟支持普京的戰(zhàn)略，包括他在車臣的有爭議的政策，這反映了自由主義者在整個俄羅斯后共產(chǎn)主義時期的困境：他們?nèi)鄙僮约旱陌詸嗌鐣瓦x舉基礎，試圖利用總統(tǒng)作為實現(xiàn)目標的工具。雖然不像在1996年那么突出，丘拜斯仍為普京的總統(tǒng)競選提供了關鍵性的支持。

盡管普京在第一輪競選中贏得的支持力度相當于葉利欽在1996年第二輪競選中達到的水平（53.8%），但是，他們的選票來自不同的選區(qū)。普京贏得了農(nóng)村地區(qū)人民的廣泛支持，這里是以前共產(chǎn)黨投票的基礎，但他在莫斯科市得票較差，只贏得了投票的46%，而葉利欽在1996年第一輪競選中贏得了61%的投票，第二輪競選則贏得了74%的投票。不過，在自己的家鄉(xiāng)圣彼得堡，普京輕而易舉地贏得了62.4%的選票。而“紅色地帶”（俄羅斯中部和南部地帶，傳統(tǒng)上投票支持共產(chǎn)黨）與其余地區(qū)之間的差額都保持了1996年的水平，而到了2000年，選票已經(jīng)被侵蝕到了一定程度，普京已經(jīng)有能力贏得克拉斯諾達爾邊疆區(qū)傳統(tǒng)中心“紅色地帶”的支持。在1996年選舉中，60%的軍方投票在首輪選舉中投給了亞歷山大·列別德,在第二輪選舉中半數(shù)投給了久加諾夫，而在2000年選舉中，70%都投給了普京。他還獲得了有投票權的海外俄羅斯公民的支持。在烏克蘭，有36,000名登記的俄羅斯選民，其中很大一部分人住在克里米亞。這里有20,631位選民投票，17,820選民把票投給了普京，只有1321人（6.3%）把票投給了久加諾夫，而在只有黑海艦隊人員登記的地區(qū)，普京的選票略高于88.8%，與之相比，久加諾夫只有4.9%的選票。整個俄羅斯對普京相對統(tǒng)一的支持反映了他代表所有階層、社會力量和政治派別訴求策略的成功。很顯然，普京的選區(qū)非常廣泛。

令人驚訝的是，在車臣戰(zhàn)爭的背景下，普京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自由派選民的支持：那些年輕人、受過教育的人以及經(jīng)濟上成功的人。普京的選舉和政治基礎很廣泛，當然不僅僅取決于車臣戰(zhàn)爭的命運。戰(zhàn)爭固然會為普京和他的競選經(jīng)理們用來展示普京堅定、忠誠的領導人品質(zhì)，但普京獲得的支持遠遠超過了僅僅因為戰(zhàn)爭產(chǎn)生的支持。正如亨利·E.黑爾所指出的，“俄羅斯顯然想要一個強有力的領導人，能夠給他們悲慘而不可預知的生活帶來秩序”。俄羅斯顯然需要一個堅強但不腐敗的領導人，然而，他們也需要一個民主的領導人。關于人民是否傾向于“秩序”——即使需要對民主做出一些侵犯——的民意調(diào)查從1992年就開始實施了，大概有70%—80%的人把秩序放在優(yōu)先位置。然而，當對問題提出不同意見時，絕大多數(shù)人也更傾向于保留民主自由。在這種情況下，必須謹慎對待“強國”的理念：前進的唯一有效途徑是使它既有序又民主。

至少普京的一些聲望來自他所從事的職業(yè)，而不是他所信奉的政策。它還建立在葉利欽支持的基礎上，有相當一致和穩(wěn)定的選民致力于葉利欽的市場改革方案和自由國際主義，或許他們對葉利欽本人的熱情并沒有那么高。令葉利欽獲勝的聯(lián)盟多年來一直保持著相當?shù)囊恢滦?。?991年6月的總統(tǒng)選舉中，他獲得了4550萬張選票，在1993年4月的全民公決中，他的政策得到3650萬張選票的支持，在1996年第二輪總統(tǒng)競選中，他獲得了4020萬張選票。正如布魯?shù)履嶂赋龅?，“俄羅斯選民中堅實而穩(wěn)定的大多數(shù)拒絕了共產(chǎn)主義，而致命的民主主義者呼吁結束葉利欽時代制定的經(jīng)濟和政治改革，全然不顧經(jīng)濟混亂、犯罪率增長以及伴隨它們的明目張膽的腐敗”。

普京拒絕在競選期間公布詳細的方案，他把自己超脫于競選之外，表現(xiàn)得好像自己不是候選人。在競選當晚的記者招待會上（第一次競選活動），普京宣稱，他認為競選是“絕對不誠實的生意”，因為“你總是要比你的對手承諾更多，這樣才能顯得更成功。我無法想象自己承諾了什么，因為我知道這些承諾是無法實現(xiàn)的”。他堅持說，他漠不關心，是因為“它把我從誤導廣大人民群眾的必要性中解放了出來”，他很自豪于自己的人品沒有降低到對手的水平。因此，整個選舉過程被認為配不上一個誠實的領導人；可能是正確的，但在民主政體中卻相當幼稚。然而，普京表揚了反對派政治家們，他認為，他們在他的車臣政策上采取了建設性的立場，或者在選舉中支持了他。他特別指出，久加諾夫、盧日科夫和普里馬科夫三人是總統(tǒng)職位值得信任的競爭者。這就是典型的普京，反映了柔道的榮譽守則，在柔道比賽里，友誼之手會伸向被擊敗的對手。

其他人則不那么引人注意。雅布羅科黨代理人謝爾蓋·米特羅欣對選舉持懷疑態(tài)度：“無論采取什么方式，我們3月份的選舉都只不過是對已經(jīng)指定的接班人的公投而已?！闭缥覀兯吹降?，葉利欽在他的辭職演講中已經(jīng)做了同樣的暗示。然而，普京獲勝的原因不僅僅簡單地源于操縱和通過投票箱創(chuàng)造最有益的環(huán)境進行投票。他代表了一個被社會解體和衰落重創(chuàng)的社會對穩(wěn)定的向往。在這種情況下，普京發(fā)起的“非運動”的“反政治”選舉方式是有意義的。然而，一個更大的危險隱藏在該方式背后，作為裁定社會利益和關系的模式，政治本身是自我否定的。一種反政治的方式很容易滑向平民主義，在那里，社會的單一意志是由有魅力的領導人所代表的，并不需要斡旋政治體制。去政治化也允許行政的合理性顛覆觀點的沖突和政治多元化。在俄羅斯，1993年憲法實際上使總統(tǒng)呈現(xiàn)為一個“民選沙皇”，這顯然是危險的。

結 論

無論用什么標準衡量，普京的異軍突起都相當驚人。他似乎是讀書改變社會地位的生動體現(xiàn)。同時，他在克格勃的職業(yè)生涯反映了蘇聯(lián)后期既有危機也有機遇。這是一個對共產(chǎn)主義思想日益覺醒的時代，腐敗的公共行政，正如趨炎附勢者（迎合權威者）一樣，在國內(nèi)控制、支配著蘇聯(lián)，其國際形象也因（蘇維埃）在外國的冒險行動而受到損害，而且由于蘇聯(lián)1979年12月入侵阿富汗而達到極點。對于普京這樣有野心的人，在克格勃這個為數(shù)不多能夠保留干凈聲譽的機構的職業(yè)生涯，為他提供了出路。普京在多大程度上考慮到克格勃的前身對蘇聯(lián)人造成的傷害，目前還不清楚。普京在參加總統(tǒng)競選前還從事過另外兩個職業(yè)。普京的權力之路為他的領導蒙上了陰影，但這一點由于他在第一輪總統(tǒng)選舉中得到的強有力支持而得到彌補。這個人就是俄羅斯人民選擇的帶領他們走向新千禧年的領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