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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 論

江蘇歷代文化名人傳·季札 作者:周群 著


緒 論

司馬遷《史記》中“世家”記載的主要是諸侯封國、嬗遞的歷史,但《吳太伯世家》殊為獨特,其中對季札的記載在整個吳國歷史中占據(jù)的篇幅最多,使《吳太伯世家》平添了幾分列傳的色彩,這在《史記》列述諸侯的世家之中堪稱絕無僅有,由此亦可見季札在吳國歷史上的重要地位。

陸機云:“穆穆延陵子,灼灼光諸華?!毖恿昙驹云涓唢L(fēng)峻節(jié)、博洽多識,成為光諸華夏的文化昆侖,遂使荊蠻之吳可與諸夏相倫比,其出聘中原,是向中原諸國昭示吳地精神風(fēng)貌,改變中原諸國視吳國為蠻夷之邦、文化落后形象的文化展示之旅,為吳國成就政治霸業(yè)做了重要的文化鋪墊。從這個意思上說,宋人章如愚將“季札禮聘諸華”與“陳良北學(xué)中國”視為中原禮樂文明、周孔之道浸達于海隅南國的標(biāo)志性事件,洵為史實。當(dāng)然,章氏所論對季札所昭示的文化互動中的另一個維度:吳文化反哺中原文化的認識相對不足。

季札之賢,體現(xiàn)于明敏博洽的資稟、遜讓君位的高風(fēng)、誠信待友的德行以及民惟邦本的思想等方面。

資稟之敏:季札觀樂是《左傳》中記述甚為詳細的篇章,具有重要的文獻學(xué)價值,成為證解“孔子刪詩”的重要文獻。同時,季札是觀樂還是聞詩?這對于判斷古代詩樂一體還是詩樂相分同樣具有重要的文獻學(xué)價值。當(dāng)然,更重要的意義則在于季札觀樂知政,洞機識微,尚“樂而不淫”“哀而不愁”“節(jié)有度,守有序”的和諧之美,其即興之評對儒家文藝觀具有驊騮開道之功。因此,相傳為孔子手書“嗚呼有吳延陵君子之墓”十字,雖然真?zhèn)挝⒚ky稽,但見諸文獻的孔子題簽僅為季札、比干二人,即使是傳說,本身即已包蘊了孔子與季札之間相關(guān)的文化信息。而《上博楚簡·弟子問》中的“子曰:‘前(延)陵季子,其天民也(乎)?”更可證孔子對季札心懷敬意。季札掛劍酬心,乃“忠信”的典范;諍言孫林父,乃“徙義”的證例,孔子曰:“主忠信,徙義,崇德也?!保ā墩撜Z·顏淵第十二》)由此可見,季札正是孔子所認為的成德的典范。孔子對于季札的贊佩本質(zhì)上是對其以德、義為本,禮為用的道德人格的全面認同。因此,孔子對季札發(fā)出的“天民”之嘆,乃是對季札品行的由衷贊嘆。季札的思想明顯帶有“啟圣”的痕跡。

君位以遜:季札受到后世普遍景仰的重要原因在于其繩武光前,遠紹太伯的讓國高行?!豆騻鳌氛J為季札以賢名稱著的根本原因即在于讓國,即其所謂“何賢乎季子?讓國也”。雖然歷史上對季札讓國也偶有非議之聲,但季札的遜讓乃循禮守制之讓,目的是君位傳嗣過程中免除宮門喋血的災(zāi)難。同時,季札屢屢讓國的高蹈之行,恰可稍濟吳國逐漸滋長的虛驕之氣,從其“潔身清行,仰高履尚,惟仁是處。富貴之于我,如秋風(fēng)之過耳”的自白中可以看出,季札的遜讓,是性情使其然,更是思想與德行所致。正因為如此,季札讓國成為歷代詩詞歌賦的重要題材,體現(xiàn)了歷史對這一高風(fēng)的理性評判。

待友以信:季札出聘中原時,為了踐履與徐君心諾,慨然解劍掛樹的瞬間,詮釋了中國傳統(tǒng)倫理思想中誠信守義的豐富內(nèi)涵:不以生死為礙,不以心約無憑為托詞,毅然踐約,堪稱是誠信之德的至高境界。徐君僅“色欲”而無語求,季札僅“心許”而無言約,其信乃不言之信。僅是主體的“心”諾,亦即是否履約,客方對于主方?jīng)]有言辭文字的規(guī)約,僅憑主體的信義自覺,因此,所踐之約實乃不自欺之約,是一種更高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與信念。季札之舉,為中國傳統(tǒng)的誠信觀念注入了豐厚的內(nèi)涵,因此,典出于季札的“掛劍詩”,豐富了中國古代詩苑的題材與審美意象,成為具有濃厚的德性色彩的文學(xué)母題。無論是悼亡詩中掛劍題材蘊含著的生死心契還是對知己相得的旌表,都為古代詩國增添了別樣的色彩。

民惟邦本:季札雖然沒有直接的治國秉政經(jīng)歷,但民惟邦本的思想一直貫穿于其一生的行誼之中。當(dāng)其聘問晉國時,由表及里地揭示了晉國的國政狀況。他認為晉國亂象的根本原因是君臣虛驕不問政,遂使民生凋敝,由此可以窺見季札政治理想之一斑:以君臣的治政為關(guān)鍵,君當(dāng)以體察下情、了解民生為本。臣當(dāng)陳情直諫,不以君主好惡為歸。最終的目的是要發(fā)展生產(chǎn)、以利民生?!蹲髠鳌ぐЧ辍飞杏小皡茄又輥砑咀泳汝悺钡挠涊d?!把又輥砑咀印比缡羌驹?,當(dāng)已年近期頤。雖然限于史料,是否是季札本人親為,史家對此尚有爭議,但是,因為圍繞著陳國的爭奪戰(zhàn)承載著吳楚兩國多年的恩怨,如果吳帥沒有很深的資望,斷不敢輕易主動退兵。同時,直斥吳、楚“二君不務(wù)德,而力爭諸侯”,可見,救陳的“吳延州來季子”必定是資望極高者,我們認為,此舉非季札不能為。果是季札所為,則體現(xiàn)了其不為君主,不為疆土,唯以安民為期的政治理念。在季札的政治圖譜中,民的分量超越于君,超越于爭疆辟土的事功,而這比孟子民本思想的經(jīng)典表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要早出兩百多年。

季札與太伯、言偃一樣,都是對吳文化的形成具有重要影響的俊杰,但比較而言,太伯的功業(yè)主要在于吳國的建立,對于文教事業(yè)則史無記載。有“道啟東南”之譽的言偃雖然也與季札一樣對于吳文化的形成做出了重要貢獻,但言偃主要是作為“因文學(xué)以得圣人之一體”,可見,言偃在吳文化的建構(gòu)過程中對于儒家思想的南傳起到了重要作用。而季札則不同,季札稍早于孔子,他之于孔子恰恰具有諸多“啟圣”的痕跡,而且,季札正是生活在吳國走向盛極,亦即季札之于吳文化的作用是在內(nèi)核形成時期,正因為如此,唐代狄仁杰為江南安撫使時,毀江南祠宇七百余所,僅留有夏禹、吳太伯、季札、伍子胥四廟,其中,夏禹、吳太伯、伍子胥均因事功見著于歷史,而真正因有功于吳地文教肇興的杰出人物唯季札一人。季札的行跡,植入了吳文化形成時期的基因之中,沾溉彌遠。因此,延陵季子遂被視為吳文化最為卓越的代表。季札之于吳國,是一位有功于鑄就吳國內(nèi)在文化之魂的賢哲。

兩千多年來,季札雖然受到了史家的褒贊、詩家的詠嘆、政治家的旌表,學(xué)界也不乏對季札研究的力作,但全面考稽季札生平事跡,評價其德操、思想的評傳則殊為鮮見。近年來,江蘇省委開展了江蘇文脈整理研究工程,其中《江蘇歷代文化名人傳》主編姜健先生深知季札在吳文化乃至中國文化史上的影響,將其列入?yún)矔?,并囑我以成。承命之后,遂抓緊時間重閱文獻,斟酌舊稿,充益內(nèi)容,以與叢書的篇制相符稱,亦期以成為本人主持的2016年度江蘇省社會科學(xué)基金重大項目《季札與吳文化關(guān)系研究》(編號:16ZD010)的階段性成果。初稿完成后,得到了知名專家徐興無、徐克謙、申屠爐明教授的審正,初稿中諸多疏略與訛誤在兩位的法眼之下一一顯其原形,責(zé)任編輯張涼先生精心核校書稿,在行將付梓之前,我首先要表達對他們四位由衷的感謝與敬意。盡管如此,拙作中一定仍有諸多訛誤與不足,祈請方家與同好批評指謬。

周 群

2019年4月16日于遠山近藤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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