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弄潮兒
五月的衡山美若仙境。天空晴朗,霧瘴消盡,樹木蒼翠,百花紛呈??諝庵猩l(fā)著沁人心脾的芳香,遠處的動物歡快地呼叫,近處的雀鳥盡情高唱。置身于此佳境,令人流連忘返。
早飯后,吳佩孚帶著妻女來到衡山。他出來一次可真不容易!從一開春,妻女就吵鬧著要春游,他卻一再許諾,一再失約。妻子撅過嘴,女兒抹過淚,今天,他狠狠心,摒棄政務勞煩,遂了妻女心愿。
今天,張佩蘭打扮得格外動人。頭戴粉紅色蟬翼紗遮陽帽,映得那張秀臉似桃花一樣細膩;一件奶白色紡綢襯衫,扎在豆綠色西褲里,足蹬一雙絳紅色高腰馬靴,襯出她的勃勃英姿。她雖已過而立之年,但看上去依然秀色可餐。女兒更是打扮得俏麗可愛。
“爸爸,大鳥,大鳥!”聰聰指著天空大喊,“我要,我要!”
吳佩孚從小寶手里拿過槍,不用怎么瞄準,“啪”的一聲,一只漂亮的雉雞應聲落地。聰聰拍著小手說:“打中了!打中了!”衛(wèi)士們一片贊揚聲。小寶等跑過去,登上坡地尋找。
大家正樂不可支,忽聽有人高喊:“玉帥——”眾人回頭一看,見張其锽擦著頭上的汗氣喘吁吁走過來。
聰聰撅起小嘴說:“討厭!”
張佩蘭嘆道:“唉,這些人哪,就不讓人松心!”
吳佩孚迎上去問:“子武,什么事?”
張其锽見大家板著臉,笑道:“哈哈,別誤會,我是來分享你們的快樂的!”
張其锽跟聰聰爬山、摘花、采蘑菇,哄得聰聰哈哈大笑。
張佩蘭是聰明人,知道張其锽來必有大事,她說:“聰聰,別纏著叔叔,來,跟媽媽摘花去,非常好看的花!”說著,領著聰聰,叫著翠香到前面去了。
吳佩孚半躺半坐在草地上,張其锽坐在他旁側,介紹了北京發(fā)生的大事。
5月4日,北京幾所高校的學生舉行了大規(guī)模的示威游行。憤怒的學生把曹汝霖的住宅燒了,還毆打了來不及逃走的章宗祥。起因是吵得沸沸揚揚的“巴黎和會”。國人要求和會廢除日本強加給中國的“二十一條”,收回日本奪去的山東特權,但這些要求遭到西方帝國主義的拒絕。北京政府想委曲求全在和會上簽字,承認這些特權,遭到國人憤斥。幾千學生來到天安門集會,高呼“外爭國權,內懲國賊”、“取消二十一條”、“拒絕在和會上簽字”等口號,要求懲辦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三個賣國賊。北京政府出動軍警鎮(zhèn)壓,逮捕學生三十二人。當晚,學生再次聚會,決定各校罷課,以示抗議,并通電全國一致行動。天津、上海、長沙、廣州等各大城市的學生、市民紛紛上街游行,不少工人罷工聲援……
吳佩孚高興地一拍大腿說:“好,好啊,天助我也!”
張其锽問:“你是說,借這個‘東風’,把段祺瑞把持的政府打下去?”
吳佩孚興高采烈地說:“子武,我這樣想,學生是針對媚日賣國的皖系的,我給學生發(fā)表支持電,給北京政府發(fā)質問電,讓他們釋放學生。我把調子唱得高高的,拉出一副與民生死的架勢,以后的事情就好辦了。怎么樣?”
“哈哈,高明,還是玉帥高明!”
吳佩孚沉吟了一下,口述道:
上大總統請釋放北京被捕學生
……大好河山,任人宰割,稍有人心,誰無義憤?彼莘莘學子,激于愛國熱忱而奔走呼號,前仆后繼,以草擊鐘,以卵擊石,既非為權利熱衷,又非為結黨釣譽,其心可憫,其志可嘉,其情可原。縱然語言過激,亦應遵照我大總統“剴切曉諭”四字竭力維持。如必以直言為有罪,講演者被逮捕,則是揚湯止沸,勢必全國騷然。師長等秉性憨直,罔知忌諱,憂之深有不覺言之切者,仰懇我大總統以國本為念,以民心為懷,一面放學生,以培養(yǎng)士氣;一面召開國民大會,宣示外交得失緣由。共維時艱,全國一致,收回青島,以平民氣,救國危亡,時機急逼,一發(fā)千鈞……
張其锽記完,念了一遍,二人共同推敲一番。接著,吳佩孚又擬了一份“歷數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親日賣國,強奸民意”、“反對北京政府在巴黎和會上簽字”、“取消中日密約”等幾份電稿,在電報中慷慨激昂地表示“在山東問題上,對日本需以相當之兵力,作最后之解決。本人愿負責任,移師對外”……
張其锽說:“還有一件事向玉帥報告。今天上午,3營2連官兵集體抵制出操和值勤。我看,他們是要鬧事兒?!?/p>
吳佩孚眺望遠山,沉思少頃:“士兵思歸心切,又長年不發(fā)餉,生活不習慣,不少士兵身上長了疥瘡,弄不好真要……”
“要不要鎮(zhèn)壓?”
“不,那會推波助瀾的。要安撫!回去召開一次大會,把我們的設想告訴大家:一定要撤兵北歸!我意已堅,堅決撤!”
吳佩孚的話句句說到張其锽的心坎上,這正是他煞費苦心投靠吳佩孚的真正目的。但是,他怕直軍走后,防地落入張敬堯之手,便委婉地問:“唉,咱們走后,這防地還不是便宜了張敬堯嗎?”
吳佩孚窺透張其锽的心思,只是敷衍地說:“走一步看一步吧?!爆F在,他還不想把真實想法告訴張其锽。
回到軍署后,吳佩孚把心腹副官鄭博言叫到密室:“博言,你秘密去趟保定,代我向老帥面陳意見:第一,匯報這里糧餉兩絀,士兵思鄉(xiāng)心切,有激起兵變之跡象。不妨說得嚴重點兒,催他向政府催糧索款,施加重壓。第二,請老帥暗中串聯北洋知己,迅組反皖大同盟。就說馮國璋下臺后,老帥已成直系當然領袖,務要挑起這副重擔。要多多恭維他,吹捧他。第三,我要大唱撤兵北歸的高調,請他遙為呼應,不遺余力;第四,直軍部隊離散,極易為人分割圍殲,如不盡快聚合,定有土崩瓦解之險!你要把后果說得越嚴重越好!”吳佩孚要鄭博言將他說的話記在心里,并讓他重復一遍。
鄭博言復述一遍,吳佩孚又低聲叮囑一番,鄭博言才離去。
鄭博言走后,吳佩孚整日不離電報房和密室。他天天看報紙、函電,向全國發(fā)通電,打電話,密切注意新動向。他以“愛國軍人”的姿態(tài),對巴黎和約、學生問題、外交問題、南北和談問題,發(fā)表意見,對安福系、皖系、交通系、段祺瑞、徐樹錚進行鞭辟入里的痛擊。他的壯舉受到國內外輿論的一片贊揚,把他捧為中國升起的“希望之星”,連英、美等西方報紙,也連篇累牘地報道他,吹捧他……
十一月下旬的一天,從長沙來了一支四五百人的請愿隊,要求面見吳佩孚。吳佩孚聽到報告,親到大門外迎接。他說:“兄弟姐妹們,你們辛苦了,請進來,我吳佩孚歡迎你們!”
人群里突然迸發(fā)出一片欷歔聲。有人高喊:“我們總算找到親人了!快給吳將軍鞠躬!”
人們誠心實意地鞠了一個九十度大躬。
吳佩孚拱手說:“不敢當,不敢當,鄉(xiāng)親們快快請進!”
眾人被引進軍署禮堂,吳佩孚坐在大家中間,傾聽大家血淚控訴。
一位戴金絲眼鏡、著長衫的長者說,他叫陳潤霖,是楚怡中學校長兼教育會會長。自從張某進入長沙后,不但愛國運動被厲禁,教育事業(yè)也備受摧殘。兩年來,教育經費十減六七,還要搭發(fā)他們發(fā)行的貶值紙幣,實際發(fā)到手不足三成!張某把大批教育經費挪作軍費,塞入私囊,使各??拷栀J度日。教職員工工資終年拖欠,苦不堪言。就這樣的光景也難以維持,張某因他不聽當局指使,就派“爛五團”包圍了學校,學生遭毒打,校舍被破壞,他也被趕出校門……最后他聲淚俱下地懇求:“吳將軍吶,請您幫我們說句公道話吧,長沙的教育面臨滅頂之災呀!”
大廳內一片欷歔聲。
一位三十多歲的文靜女性接著控訴。她叫朱斂凡,是周南女校校長。長沙各校遍住大兵,教具遭破壞,門窗當柴燒,師生員工出入學校要接受檢查,污辱師生的事屢見不鮮……今年四月,上海和會討論湖南易督,張某強迫各校長在挽留他的通電上簽名,以發(fā)放教育經費為交換條件。校長們不愿出賣人格,拒不簽名,他惱羞成怒,斥責校長們?yōu)樽T(延闿)黨、“通匪”,校長們或遭拘捕,或被通緝……朱校長悲憤地說:“吳將軍吶,這暗無天日的日子,何年何月到頭兒???!”
一位二十多歲的男青年激動地說:“干嗎不點名兒?大家控訴的就是大壞蛋張敬堯!他沒有心肝,沒有人味兒!本月二日,為聲援魯案,長沙學生燒日貨,張敬堯派他兄弟張敬湯帶頭鎮(zhèn)壓,毆打抓捕學生數百人。你們看——”他指著額上的傷疤,捋出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傷疤說,“這就是他們的罪證!”
大廳里人們群情激憤,情不自禁地呼起口號。
吳佩孚憤怒地說:“聽了諸君控訴,令人發(fā)指!而諸君獨責其摧殘教育,殊不知國如破產,教育何在?如做文章一樣,首先應認清題目,諸君欲向當局呼吁,試問當局者何人?向安福請愿猶如與虎謀皮,能有什么結果?諸君欲拯救教育,應先除安福,如農夫救禾苗應先除毒草一樣,必須絕其根本,方能絕其后患……”
吳佩孚接著說:“請諸位放心,本人一定聯絡同志,盡我之力,為你們奔走、呼吁。我向你們保證,本人今生今世不做督軍,不爭地盤,不住租界,不舉外債,不貪污賣國,做一個堂堂正正的軍人!”
他的話音剛落,大廳里響起歡呼聲:“吳青天萬歲!”“吳將軍萬歲!”“誓死擁護吳將軍!”
吳佩孚命后勤處給大家準備飯,發(fā)給路費,派人送他們去車站。請愿團依依而去。
教育請愿團剛走,吳佩孚又收到山東請愿團寄給他的呼吁書。大致內容是:6月18日,山東各界共推舉一百零九名代表,向北京政府請愿,提出三項請求:一、拒絕在和約上簽字;二、廢除(與日本簽署的)高徐、濟順鐵路草約;三、懲辦賣國賊。請愿團代表出發(fā)的日子,濟南人民萬人空巷去車站送行。車站出現易水悲歌的壯觀場面,人們牽衣頓足,泣不成聲。代表們表示,不達目的,誓不生還。
但代表團到京后,大總統徐世昌拒絕接見。代表們不吃不喝,冒著傾盆大雨跪坐在新華門外哭號。北京不少工人、學生、知識分子加入請愿行列。徐世昌怕把事鬧大,二十三日才被迫接見。代表們泣訴日本人橫行不法,無惡不作的罪行。有人哭問:“山東是不是中國領土,大總統要不要山東?”說完,大家情不自禁,慟哭失聲。徐世昌只好支支吾吾地說:“政府已電令我國代表從緩簽字……”
就在請愿團壯志未酬,還在京師奔走呼號時,7月1日,山東又發(fā)生一場悲劇,日本兵無端逮捕齊魯大學學生王志謙。當天下午,千余學生擁向省長公署請愿。省長公署派員去日本領事館交涉,日本人不但拒絕放人,還提出多項無理要求。為此,激起更多學生憤怒,請愿隊伍驟增至五千余人。參戰(zhàn)軍第二師師長馬良,以學生結黨擾亂治安為由,出動軍隊鎮(zhèn)壓,逮捕多名學生,對他們嚴刑拷打。為殺一儆百,竟將回教救國會會長和兩名會員處以極刑,制造了流血慘案……
看完呼吁書,吳佩孚非常氣憤。他提筆擬了一則電稿:“……魯督無故而戒嚴,馬良一日而殺三士……山東代表赴京請愿,奈九重千里,不得申訴,露宿風餐,不肯遽去,以致觸安福之怒……伏思君主時代,人民尚有叩閽之舉,而共和黑暗,竟使下情不能上達……為國鋤奸,義無反顧,為民除害,仁者所為……”矛頭直指皖系和安福國會。
這天,吳佩孚正在辦公,鄭博言風塵仆仆從保定回來,一見面就告訴吳佩孚大功告成了!曹錕已串聯了直隸、江蘇、湖北、江西四省,加上張作霖的東三省,組成七省反皖大同盟。
吳佩孚對張作霖參加了大同盟很詫異。鄭博言說,張作霖本來不反皖,但他見皖系在拼命編練邊防軍,徐樹錚公然以“西北王”自居,要與他這個“東北王”一爭高下,并爭奪滿蒙,加上徐樹錚飛揚跋扈,張作霖死看不上他。去年三月,張作霖在軍糧城設奉軍司令部,自兼總司令,委派徐樹錚以副總司令代總司令之職??伤持鴱堊髁厮秸熊婈牐灿脦装偃f公款,誘殺陸建章,張作霖一氣之下撤了他的職。徐樹錚懷恨在心,發(fā)誓報仇雪恥。還有,張作霖原來抱著副總統的熱罐子,也落了空。所以,雙方的矛盾更大了,張作霖于是決心與曹錕合作倒皖……
吳佩孚心事重重地說:“張作霖,世之梟雄,早晚是個禍害呀!”
鄭博言說:“老帥知道玉帥跟張作霖素有芥蒂,但老帥相信玉帥,一定會捐棄前嫌,以大局為重?!?/p>
吳佩孚笑道:“哈哈,這點覺悟我還是有的,誰的棉襖不過冬?只要能打敗皖系,俯就一下也值得。還有什么?”
鄭博言說:“還有一個重要消息:徐世昌也不反對我們結盟。”
吳佩孚說:“這怎么可能,他不是皖系保的嗎?”
“可他想做真正的總統,不想做段祺瑞的傀儡,兩個人自然發(fā)生沖突。于是,徐世昌就把屁股偷偷移過來了。”
“哈哈,有道理。老帥還說什么?”
“老帥同意撤兵北歸,因為皖系軍隊幾萬人駐扎在保定周圍,居心叵測。必要時先把家屬撤回來,造成既定事實。老帥說,開拔費跟西南要?!?/p>
鄭博言走后,吳佩孚把張其锽叫來,他說從今天起,他要掀起更大的撤兵高潮。他想派張其锽到南邊走一趟,向陸、譚二公借開拔費一百萬元。如果他們肯出血,吳佩孚拿防地作交換,否則就把地盤交給張敬堯。他還要跟西南組成救國同盟軍,打倒皖系后,召開國民大會,驅逐徐世昌,另組南北統一的政府??傊?,直軍與西南的合作已進入實質階段……
張其锽非常高興,說:“太好了!玉帥高瞻遠矚,雄才偉略,中國有救了!”
張其锽走后,吳佩孚馬上給北京政府起草電文,寫道:“……前方米珠薪桂,欠餉未清,兵多怨言。將士思歸,且因水土不服,疾亡相繼……迭經電請中央俯準撤防,未蒙臺準。時至今日,又及一年。我官兵之疲勞,更較前加甚……”
曹錕收到這份電報后,加上“戰(zhàn)死者既做泉下游鬼,而生存者又為異鄉(xiāng)餓殍”等語。這封電報發(fā)出后如泥牛入海。不久,吳佩孚又氣勢洶洶發(fā)了一封:“困頓湖南,經歷百般之痛苦,眾心怦怦,萬難支持,歸意勃勃,沛然莫御。”
曹錕呼應道:“全軍將士,疾苦呼號,雖經慰勉,終難制止,空口撫慰,終無以維系軍心。近更屢電哀鳴,有不可終止之勢,情詞至為迫切?!?/p>
曹吳二人一唱一和,一封封請歸電雪片般飛向北京,措辭一次比一次嚴厲、急迫,攪得段祺瑞焦頭爛額,一籌莫展。
幾天后,張其锽回到衡陽,一進門就高叫:“玉帥,成了成了!西南雖財政奇缺,但還是搜索枯腸給我軍籌措六十萬,其他事悉聽玉帥安排,絕無二志!”
吳佩孚欣然道:“大事濟矣!”
吳佩孚給旅團長講話,要求做好撤防的各項準備,官兵歡喜若狂。
晚飯后,吳佩孚回到家中,見張佩蘭淚眼婆娑,垂首低泣。吳佩孚問:“你怎么啦?”問了許久,她才哽咽著說:“我……我想留下,不……不想走?!?/p>
吳佩孚把她攬在懷里,笑道:“哈哈,三十多歲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你不走,我怎么號令別人?再說,部隊要行軍打仗,要闖關走險,哪能帶著老婆孩子?”
張佩蘭哭得更傷心:“我就是為這個不放心!你打起仗來不要命,全不知道保護自己,要有三長兩短,豈不叫人操死心?”
吳佩孚心一熱,眼圈兒紅了,更緊地抱著她:“放心吧,殺我吳佩孚的子彈還沒造呢!”
張佩蘭說:“你娶了翠香吧,讓她留下侍候你。哪個有頭有臉的不是三妻四妾?只要你高興,我不在乎?!?/p>
吳佩孚推開她:“你胡說什么?我早說過今生今世不抽大煙,不貪財色,不進租界,你讓我自食其言嗎?我已經對不起淑賢了,再不能對不起你。那些聲色犬馬之徒,都是酒囊飯袋之輩。我要的不是幾個女人,我要整個中國!我想把翠香介紹給小寶,他兩次救了我的命?!?/p>
張佩蘭說:“你真是好人,嫁給你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
吳佩孚的撤軍計劃剛剛部署完,突然收到北京“未經中央明令前,不得自由行動”的急電。吳佩孚看后暴跳如雷,罵道:“老子就要撤!”說罷,氣咻咻給北京發(fā)急電:
……我軍遠戍湘南,瓜代三屆,所有必須回防之苦衷,迭經電陳……既經罷戰(zhàn)議和,南北同屬一家,并非外患仇敵,何須重兵防守……三載換防,不可謂速,鬩墻煮豆,何敢言功?
拍完電報,吳佩孚召集部將開會,決定提前行動,限三日內把家屬轉走。有的旅團長新娶了如花似玉的小老婆,哪里舍得走,在會上要求緩行。吳佩孚“啪”地一拍桌子:“抗命不遵者,立斬!”嚇得部將不敢再提。
家屬上船這天上午,負責護送的張佩亭跑來報告:“報告總司令,十來個家屬不肯走,正在撒大潑?!?/p>
吳佩孚帶領十幾個衛(wèi)士飛馬來到江邊。十來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娘兒們,大呼小叫,死死抓住纜繩不上船,號叫著:“我不走,我不走。讓我給他騰地方,好招引野娘兒們!”“老爺兒們沒好心眼兒,把咱們攆走,好讓他們胡來?沒門兒!”……
吳佩孚氣不打一處來,跳下馬,拔出手槍,“啪啪”對空開了數槍。河岸上立刻鴉雀無聲。娘兒們個個斂氣吞聲,大氣不敢喘。吳佩孚喊:“我數到三,誰不上船我斃了她:一……二……”十來個娘兒們像觸了電,霍地站起來,連滾帶爬登上船。佩蘭、翠香和聰聰,早已坐進艙房,眼淚汪汪看著吳佩孚離去。聰聰哭喊:“爸爸,我要爸爸!”口被翠香捂住。
1920年3月底4月初,張作霖和曹錕先后假祝壽和追悼直軍亡靈為名,分別在沈陽和保定秘密召開八省“反皖同盟”代表會。吳佩孚參加了保定會議。會上各省代表對吳師北撤,宣布安福系、徐樹錚罪狀和解散安福國會取得一致意見。吳佩孚有了強硬后臺,撤軍意志更加堅定。
從吳佩孚決定北歸之日起,各方請愿代表電報、信函紛至沓來,異口同聲地頌揚、挽留吳軍,控訴張敬堯的罪行。吳佩孚專門組織了接待委員會,熱情接待,一律好言勸慰。
5月25日,是吳軍最后一批駐軍的開拔日。這天,衡陽碼頭萬頭攢動,江兩岸人山人海。鞭炮聲、鑼鼓聲、祝福聲、哭泣聲沸沸揚揚,聲震四方。江里停泊著康元、通楚、江裕三大公司幾十條客輪和幾百條拖船。船上旌旗招展,彩旗飄揚,一排排手扶鋼槍的官兵,秩序井然地坐在船上,整齊地唱著《登蓬萊閣》,岸上的學生、民眾也跟著唱。這首吳佩孚填詞的軍歌,很快在官兵中、學生中、民眾中流行開來……
上午十時許,吳佩孚登上鴻運號客輪,站在甲板上,向兩岸送行者拱手示意。一聲號令下,船緩緩開動,岸上群眾傍船而行,哭聲一片……
吳佩孚手捻胡子,怡然自得。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一個三年前的代師長,經過短短三年的苦心經營,變成聲名鵲起、炙手可熱的“大英雄”,不能不令他志得意滿,心花怒放。
張其锽勸吳佩孚進艙休息。吳佩孚信步走進寬敞、明亮的艙房,艙內坐著一大群幕僚,南方代表,豫、魯籍國會議員和文人雅士,見他進來紛紛起立,畢恭畢敬地讓座。人們談兩岸風光、風土人情、詩詞歌賦、奇聞軼事。南方代表仇鰲說:“素聞玉帥極擅詩詞,請玉帥賦詩一首如何?”
他的話音剛落,得來一片和聲。吳佩孚來了興致,一挽袖子,說:“好,往日政務繁忙,無暇旁顧,難得今日悠閑,我獻上拙作一首——拿筆墨來?!?/p>
秘書拿來筆墨宣紙,吳佩孚時而蹙眉,時而緩步,時而憑窗遠眺,突然捉筆寫道:
行行復行行,日歸復日歸,江南草木長,眾鳥亦飛飛。憶昔赴戎機,長途雨霏霏,振旅來湘浦,萬里振天威。孰意輦轂下,妖孽亂京畿,虺蛇思吞象,投鞭欲斷淝。我今定歸期,天下一戎衣,舳艫連千里,旌旗蔽四圍,春滿瀟湘路,楊柳正依依……周公徂山東,憂讒并畏譏,軍中名將老,江上昔人非。建樹須及時,動靜宜見幾,何日摧狂虜,發(fā)揚見國威。不問個人瘦,惟期天下肥,丈夫貴兼濟,功德乃巍巍……得遂擊楫志,青史有光輝……止戈以為武,烽煙思郊圻,同胞復同仇,歸愿莫相違。
吳佩孚一揮而就,擱下筆,立即引來一片贊揚聲。
葛鑒清說:“好,太好了,情景交融,立意非凡,抱負非凡,好詩!”
張方嚴說:“‘不問個人瘦,惟期天下肥,丈夫貴兼濟,功德乃巍巍?!四饲Ч沤^唱!可與‘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媲美!”
仇鰲說:“我最欣賞玉帥寫景的功力:‘舳艫連千里,旌旗蔽四圍,春滿瀟湘路,楊柳正依依?!喍處拙涔蠢粘鲆环鶆尤藞D畫,干凈,利落,不落俗套?!?/p>
久未置評的張其锽,搖頭晃腦地說:“老實話,我不敢置評,只有虛心就教。這首詩韻律這么好,寓意這么深,氣勢如此磅礴,實屬少見!尤其旁征博引,‘磐石愿’、‘個人瘦’、‘天下肥’都是典故。比如‘擊楫志’就源自《晉書·祖逖傳》,祖逖率兵伐秦,渡江中流,擊槳發(fā)誓,不清中原誓不休。后人以擊楫志來稱頌收復失地、報效祖國的壯懷志節(jié)。引典絕妙之至……”他的故作高深之舉,自然引來一片贊許聲.
突然李濟臣進門報告:“船快到長沙,請示長沙停不停?”
吳佩孚指示:“做好戰(zhàn)斗準備,沖過去!但要外松內緊,裝得若無其事?!崩顫记叭ゲ贾谩?/p>
李濟臣在塔臺上用旗語發(fā)布備戰(zhàn)令。氣氛驟然緊張起來:大炮卸下炮衣,裝填手裝填炮彈,瞄準手坐上炮位,士兵們悄悄將槍推上子彈。軍官站在舵樓里,舉著望遠鏡四處瞭望,捕捉可疑跡象。船上偃旗息鼓,停止歌唱;船工們斂氣吞聲,小心翼翼地駕馭船只……
與此同時,岸上的張敬堯也做了相應戰(zhàn)備。他的軍隊早隱蔽在沿江兩岸。踞守在各險關要隘,進入實戰(zhàn)狀態(tài)。張敬堯一天接到段祺瑞幾次電報,命他務要堵住直軍歸路。但他懼怕吳佩孚的軍威,一直下不了決心……
突然,塔臺上觀察兵報告:“前面發(fā)現敵人!”吳軍緊張起來。如果岸上真的開火,處于不利地位的吳軍將危殆萬分。吳佩孚走出艙房,站在甲板上,舉鏡觀望,果見兩岸人影憧憧。吳佩孚命李濟臣,全速前進!
李濟臣勸吳佩孚進艙,并請示:“要不要派陸戰(zhàn)隊抄狗日的后路?”
吳佩孚把望遠鏡遞給李濟臣,笑道:“你看看……”李濟臣接過望遠鏡一看,也笑了。只見岸上穿紅著綠,高個兒矮個兒,散亂無序,還有一面面晃動的大小旗幟。不一會兒,鑼鼓聲、鞭炮聲、吶喊聲隱隱約約傳過來。
不久,岸上景物清晰起來。只見男女老少,人山人海,還有一隊隊穿白襯衣、藍褲子的中學生,以及且歌且舞的秧歌隊、腰鼓隊、舞獅隊。更令人稱奇的是,他們居然唱著《登蓬萊閣》!
船上士兵持槍肅立,向群眾行軍禮,高唱《登蓬萊閣》應和,汽笛高聲鳴叫作為答禮。浩浩蕩蕩的船隊在一片歡呼禮贊聲中緩緩而行……
為摸清吳軍底細,張敬堯派督署秘書長率官員若干名,架著一葉扁舟,打著小紅旗追上來。一個人手執(zhí)喇叭筒高喊:“吳將軍請留步,我們是張督軍派來的慰問團,特請吳將軍說話!”
李濟臣走出艙房說:“本人是參謀長李濟臣,請代我轉達吳總司令的謝意。吳總司令不在船上,他已經先走了,諸位請回吧,謝謝了!”
小船上的人高喊:“張督軍命我們帶來一些慰問品,請讓我們給弟兄們放下。你們勞苦功高,請讓我們表示敬意——”
李濟臣說:“我們有紀律,不接收外人贈賜,請回吧,多謝了!”
船隊漸行漸遠,小船只得調頭回轉。聽到回報,張敬堯心里像掉進一只蝎子,蜇得心疼,但又掏不出,吐不掉。段祺瑞接二連三發(fā)急電,一次比一次嚴厲,命他在長沙截擊,假如吳佩孚僥幸過去長沙,務使他葬身洞庭湖底!同時電令吳光新星夜率兵東下,參加阻擊戰(zhàn)。當即,吳光新率兩萬多人,以急行軍速度向長沙、岳陽集結……
誰知吳佩孚技高一籌,預先給王占元發(fā)密電,請他調集幾師兵力,沿長江兩岸及襄樊一帶布防,趁吳光新部渡過襄河之機,來了個迎頭痛擊,致使吳光新損兵折將,大敗而回。
此外,張敬堯得到消息,吳佩孚的船隊在北進途中,王承斌旅在前,蕭耀南旅在后,在岸上做戰(zhàn)術配合。張敬堯膽敢截擊船隊,他們將水陸夾擊,給張敬堯以致命一擊!聽到上述消息,自來就色厲內荏的張敬堯,嚇得銳氣頓消,眼巴巴讓吳佩孚在眼皮底下溜掉。
5月30日,吳佩孚安全到達武漢,把司令部設在漢口劉家廟。到達時幾十萬人夾道歡迎,湖北省及武漢三鎮(zhèn)各階層代表、記者紛紛來到吳佩孚的行轅拜謁。王占元為把這只吃人的老虎送走,極盡卑躬屈膝之能事:主持盛大的招待會,資助開拔費六十萬元。他還要召開大型歡迎會,被吳佩孚謝絕。吳佩孚不管出席宴會,還是接見代表,對自己的行止秘而不宣,對微妙的政局不置一詞,從而更增加他的神秘感。
這時,鄭博言拿來一份曹錕的急電,這已是入鄂以來的第六份了。電報說:“速速北歸,皖有聚殲保定之勢!”吳佩孚果斷命令:“立刻組織車輛,按原計劃向預定目標開進!”
張方嚴拿著幾份文件走來,高興地說:“哈哈,玉帥,張敬堯洋相出大了!”
……吳軍離開湖南不到一周,湖南地盤全部丟光。吳軍撤兵次日,湘軍就開始進攻,27日占領祁陽,28日攻克耒陽,29日占領衡陽,6月2日包圍湘潭。張敬堯派他弟弟張敬湯去督陣,去后還未見湘軍的影子,就嚇得如狼奔豕突逃回長沙。接著,湘鄉(xiāng)、衡陽、寶慶相繼被湘軍攻克。張敬堯十萬火急向北京呼救,還給吳佩孚發(fā)了“務請回防”的急電……
張敬堯見大勢已去,趕緊在長沙抓挑夫,搶運自己的金錢財寶,勒令榷運局、總商會代他籌措軍餉八十萬,并把一些要人扣作人質,限三日內將款籌足,否則就將人質就地正法??磥黹L沙失陷之日不遠了……
聽罷,吳佩孚罵道:“廢物,飯桶!七八萬裝備精良的正規(guī)軍,打不過幾千人的叫花軍。這就是古人說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p>
1920年6月7日,吳佩孚到達河南。吳軍陳兵豫境,趙倜兄弟又驚又怕又惱。心里不愿意,表面做笑臉。吳佩孚到鄭州當晚,趙倜就主持盛大的招待會。吳佩孚即席講話:“此次撤防北歸,原有不得已之苦衷,并無特別之用意。乃反對者不惜造作偽語,橫加誣蔑,然我行我素,一任群犬狂吠,決不置辯??滔聲厚v豫境,我在職一日,若有人破壞大局,我決不肯袖手旁觀!”
宴會后,又舉行記者招待會,他以“當今世界,舍我其誰”的氣概,慷慨激昂地說:“此次兄弟北上要解決三件事:一、鏟除日本人在北京的勢力,把國人從日本人的桎梏下解救出來;二、解散禍國殃民的安福國會;三、竭力使中國政府擺脫軍人控制,建立一個自由民主的新共和……”
吳佩孚的講話博得陣陣掌聲,他的一言一行都成了國人關注的焦點。
不久,他又發(fā)出一份令人迷惑的通電,建議召開國民大會,解決國內爭端。這個電報遭到各省軍閥的一致反對,連曹錕也大惑不解。但卻得到各階層、各團體的廣泛稱道,認為他是一位“懂得尊重民意”的將軍,連英、美報紙也對他大加贊揚。
這些日子,段祺瑞的脾氣變得更壞了,動不動就罵人,摔東西。幾十年來,他的生活十分刻板,上午去衙門看公文,處理政務;下午、晚上下棋,賦詩,打麻將?,F在,全亂了套。他食不甘味,睡不安枕,只有生大氣才會扭歪的鼻子,一天天歪著。他的傷腿,原來每天用冰塊冰一次,現在一刻也離不開冰塊了。
從吳軍醞釀撤防之日起,段祺瑞就想到,直皖兩系必有一場你死我活的戰(zhàn)爭。因此,他積極擴軍備戰(zhàn),決定先發(fā)制人。他秘密指使陜西省長劉鎮(zhèn)華偷襲在陜的奉軍,阻止他們到河南去策應北歸的吳軍。誰想到劉鎮(zhèn)華剛一交火就敗下陣來。他曾一再電令張敬堯、吳光新截擊吳佩孚,這兩個“窩囊廢”瞪著眼讓人家溜掉了。
5月17日,段祺瑞在團河舉行秘密會議,決定從庫倫召回徐樹錚,把西北軍調回北京;他想親率邊防軍兩個師搶占京漢路南段,堵住吳軍歸路,把吳軍消滅在河南境內;他指示山東、安徽的皖軍一齊出動,側擊吳軍右翼……他認為這些計劃天衣無縫,行之有效,以致多日板結的臉上有了笑紋。誰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張作霖借口北京防務,要入關“拱衛(wèi)京師”,而且不經允許,就三營五營地調兵入關。氣得段祺瑞嘴大鼻歪,不得不放棄出師河南的計劃。
另一使他毛骨悚然的現實是,皖系無論財政、外交、內政都處于不利地位,他的后臺老板——日本人的一行一動都受到西方國家的牽制。前不久以京綏鐵路作抵押的五百萬元借款,也由于英、美帝國的干涉而告吹。
與此同時,吳佩孚卻躊躇滿志,春風得意!
6月15日,吳佩孚把軍隊布置在鄭州到保定一線,然后偕王承斌、蕭耀南、龔漢治三旅長坐專列來到保定,參加保定秘密會議。
一年多沒來,保定變了樣。馬路寬了,新路開辟了,有礙觀瞻的破房爛廈拆除了,府河兩岸六百多畝的土地上,正在修建曹錕公園。成千上萬的民工,赤胸裸足在辛勤勞動,勞動號子此起彼伏,煞是熱鬧。
不一會兒,汽車來到曹錕新近花巨資建造的光園。這里原是直隸總督衙門,氣勢磅礴,建筑雄偉,拱形石門如城門般高大,兩個石獅連基座近兩丈高。門兩側站著十幾個衛(wèi)兵。進院后,花徑亭臺,蒼松翠柏,扶廊曲徑,煞是氣派。
汽車開進曹錕的辦公處,曹錕早在門口迎迓。二人一見面,自然又是一番親熱。大家坐下說了一會兒話,曹錕站起來說:“炳琦呀,你們好好陪陪三位旅長。子玉,你跟我來,咱們到后堂說話……”吳佩孚跟曹錕走到最后一進院落,曹錕邊走邊說:“你嫂子、你侄女們早盼你來了。”
吳佩孚說:“我正想見見大公子呢。老帥老來得子,修來之福?。 ?/p>
曹錕一提起兒子來了精神,說:“可不是,小家伙別提多哏兒了。一次,我親他小羞羞,想不到小子尿了我一嘴,哈哈?!?/p>
說著,二人并肩步入上房。離老遠曹錕就扯著嗓子喊:“都出來,子玉兄弟來了!”
話音剛落,曹錕的妻妾以及三個女兒紛紛迎出來。劉鳳瑋懷里抱著兩歲的兒子。這個叫“二弟”,那個叫“二叔”,親如久別重逢的家人。小女兒士芳攀著吳佩孚的胳膊撒嬌兒:“二叔,人家跟你說的去當女兵,你答應了吧,嗯?”
吳佩孚撫摸著士芳的頭說:“不夠高啊。我教你長高的辦法,你試了嗎?”
士芳說:“俺一天扒三次門檻,扒完一量還那樣!”
眾人一陣大笑。
曹錕說:“行了,別磨你二叔了?!?/p>
說著,眾人進了客廳,自然又是一番熱鬧。吳佩孚知道曹錕五十七歲得子,十分珍愛,誰都會當面夸幾句讓他高興。所以一坐下就說:“來,士岳,快讓叔叔抱抱,把你叔你嬸想壞了?!?/p>
劉鳳瑋高興地說:“士岳,叫叔叔?!?/p>
吳佩孚抱起孩子又親又逗,連連夸獎,一家人十分開心。吳佩孚把佩蘭帶來的長命鎖掛在孩子脖子上,博得大家一陣贊嘆。吳佩孚說:“唉,可惜叔叔是個窮叔叔,買不起值錢的東西?!?/p>
劉鳳瑋說:“這樣的叔叔給的禮物才更珍貴!”
過了一會兒,曹錕說:“行了行了,你們都去吧,我們有好多話說。告訴廚房置辦酒席,我要給子玉接風!”
眾人去后,曹錕把吳佩孚引入內室。曹錕以親切的口吻說:“子玉呀,咱們一步步的棋走得很順手兒,比預料的都好。平平安安把兵撤回來,贏得天時、地利、人和,多了幾分勝算?,F在,你把布軍情況說一說。”
吳佩孚說:“整個京漢路都控制在我們手里,洛陽、鄭州、黃河大橋、石家莊、保定都布下重兵。洛陽的西北軍,信陽吳光新、趙倜、王占元都在我軍及友軍監(jiān)視之下;廊坊的皖軍也在奉軍監(jiān)視之下。我們已完成對皖系的戰(zhàn)略包圍。現在當務之急是把德州兵工廠監(jiān)視起來,一旦打起仗來,先奪兵工廠。我想盡快回洛陽,與大帥和奉軍呈犄角之勢,互為策應?!?/p>
曹錕說:“好,你想得很周到,我一百個放心!”
吳佩孚說:“還有一件事,我們應多派代表,對‘中立’各省,進行廣泛游說,擴大反皖大同盟。即使他們不入盟,能恪守中立也好。還有,最重要的是必須與張作霖達成默契,戰(zhàn)端一開,必須攜手共進,千萬別脫鉤。此人詭計多端,多謀善變,勝則分功,敗則避陣。”
曹錕說:“為了共同利益,他不會?!?/p>
吳佩孚說:“還有,大帥趕緊把經略使頭銜辭掉,因為這營生是段祺瑞封的,不能承認它。其次,我們已離開南方,這個頭銜已沒有實際意義,辭掉它說明我們無爭霸四省的野心?!?/p>
曹錕知道四省經略使無實際意義,但他只嫌官位小,想拿它撐門面,經吳佩孚一說也認為有理,說:“好,聽你的,明兒就把它辭掉。徐世昌為避免戰(zhàn)爭,幾次電召我進京,我當然不能去,我已給李純去電,也不讓他去。讓張作霖去調停吧。他可能來保定,對他抱什么態(tài)度?”
吳佩孚說:“就咱的本意,直皖戰(zhàn)爭早打早好。段祺瑞希望拖,他好進一步準備。咱對張作霖表面文章要做,好好抓住他,把他綁在咱的戰(zhàn)車上?!?/p>
曹錕瞇著小眼睛微笑,不時得意地捋胡子:“七省代表很快就到,你看咱們要解決哪些事情?”
吳佩孚屈著指頭說:“第一,安福會為萬惡之源,是皖系臺柱子,必須解散;第二,讓靳云鵬復職,因為他雖是皖系干將,但遭到段、徐忌恨,已成為皖系叛逆,讓他復職可帶動一批人;第三,撤換北方議和總代表王揖唐,從政治上打擊皖系;第四,罷免安福三總長;第五,撤銷徐樹錚西北籌邊使和西北邊防軍總司令職務,邊防軍改歸陸軍部直轄……”
曹錕哈哈大笑:“這五條太厲害了,還不把老段鼻子氣歪?”
吳佩孚笑道:“只有這樣他才會跟我決戰(zhàn)。古人云,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一般人皆知有形軍隊,卻不知無形軍隊之偉大。因此要狠揭安福系和段祺瑞、徐樹錚的罪行,以爭取民眾的同情和支持。我們發(fā)一份《告邊防軍將士書》,以此安撫、引誘一部分中間派,瓦解皖系死硬派!”
曹錕說:“好,你看著辦?!?/p>
這里正說著,差弁來請他們入席。
對張作霖入關調停,段祺瑞專門召開會議,決定:一、接待要隆重熱情;二、只要奉張嚴守中立,可以副總統一職交換。老段金口一開,嘍啰們緊急行動。曾毓雋在奉天會館大興土木,粉飾裝修,為張作霖下榻做足準備;徐樹錚從西北趕回北京,親赴廊坊車站迎迓張作霖;張作霖入京后,車站沿途張燈結彩,鼓樂喧闐,萬人迎接,給予元首級待遇……
張作霖一進京,分頭拜訪徐世昌、段祺瑞、靳云鵬(總理)。其實,幾個人各自揣著小算盤。張作霖企圖有三:一、抬高自己身價;二、他早有入主中原的野心,借機窺測風向;三、為兒女親家——復辟犯張勛通融復官。
徐世昌雖受夠段祺瑞的窩囊氣,早想改變處境,但他畢竟是段祺瑞扶上臺的,與皖系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他既愿直系中興,牽制皖系,又不愿皖系倒臺,這樣可維持“三足鼎立”的局面。
段祺瑞明知調而不停,但他幻想以調停贏得時間,加緊備戰(zhàn);幻想張作霖保持中立,增加制勝籌碼,所以準備百般討好張作霖。
靳云鵬是段祺瑞提掖的,又是鐵桿皖派,他既想改變自己的處境,又不想皖系垮臺,也不想得罪兒女親家曹錕……
6月20日,張作霖一行人到達保定,曹錕以接待元首的規(guī)格接待了他。次日,八省代表舉行會議,吳佩孚把預先商量好的五條在會上提出:撤換安福三總長,挽留靳總理,撤換王揖唐等條款順利通過,但在解散安福會、罷免徐樹錚上卡了殼兒。張作霖以居高臨下的口吻說:“不不,老弟,你太性急了。你把價碼提這么高,是徒勞無益的。”
有代表說:“是啊,小徐是皖系靈魂,老段的股肱之臣,免他等于掏老段的心窩子。弄不好會引起一場惡戰(zhàn),后果不堪設想。”
吳佩孚一向聽不得別人意見,他慷慨陳詞地說:“諸位,目前國事蜩螗,民心凋敝,外交失敗,內政不修。之所以如此,皆因安福作祟,小徐為虎作倀。他們喪權辱國,怙惡不悛,把一個好端端的中國搞得一貧如洗。在這生死存亡之際,我等身為軍人,當為國家出力,不論何黨何派,如只知禍國,專尚私己,我輩當攜手共誅之!”
曹錕怕吳佩孚肝火太盛,得罪代表,趕忙圓場:“諸位,子玉心直口快,愛國心切,諸事可以商量。不過小徐、安福大家都了解,此人此系不除,定為國家大患。我看不如痛痛快快大干一場,省得活受罪?!?/p>
張作霖以長者的口氣說:“吳師長啊,你的心情我等理解。古人云,欲速則不達。一口吃不了胖子啊。假如引起兵爭,我們愧對國人吶!”
吳佩孚反駁道:“雨帥只知怕引起兵爭愧對國人,殊不知姑息養(yǎng)奸,除惡不盡,更愧對列祖列宗。試想,似這樣優(yōu)柔寡斷,委曲求全,何日能撥亂反正?”
張作霖之所以優(yōu)柔寡斷,并非不想打倒皖系,只怕打不著狐貍惹身臊。他只想勝了可以居功,敗了可以諉過,不想完全卷進是非。
蘇、贛、鄂、豫代表都知道,一旦皖系得手,定向他們開刀,因此心里都向著吳佩孚;但又懼怕張作霖的勢力,不敢直抒胸臆。東三省代表聽張作霖的,又不愿開罪吳佩孚,也不敢表態(tài)。所以,個個如悶嘴葫蘆。曹錕怕把事搞僵,說:“哈哈,有話慢慢說。我看今天休會,明日再議?!贝蠹冶硎就?。
正巧,曹錕派赴各省的說客回來了。又有五省加入反皖大同盟,這樣,八省增至十三省。這樣一來,吳佩孚更加神氣。會后,憑他三寸不爛之舌,頻頻幕后活動,終于把大部分代表拉了過去。
第二天的會議,張作霖見大多數代表傾向吳佩孚,也就不再堅持,于是五條全部通過。
次日,張作霖進京,面見徐世昌。徐世昌一見五條,倒吸一口涼氣:“啊,太可怕了,這是城下之盟啊!老段絕不會同意的??磥響?zhàn)爭不可避免了。翼青(靳云鵬)已于昨天辭職,安福三總長當然一同辭職。其他幾條我做不了主,你去找老段吧?!?/p>
當即,張作霖坐車來到段祺瑞的總司令部——團河。段祺瑞一看五條,果然暴跳如雷:“欺人太甚!”
張作霖說:“芝泉兄別急,他有來言,你有去語,你不妨提提條件,共同協商嘛?!?/p>
段祺瑞說:“那好,二三四條可以考慮,一、五條絕對不行!吳佩孚區(qū)區(qū)一個師長,敢罷免邊防大員,尾巴翹上天了。你告訴他,兵戎相見,老子不怕!”
張作霖見毫無商量的余地,便起身告辭,卻被段祺瑞留住。段祺瑞說:“上次我已說過,本人無意副總統一職,只要雨帥能嚴守中立,我愿保你做副總統?!?/p>
張作霖哈哈大笑,不軟不硬地說:“副總統為國家命官,豈能由私人移贈?再說我張作霖德薄能鮮,難當重任,還是老兄自己干吧?!?/p>
段祺瑞碰了軟釘子,臉上火辣辣的,尷尬地笑了兩聲:“也是,也是”。
張作霖再赴保定,吳佩孚態(tài)度依然強硬。張作霖索性回了奉天。
直皖雙方劍拔弩張。吳佩孚以直軍全體將士的名義,發(fā)表了“徐樹錚六大罪狀”、“驅逐徐樹錚,解散安福會,改進邊防軍及西北軍”的通電,號召全國民眾,一致聲討,滅此群丑。
段祺瑞也不示弱:7月5日,以邊防督辦的名義,命令邊防軍和西北軍緊急動員,做好大戰(zhàn)準備。7月8日,召開閣員及軍政首腦會議,當場決定:上書大總統迅速發(fā)令,裭奪曹錕、吳佩孚、曹锳三人官職,交段祺瑞拿辦。段祺瑞自任定國軍總司令,徐樹錚任參謀長,兵分三路開赴前線。他還命徐樹錚帶軍隊去公府逼宮,脅迫徐世昌懲辦曹錕、吳佩孚。
一時間,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