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草原內(nèi)訌鳴鏑聲
茫茫草原,浩浩大漠。無風(fēng)瑟瑟,不雨蕭蕭。強勁的朔風(fēng)呼嘯而過,夾雜著淅淅瀝瀝的冷雨,已經(jīng)泛黃的草原如同一張褪了毛的獸皮,顯得無精打采。世代生活在這荒涼而廣袤大地上的萬千匈奴牧民,不得不蜷縮在窄小的窩棚內(nèi),唉聲嘆氣咒罵這該死的潮冷天氣。
位于漠南草原上的匈奴王廷大帳內(nèi),卻是一派熱氣騰騰的喧鬧景象。
軍臣單于坐在正中間的高座上,太子于單侍立在身旁。眾匈奴王爺和大臣分別坐在下邊兩側(cè)的氈子上。侍者往來小跑著給眾人輪流添酒。
軍臣單于面容消瘦,臉上的笑意顯得有些勉強,舉起酒碗招呼各位王爺和大將:“來,各位草原上的雄鷹,為了祈求昆侖神保佑今年草木豐美,干!”
眾人端起酒碗,紛紛響應(yīng)。
軍臣單于和眾人正要仰脖把酒倒進嘴里,忽然伊稚斜大喊:“慢著!”
軍臣單于和眾人一愣。軍臣單于看著伊稚斜:“左谷蠡王,有什么事情?”
伊稚斜一臉不滿,氣哼哼地說:“單于,近兩年來,草原連續(xù)干旱,大片牧草枯死,我們的羊群瘦骨嶙峋,戰(zhàn)馬無精打采,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軍臣單于不知道他到底要說什么,隨口解釋:“沒有為什么,這是天災(zāi),以前也時常發(fā)生,明年或者后年,自然就會緩解?!?/p>
伊稚斜卻顯得更加激動,騰地站起身:“不,這是昆侖神對我們的警告!”轉(zhuǎn)向眾人,提高了聲音,“我們匈奴的美酒、絲綢、布料、瓷器都是從中原漢人那里取得,我們用精致的瓷器盛放醇香的美酒來供奉昆侖神,在他的護佑下,草原兒女繁衍生息??墒?近兩年來,單于不再對漢人嚴(yán)加索取,我們盛酒的碗不再那么精致,碗里的酒不再那么醇香,昆侖神當(dāng)然要發(fā)怒,這就是草原連年干旱的原因!”
眾匈奴王爺和大臣有滿臉迷惑的,也有點頭附和的。議論聲四下響起。于單擔(dān)心地看一眼軍臣單于。
軍臣單于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頓時復(fù)雜起來,直視著伊稚斜,掩飾不住地氣憤:“左谷蠡王,你是單于的親弟弟,應(yīng)該最了解單于的心思。我為什么沒有向漢人嚴(yán)加索取,是因為索取就意味著殺戮,流血送命的不光是漢人,也有我大匈奴的百姓! 用匈奴和漢人的熱血換來的美酒,真的就那么好喝?! 如果昆侖神僅僅因為我們不愿殺戮就不再保佑我們,那么,他也就不配做草原的神靈!”
伊稚斜不服氣地大步走向大帳門口,眾人紛紛盯著他,看他要做什么。
伊稚斜走到大帳門口,抬手扯下一面懸掛在大帳門口上方的匈奴旗幟,轉(zhuǎn)身走回來,站在大帳中央,抖動著旗子:“單于,諸位,你們看看,我們匈奴人的大旗上畫的是什么,是狼! 上天要求我們匈奴人要像狼群一樣,用羊和鹿的血液滋養(yǎng)我們自身,如果狼群對羊和鹿發(fā)起善心,如果狼群中因為有個別狼被鹿角頂傷就放棄追逐獵物,你們想想,狼群會是什么下場?! 不計代價地殺戮和掠奪,是昆侖神賜予我們的職責(zé),忘記了職責(zé),我們就會理所當(dāng)然地受到懲罰!”
眾人中點頭附和的更加多起來,議論聲更大。
伊稚斜見眾人傾向于自己,更加來勁:“單于,是不是因為你娶了漢朝的南宮公主,被她軟化了?! 這可不是我們匈奴漢子的作風(fēng)!”
眾王爺和大臣中不少人竊笑。
眼看場面失去控制,軍臣單于臉色鐵青:“依你的意思,該怎么辦?”
伊稚斜盛氣凌人地揮舞著雙臂:“還用說嗎,是狼,當(dāng)然就要向羊群和鹿群發(fā)起攻擊,吃它們的肉,喝它們的血!”
右賢王觀察著眾人的態(tài)度,也跟著附和:“是呀,單于,我認(rèn)為左谷蠡王說得有道理。當(dāng)年我們的冒頓單于東滅東胡,西破月氏,三十萬匈奴騎士馳騁在草原的每個角落,連西域也成為我們的后花園。既然先輩留給我們?nèi)绱素S厚的遺產(chǎn),我們?yōu)槭裁床粚⑵鋽U大,掠奪更多的財物,留給我們的子孫?!”
眾匈奴王爺和大臣見草原上勢力最強大的兩個王爺一唱一和,立刻大膽起來,紛紛點頭稱是。
軍臣單于臉色陰沉但卻無可奈何,輕嘆口氣:“那好,既然你們認(rèn)為繼續(xù)掠奪漢人會贏得昆侖神的保佑,那就試試看吧! 我和左賢王部出擊上谷,左谷蠡王,你帶著你的部眾,出兵雁門,其余各部王爺,守護好你們各自的地盤,嚴(yán)防漢人突襲!”
右賢王頓時有些著急:“單于,掠奪來漢人的財物,是不是也要分給我們這些不參加出擊的部落一些?”
軍臣單于陰沉著臉,沒有回答。
伊稚斜盯著軍臣單于,嘴角流露著冷笑。
太子于單站在軍臣單于的旁邊,滿臉的擔(dān)心和不安。
盛大的聚會不歡而散,軍臣單于陰沉著臉,大踏步返回寢帳。南宮公主迎上來,觀察著軍臣單于的臉色,不安地問:“大單于,有什么不順心的事嗎?”
軍臣單于沒有回答,徑直在氈子上坐下,長嘆口氣。
于單從帳外跑進來,顧不上行禮:“父王,您真的要對漢朝發(fā)動攻擊?!”
南宮公主一驚。
軍臣單于神情疲敝,聲音有些嘶啞:“孩子,你難道沒看出來嗎,他們雖然是為了給自己掠奪財物和奴隸,但口口聲聲打著為匈奴部眾著想的旗號,我如果不同意,是在與整個草原作對呀!”
于單上前抓住軍臣單于的手,急切地分辯說:“不是,父王,不是您想的那樣。整個草原上,普通的匈奴牧民占了九成還多,他們只希望在藍天下寧靜地放牧,快樂地歌唱,沒有誰愿意拼殺流血,他們知道,他們用生命換回來的,只不過是王爺們碗里的美酒和腳下的氈毯! 而他們,即使僥幸活著回來,照樣還是王爺們的奴隸! 父王……”
軍臣單于擺手打斷他:“別說了,這些我都知道。但是,決定草原顏色的,除了昆侖神,仍然還是這些王爺。況且,我們確實面臨著物資匱乏,向漢朝索取一些,也很有必要?!?/p>
南宮公主終于忍不住:“大單于,你真的要攻打漢朝?”
軍臣單于不置可否,嘆一口氣。
南宮公主雙手捂住臉,渾身劇烈地抖動。
于單上前扶住南宮公主:“母親!”
連日陰雨的草原終于迎來熾熱的太陽,生機驟然勃發(fā),空曠的原野上熱鬧起來。伊稚斜帶領(lǐng)大批匈奴騎兵正在馳騁疾行。伊稚斜騎著一匹高大的戰(zhàn)馬,疾馳在隊伍中間位置,不時向眾人大喊:“勇士們,到了漢朝的城市,你們所有的欲望都會得到滿足!”
在草原另一側(cè)的邊緣地帶,軍臣單于帶領(lǐng)著大批匈奴騎兵也在向南行軍。不過,隊伍中央的軍臣單于滿臉陰郁,心神不定?;蛟S受到主帥的影響,整個隊伍顯得很沉悶。
左賢王在旁邊不時觀察軍臣單于的臉色,斟酌著語句:“單于請放心,當(dāng)年我們的騎兵在老上單于的帶領(lǐng)下,馬踏漢朝甘泉宮,距離長安只有二百里,可見漢朝兵力根本不是我們匈奴騎兵的對手! 這次南下,我愿為先鋒,單于坐等好消息吧!”
軍臣單于若有所思,微微點一點頭。左賢王對眾人使勁一揮手,大隊人馬加快了行軍速度。
上林苑的行宮內(nèi),漢武帝端坐著,神情嚴(yán)肅。衛(wèi)青和霍去病分別坐在兩側(cè),微皺起眉頭。
一名將官正在匯報軍情:“陛下,匈奴突然大舉南下,匈奴左賢王部突襲上谷,上谷奉騎都尉陣亡,守將受傷,士兵傷亡嚴(yán)重,目前戰(zhàn)事膠著。匈奴左谷蠡王部攻打雁門,外圍數(shù)個城鎮(zhèn)已經(jīng)陷落,消息斷絕,損失情況尚不清楚。”
漢武帝雙眉緊鎖,沉吟片刻:“繼續(xù)打探,有消息立刻報上來!”
將官叉手施禮:“諾!”匆匆退出。
衛(wèi)青看看漢武帝,正想說什么。殿外忽然又傳來高喊:“有緊急軍情稟報陛下!”
喊聲未落,一名將官匆匆走上來,氣喘吁吁地叉手施禮:“陛下,上谷軍報,匈奴左賢王攻勢兇猛,上谷隨時都有陷落的危險! 左賢王叫囂,如果三個月內(nèi)不把一位漢朝公主送到左賢王王廷,他就會在攻下上谷之后,發(fā)兵長安!”
霍去病臉上的怒氣一點一點地積聚,他暗中握緊拳頭。
漢武帝終于忍耐不住,使勁一拍桌案,騰地站起來。
將官嚇一大跳,呆愣地看著漢武帝。
漢武帝緊皺眉頭,臉色陰沉,來回踱步:“欺人太甚! 傳旨,所有兩千擔(dān)以上官員,未央宮大殿議事!”
雁門關(guān)外圍的大小城鎮(zhèn)相繼陷入匈奴的鐵蹄之下,成為一座座人間地獄。伊稚斜率領(lǐng)的匈奴騎兵此刻已經(jīng)突入距離雁門關(guān)最近的衛(wèi)家屯鎮(zhèn),他們揮舞著厚重的彎刀,在街道上往來沖撞,對倉皇逃竄的漢朝百姓肆意屠殺。
眾匈奴士兵正從一家店鋪往外搬運各種物資,放在馬背和車輛上。一個身穿漢朝普通百姓服裝的老者從店鋪內(nèi)跑出來,拼命阻攔。老者不住地拱手作揖:“兵爺,求求你們,這是我一家老小的命呀,給我們留點吧?!?/p>
一個抱著絲綢的匈奴士兵嘟囔一句什么,抬腿一腳把老者踹倒在地,繼續(xù)向前走。老者情急之下抱住匈奴士兵的腿,匈奴士兵一時擺脫不掉。
伊稚斜縱馬跑過來,遠遠地看到這個情況,冷冷一笑,摘下弓箭,朝老者射去。利箭射中老者額頭,老者慘叫一聲,抽搐兩下不動了。
伊稚斜對眾人大喊:“勇士們,這是昆侖神對你們勇氣的賞賜,拿走一切可以拿走的東西,燒掉一切拿不走的東西! 不過要記住,所有財物必須自覺交到大帳,聽從我的分配,有隱瞞者,死罪!”
街道上,熊熊火光下,匈奴騎兵往來砍殺搶掠,到處是哭喊和慘叫。
一路風(fēng)馳電掣,車輪似乎都要脫落,好在沒發(fā)生什么險情。看到車輛終于進入未央宮宮門之內(nèi),車夫長長舒口氣。不等韓嫣上來打車簾,漢武帝已經(jīng)跳下來,大踏步向大殿方向走去。
韓嫣從后邊跑過來,扯住漢武帝的衣袖:“請陛下更衣!”
漢武帝沒有好氣地說:“都什么時候了,還更什么衣?!”腳下沒有停頓,繼續(xù)向前走。
韓嫣小跑著跟在身后:“陛下,君事臣以禮,臣事君以忠。雖然緊急,我大漢威嚴(yán)也不可忽視呀!”
漢武帝一愣,猶豫著站住。
未央宮大殿內(nèi)彌漫著前所未有的緊張氣氛。眾文武大臣分列兩側(cè),個個神色不安,不時相互低聲議論幾句。衛(wèi)青站在武將的班列,顯得心事重重。
韓嫣從正前方的屏風(fēng)后邊閃出來,高喊:“皇上駕到!”隨著喊聲,漢武帝身著上朝的盛裝走出來,站在高臺上。眾大臣立刻走到中央甬道上,匍匐跪拜,高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漢武帝并沒像平時那樣客氣,而是掃視一眼眾人,徑直走到大案后邊坐下:“都起來,朕有急事和你們商議!”
眾大臣卻不敢馬虎,依舊高喊:“謝陛下!”然后才站起身,站回各自的位置。
漢武帝眼光在眾人身上掃視著,朗聲說:“聽說了吧,匈奴又一次大舉南下了,上谷危急,雁門危急! 你們看,該如何對匈奴發(fā)起反擊?!”
眾大臣神色頓時有些慌張,面面相覷,卻沒人站出來說話。衛(wèi)青偷眼觀察著眾人的反應(yīng),顯得有些著急。
漢武帝掩飾著失望的神色,盯住韓安國:“御史大夫,你一向喜歡談?wù)搰掖笫?今天為何一言不發(fā)?”
韓安國愣怔一下,趕忙走出班列,站在甬道上,拱手施禮:“陛下,臣韓安國深受陛下隆恩,又負有監(jiān)察百官之責(zé),知無不言是臣的本分,只是,只是……”
漢武帝不耐煩地一皺眉頭:“只是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吞吞吐吐?!”
韓安國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詞句:“陛下,臣雖然不能領(lǐng)兵作戰(zhàn),但在對匈奴作戰(zhàn)上也看出些門道。我大漢士兵,以步兵為主,人數(shù)雖多,卻行動遲緩。而匈奴則不同,他們一生與馬背為伍,來去如同飛鳥一樣自由,我弱他們則猛攻,我強他們則迅速退走,難以徹底將其制服。再者說,我們即使花費巨大代價占領(lǐng)他們的草原和荒漠,對于我大漢臣民也沒有絲毫益處,何如送給他們一些財物,嫁給他們一位公主,息事寧人,彼此相安無事?”
漢武帝面無表情地沉吟著,沒有說話。
衛(wèi)青鼓足勇氣想要說話,但猶豫不定地站著沒動。
漢武帝眼光在眾人中游移不定:“薛澤,你是丞相,統(tǒng)領(lǐng)百官,你是怎么想的?”
薛澤有些惶恐地站到中央位置,拱著手顫聲說:“陛下,臣……以為,韓安國之言有妥協(xié)示弱之嫌……”
漢武帝精神一振。
薛澤低著頭:“可是,可是,匈奴確實與我中原兵馬有很大的不同,跟他們作戰(zhàn),往往敗多勝少,勞民傷財。俗話說,巧漢不與牛角力,和親忍讓,也是無奈之舉……”
漢武帝終于掩飾不住失望之情,鼻子里哼一聲:“照你們說,我大漢臣民活該受人欺負了?! 這個巧漢,朕不當(dāng)都不成了?!”
薛澤頓時驚慌萬分:“這個,這個……”
忽然主父偃提高聲音:“陛下,臣有話說!”大步走到薛澤旁邊。
漢武帝再次滿懷期望地說:“主父偃,說說你的看法。”
主父偃拱手施禮:“陛下,古人說得好,時移則事易。一味照搬先前經(jīng)驗或教訓(xùn),都不足取。無論我大漢還是匈奴,百姓當(dāng)然都是無辜,但匈奴的單于和王爺們,為了一己私利,讓整個匈奴百姓全民為兵,驅(qū)使他們南下?lián)锫?。不但我大漢百姓,就是匈奴士兵,也對無休止的征戰(zhàn)厭惡到極點。加之如今的大漢國力已非昔比,以臣愚見,此時正是肅清隱患的大好時機,千萬不可錯過!”
漢武帝滿意地點點頭。
公孫賀大步走出:“陛下,臣以為內(nèi)侍言之有理,臣請求奔赴疆場,為國效力,萬死不辭!”
衛(wèi)青再也忍不住,緊隨其后走到大殿中央,高聲說道:“陛下,依臣看來,匈奴歷次進犯,無外乎想要突破上谷、漁陽、遼西和雁門等幾個關(guān)口。而他們之所以能夠如此頻繁地進犯,根本原因在于他們占領(lǐng)了河套一帶的廣大區(qū)域,那里水草豐美,陰山盛產(chǎn)匈奴制作弓弩的銅料,為他們提供了豐富的作戰(zhàn)資源。只要能夠收復(fù)河套地區(qū),匈奴就會成為無本之木,根本不是我大漢對手。臣衛(wèi)青請求即刻率兵出征,實現(xiàn)陛下的作戰(zhàn)目標(biāo)!”
漢武帝精神越來越振奮,面露喜色:“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我大漢自開國以來,一直奉行黃老無為的國策,對內(nèi)與民休息,對匈奴則用和親、恩賜財物來維持兩下相安無事??墒?你們應(yīng)該明白,之所以這樣做,是有原因的。秦末大亂,財力凋敝,如同一個人大病初愈,不得不調(diào)養(yǎng)隱忍。如今幾十年過去,元氣恢復(fù),豈能再坐視北疆的百姓無休止地遭殃?! 你們記住朕的一句話,對匈奴王爺們的軟弱,就是對我大漢百姓的殘忍!”
薛澤滿臉惶惑,慌忙跪倒:“陛下英明,臣愚昧,沒有想到這些,請陛下治罪!”
韓安國見狀,也趕忙跪倒。
漢武帝此刻心情大好,顯得格外大度:“你們也不用順著朕的意思,朝堂議事,各抒己見,本也正常。你們呀,就是性格太軟弱,說得不好聽點兒,得過且過!”
薛澤和韓安國急忙點頭:“是,是,陛下教訓(xùn)得是……”
漢武帝坐直了身子:“平身吧,聽朕調(diào)兵遣將!”
薛澤、韓安國、主父偃、公孫賀和衛(wèi)青等人急忙退回原處。
漢武帝目光炯炯地看著眾人:“衛(wèi)青!”
衛(wèi)青走出班列:“臣在!”
漢武帝直視著他:“你方才對匈奴的一番分析很是中肯,但會說未必會做,朕現(xiàn)在就給你個機會,衛(wèi)青,朕任命你為車騎將軍,率兵出上谷,出擊匈奴左賢王部!”
衛(wèi)青拱手施禮:“臣遵旨!”
“騎將軍公孫敖!”
公孫敖大步走出,叉手施禮:“臣在!”
“朕命你率部從代郡出兵,牽制匈奴在上谷方面的兵力!”
公孫敖:“諾!”
“驍騎將軍李廣!”
李廣走出班列,叉手施禮:“臣在!”
漢武帝:“朕命你出兵雁門,出擊匈奴左谷蠡王部!”
李廣:“諾!”
“輕車將軍公孫賀!”
公孫賀大步走出,叉手施禮:“臣在!”
漢武帝:“朕命你率兵出云中,配合李廣將軍!”
公孫賀:“諾!”
分派完畢,漢武帝挨個打量著他們:“你們兵分四路,各率騎兵一萬,最終目標(biāo)是直搗龍城! 誰能完成這個任務(wù),朕要親自把盞,來給他慶功!”
四人拱手施禮:“陛下放心,臣萬死不辭!”
漢武帝神情振奮而不無憂慮地點點頭。
霍去病的家雖然距離大街并不是很遠,但卻十分寧靜。三間正房,兩側(cè)各有兩間偏房,周圍一遭一人多高的籬笆院墻,籬笆上還纏繞著粉紅或藍紫花朵,更讓人感覺清凈。自從得到姨母和舅舅的關(guān)照,從平陽搬到長安城內(nèi),霍去病和母親便住在了這里。每日母親不緊不慢地做些家務(wù),自己則舞槍弄刀,或者在院子里用石塊擺成戰(zhàn)陣,調(diào)兵遣將,想象著自己率領(lǐng)他們馳騁沙場的樣子。日子過得沒人打擾,自得其樂。
此刻霍去病正躲在西廂房內(nèi),整理圍獵時穿戴的鎧甲,滿臉興奮?;羧ゲ∧赣H輕輕走進來,站在霍去病身后,看著霍去病手腳勤快的樣子,忍不住“撲哧”一笑。
霍去病發(fā)現(xiàn)母親站在旁邊,趕忙停下,扶著母親坐下?;裟缚粗羧ゲ?“看樣子,跟你舅舅玩得還盡興?”
霍去病頓時興奮起來:“娘,我跟著舅舅到上林苑圍獵,可不是去玩的。正要跟您說呢,我有差事啦!”
霍母一怔,隨即高興地說:“是嗎,你半大不小的,整天圈在家里也不是個事,你舅舅給你找個差事也好?!?/p>
霍去病不滿意地撇嘴:“要是靠舅舅,早就當(dāng)差了! 憑自己的本事才算好漢!我這差事,是皇上親口給安排的呢!”
霍母含笑看著他:“吹牛皮要想讓人相信,就不能吹得太大?!?/p>
霍去病著急起來:“誰吹牛皮啦,明天我就要進未央宮當(dāng)衛(wèi)尉啦,是皇上的貼身侍衛(wèi)!”
霍母正要說話,家奴霍逢吉慌慌張張地跑過來,站在門口弓腰施禮:“夫人,公子,衛(wèi)將軍要出征啦!”
霍母一愣:“哦?! 聽誰說的,我怎么不知道?”
霍逢吉指著外邊:“外邊都快吵翻天啦,大軍很快就要出征!”
霍去病驚喜地跳起來:“我去看看!”不等母親說什么,推開霍逢吉,跑出門一溜煙不見了。
位于長安城西門的大校場上,旌旗獵獵,鼓聲陣陣,間歇響起的號角沖天而起,讓人不由熱血沸騰。校場中間高聳的將臺上,衛(wèi)青披掛整齊,挺身站立,神情嚴(yán)肅地看著臺下陸續(xù)集合整隊的騎兵。身后大旗招展,呼呼有聲。
霍去病騎馬沖進校場,立刻被這氣勢所感染,打馬揚鞭,徑直奔將臺方向跑來,沖到臺下叫嚷著:“舅舅,舅舅!”
衛(wèi)青正在想著心事,沒有聽見。霍去病跳下戰(zhàn)馬,登上臺階,大喊:“舅舅!”
衛(wèi)青轉(zhuǎn)過臉,一愣:“去病,你怎么來了?”
霍去病喘著粗氣,望著滿眼兵將、旌旗,興奮得身體發(fā)抖:“舅舅,帶上我吧!”
衛(wèi)青打量一下霍去病:“怎么,安逸日子過膩歪了? 我這次不是圍獵,是要跟匈奴真刀真槍地作戰(zhàn)?!甭曇粲行┑统?“作戰(zhàn)就要付出流血和生命的代價,一點都不好玩哪!”
霍去病慷慨激昂:“舅舅,我不是為了好玩! 我整日跟著您苦練騎射本領(lǐng),本來就不是為了玩的,我一直希望能像廉頗、蒙恬一樣,做個大將軍,保家衛(wèi)國! 現(xiàn)在有這樣的機會了,我當(dāng)然要跟著您去!”
衛(wèi)青神色恢復(fù)嚴(yán)肅,拍一把霍去病的肩膀:“你的心思,舅舅知道。不過,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帶你,一來你年紀(jì)尚幼……”
霍去病著急起來:“幼什么呀幼,我都……”
衛(wèi)青擺手制止他:“還有更重要的,皇上任命你為未央宮衛(wèi)尉,你已經(jīng)是有公職在身的人了,豈能說走就走? 去病,你年齡確實還小,來日方長,有你大展身手的時候。記住,人生每一刻都在作戰(zhàn),只要時時牢記自己的職責(zé),就是最大的勝利!”
霍去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衛(wèi)青少頓,放低了語氣:“我們原本出身卑微,只是依靠你姨媽深受皇上寵愛,才有了今天。外人看上去風(fēng)光無限,其實如履薄冰啊! 去病,你在皇上跟前當(dāng)差,一定要處處留心。再者,你那倔性子也要改改??傊?上天眷顧給你一個戲臺,你要想法子把自己這出戲給唱好。明白嗎?”
霍去病使勁點點頭:“明白了,舅舅。”
一名偏將走過來,叉手施禮:“將軍,部隊集結(jié)完畢!”
衛(wèi)青走到將臺前方,霍去病跟在旁邊。臺下是整齊的騎兵隊伍,戰(zhàn)旗招展,場面格外壯觀。
霍去病又開始異常振奮起來。
衛(wèi)青掃視一番臺下,忽然低聲嘆口氣:“我大漢健兒,不知誰又要埋骨黃沙了!”
霍去病奇怪地看看衛(wèi)青。衛(wèi)青迅疾恢復(fù)威嚴(yán),高舉令旗:“出發(fā)!”
戰(zhàn)鼓密集地敲響,號角聲此起彼伏。
從校場回來,一連幾天,霍去病仍沉浸在萬馬奔騰的振奮之中,同時也揮不去不能隨軍出征的遺憾。有幾次在夢中,他感覺自己正追隨舅舅馳騁在草原和沙漠,正對著迎面而來的強敵發(fā)出吶喊,以至于夢中的喊聲都驚動了母親。
今天是當(dāng)值的日子,霍去病身穿衛(wèi)尉服裝,巡視在未央宮外,邊走邊回味著夢中的金戈鐵馬。迎面遇到皇上走過來,霍去病竟然沒能回過神,差點失了禮數(shù)。好在皇上春風(fēng)滿面,并沒計較,反倒笑吟吟地說:“正要找你呢,走,去上林苑!”
霍去病一愣,隨即答應(yīng):“諾!”
時隔數(shù)日,和第一次來上林苑時不同,這里安靜了許多。漢武帝大踏步走進行宮大殿,霍去病和東方朔跟在身后。
漢武帝邊走邊問:“他們說朕喜歡來上林苑,是貪圖玩樂,你們怎么看哪?”
霍去病看看東方朔。
東方朔小心翼翼地說:“陛下,常言說得好,若說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國家承平日久,無論大臣小吏還是普通百姓,無不貪圖安逸。陛下對此深懷憂慮,上林苑自然就是馳騁駿馬舒展身手的絕好地方。眾人雖然有一時不解,但慢慢就會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p>
漢武帝點點頭,走到大殿內(nèi)正前方的座位上坐下?;羧ゲ∩锨?侍立在旁側(cè)。
漢武帝看一眼霍去病:“去病,你還沒回答朕呢?!?/p>
霍去病有些意外,仔細想一下:“陛下,臣以為……眾人的誤解或許是對的?!?/p>
漢武帝一愣。
東方朔趕忙給霍去病使眼色?;羧ゲs沒注意到。
漢武帝面色平靜:“接著說?!?/p>
霍去病漸漸放開:“陛下,上林苑占地千頃,不許外人隨意進入。如此一來,臣民沒有看到陛下的良苦用心,卻深感土地被奪,往來不便。當(dāng)然就會對陛下產(chǎn)生誤解。”
漢武帝沉吟著點點頭,沒有說話。
霍去病看一眼漢武帝:“陛下,臣也覺得……上林苑如果只用來圍獵,有些太可惜了……”
漢武帝臉色陰沉下來,斜視一眼霍去病。
東方朔緊張地想著如何打圓場:“陛下……”
漢武帝擺手打斷東方朔,指著霍去病,提高聲音:“讓他說!”
霍去病猶豫一下,鼓起勇氣:“陛下,匈奴之所以能夠?qū)掖文舷缕哿栉掖鬂h百姓,他們所依仗的,不過是快馬來去如風(fēng),我大漢慣于步兵作戰(zhàn),拿他們無可奈何。臣常想,若要徹底制服匈奴,必須學(xué)其所長而制其所長,盡快培養(yǎng)出我大漢的精銳騎兵! 臣看這上林苑縱橫百里,地勢平坦,草木豐茂,正是養(yǎng)馬練兵的最佳場所。如果陛下能把上林苑用來繁衍戰(zhàn)馬,訓(xùn)練騎兵,長此以往,何愁不能擁有一支強大的騎兵來擊敗匈奴?! 到時候,我大漢百姓安樂,北疆安靖,自然就沒人會誤解陛下的苦心。”
漢武帝一怔,慢慢扭過頭,眼光犀利地盯著霍去病。
霍去病趕忙低下頭:“臣謹(jǐn)遵陛下教導(dǎo),言無不盡,這些正是臣幾天來一直琢磨的想法……”
漢武帝忽然大笑:“去病,朕果然沒看錯人,就是這個思路,你繼續(xù)給朕想下去,想完整嘍,給朕詳細談?wù)?。朕也琢磨著如何充分利用這個上林苑!”
霍去病大感意外,驚喜地拱手:“謝陛下,臣一定盡心盡力!”
一名侍衛(wèi)在大殿門口稟報:“陛下,一切準(zhǔn)備就緒,請陛下上馬圍獵!”
漢武帝對霍去病和東方朔:“走,不是要訓(xùn)練騎兵嗎? 朕算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