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九日
至善:
昨日接讀來信。今日寫信,先談一事??磥硖K修頗欲“強加于我”,我之防備警惕正在加緊,雖未明白聲言。張家口、大同、包頭等處,聞均勸導疏散。京中則令臨時戶口各回原地,以本月底為止。因此,江家亦多已于廿六夜間攜兩個小孩回到惠民。至于外地來京辦公事,如參觀、外調、接洽事務等項,則中央已有規(guī)定,限制極嚴,大概可以做到極少派人來京。插隊的人與進干校的人是否可以回家探親,現(xiàn)尚無明文,想來也將有所規(guī)定。我是臨到具體事情最拿不出主見的人。萬一也來勸導我們疏散,我就不知道怎么辦。像我們這樣,不知歸街道管還是歸部里管。如果要離開,家具雜物全都丟了,毫不可惜,但是穿的蓋的總得帶在身邊,這就要打好幾個包裹,很累贅。我今天提出這個事,希望你抽空想想,在下次來信里,談一些原則性的意見。不知道今后發(fā)展如何,你當然說不出具體辦法,但是你能考慮問題,就是原則性的意見,我們也可以據(jù)以應付,總比沒有主見好些。真欲“強加于我”,他們一定是“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毫無疑問。我自問此時心情,與一九三七年不同,那時是前途茫茫,現(xiàn)在是克敵可期。但是我的老脾氣,總怕搬動麻煩,而且實際上也沒有氣力。只能到那時再說,現(xiàn)在且不去想它,因而我每晚還是睡得很好。
今晨廣播,南部各省產稻地區(qū),早稻都豐收,這又是大喜訊。
今年夏天,北京幾乎沒有大熱天,汗流浹背的日子極少。西瓜已經過時了。各地來的瓜不少,看來爛掉的占不小部分。我們幾乎沒有吃到真好的。葡萄尚未上市,大概是天氣不怎么熱的緣故。往年八月間是上市了。蘭州的白蘭瓜來過一批,很不錯。
北海公園,我獨個兒去了兩回,在東邊種荷花處坐上半個鐘頭。動物園和中山公園都沒有去。洗澡仍往三里屯,大約兩星期去一次,在家里一回澡也沒洗過,也由于今夏不熱之故。松竹園現(xiàn)在真在修建了,東四旅館前面空地上材料堆滿??磥韲鴳c以前是不會完工的,到年底或者可以開張。
三官又來信,說姚澄身體恢復還是慢,醫(yī)院手術大致不錯,而手術以前護士為病者洗擦身體,卻損傷了好多處,以致現(xiàn)在還覺痛。曾依我的話去請教中醫(yī)開些補藥,吃了藥怎么樣,他沒有說。
至美現(xiàn)在是兩星期來一次了,她早已上全日班。她發(fā)胖,皮膚似乎是健康色。消滅殘留的癌細胞的注射劑早停了,往后該如何,曾往腫瘤(醫(yī)院)一次,掛不上號,以后就沒有再去。
今天寫兩張,都是隨便談談。
圣陶
八月廿九日上午十點半
注:
三官:葉至誠,葉圣陶先生幼子。當時在江蘇省錫劇團工作。
云彬:宋云彬先生。當時是中華書局編輯,下放湖北咸寧文化部干校。
傅彬然:曾任《中學生》雜志編輯,葉圣陶先生同事。當時是中華書局編輯,下放湖北咸寧文化部干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