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PART 1 彭磊

生命因你而火熱 作者:彭磊,龐寬 著


PART 1 彭磊

我們的時代

新褲子,新朋克

我們的故事很長,新褲子的故事很長。記憶慢慢散落了,成為無法撿拾的碎片,我也怕我自己把它們都遺忘了。我們一起經(jīng)歷了無聊貧窮又充滿希望的少年時代,一起創(chuàng)造了新褲子最好的一張專輯,并且一起面對這個無情的社會。但那是20歲之前的故事了,后來大家又怎么樣了?是不是還是那幾個讓人厭煩,口齒不清的呆頭呆腦的青年,他們還站在這里嗎?讓我們回憶一下這20年——無法忘懷的青春。

1992年,我和龐寬上了北京工藝美術學校。我們被搖滾樂深深吸引了,可能因為太自卑了,自己身上沒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東西。搖滾樂宣揚的就是反叛,沒文化,有姑娘,反正音樂很吵、很噪就對了。我們在寒假的時候聚到龐寬家里排練,當時最流行重金屬音樂,那我們也玩重金屬吧,但是當時只有一把木吉他,而且我們都不會彈。這個潮流要趕上,于是我們在木吉他上安了一塊壓電磁片,接在一臺錄音機上,再把錄音機的喇叭捅破,這樣就能出現(xiàn)失真吉他的聲音。就這樣,新褲子樂隊的故事開始了。

重金屬馬上過時了,我們通過收音機每周一收聽有待的《新音樂雜志》節(jié)目才知道,還有許多更時髦的音樂風格。我們發(fā)現(xiàn)北京這里什么都沒有,這里的年輕人渴望文化,但確實連一張正版CD也買不起。我們幻想著這里是紐約,這里是倫敦,這里不是那個沒有陽光的黑暗角落。我那時開始留長頭發(fā),那時候不洗頭,頭發(fā)稍微長一點就分叉了,到了高中畢業(yè)也沒留出重金屬樂手那種到屁股溝的長發(fā)。

20世紀90年代挺無聊的,充滿破敗和頹廢。搖滾樂還是很先鋒的事物,這也是無數(shù)年輕人愛上搖滾樂的原因。玩搖滾樂是要反叛的,要姑娘,要反對社會的不公平??上н@些我們都做不到,我們只能努力和之前的中國搖滾樂隊不一樣。

20世紀90年代末,北京出現(xiàn)了一群不是玩重金屬的樂隊,他們有英式風格的,有電子風格的,也有一些說不出風格的,但更多的是朋克樂隊。后來他們被稱為“北京新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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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在北京劉葆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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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彭磊在北京古北口長城

那時候演出沒有太多人看,都是樂隊演給樂隊互相看。年輕人有太多的能量,而且也用不到正經(jīng)地方,現(xiàn)在可以摸個手機一天就過了,可那時候每個夜晚都很難熬,沒有姑娘,沒錢出去喝酒,只有聚在黑燈瞎火的空氣污濁的Live House里,才暫時感到有歸屬感,感到不寂寞。但我很快也發(fā)現(xiàn)自己不屬于那里,沒人看得上我們這支樂隊,我也不知道要和別人聊什么。我們也找不到外國姑娘約會,連搭話的勇氣也沒有。

樂隊加上看演出的人不過一二百人,所以很神秘,一種文化就存在了,讓人覺得自己非常與眾不同。我想當年在紐約或者倫敦,朋克也是這樣開始的吧。很多年后,那幾支樂隊影響了無數(shù)年輕人,包括在遙遠的北京的我們。

新褲子的第一張專輯推出了,我們的時代真的來臨了,一切都來得太快了。當你面對成千上萬的人表演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是神。當你回到現(xiàn)實的沉寂中,你的心會很躁動。

很空虛。

鼓手尚笑在2002年離開了樂隊,為了心愛的姑娘去了日本。一去就是八年。

之前我突然接到尚笑的電話,說他的書要出版了,要我?guī)退麑扅c什么?;叵肫饋?,好幾年前在豆瓣上看到尚笑寫在日本的經(jīng)歷,感覺有愛,也有許多旁觀者無法感受的情懷。但故事剛開始就中斷了,后面也沒有繼續(xù)更新,我想可能是他工作太忙沒時間寫了。其實尚笑在日本的八年對我來說也是一個謎,只是偶爾有只言片語的消息,我們只能臆測他在日本加入了黑泡泡樂隊,或者黑社會。龐寬甚至在《神秘的香波》中唱道:“尚笑留學在日本,刷盤子洗碗掃大街。”

直到有一次尚笑的女朋友順子作為導游來北京出差,我們在一起吃了飯,然后一起看了好多新褲子在20世紀90年代演出的錄像。最后順子說,她和尚笑早已經(jīng)分開了,但她是愛尚笑的。我知道尚笑去日本主要是為了順子,反正為了感情拋開一切的事情我沒做過。

來得快,去得也快,樂隊在2002年之后幾乎沒有什么活動,大家在忙著和音樂無關的事情。那個朋克的時代過去了。

Disco Boy

摩登天空有一陣快關門的時候,天天要求我們寫手機歌曲,結(jié)果一首也沒寫出來。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明白手機彩鈴是什么鬼東西,多“缺”的人會用。后來又流行好多怪東西,什么微電影,什么各種已經(jīng)消亡的社交網(wǎng)絡。潮流歸潮流,不受影響最重要。樂隊沒有鼓手,所以用鼓機,音樂不夠土,西方對中國的樂隊沒興趣。

2005年,我和龐寬一直窩在家里研究合成器,并且寫出了和以前大不一樣的作品。我們不再關注搖滾樂,更多地研究更時髦的Synth-Pop、Disco、New-Wave這些以合成器為主的音樂。Disco時代來臨了。

我們又回到了Live House演出,就像大學時代一樣,一切都重新開始。也是這個時候,龐寬走向了前臺,開始了不平凡的演唱生涯。

2006年我們巡演之前沒有到過這么多地方,這些地方對我們來說是陌生的。每一個城市里都有這么一群與眾不同的年輕人,他們喜歡的音樂與電視上播放的完全不一樣。他們充滿活力,和20世紀90年代的年輕人不同,他們更多的是在消費,在享受音樂。音樂不再是那根拯救靈魂的稻草,在無聊的時刻,音樂陪伴了更多躁動的心。

我們在巡演的路上會覺得遇上一個漂亮的女孩愿意和我們約會是很重要的事情,實際情況是并沒有什么姑娘會那么主動,尤其是在國外巡演的時候。在澳大利亞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巡演了好幾周,沒有任何姑娘向我們示好。終于,在墨爾本的演出結(jié)束之后,一個300斤的姑娘走進了后臺,表示喜歡我們的音樂,并向我們身上撲,我本能地躲開了。這個姑娘叫麗莎,穿一條短裙,裙子上的皮帶有20厘米寬,像《指環(huán)王》里的人物。只要一下,她就能把我壓死。還是劉葆像黑洞一樣能包容一切,勇敢地和麗莎去約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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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在新加坡圣淘沙

2008年,劉葆離開了樂隊,他覺得樂隊背叛了最初的朋克精神,成為一支“娘娘腔”的同性戀樂隊,并且也不能給他提供更多的酒和食物。后來劉葆加入了更狂野的蜜三刀樂隊。樂隊的黑洞關閉了,宇宙的秩序正常起來了。

來自便利商店樂隊的鼓手德恒在2008年加入了新褲子。在這個時期,樂隊更多地在西方發(fā)達國家發(fā)展,被西方的文化蠱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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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在澳門

時代變了,搖滾樂也可以是積極的。那些從各個角落走出來的時髦的人,讓星星之火點亮了城市的夜空。龐寬一直喜歡穿款式比較舊的衣服,說復古可能談不上,其實從小到大他的裝扮基本沒有變化,他的生活方式和心態(tài)都是20世紀80年代的。當新褲子穿著20年前的衣服、鞋子登上舞臺的時候,直接引發(fā)了后來帶給本土的年輕人一點自信的國貨回潮。

一支中國樂隊在西方演出的時候,其實很有意思。所有現(xiàn)代音樂都是從西方傳到東方的,這些遠渡重洋而來的東方學徒想在這個搖滾樂的朝圣之地有所作為,真的是很困難的。所以后來大家決定還是回過頭想想家鄉(xiāng)的朋友吧!

這個世界會好嗎?可能不會了……把世界拉黑吧。

我記得整整有半年時間,樂隊都在為北展演唱會排練,幾乎每天都是在排練室度過的。演唱會也是一個瞬間就過去了。但還好,可以對過去的時光進行一下整理。過去就別再想它了,它會在那個時間點一直等你。

走心的黑暗

現(xiàn)在的生活小得只剩下一塊手機屏幕了,文化不再寬廣,也不再對年輕人有意義了。再大的世界也不再有吸引力了,什么派對,什么文學,什么電影,什么扯淡,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出現(xiàn)在手機中的面貌。人們變得更孤單,心靈需要撫慰,除了日本電影,還需要一首深刻高雅的走心的歌曲。好吧,反正Disco的時代結(jié)束了,我們進入了走心的黑暗時代。

鼓手Hayato是中野陽介紹給我的,說和他一樣,為了援助中國的搖滾事業(yè)來到北京十幾年了。我第一次見Hayato時,覺得他黑黑小小的,像從印度逃難過來的。他臉上長滿了火疙瘩,應該有一年沒有和女孩約會過了。他穿了一身優(yōu)衣庫的衣服,好像每天都在吃711的味精飯,看起來慘透了。但他的鼓聲響起的時候,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劃亮了一根趕走貧寒饑餓的幻覺火柴,整個房間亮了起來。

我一直認為,創(chuàng)作那種一般人會喜歡的流行歌曲是一種恥辱。不是有成千上萬的人在努力地創(chuàng)作流行歌曲嗎?那肯定不缺我一個。我原來寫歌都是寫給自己聽,沒希望什么人喜歡。一直到了最近幾年,為了繼續(xù)向前走,吸引更多的年輕人,才開始注意到音樂需要被更多人理解和喜歡。我開始口是心非地創(chuàng)作了。寫歌的時候在想什么?在想一個喜歡的女孩?從來沒有。在想什么經(jīng)歷過的瞬間?也沒有。我在幻想自己是一個什么樣的角色,在經(jīng)歷什么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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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在北京星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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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彭磊在北京家中

我從小時候開始接觸音樂,每一次潮流都那么讓人興奮,金屬、英式、朋克新浪潮、電子音樂的大爆發(fā),反正每一年都有新驚喜,倒是最近10年幾乎什么新東西都沒有了,我也開始研究土搖好幾年了。上次去美國是參加Coachella音樂節(jié),作為中國最時髦的樂隊。這次去美國只能作為中國最土鱉的樂隊去了,不過挺符合中國國情的,反正是黃鼠狼下耗子——一茬兒不如一茬兒了。

每一陣都會有新的潮流,反正在國內(nèi)我們什么都沒見過,看什么都新鮮,但又很容易厭倦。因為我們發(fā)現(xiàn)自己變不成白人,也變不成黑人,頂天了成為一支不倫不類的東北亞樂隊。殖民地文化始終讓我們有點壓抑,但好在國內(nèi)的年輕人還是需要一支本土的更有共鳴的樂隊。樂隊經(jīng)歷了朋克時代、Disco時代、黑暗時代,其間也有好多次動搖過,但后來發(fā)現(xiàn)音樂形式還是外在的,真正讓人感動的還是你在音樂里表達的自己的情感。

一支樂隊的誕生

在我上高中的那個時候,中國最紅的樂隊是唐朝樂隊。他們剛出道的時候,風格非常炫,吉他也彈得特別快,是那種我當時很喜歡的金屬音樂風格。那個時候,學生們玩樂隊是一件特別時髦、前衛(wèi)的事。受這種因素的影響,我覺得自己如果也能組一支樂隊,就特別牛。當時我和龐寬在同一所高中——北京工藝美術學校上學。這所學校很有意思,里面出了很多玩樂隊的人,沈黎暉就是其中之一。我覺得可能是這所學校的學生成天畫畫,課余時間非常充裕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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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90年代使用的效果器和一些自制效果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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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90年代使用的錄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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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在北京尚笑家中排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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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在北京尚笑家中

美校的氛圍一直就是那樣,連老師都在宿舍玩吉他。上課的時候,就能聽到隔壁有樂隊在排練。最離譜的是,我們有一次把吉他的聲音接到學校做操的廣播上放出來。要是別的學校發(fā)生這種事,學生肯定被開除了,但我們學校就沒人管。而且我們學校竟然還允許學生留長發(fā),因為老師也都留長發(fā)。美校就是這樣一所另類的學校。

在這樣一種另類的氛圍下,我和龐寬一起開始籌備組建自己的樂隊。但當時我們什么設備也沒有,我自己只有一把箱琴,還不怎么會彈。即便這樣,高中第一學年的寒假,我們還是聚到龐寬家,準備一起“排練”。

既然樂隊成立了,總該有自己的曲目和風格。在那個年代,想了解點不一樣的音樂只能通過廣播節(jié)目,我記得當時我們都聽有待主持的《新音樂雜志》節(jié)目。這檔節(jié)目會介紹很多外國音樂,尤其是金屬音樂播放得比較多,最早接觸Guns N’ Roses和Metallica都是通過這檔節(jié)目。所以我們樂隊成立后,也想走重金屬風格,但實際上我們連一點彈奏基礎都沒有。

那時電視里有MTV頻道,我把喜歡的音樂MV用錄像機錄下來,然后和龐寬一起在我家里看,錄得比較多的仍然是重金屬或者Garage。MTV頻道有一個特別另類的節(jié)目,在每周二凌晨2點播出,都是重金屬音樂,這正合我們的口味。我們越看越喜歡這類音樂,尤其是看到Pantera的MV時,我們覺得他們的表演特別猛,音樂感覺非常重。而Nirvana給我的感覺是特別噪,經(jīng)常興奮起來把琴都摔了。

由于喜歡重金屬音樂,所以我們當時認為好的音樂就必須特別吵才行。但我只有一把箱琴,根本沒辦法達到想要的那種感覺,而且樂隊的人員配置也不完整,只有我、龐寬和另一個叫岳程的朋友。

當時龐寬家在四道口有一間房子,我們就老聚在那里混。他家那房子里只有一個收不著臺的舊電視,其他什么都沒有。那臺電視只能收到附近一家人玩任天堂游戲的畫面,我們就天天聚在那里看別人打游戲。我當時跟家里說的借口是我們在畫畫,其實一張畫都沒畫,而且也沒排練出什么歌。那是1993年左右的事情了,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可真是段特別無聊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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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在北京暴風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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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在北京17酒吧

后來我們偶然聽到有待的節(jié)目里說有家唱片公司招募藝人,我們什么都不會,卻準備去應聘。當時正是冬天,招聘地點在北京昆侖飯店,我們幾個人騎著自行車就奔過去了。那時我們手里什么作品都沒有,龐寬唱了一首別人的歌就草草地結(jié)束了,過程很慘?,F(xiàn)在想想,當時只是一時沖動而已,心里夢想著進入音樂這個領域,但各方面的條件都不具備。

即便如此,我們?nèi)匀粓猿种?。當時我們還試著用龐寬的錄音機來錄一些音樂小樣,先用他的電子琴模擬鼓的聲音錄一遍,再錄其他樂器的聲音和人聲。但很多時候錄出來的效果非常差,各種聲音混在一起,根本沒法聽。我們一開始就希望樂隊唱自己的歌,所以錄的歌也都是自己寫,只不過沒有什么稱得上作品的歌。

錄音的同時,我們還自己學吉他。其實原來也會一點,因為吉他入門很容易,只是想彈出風格來比較難。那時電視上有吉他教學節(jié)目,從節(jié)目里能學到一些吉他彈奏的技法。周末我們也經(jīng)常去看重金屬樂隊的演出,那時的演出都是所謂的“拼盤”演出,就是一堆樂隊一起來演。演出的樂隊大多是重金屬樂隊,比如鐵風箏樂隊、戰(zhàn)斧樂隊,但當時來表演的還沒有朋克樂隊。

慢慢地,我們的技術有了點進步。我們又通過岳程認識了后來的樂隊成員——尚笑和劉葆,他們也是其他學校學畫畫的,但后來都不上學了。我們幾個人的家離得很近,所以認識以后,大家就在一起玩了。

印象中,我們樂隊第一次正式演出是1995年在香河,那并不是一個真正的搖滾樂演出現(xiàn)場,而是農(nóng)村戲班子的演出,那時農(nóng)村很流行這種演出形式。比如之前我們看過的大廠評劇團的演出,他們就是翻唱唐朝、鄭鈞的搖滾樂,再加上跳霹靂舞和泳裝Disco,有時還演小品,總之是一種綜合性的演出。

我們?nèi)ハ愫友莩龅臅r候,對方以為我們也是類似大廠評劇團這樣的組織。但其實我們只是幾個傻里傻氣的大男孩,唱著一些他們聽不懂的歌,所以唱到一半,就被他們轟下來了。不過這的確是我、龐寬、尚笑和劉葆第一次聚在一起正式演出。

我們叫作新褲子

1996年,我們高中畢業(yè)了。在畢業(yè)之前,我們意識到樂隊應該有一場演出,不然這幾年就白過了。當時我們想,樂隊來一場正式的演出,也就算給這件事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我們先向?qū)W校提出了演出的建議,但學校不讓,他們說要是我們演,就把我們都開除。所以,我們只好另找演出的地方。

我們聽說對外經(jīng)貿(mào)大學里有一個學生們蹦迪的地方,于是我們就準備在那里演。但演出時出了問題,大學的學生會以為我們是伴奏樂隊,大學生可以在我們的伴奏下跳交誼舞,而工藝美校的學生是來聽我們唱搖滾樂的,于是這兩撥人就鬧起來了,現(xiàn)場秩序十分混亂。在唱了幾首歌以后,現(xiàn)場已經(jīng)亂到?jīng)]法演了,我們只能趕緊收場。據(jù)說第二天學校知道這事以后,把那個地方給封了。

雖然演出現(xiàn)場混亂,但那天晚上沈黎暉來到了現(xiàn)場,第一次看到了我們的演出。我們也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這場演出的,之前我們也只是聽說過他的名字,知道他搞樂隊,還辦公司,挺有錢的??赐昴且淮窝莩觯蚶钑熅涂瓷衔覀冞@支樂隊了,之后他找到我們,邀請我們錄制一張音樂合輯。這張合輯類似他之前做得很成功的《搖滾94》。新合輯的名字可能會叫作《搖滾97》,沈黎暉計劃在里面放一首我們的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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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褲子樂隊第一張專輯的小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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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褲子樂隊第一張同名專輯

就這樣,我們開始排練需要錄制的單曲,排練地點在當時北京服裝學院的一個防空洞里。那里條件非常惡劣,處于汛期的北京老下雨,防空洞里的水都沒過腳面了,而我們卻都在用著通電的吉他和音箱。雖然設備都用草墊子墊起來了,但也非常危險。當時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找了這么個地方排練,我們每次排練都必須穿著拖鞋下去,里面連一盞燈都沒有。那時候龐寬喜歡我們學校的一個女生,有一次,他開心地邀請這個女生來防空洞看我們排練,但她來過后,就再也不搭理龐寬了。

沈黎暉也來這個防空洞看過我們排練,他看完挺高興,正式?jīng)Q定給我們錄《我們的時代》這首歌??蛇@首歌正式發(fā)行的時候已經(jīng)是1997年了,被收錄在《摩登天空1》這張合輯里面。

不管怎樣,我們樂隊總算可以混“搖滾Party”了,也可以和其他搖滾樂隊一起演出了。1996年前后突然涌現(xiàn)出很多樂隊,包括地下嬰兒、麥田守望者、69等一些偏朋克風格的樂隊。我們這些樂隊當時都在雙榆樹的大西俱樂部演出,那是一個迪廳改的Live House,算是不錯的演出場所,在這之前,我們沒有特別正規(guī)的搖滾現(xiàn)場。

每周末我們都去那里演出,回想起來,我們當時好像有點不招人待見。因為其他幾支樂隊演出狀態(tài)都比較猛、比較噪,而我們在這方面比較弱,不太招觀眾喜歡。當時看搖滾演出的外國人比較多,經(jīng)常是一個外國人供養(yǎng)一個搖滾樂手。老一撥的搖滾樂手都是靠外國人養(yǎng)著,因為大家都沒錢。我們是一個老外都沒逮著,沒有老外喜歡我們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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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在青島

當時我們樂隊的風格類似Ramones,而其他朋克樂隊是性手槍樂隊那一系的。Ramones的音樂比較平,沒有那么猛烈,不像性手槍那么噪。那時還沒有玩英式搖滾的樂隊,所以我們在那個時代是比較另類的。

沈黎暉能簽我們,也是挺有意思的事情。他的品味很怪,因為在那個時代,不可能有人會簽我們這樣的樂隊。當時主流的樂隊風格是金屬而不是朋克,況且我們的風格在朋克里都算是比較奇怪的。

1997年,沈黎暉說要成立摩登天空公司,我們就開始錄樂隊的第一張專輯。專輯里收錄的歌也是隨著錄、隨著寫的。我們樂隊的名字最初并不叫新褲子,而是龐寬起的另一個名字——金屬車間的形體師傅。起這個名字,是因為別人都以為我們要玩重金屬,其實我們想玩非主流。而龐寬特別喜歡包豪斯設計風格,所以就借用了包豪斯里面的這個說法用在了樂隊上。但是這個名字太怪也太長了,于是在錄專輯的時候,我們決定另起一個比較容易記的名字。就這樣,“新褲子”這個名字誕生了,為的就是和中國過去的搖滾樂隊有些區(qū)別,以前搖滾樂隊的名字都比較沉重,而我們希望自己樂隊的名字輕松一點,時髦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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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登天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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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在北京花園橋摩登天空

我們錄制第一張專輯的時候已經(jīng)從高中畢業(yè)了,龐寬在畢業(yè)后去了設計公司上班,一年后又入職摩登天空做平面設計?!赌Φ翘炜?》這張合輯的設計就是他做的,后來他還為清醒樂隊和我們自己的專輯做唱片設計。

當時摩登天空公司還在北京花園橋附近的居民樓地下室里,那個地下室特別破,還有一個特別臟的廁所。我們第一張專輯里的歌都是在摩登天空的地下排練室完成錄音的。那個年代沒有音質(zhì)修復技術,錄成什么樣就算什么樣了。我們當時的技術也都不怎么樣,所以正式錄音前就需要集訓。我們經(jīng)常逼自己的鼓手,打得不行就得重新來。

那時候我們幾個人的狀態(tài)比較懶散,其實就是幾個小孩而已。錄專輯的時候被逼得太狠,突然就覺得自己干什么都沒戲了,連說話都讓人聽不清楚了。那會兒他們寫專輯文案,說我們是大舌頭,其實我們不是大舌頭,而是錄專輯錄糊涂了。公司宣傳的時候可能也是想找個營銷的點,就說我們是大舌頭樂隊。

我們第一張專輯的發(fā)行公司是正大,上市后,他們開始組織新專輯的宣傳,安排我們做一些演出和簽售。但那些演出的地方都特別怪,叫大型演藝歌城,還有類似歌廳、夜總會、工人俱樂部的地方,我們也去過。說起來是面向全國的宣傳,但新專輯巡演只去了北京周邊的幾個城市,最遠的地方是石家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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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在北京東單排練

后來我們還去了洛陽的一家夜總會演出,那年冬天特別冷,夜總會里全是穿黑西服的人。在我們前面演出的是一個長得特像謝天笑的人,唱的是李谷一的《難忘今宵》,算是個反串演出。現(xiàn)在覺得挺可笑,但那個年代演出環(huán)境就是如此。正大也是一家大公司,他們給我們做的這些安排和給當時的流行歌手做的宣傳安排是一樣的。

出了專輯以后,全國各地的歌迷開始給我們寫信,也填寫購買專輯時附帶的回執(zhí)卡。當時摩登天空真的收到了好幾麻袋歌迷給我們寄來的信和回執(zhí)卡,大致數(shù)了數(shù),能有幾萬張回執(zhí)卡。這可能是樂隊火了的一個證明。除此以外,樂隊火不火,還有一個標志,就是能不能登上各大媒體的歌曲排行榜,像我們這樣能上榜的樂隊就算是火了。這讓我們覺得自己的未來很有希望,雖然當時我們沒什么收入。

清冷歲月

在我們這些同時代的樂隊出道之前,玩搖滾的人都是年近30歲才組樂隊。唐朝出專輯的時候,樂隊成員歲數(shù)也都不小了。我們感覺和他們不是一代人,我們20歲左右就開始出專輯了。其實樂隊應該是年輕人玩才對。

出了專輯也并不意味著就能賺到錢,誰也不會覺得玩樂隊的這些人火了就發(fā)財了。當時我們樂隊的幾個人,除了龐寬有穩(wěn)定工作以外,其他人都沒有收入。尤其是劉葆和尚笑,一分錢收入都沒有。我們經(jīng)常聚在一起想到哪兒去吃飯,在一家小飯館一混就是一宿。

我跟龐寬從上高中的時候就開始打工,所以自己也有點積蓄。除此之外,我?guī)腿伺膹V告,也有點收入。龐寬當時上班每個月已經(jīng)能掙1500塊錢了,即便如此,我們想買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還是挺難的,因為我們喜歡的東西都非常貴。當時一部隨身聽要1000多塊錢才能拿下來,如果要買一把好一點的吉他,得一萬多塊錢,所以我們當時用的都是“假琴”,也就是國產(chǎn)琴貼著名牌外國琴的商標。即便是這樣,也要好幾千塊錢一把。那個時代電子產(chǎn)品更貴,我當時買的586電腦要兩萬多塊錢。

我畢業(yè)以后第一份工作的工資也是每個月1500塊錢,但是我的工作比龐寬累,在一家公司做多媒體教材課件。當時非常流行《Internet寶典》這種教人上網(wǎng)的課件,這些課件里都需要電腦動畫,正好能用上我的專業(yè),我干這份工作干了一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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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在北京三里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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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在北京花園橋摩登天空

那段時間我們樂隊沒什么活動,在1996年和1997年主要是周末的演出多一點。在這兩年之后,演出市場就進入一個更為冷清的時代,很多能演出的地方都倒閉了,剩下的那些酒吧的演出環(huán)境就更差了。

到了1999年前后,樹村的那批樂隊出來了,比如木馬、舌頭、詛咒、蒼蠅這些樂隊。那時沈黎暉弄了個“北京新聲”的概念,把當時時髦的樂隊都聚在了摩登天空。緊接著,他就開始收那些比較怪的樂隊,包括木馬他們。

雖然出現(xiàn)了很多新的樂隊,可演出市場卻越來越慘淡了,不過我感覺那時候音樂的傳播還是比以前快了。我們樂隊的作品在當時還算處在比較流行的范疇,換句話說就是有市場。在這之前,搖滾樂好像只是北京本土的一個音樂類別,但從1999年前后出來的這批樂隊開始,我發(fā)現(xiàn)南方的很多人也開始玩搖滾樂了。

其實那幾年是搖滾樂的發(fā)展最為蓬勃的時候,但同時又是玩樂隊的人過得最慘的幾年。其實這些沖擊和市場的變化跟我們關系不大,對我們來說,音樂市場不好,我們就不演了,可以去做點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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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在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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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在香港

那時候最逗的是謝天笑,當時沒有人請他演出,他就去蹭別人的演出。等人家演出完了,他突然躥上臺,拿著別人的吉他開始折騰。所以經(jīng)常有人要打他,說他把人家的琴弄壞了。后來他終于組了自己的樂隊,名字叫作冷血動物。謝天笑特別喜歡Nirvana,所以他演出完了也要砸東西。他只有一把吉他,砸了就沒法演出了,所以后來他就砸貝斯手的貝斯,緊接著又開始砸別人的琴。有一陣子,只要他一來,別人就都躲著他,說這人又要砸別人的琴了。

1999年,我們?nèi)ハ愀鄣貐^(qū)演出了一次,那是我們第一次踏上“資本主義社會”的土地。那時香港有一本講搖滾樂的獨立音樂雜志,叫《音樂殖民地》。因為香港特別商業(yè)化,所以這本雜志是香港唯一的獨立音樂雜志,后來《摩登天空》雜志就是參考它。

香港的這場搖滾樂演出就是這家雜志社辦的,他們邀請了內(nèi)地的一些樂隊在香港的高山劇場演出。參加演出的樂隊有我們,還有鮑家街43號、唐朝、清醒樂隊。演出時,我們其實還是有些緊張的,但后來發(fā)現(xiàn)觀眾根本聽不懂普通話,我們更聽不懂粵語。

香港人辦演出可比我們在內(nèi)地的歌城辦演出認真多了,這讓我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在一個正規(guī)的地方演出。在演出之外,香港社會對我們思想意識上的沖擊更加劇烈。比如我們在內(nèi)地買打口磁帶需要30~40塊錢,而香港音像制品的零售價基本上都是100~200多塊錢。這讓我們立刻感覺到音樂市場的背后存在著巨大的消費需求和財富,但是這在內(nèi)地是完全沒法想象的事情。其實直到現(xiàn)在,內(nèi)地也沒能建立起對音樂產(chǎn)品的消費習慣。

我們在香港住的酒店里可以看付費電視,其實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內(nèi)容,但是費用很高,一般沒有人會去看那些節(jié)目。但是我們的鼓手尚笑卻看了半天,后來覺得也沒什么意思,就把電視插銷拔了,以為拔了插銷就不會計費。最后退房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他竟然看了1000多塊錢的電視付費節(jié)目。那次尚笑花錢最多的項目就是看付費電視,這也算是我們在“資本主義社會”的見聞之一。

那個年代,香港的物質(zhì)財富比內(nèi)地更豐富一些,但就文化方面的熱度和活力而言,香港并沒有北京那么猛烈。但是在知識產(chǎn)權的建立方面,香港做得非常好,文化產(chǎn)品很值錢。除了音樂,香港的圖書也非常貴,但是內(nèi)地的人們聽歌不習慣花錢,文化產(chǎn)品變得很廉價。那次在香港的所見所聞,讓我們對知識產(chǎn)權有了點信心,可是回來一看,該什么樣還是什么樣,就算到了現(xiàn)在,也還要為這事發(fā)愁呢。

理想生存

我們第一張專輯的封面是我同學畫的,而專輯里面《愛情催淚彈》那首歌的MV是我最早做的MV作品。當時我已經(jīng)建立了一個概念,樂隊的很多事情其實都可以由我們自己來做,后來專輯的MV都由我來做了。漸漸地,我們有了獨立樂隊的概念。

2000年我們出第二張專輯《Disco Girl》的時候,我做了用黏土動畫呈現(xiàn)的MV《我愛你》。我感覺通過這支MV,樂隊的影響力又有所恢復,很多人開始關注我們,因為有一段日子,各大電視臺都在放這支MV。那張專輯應該是我們賣得最好的一張專輯了,銷量比第一張專輯高出不少,只不過我們依然沒什么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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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褲子樂隊的第二張專輯《Disco Gi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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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褲子樂隊的第三張專輯《我們是自動的》

第二張專輯發(fā)行的時候,音樂圈里的朋克風潮開始往下走了,英式搖滾逐漸風靡起來,國外的Blur和Oasis開始流行。其實在這方面,國內(nèi)外不太同步,英式搖滾在國內(nèi)火起來的時間要比國外晚了五六年。

我們在做第二張專輯的時候,也刻意往英式的風格上靠了靠,但我們并不是因為英式搖滾開始流行才這樣做,而是對我們樂隊風格的一種探索。那時候,我們自己也開始聽Blur的音樂,覺得開闊了思路,覺得用英式搖滾的方式能讓音樂擁有更多的可能性,但后來發(fā)現(xiàn)其實我們的水平還不夠。龐寬曾說,如果現(xiàn)在讓他重新去編當時創(chuàng)作的曲子,肯定比那時候做得好多了。音樂創(chuàng)作還是需要較長時間的積累和沉淀,才可以做好。

第二張專輯發(fā)行的時候,摩登天空公司的狀況很不佳,已經(jīng)快發(fā)不出工資了。所以新專輯推出,連宣傳期的演出也沒搞,只搞了一個首發(fā)式。那時候我還在一家網(wǎng)站上班,專輯首發(fā)的當天我上午上班,下午去專輯首發(fā)現(xiàn)場,晚上還去看了達達樂隊的第一次演出。當時我們新專輯的封面被用在了《摩登天空》雜志的封面上,那也是《摩登天空》雜志的最后一期,這本雜志一共出了10期就終結(jié)了。當時沈黎暉什么都想干,所以精力很分散,在藝人和專輯的制作方面只能草草了事。

那幾年搖滾樂好像已經(jīng)沒什么市場了,大家都在聽國產(chǎn)的流行歌,像羽泉組合這樣的歌手在當時特別火。流行歌手的商業(yè)演出機會也非常多,但商演一般不會邀請搖滾歌手參加,所以那時候搖滾圈的人普遍過得比較慘。那段日子,我和龐寬都在上班,但是尚笑和劉葆沒怎么上過班,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熬過來的。

2003年,全國鬧起了“非典”,我們雖然出了第三張專輯《我們是自動的》,但摩登天空也快完蛋了。第三張專輯里面的歌詞本都沒人校對了,制作人名單也全是錯的。其實在錄制的時候,我感覺那張專輯的效果還不錯,可不知為什么,后期做完以后,聽起來卻非常糟糕。

本來我們對這張專輯的期待很高,也非常拼命,連MV都拍了半年時間。MV以星球大戰(zhàn)為主題,雖然后來的反響還不錯,但因為各種原因,很快也就被人遺忘了。那一年,摩登就只剩一個員工了。那個人想要辭職,就跟沈黎暉說:“你給我100塊錢,我要買車票回家?!笨墒巧蚶钑熣f:“我只剩50塊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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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彭磊、龐寬在錄制《她是自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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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在銀川

我們的第三張專輯賣得不好,因為2003年左右正是盜版橫行的時候,當時最火的就是盜版DVD。第二張專輯雖然賣得好,但我們拿不了太多版稅,賣一張CD,歌手只能提三四毛錢。我們倒是無所謂,因為我們還在忙其他的工作,沒有指著版稅生活。

2000年之后的那幾年,中國原創(chuàng)流行歌曲特別火,羽泉組合、韓紅、田震這些當紅的歌星,他們拍一支MV能花10萬塊錢,換作現(xiàn)在,都可以拍網(wǎng)絡電影了。當時比較流行用電影膠片拍MV,實際上在電視上播放根本看不出效果,成本卻非常高。羽泉第一張專輯的每首歌都拍了MV,每支MV都要花10萬塊錢。在這種背景下,我們也經(jīng)常做一些為流行音樂服務的工作,龐寬給他們做平面設計,我來做MV。因為有這樣的工作,我們在2003年就買車了,每次去Live House演出,其他樂隊還要騎自行車去,我們已經(jīng)能開車去了。由于我和龐寬有各自的專業(yè)背景的支撐,在音樂市場處境艱難的那幾年,我們挺了過來。

時代在改變

我們的鼓手尚笑在2002年離開了樂隊,他說要去日本學文學,其實是要去追一個日本女孩子。那個女孩子在中國留學時,和我們認識了。她開始不喜歡尚笑,但尚笑追了她很多年,非常執(zhí)著,后來終于追上了。但這個女孩子馬上就要回日本了,他倆可能也就好了幾天,人家就走了。尚笑對這個日本女孩子一直念念不忘,執(zhí)意要去日本上學。我們心里明白,他哪里是去上學?。》凑嵌螘r間我們樂隊比較慘,也沒收入,大概也沒什么值得他留戀的。

到我們出第三張專輯的時候,樂隊就沒有鼓手了,錄音時,我們只好找了個鼓手來幫忙。其實對搖滾樂隊來說,沒有鼓手挺奇怪的,但當時我們不太喜歡搖滾風格,所以覺得沒關系。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就一直有種說法:電子樂的時代即將來臨,在未來的音樂市場中,電子樂將獨占鰲頭。因為90年代初的時候,Techno風格開始風靡德國,大家都覺得這是個趨勢,那時候中國就有人說:“你們還玩搖滾干嗎?以后都是電子樂的天下。”后來很多樂隊都開始做這方面的嘗試。但實際的情況是,直到今天,電子音樂在中國都沒有得到普及,反而越來越走向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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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制《龍虎人丹》時使用的Fender Jag62吉他

我們小時候喜歡聽的電子樂其實不能算是純粹的電子樂,而是合成器流行音樂,屬于新浪潮范疇。比如我們熟悉的麥當娜,之后還有Pet Shop Boys和Depeche Mode,他們其實就是用合成器做流行音樂,突出的還是歌唱和旋律。我們小時候受這類音樂影響比較大,所以在樂隊沒有了鼓手以后,我們就開始偏向這種類型,而且龐寬很喜歡這種類型的音樂創(chuàng)作。

那段日子,龐寬經(jīng)常來我位于西直門的家里,對著電腦編曲。他把之前寫的小樣都拿出來重新編,《Bye Bye Disco》《龍虎人丹》這些歌,原來只有簡單的框架,沒有歌詞,我們就把這些歌都做完善了。

我們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也挺慘的,我家住的是筒子樓,連廁所都沒有。如果想上廁所,就只能弄個盆來解決,時間一長,屋里臭得沒法待人。那時候屋里有一大堆我們買來的老式合成器,有些甚至是20世紀70年代的,非常經(jīng)典。環(huán)視四周,感覺我家就跟坂本龍一的家差不多,但低頭一看,有個尿盆……當時我們感覺自己做的音樂特別時髦,但所處的環(huán)境又那么惡劣,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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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褲子樂隊前三張專輯的磁帶

做電子音樂很費錢,以前每個合成器是一個音源,每個音源帶一軌,所以要想做一首完整的歌,可能需要十幾個合成器,才能把這首歌的全部音色湊齊。這些設備加起來得要十幾萬塊錢,那個時代沒什么人玩電子樂,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大家都沒什么錢。后來有了合成器軟件,代替了硬件設備,音色有了質(zhì)的飛躍,也不用花那么多錢了,在電腦里就可以制作音樂。但我們剛開始做音樂的時候,軟件遠沒有那么強大。

這張新專輯的風格有了巨大改變,龐寬憋了很多年,寫了好多電子風格的歌,但之前樂隊走的是朋克風格,所以他的這些歌一直不能發(fā)表,現(xiàn)在終于有機會了。其實這張新專輯的名字最初不叫《龍虎人丹》,龐寬準備給新專輯起名叫《巴黎的夜晚》,為了體現(xiàn)他心里向往著西方生活。

把專輯名字改成《龍虎人丹》,主要還是覺得專輯本土化一點比較好?!禕ye Bye Disco》這首歌表達的就是一個時代過去了,Disco音樂在中國流行的時間非常短,只在20世紀80年代初那幾年火過,然后很快就被人們忘記了。我們這首歌就是在紀念那個短暫的潮流。所以在這首歌的MV里面,我們穿的也是那種比較舊的衣服,龐寬把他爸爸的衣服找出來穿上,讓人有種80年代的感覺。這張專輯整體上也給人懷舊的感覺,所以最終我們用了“龍虎人丹”這個比較懷舊、比較本土的名字。后來別人說《龍虎人丹》這張專輯挺火的,我們并沒覺得怎樣,自己做得開心就好。

2005年前后,手機彩鈴的音樂特別火,龐龍、楊臣剛都是那時候的著名歌手,據(jù)說他們的彩鈴歌曲被下載了好幾千萬次。彩鈴歌曲是真能賺到錢的,所以整個音樂行業(yè)開始聚焦于此。摩登天空也看準了這個商機,沈黎暉鼓動著大家寫彩鈴歌曲,說彩鈴火了,肯定就發(fā)了。我那時給別人拍MV,其中有一首歌叫《QQ愛》,應該算是很成功的彩鈴歌曲。沈黎暉聽過以后跟我說:“這歌可以,你們要是能寫成這樣,就行了?!焙髞砦覀儼选洱埢⑷说ぁ蜂浲昴媒o沈黎暉聽,他聽完以后搖搖頭,說沒有一首能做彩鈴歌曲的。

那時摩登天空想做流行音樂,還簽約了牛奶咖啡,但做出來的東西總是覺得有點另類。這種獨立音樂公司做主流流行音樂總是感覺很怪,雖然沈黎暉一直對這件事很上心,但做出來的東西還是有點“邪”,進不了主流。摩登做主流音樂這件事,我們一直沒參與,也不太在意這件事能不能實現(xiàn)。

《龍虎人丹》這張專輯最終在2006年發(fā)行,當時制作和設計還算比較用心,我們也沒那么多心理負擔,只要玩到極致就行。這張專輯一方面表達了年輕人對西方文化的向往,另一方面又表達了對過去時光的懷念。這些題材在當時很少有人寫。尤其是懷舊這個主題,被當時的很多年輕人關注和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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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在北京無名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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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在北京錢糧胡同

從2005年開始,我和龐寬、劉葆又開始在Live House演出,我們那時候常去的地方是亞運村的無名高地。無名高地在一條特別陰暗的小胡同里面,第一次去那里演出也不是我們主動要去的,而是有一個朋友要在那里舉辦Joy Division樂隊解散多少周年的活動。中國老搞這種紀念外國樂隊的活動,主辦人說我們樂隊特別適合去參加,所以我們就去了。在無名高地,我們還曾和五月天一起演出過,他們當時是來大陸交流。不過那時看演出的觀眾很少,多的時候也就100多人。有一次,重塑雕像的權利樂隊演出,現(xiàn)場才來了3個人。當時演出還是沒什么錢賺,市場仍然不好,參加演出主要是為了玩。

玩樂隊這件事對現(xiàn)在的年輕人來說已經(jīng)沒有什么吸引力了,這和現(xiàn)在的文化生態(tài)演變有關系。在網(wǎng)絡時代,年輕人需要的是更直接、更快速的表達,組樂隊畢竟還是麻煩事,首先要有幾個人,還要寫歌,這個周期很長。本來一個人就能搞定的事,卻必須要找三四個人一起來做。就算組隊成功,也可能頭10年都沒有錢可賺,這事怎么能堅持下去呢?還不如去參加選秀來得快。

玩搖滾樂如今也算是比較沉重的事了,不像過去,大家需要一個反叛傳統(tǒng)的出口,更需要輕松一點的東西。國外的樂隊也一樣,現(xiàn)在國外的很多搖滾樂隊的生活態(tài)度已經(jīng)從20世紀八九十年代那種開放、叛逆轉(zhuǎn)變成非常“素”——吃得素,甚至不近女色。

2005年,新的樂隊出現(xiàn)了,但后來火爆的音樂節(jié)的概念在那時還沒有成熟起來,當時只有迷笛音樂節(jié),規(guī)模很小。迷笛音樂節(jié)最早就在迷笛音樂學校的教室里面辦,相當于他們的教學匯報演出。開始的那兩屆我們?nèi)ミ^,辦演出的房子感覺就像鍋爐房,演出的樂手都是迷笛的學生,長得神頭鬼臉的。我們當時開玩笑說,這就像地獄之門突然打開,放出來很多怪人。他們學校的學生當時都過得比較慘。我記得那會兒參加演出的有舌頭樂隊,演著演著,他們就把衣服脫光了。痛仰樂隊也上場了,唱的歌和舌頭樂隊一樣。其實早期的迷笛音樂節(jié)就是自娛自樂,我們的演出也是,只要自己高興就可以了。

2006年,摩登天空開始組織摩登天空音樂節(jié)了。那年年底,我們也開始了樂隊巡演。那是樂隊的第一次巡演,我們都覺得這事很新鮮,結(jié)果這一圈下來,我們把什么樣的演出環(huán)境都體驗了一遍。我們的巡演是自北向南走,從山東淄博開始,到上海,再到廣州,一共有10多站。有時在Live House演,有時仍然在歌廳那樣的地方演。有的Live House特別小,隨便站幾個人,屋子就滿了。巡演給我的感覺就是每天坐著火車或長途車出發(fā),演完就去喝酒,吃特別臟的東西,搞地下音樂的感覺特別強。當時喜歡搖滾樂的還是對文化有追求的、比較先鋒的人。巡演回來,很多人和我們說新專輯火了,有些有錢人甚至把專輯封面的貼紙貼在他們的跑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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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虎人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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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在北京前門

澳大利亞的演出

2007年以后,我們就開始去國外演出了,最早去的是澳大利亞,我們在那里和當?shù)氐囊恢Ы凶鞣雌c的樂隊一起巡演,為他們暖場。

在去澳大利亞之前,我在人民美術出版社《兒童漫畫》雜志當編輯。這個單位是我爸給我介紹的,他以前也是圖書編輯,讓我去這里上班,是覺得我可以在以后接他的班。那時候我在出版社每個月的收入只有1400塊錢,在當時算是比較少的了,我是硬著頭皮答應的。去澳大利亞前,我正在這個單位做一部名為《淘氣包馬小跳》的動畫片,剛做完,我就跑去巡演了。

以前《兒童漫畫》雜志還挺厲害的,一期的銷量能有三四十萬冊,是社里唯一掙錢的刊物。但是等我到這個單位的時候,發(fā)行量開始下滑了。雜志社的辦公空間就像電視劇《編輯部的故事》里面的場景一樣,每個人都有一張沒有電腦的寫字臺,上面放一個鐵絲做的簍子,里面是稿紙,在它旁邊是一部老式電話機。每個人的寫字臺上都有一塊玻璃板,下面壓著自己珍藏的照片。辦公室里還放著一個現(xiàn)在已經(jīng)見不到了的臉盆架子,是用來放中午吃完飯洗手的臉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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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在澳大利亞墨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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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在澳大利亞墨爾本

整個雜志社好像只有一臺電腦,單獨放在一間屋子里。這臺電腦一般不開,只在稿子弄完以后掃描用。那是一臺黑白界面的蘋果機,里面裝著一款Photoshop 3軟件,用的操作系統(tǒng)是類似Windows 3.1的古老系統(tǒng)。這么一臺古董級電腦,掃一張圖要用一個小時。每天對著這堆老物件坐著,我能干什么?這個單位雖然老舊,不適合工作,但我們挺喜歡那種舊建筑的感覺,在別處還真的很難找到這種地方。后來我拍電影、拍MV,都在這里取過景,《野人也有愛》的MV和封面也都是在這里拍的。

我們在澳大利亞演了20多場,這是我們第一次出國巡演。這一次,我們真切地感受到了國外那種比較專業(yè)的演出氛圍,也感受到了真正的搖滾生活是什么樣子。在澳大利亞演出的日子里,反芻樂隊的每一場演出我們都參與了,他們也是一支朋克樂隊,但他們和國內(nèi)玩樂隊的人非常不同,每個人都特別“素”,一點都不噪,連吃飯都只吃素食,非常健康。他們的主唱喜歡做動畫,所以總是跟我聊動畫、攝影和設計方面的事情。有一次,他還向我請教中文的寫法,因為他們要在樂隊定制的T恤上印中文,后來他們還把自己樂隊的T恤送給了我們。

反芻樂隊演出前的準備流程非常專業(yè),我們經(jīng)常觀察他們在演出前如何調(diào)音。他們平時就和普通人一樣,甚至比普通人還“素”,但一開始演出就特別猛,特別來勁。聽多了以后,我甚至有了一種想法,就是中國人根本不適合玩朋克或重金屬。這幫西方人特別能折騰,人高馬大的,中國人在臺上再怎么折騰,都感覺比較弱。他們樂隊有一個女孩子以前是德國籍,身高有一米九,特別壯。我們跟她一比,就跟小雞似的。

我們?nèi)庋莩?,只要坐長途飛機,身體就吃不消,下了飛機,一臉菜色。后來有一次,我們又去澳大利亞演出,一連飛了十幾個小時,在飛機上吃不好睡不好。下了飛機,我們幾個人都感覺不行了,非常憔悴。當?shù)氐慕?jīng)紀人沒安排我們?nèi)コ燥?,準備直接帶我們?nèi)ギ數(shù)氐膭游飯@參觀,我們一聽,都要站不住了。但同樣是經(jīng)歷長途飛行,一個從舊金山飛過來的白人哥們兒就挺興奮,直接去衛(wèi)生間化了妝。龐寬問他為什么要化妝,他說:“我來到這么美好的地方,一定要尊重一下這里。”

那一次我們還遇到一個從紐約來的說唱歌手,是個小胖子。到澳大利亞的第二天,他從早到晚一口東西都沒有吃,可還是那么活躍。他演出時穿了雙尖頭皮鞋,可能是因為他太能折騰了,演著演著,鞋開膠了,他就找我們借了大力膠把鞋粘上,接著唱。

我們每次演出,后臺都會準備一些小零食和沙拉,外國樂手吃點零食,再喝點啤酒就夠了。咱們中國人怎么受得了?必須來一點熱的才行。外國人吃東西,基本上都是粗加工的食材,特別簡單。但中國人還是比較講究吃的,所以很難適應那種吃法,覺得沒有味道。有一次實在沒有辦法了,我們就買了一包鹽,拿開水沖了一杯鹽水,吃完那些零食,再喝幾口鹽水,假裝是在喝湯。還有一次,我們實在餓得不行了,就去當?shù)氐闹袊匈I了五包方便面在鍋里煮著吃,特別慘。

不得不感嘆西方人的精力特別充沛,而我們中國人吃喝不合適,一切都不行了。所以我們就覺得自己是不是不太適合做這個。中國人噪不動,可西方人不吃不喝什么事情都沒有,還那么能折騰。

在澳大利亞,我還發(fā)現(xiàn)西方人開Party也和中國人不一樣。不了解的時候,我覺得他們每天都要搞各種盛大的Party,但其實他們的Party就是一大幫人在馬路邊上喝啤酒,每個人拿瓶酒,在外面一站就是一晚上,有錢一點的人也頂多開個烤肉Party而已。咱們中國人聚會可不一樣,必須有吃有喝,安排得好好的。而他們那邊什么都沒有,就是喝酒聊天。

那時候,在澳大利亞生活的中國人和搖滾樂是完全沒有關系的。有一次,我們演出的Live House旁邊就是一家中餐館,推門進去,一屋子中國人在吃飯,但沒有人關心旁邊在演什么。一走進中國城,到處都貼著劉德華或周華健世界巡演的海報。我們感覺他們雖然在國外生活,但和當?shù)厝耸峭耆钤趦蓚€世界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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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在澳大利布里斯班

澳大利亞的演出市場還是很有規(guī)模的,完全可以消化掉這些文化產(chǎn)品,他們的搖滾樂手基本上是職業(yè)的。澳大利亞的國土面積并不比中國小太多,但是人口跟北京差不多,只有2000萬。那么少的人,卻有這么大的文化消費能力。在北京,很多Live House生存得非常艱難。在這方面,我們和國外的差異實在太大了。

我覺得搖滾文化和樂隊文化對西方人來說,就是他們的一種主流娛樂文化。而咱們這邊很多人的生活中,根本就談不上有所謂的文化生活,休閑娛樂的主要內(nèi)容就是參加飯局。我們?nèi)タ匆粓鲅莩獣€特別把它當一件重要的事,還得在朋友圈發(fā)一條動態(tài),以示紀念。

通過在澳大利亞的演出,我們學到了許多東西,可以說是大開眼界。在此之前,我們完全不知道搖滾樂在國外是怎么一回事。不過演出回來后,我們樂隊也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劉葆覺得樂隊背離了搖滾樂,和他的理念有了偏差,逐漸不和我們玩了,最終退出了樂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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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在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

另一個變化是,在澳大利亞演出一個月回來以后,我單位的領導說:“咱們現(xiàn)在改革了,要不一個月給你開700塊錢?”我說:“一個月700塊錢也可以?!蔽矣X得開多少工資無所謂,反正單位也沒事,就待著唄。沒想到又過了一個月,領導說:“咱們又要改革了,700塊錢給不了,你還是回家吧?!蔽揖瓦@么結(jié)束了出版社編輯的工作生涯,這家出版社成了我最后一個工作單位。

海外奇遇

2008年,我們應邀去英國的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藝術博物館演出,那次演出的背景是借著北京奧運會的風頭,在英國搞的一個中國現(xiàn)代展覽。展覽包含了我們的Video和演出,演出是在閉幕式上進行的。這座博物館有一百多年歷史了,我們的演出就在其中一間非常古老的房間里進行,而觀眾是一幫英國老頭。

英國人特別正經(jīng),甚至有些古板,好像很難有什么事情能打動他們。當時這些觀眾就在下面靜靜地看我們表演,還帶著點批判的眼光,讓整個演出的氣氛非常沉悶無聊。后來龐寬跑到臺下,往那幫老頭身上靠,想跟他們來點互動,但一下就被那些老人家給推開了。我們當時演出都戴著帽子,為了活躍氣氛,我就把帽子往臺下扔。正常情況下,臺下的觀眾一定會搶帽子,但這些英國老頭竟然又把帽子給我扔了回來,弄得我們特別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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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磊作品《搖滾鴨子》,布面丙烯,70x50厘米,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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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磊作品《自畫像》,布面丙烯,60x50厘米,2008年

2006年到2008年是中國現(xiàn)代藝術井噴的時候,我們到國外演出經(jīng)常會去看看藝術展,而國內(nèi)的藝術展也非常多。那個時候的畫,只要畫得好,就會有人買。2008年前后,我沒事的時候也開始畫畫,當時一個朋友把什剎海體校的畫室借給我用,最后我畫了一屋子的畫。2008年以后,現(xiàn)代藝術這股風刮了過去,我也就慢慢不畫了,把所有的畫拉回了家。那段日子,家里的畫多得擺不下,因為當初流行大尺寸的畫,覺得越大越好賣,結(jié)果很多畫都有兩米多高。最后實在沒地方擺了,我就只能在畫上睡覺。

《龍虎人丹》那張專輯在海外發(fā)行后,很多國外的樂迷知道了我們,于是我們有機會去了美國、新加坡、澳大利亞等地演出。2008年,我們又出版了專輯《野人也有愛》,那個時候一方面要延續(xù)一些東西,一方面又想往前走,所以有點沖突?!兑叭艘灿袗邸愤@首歌其實還算不錯,比較復古,學習了老一代搖滾樂風格的歌曲。這首歌的Video還借鑒了黑豹樂隊《無地自容》的Video中在天安門騎挎斗摩托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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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在北京星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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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都市iLook》2009年5月刊新褲子封面

2008年以后,國內(nèi)的音樂節(jié)慢慢發(fā)展起來,樂隊的演出也開始多起來,收入狀況也有了一些好轉(zhuǎn)。這一年,樂隊做了第二次全國巡演,但那次巡演感覺比第一次還慘,演出環(huán)境并沒有任何改善,導致我們一連好幾年都不再想巡演了。第二次巡演時,我們已經(jīng)沒有了貝斯手,而我們從便利商店樂隊找的貝斯手小胖子演到一半,就回北京接活去了。正巧我們在演出途中碰到了牛奶咖啡組合的格非,他提議幫我們彈貝斯救場。結(jié)果我們要演20首歌,他其實一首都不會彈。上臺以后,他就開始瞎彈,我們都要瘋掉了,那種演出簡直就是一鍋粥——窮湊合。直到2009年趙夢加入了樂隊,我們貝斯手的角色才終于穩(wěn)定下來。

我們狀態(tài)最好的一次演出是2008年在澳大利亞,那次我們是去布里斯班的一個藝術展做助演嘉賓。那一次的路程特別辛苦,因為去布里斯班需要轉(zhuǎn)機,所以花在路上的時間特別長。我們坐了20多個小時飛機才到達布里斯班,一下飛機,澳大利亞的經(jīng)紀人就帶我們?nèi)タ凑褂[,我們幾個人都感覺快累死了??赐暾褂[,他直接就帶我們?nèi)ジ浇男〕鞘醒莩?,又要幾個小時車程。那個城市特別小,我印象里只有兩條街道。我們演出的場地在一個飯館里,到了以后,我們終于在飯館老板家里吃了點東西。

那天晚上的演出開始之前,還有幾支本地的樂隊為我們暖場。整個屋子只有二三十平方米的樣子,光是參加演出的人,就已經(jīng)站滿了。經(jīng)過幾十個小時的折騰,我們幾個人已經(jīng)筋疲力盡。最后輪到我們上場了,只好硬著頭皮去演。說來也奇怪,可能是我們已經(jīng)疲憊到了一個臨界點,過了這個點以后,感覺快累死的我們又滿血復活了,狀態(tài)開始往好的方向轉(zhuǎn)變。那場演出的設備并不是很好,但我們感覺那是我們演得最好的一場,所有物質(zhì)層面的條件都不再重要了,我們的腦子里只剩下了音樂。在這次近乎完美的演出之后,我們再也沒有這樣的體驗。那一次,用龐寬的話說,真的是把西方人給演服了。

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

2011年,我們?nèi)ッ绹腃oachella音樂節(jié)演出,這是美國最大的音樂節(jié),可能也是目前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音樂節(jié)。全世界的大牌藝人都會參與,觀眾有十幾萬人之多,而我們是第一支在那里演出的亞洲樂隊。到了美國之后,感覺那里和其他國家完全不一樣,至少比英國時髦多了。美國的樂隊,不論是娛樂性還是時髦程度,都相當牛,相比之下,中國的樂隊實在太弱了。我感覺他們所有的樂隊都特別拼命,唱歌聲音大到讓人害怕。樂手們也都打扮得特別有樣兒,狀態(tài)特別好。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是,我們在Coachella音樂節(jié)看國外的樂隊演出時,會發(fā)現(xiàn)這支樂隊很像美國的新褲子樂隊,另一支樂隊又像美國的后海大鯊魚樂隊,我們都很像這些外國樂隊的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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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在美國Coachella音樂節(jié)

2011年我們參加Coachella音樂節(jié),是受美國著名的潮流文化雜志VICE的邀請,這是他們主辦的“Creators Project”(創(chuàng)想計劃)的一部分。出發(fā)的時候,我們帶了一臺蘋果電腦的顯示器,想整一點花樣出來。大家都知道謝天笑演出的時候愛砸琴,我們覺得這太俗了,所以準備在美國的演出現(xiàn)場砸一臺電腦。演出的時候,我們就把帶來的這臺G4蘋果電腦的顯示器砸了,但是主辦方很不高興,因為他們辦的創(chuàng)想計劃是芯片制造商Intel贊助的,而蘋果機用的都是Intel的芯片,所以他們覺得我們是在跟他們對著干。

在后來的表演中,我們放了一段《著名導演》這首歌的Video,里面有一個黑色的猴子的形象。這個Video的內(nèi)容其實是在諷刺那些流氓導演的行為,那只猴子其實就是一個導演,它就像歌詞里唱的:長胡子、禿腦袋、大肚子、留辮子,還穿著黑色的攝影背心。在中國人看來,這就是一個流氓導演的典型形象??擅绹朔堑谜f我們這是歧視黑人,說那只黑猴子就是黑人,簡直讓我們哭笑不得。這回美國VICE雜志的人真的急了,向他們的中國同事投訴我們,結(jié)果從這件事情以后,VICE就再也沒跟我們合作過。

等我們再去美國,已經(jīng)是2015年摩登天空開始在海外做音樂節(jié)的時候了。那時候參加海外音樂節(jié)的全是中國的留學生,演出的感覺已經(jīng)和在國內(nèi)沒有什么區(qū)別了。很早以前,中國的樂隊和美國的音樂界并沒有太多聯(lián)系,后來中國的好多樂隊都有機會去美國演出了,這其實都是因為一個人——Michael Lojud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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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在北京中央電視臺

Michael是紐約人,負責摩登天空在美國成立的分部。他和摩登的緣分源自我們樂隊原來的經(jīng)紀人孟金輝,孟金輝曾去英國留學,回國后來到摩登天空上班,成為摩登天空與海外聯(lián)絡的一個渠道。孟金輝偶然在網(wǎng)上認識了Michael,Michael就來到北京,入職了摩登天空。一開始他就住在孟金輝家里,我們還經(jīng)常在一起喝酒、打牌。他倆有一次去上海出差時喝多了,住的酒店門口有兩個用來裝盆栽植物的大盆,Michael就把其中一個大盆搬到了酒店房間里。第二天早上,他發(fā)現(xiàn)自己抱著盆睡了一宿。后來Michael回到了美國,成立了摩登天空的美國分部,推動了中國樂隊在海外的演出交流,也策劃了摩登天空音樂節(jié)走向海外。

去美國演出的經(jīng)歷給了我們很大的震動,我們覺得自己的音樂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做了,要有一點轉(zhuǎn)變。不能僅僅因為在國內(nèi)有歌迷喜歡就止步不前了,還是要把音樂打造得更強才行?;貋碇?,我們就開始制作《Sex Drugs Internet》這張專輯。這張專輯在音樂上跟以前大不一樣,但反響也就那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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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在洛杉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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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制《生命因你而火熱》使用的Jazzmaster吉他

這張專輯是我們向國際樂壇標準看齊的一張唱片,但國內(nèi)的歌迷并不關注這些,他們更需要看一首歌是否走心,是否唱的是他們的生活,音樂既要順耳也不能太吵,歌詞也要能看明白。我們這張專輯和歌迷的要求完全搭不上邊。后來我們在國內(nèi)音樂節(jié)上的演出也反映了這一點,很多東西歌迷明顯消化不了。比如在我們之前上場的是本土搖滾風格的樂隊,我們上場之后,表演的是時髦并帶有電子風格的音樂,唱得怪里怪氣的,所以就會特別冷場。

這樣的狀況直接導致我們從2013年開始進入黑暗時期,聽眾對我們的新風格完全消化不了,而西方根本就沒有我們的空間,我們玩得再好,也不可能融入西方主流音樂的世界。有些國內(nèi)的樂隊也做過類似的嘗試,重塑雕像的權利樂隊還和著名的Depeche Mode樂隊做了全球巡演。但巡演回來以后,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在國內(nèi)連個排練室都沒有。理想和現(xiàn)實的差距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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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制《你要跳舞嗎》使用的Fender Jag-Stang吉他

所以我們反思了一下,覺得還是要立足中國,沒有必要去國外拼。我們還是要把注意力拉回來,關注一下中國樂迷的訴求,不能一意孤行,按照我們自己的審美由著性子來做音樂。其實《龍虎人丹》也是按照我們自己的感受來創(chuàng)作的專輯,只不過它碰巧和那幾年大眾的喜好撞上了。我們的問題就是走得太超前,太在乎自己的感受,這樣似乎并不是很好。

后來我發(fā)現(xiàn)一個規(guī)律,很多紅了的歌曲,主題都是生活潦倒或者境遇不佳,主歌部分低吟淺唱,副歌部分開始飆高音,情緒爆發(fā)?,F(xiàn)在流行的歌基本上都是這個路子,但這個路子跟我們之前的音樂完全是兩碼事,差得特別遠。即便如此,我們還是覺得可以照這個思路去試一試。于是我就開始寫歌詞,那時候正趕上我比較失意,各方面都不順,所以歌詞也寫得比較長,跟一篇作文似的。歌曲的旋律也是按照主歌低沉、副歌高亢的思路來構(gòu)思,這首歌就是《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歌曲問世以后,很多人馬上就開始聽,我們好像贏回了市場。在這之后,樂隊的境況也開始順利了,扭轉(zhuǎn)了之前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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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在南京

但是我覺得,其實從這首歌開始,樂隊才走向了黑暗時期,因為我們對音樂的自我追求停止了,轉(zhuǎn)而考慮起市場的問題。但流行的風潮很難把握,2017年嘻哈火了,一下子就沒人看樂隊的演出了,連音樂節(jié)都很難辦起來。2017年,《縫紉機樂隊》這部電影為中國搖滾畫了個句號,但這個句號沒畫好,最后還是《中國樂隊》徹底把搖滾的棺材板給蓋上了。

歌曲最核心的東西要能夠打動人,雖然可能連歌詞都聽不懂,但旋律傳達出來的情緒能夠感染人,這是很難達到的一種境界。如果自己沒有情感,又拿什么傳達給別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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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一2015年演出時使用的Airline吉他

鐵皮玩具

我和龐寬都很喜歡復古的東西,龐寬開過復古國貨店,我以前收藏過20世紀七八十年代流行的鐵皮玩具。因為我們都是70后,所以小時候趕上了鐵皮玩具流行的尾巴。等到80年代以后,這東西就慢慢絕跡了。

我上幼兒園的時候,園里給孩子們玩的都是那種鐵皮玩具。由于我接觸鐵皮玩具的時候還太小,所以后來就逐漸把這東西遺忘了。等到我上高中的時候,我們?nèi)ヒ患矣變簣@畫畫,偶然在那里的垃圾桶里面看到一輛老舊的鐵皮汽車。那輛車是紅色的,能利用慣性自己跑,這輛車一下子喚起了我小時候玩鐵皮玩具的那些記憶,所以我再次對這種玩具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從那時候起,我就開始有意識地收集鐵皮玩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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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在北京錢糧胡同

直到20世紀90年代末的時候,還有工廠在生產(chǎn)這些鐵皮玩具,而且北京和上海的產(chǎn)量還挺大的。北京的鐵皮玩具廠在宣武區(qū)南橫街那邊,叫北京第一玩具廠。我知道他們?nèi)匀辉谏a(chǎn)鐵皮玩具以后,就去了那里。廠子里面有一個倉庫,里面全是這種東西,當時根本沒有人買。聽廠里的人說,這些鐵皮玩具只有一些外國人會發(fā)一點訂單,另外有少量出口,剩下的基本上全扔在這兒。

上海的鐵皮玩具廠在浦東的世博園那邊,原來那片地區(qū)全是工廠。出口量最大的是曙光玩具廠,他們出產(chǎn)的玩具當中,最經(jīng)典的一款產(chǎn)品叫作“7號飛船”,也是帶有慣性自走功能的。飛船上面寫著一個“7”字,座艙里還有一個膠皮腦袋的小人兒。當時7號飛船的產(chǎn)量特別大,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小朋友幾乎人手一個。我第一次去那家工廠的時候,看到有一棟樓里面放的全是這種飛船,但是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人再去買了。

后來我收集的鐵皮玩具越來越多,2001年的時候,尚笑說想開一家店。我說:“你要開店,就開一家玩具店吧,這樣我也能賣一些多余的鐵皮玩具?!庇谑俏揖驮跂|四的錢糧胡同開店賣這些東西。開始的時候幾乎無人問津,后來慢慢有一些外國人注意到鐵皮玩具的獨特價值,開始購買,但國內(nèi)的人始終對這些玩具不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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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磊作品《7號飛船》,布面油畫,120x80厘米,2008年

其實鐵皮玩具是很有本土設計思路的一代產(chǎn)品。20世紀80年代以后,無論是玩具還是其他工業(yè)產(chǎn)品,在產(chǎn)品設計方面,國內(nèi)和國外都一體化了,我們基本上都是在模仿國外的設計。而鐵皮玩具盛行的時期,國內(nèi)的設計思路還比較本土化。雖然很多東西也借鑒了國外產(chǎn)品的設計,但感覺上還是不太一樣。這也是我覺得鐵皮玩具有價值、有意思的地方。

我的玩具店從2001年一直開到2008年就關門了,因為從2008年開始,實體店面的經(jīng)營就開始不行了,好多產(chǎn)品的銷售都轉(zhuǎn)移到了網(wǎng)絡上。而且說實話,我也不太適合搞銷售。

我以前還畫過一系列類似米老鼠和唐老鴨形象的畫。其實這些畫的創(chuàng)意很早就有了,1998年我們開始做第一張專輯的Video時,我就開始設計這兩個形象了,《新褲子》專輯的內(nèi)頁里也有。其實這是我想象的外國的動畫形象到了中國以后將會變成的樣子,后來我覺得這兩個形象挺好的,就保留下來一直畫。

2006年,所謂的現(xiàn)代藝術開始熱起來,我就主要畫以這兩個形象為主題的畫,它倆干的事情都是非常本土的,感覺就是在北京這個環(huán)境里面發(fā)生的事情。有些畫畫的也不是當時的北京,而是過去的北京,所以畫里面也有一些復古的元素。2007年的時候,畫比較好賣,到了2008年,就賣不動了。那個時候我就開始胡來,最初畫油畫,油畫賣不掉又畫丙烯畫,然后丙烯畫也賣不掉,我就學安迪·沃霍爾做絲網(wǎng)印版畫,最后又在噴繪上畫畫,總之每天都在變,最后剩了一屋子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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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磊收藏的老磁帶和一些20世紀80年代的精品

2008年以后,收藏市場就不好了。2017年,我還觀察了嘉德的秋拍情況,發(fā)現(xiàn)全是畫廊互相買賣,沒有藏家進場了。最近10年來,藝術品市場一直都不是很好。其實90后的年輕人也搞收藏,但他們關注的不是當代藝術,他們認為那些東西都太腐朽,會把錢花在潮流的東西上面。有一次,我從家里翻出一雙臭球鞋,這球鞋是喬丹一代,很多人會收藏這一代的鞋。我這雙鞋是2003年買的,被我穿得不能再破了,本來想扔了算了,估計扔了都沒有人撿。但我一時興起,把這雙鞋放到閑魚上去賣,竟然來了好多人評論,其中有一個人對這雙鞋特別感興趣,他讓我把鞋墊拿出來,把鞋底拍照給他看。我把鞋墊拿出來后,發(fā)現(xiàn)下面都是棉花。照片發(fā)出去以后,那個人說這個版本的鞋不錯,還說了很多這雙鞋的門道,最后說要買這雙鞋。我在網(wǎng)上掛出的價格是500塊錢,他買了以后才發(fā)現(xiàn)這雙鞋實在太破了。后來他跟我說:“你退我150塊錢,我就當那350塊錢扔了,那雙鞋我就扔垃圾桶了。”我覺得追趕潮流的人特別盲目,但確實有很大一批人在追求這方面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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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磊收藏的鐵皮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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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在北京彭磊家中

以前我還特別喜歡Bearbrick的玩具熊,自己買了很多。這家公司做的Sex Pistols(性手槍樂隊)的玩具形象,以及裝扮成米其林和米老鼠的小熊都很不錯。后來有一次,我看到VICE給陳冠希拍的紀錄片,發(fā)現(xiàn)他家有一屋子Bearbrick的玩具熊,我突然覺得自己不能跟他一樣,就把玩具熊都賣了。后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賣早了,因為紀錄片一播出,Bearbrick玩具熊的價格大漲。從那以后,我就不買玩具了。

我是一個電影導演

樂隊出第一張專輯的前一年,我們已經(jīng)從學校畢業(yè)了。畢業(yè)以后,龐寬直接去了設計公司上班,我開始補習功課,準備考大學。其實那時從美校畢業(yè)不能直接考大學,我是自己愣去考的。我的文化課補習了半年都覺得沒把握,補習班的學費也挺貴,所以我就想放棄了。正巧岳程也在考大學,但他的專業(yè)課考試沒通過,他就把他沒用的補習班資格轉(zhuǎn)給了我,于是我又繼續(xù)參加補習班的學習。最后我終于通過了考試,考上了北京電影學院動畫系的第一期。

大學的氛圍和高中完全不同,大學里的學生就像從全國各地過來拼命的,沒有高中那么自由和真實。但電影學院有一點挺好的,就是每周會放幾場電影,在我上大學的年代,能看到不同類型的電影是件挺不容易的事情。我們那時候?qū)ξ乃嚻耆珱]概念,不明白電影有什么可文藝的。上課時,老師會給我們講電影大師的作品,這都是原來沒接觸過的東西。通過這些經(jīng)歷,我慢慢對電影有了一些自己的理解。原來我覺得電影很神圣、很復雜,后來發(fā)現(xiàn)其實電影也能很渾、很出格。

我當時學的是動畫專業(yè),這是件苦差事,經(jīng)常一秒鐘的動畫要畫十幾到二十幾幅畫。學完動畫再做別的事,都覺得沒那么復雜了。電影學院給了我一個學習新東西的氛圍,但那里的學生沒有美校的學生有趣,他們都想著以后怎么當明星。后來周圍的人開始搞電影創(chuàng)作,我也受到一些影響,開始做自己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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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彭磊在拍攝《北海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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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在通州漷縣鎮(zhèn)拍攝《野人也有愛》

我從2004年左右開始接觸電影拍攝,那段時間我經(jīng)常給別的歌手拍Video,過程特別無聊。后來有一次,我在法國大使館的一所小學里面看到了賈樟柯的電影《站臺》,給我的印象很深?!墩九_》這部電影特別長,而且演員都講山西話,我也聽不懂。即便如此,我還是感到很震撼。以前我沒有看過這種電影,覺得這么慘、這么無聊的一件事,怎么能拍成這么牛的片子?片子里傳達出青春的傷感,表現(xiàn)得非常強烈。而且我發(fā)現(xiàn)這部片子并不是標準化的制作,我就覺得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試著這么做。

那時候剛好我的一個朋友參與制作賈樟柯的電影《任逍遙》,我就去問這個朋友拍攝是不是很麻煩,他說他拿著一部兩萬多塊錢的DV就直接去拍了。后來我看了《任逍遙》,覺得那部電影拍得特別好,于是我從內(nèi)心來講就更想嘗試一下電影制作。

最終我的另一位導演朋友的經(jīng)歷讓我決定去拍電影。這位朋友叫施潤玖,他曾拍過中國第一部公路片《走到底》。有一次,他找我?guī)退囊欢蝿赢?,想用在廣告片里。聊天中,他說他拍廣告是因為自己正在拍一部紀錄片,但是缺錢了,所以想用拍廣告的收入來填補。后來他去西藏拍了關于廟宇的紀錄片。施潤玖就是這樣,按自己的興趣來拍片,經(jīng)費不夠就用其他渠道的收入來彌補,拍電影成了他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方式,錢只是實現(xiàn)價值的基礎。我感覺他境界很高,覺得自己也可以這么干,賺的錢夠生活就可以了,我要追求更高層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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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在通州漷縣鎮(zhèn)拍攝《野人也有愛》

就這樣,2004年我開始拍攝自己的第一部電影,名字叫作《北海怪獸》。這部電影里面有好多動畫的成分,所以整部電影的制作特別費勁。我當時沒有太多經(jīng)驗,用的演員是吳慶晨,經(jīng)常拍著拍著就找不著人了,所以那部電影斷斷續(xù)續(xù)拍了兩年才拍完。電影放映之后,關注度還可以,很多人喜歡看。片子是科幻題材的,這在國內(nèi)挺少見,雖然制作得比較差,但當時對年輕人來說算是一件挺新鮮的事。我拍電影非常認真,但我感覺其他人都不認真,他們以為我是在玩,其實并不是。等片子拍完了,他們又后悔了,覺得還可以表現(xiàn)得更好一點。

之后我又拍了《熊貓奶糖》。2006年年底,我們?nèi)パ惭?,我想既然能去那么多地方,不如趁這個機會拍一部電影。這部片子講的是兩個女孩在一起的故事。那個時候“超級女聲”的勢頭特別猛,經(jīng)常可以看到兩個女孩手拉手走在馬路上,你也不知道倆人是真好還是假好。這種現(xiàn)象在當時也是一種潮流。我就是想探討一下這個問題,看是不是真有這么多女孩愿意跟女孩在一起。這部電影沒有拿到“龍標”,所以沒法在國內(nèi)放映,但是參加了好多電影節(jié),成績也挺好。這部電影是現(xiàn)實主義題材,和第一部電影的風格完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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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貓奶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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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在上海電影節(jié)

《熊貓奶糖》的內(nèi)容談不上是個完整的故事,一直到我2008年拍《野人也有愛》的時候,情況才有所轉(zhuǎn)變,故事變得更有意思了。那部電影完全是照著20世紀80年代的國產(chǎn)片來制作的,拍了一年多才完成。片子講的是一個外來務工人員來到北京打拼,后來受到傷害的故事,主演是丁太升。主人公在老家是一個做痰盂的人,他的女友來北京以后在發(fā)廊工作,他也跟著來了北京,從此開始迷失自己。后來他在電視購物節(jié)目里買了一條所謂的壯陽內(nèi)褲,穿上以后,他就變成了一個在城里狂奔的野人。

這是一個特別離譜的故事,創(chuàng)作的初衷是想拍一部帶有比較老舊感覺的電影,把國產(chǎn)電影中的離奇元素放進來。影片開頭就是一個考察隊尋找野人的過程,這也是我們小時候特別感興趣的事情。這部電影的反響特別不好,很多人看完都不知道這電影在講什么。也許放在今天,會有一些喜歡它的人能夠找到電影里有意思的地方。

這部電影沒有人投資,完全是我自己拍,自己剪輯。本來我們要把影片放在《野人也有愛》專輯的DVD光盤里,但是出版社說我們的片子粗俗,不讓我們放,所以我們只好把影片文件藏在DVD目錄里當作彩蛋呈現(xiàn)。由于很難被發(fā)現(xiàn),因此很少有人看過這部片子。不管別人怎么想,我們自己還是很喜歡這部電影的,我覺得它挺成功,符合我們的價值觀和品位。

2011年,我開始拍第四部電影,名字叫《樂隊》。這部電影徹底不用吳慶晨這個演員了,攝影是和老安合作。老安就是安德烈·卡瓦祖蒂,是個意大利人,大家都叫他老安。他在1980年就來到了中國,拍了很多反映中國的照片,王小波生前唯一一部訪談紀錄片就是他拍攝的。《樂隊》這部電影故事性也很強,講的是北京的年輕人組樂隊的故事。這部片子第一次拿到了“龍標”,我也終于從拍地下電影轉(zhuǎn)到了地上。這部片子參加了很多電影節(jié),在北京和上海電影節(jié)都得過獎,大家終于知道我不是胡鬧了。

這部電影也算給我提供了一個轉(zhuǎn)機,我覺得自己也許可以走拍電影這條路了。但是后來出了一個問題,我這部電影在上海電影節(jié)得了獎,電影節(jié)給了我15萬塊錢的獎金,但是這15萬塊錢卻被一個給我?guī)兔Φ拇髮W同學卷跑了。這事挺讓我堵心的,我覺得自己心里受到了一些打擊,因為那個人和我認識差不多20年了,沒有想到他人品那么差。當時我已經(jīng)開始拍下一部電影了,他在這個時候把錢卷走,弄得我非常被動。那時已經(jīng)快到2013年了,我們樂隊也開始進入了黑暗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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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里的舞蹈》

我的第五部電影叫《房間里的舞蹈》,講的是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很多人在網(wǎng)上爭吵,甚至互相謾罵,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這些人同樣都比較慘。這部片子可能是目前國內(nèi)唯一一部探討文藝青年的網(wǎng)絡與現(xiàn)實生活之間關系的電影。這個題材我后來也沒見有其他人拍過,大家可能覺得這個題材太無聊了,但我覺得它挺有意思。

拍過幾部電影之后,有很多人開始來找我,讓我拍一些比較俗的商業(yè)電影,包括摩登天空的沈黎暉,他想拍一部《董小姐》。前兩年出現(xiàn)了很多類似的片子,一首歌的IP衍生出一部特別俗氣的電影。那時正是電影市場井噴的時候,拍什么東西都賣錢,現(xiàn)在肯定不行了,幸好我那時候沒有跟這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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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隊在《兩個女朋友》的MV中使用的卡西歐電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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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在北京

年輕的時候,人們很容易受音樂、電影、文學這些東西的蠱惑和吸引,會覺得這些事如果能一直堅持干下去,沒準就成功了,但其實在這些方面想成功,挺難的。我記得侯孝賢在拍《刺客聶隱娘》的時候搞了一個開機儀式,主辦方請人吃飯,結(jié)果來了200個人。當時侯導就有點意見,他說自己干電影這行好幾十年了,遇到的最大問題就是錢的問題,從來沒有哪一次錢是寬裕的。他可能很反對這種鋪張,但中國人特別喜歡找一堆人來湊熱鬧。其實表面上看,侯孝賢這樣的大師級導演拍的東西特別有藝術價值,但實際上跟錢一點關系都沒有。我曾看過黑澤明的訪談,他也是這樣,一直困擾他的就是資金問題,沒有別的。所以年輕的時候,有人會選擇藝術之路,實際上他們不明白,這件事跟經(jīng)濟條件的改善并沒有太大關系。當然,也有相當一部分人掙到錢了,我們算是比較幸運的人。

憂傷的故事

最近20年的時間,我基本上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創(chuàng)作中。大學畢業(yè)后,我希望成為一個電影導演,實際上卻成了動畫片導演。每個動畫作品的制作過程都漫長又艱辛,比做音樂要辛苦太多。我們的第一支定格動畫MV《我愛你》,是我和李綱不間斷地工作了三個月才完成的。《她是自動的》制作了半年時間,幾乎熬白了頭發(fā)。后來開始拍電影,一干就是十幾年。

音樂對我來說一直是不滅的理想,每個理想都需要花一生的時間去追求。電影夢也同樣那么遙不可及,認真努力的人總會有回報。在拍過三部地下電影后,我終于有一部作品登上了大銀幕,我再也不是那個只能看客戶臉色的行活兒導演,我終于可以以自己的方式表達了。

畫畫的時候,我最長每天不間斷地在畫室里畫了兩年。音樂更是每天都在腦子里盤旋,很多歌都用了好幾年才完成。龐寬有一首歌叫《我的八十年代》,一共花了20年時間才完成。把生命浪費在創(chuàng)作上,總好過把它浪費在辦公室里,在手機上,在無窮盡的等待中。

最不愿意聽到的話是:你是畫畫的,幫我畫張像吧,要不送我張畫吧;你是搞音樂的,幫我寫首歌吧;你是拍電影的,我一哥們兒結(jié)婚,幫我來個婚禮攝影吧。說出這樣的話的人,一定是腦子進水了。

我們驕傲地談論藝術的時候,像在談論自己的經(jīng)歷,其實那些作品的作者并不知道我們是誰。我們談論它,讓自己顯得有態(tài)度、有品位。如果沒有這些文化,我的生活會多無趣。

何以解憂?音樂、電影、戲劇、繪畫都只為我們編織了一個夢。我們一直努力為自己解憂,更多的還是失望。有了孩子之后,好多次我覺得我的藝術生命結(jié)束了,更多的是消耗和磨煉,年輕的時光真的不在了。

一個一個時代過去得太快了,好多原來念念不忘的東西,現(xiàn)在連想都想不起。而且我也發(fā)現(xiàn),越來越多的人被時代拋棄了,嘴上說調(diào)整自己跟上時代,卻還是堅守過去,等待腐爛——沒人惦記的人會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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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磊作品《KTV包房》,布面丙烯,80x120厘米,2008年

說理想多么偉大,多么遙遠,其實大多是物質(zhì)上的要求。日子如果不是那么水深火熱,如果能在床上躺著,想躺多久就多久,那人生理想就真的實現(xiàn)了。

有一次回家,父母跟我說2008年去什剎海體??次耶嫯?,中午一起在新川面館吃了飯。父母覺得我過得特別苦,畫了一屋子畫,也賣不出去。我拍的電影在電影院里看不到,我的音樂永遠上不了春晚。在父母眼里,我還是個潦倒的飄浮在空中的理想主義者。但我還是請父母放心,我過得非常好。

現(xiàn)在比較普通的年輕人喜歡韓國明星,有點追求但沒什么知識的喜歡日本文化,愛做夢的喜歡美國電視劇,更閉塞一點的喜歡港臺流行文化。反正一代一代的年輕人長大了,歸屬感卻越來越缺乏了。

我老婆比我有文化,好多電影我根本看不明白,我老婆卻看得很有興致。和她好之前,我基本是個文盲,我雖然又拍電影又做音樂,但其實我聽的音樂很少,也不看電影。我們在一起生活之后,我才放下了許多對文藝作品的芥蒂,才慢慢了解什么是商業(yè)。我原來是喜歡走瞎道的人,現(xiàn)在才慢慢接受很多東西。我問我老婆為什么會看上我,她說她喜歡比她聰明的人。

2006年12月9日,我和她在成都的小酒館相識。2007年的12月9日,我們又在小酒館遇見了,命運不可阻擋地把我們連在了一起。當時她還是個20歲的大學生,而我已經(jīng)是個30歲的老哥了,而且窮困潦倒、糊里糊涂,還有女朋友和五只貓。我想小女孩的新鮮勁可能一陣就過去了,但她拼了命要和我在一起,大學沒畢業(yè)就跑來和我一起住了。之后我的人生徹底走向上升狀態(tài),幾乎做什么都能成功。雖然我依然討厭得像個慫孩子,但有她的幫助,我還是變得成熟了。我老婆從來沒有做過一般女孩會做的外國夢、中產(chǎn)夢,也沒在物質(zhì)上逼迫過我,所以雖然我不富裕,但我從來不會自卑。我們一起完成了兩部艱難的電影,一起經(jīng)歷了太多開心、閃光的事情。能和她在一起,我一生無憾,也希望我們能一起把“小白豬”養(yǎng)好。

好久以前,在北京一棟普通的老式六層單元樓里,一個帥氣的王子被囚禁在這里。他的工作就是撫養(yǎng)照顧一只小白豬,終日不得踏出房間半步。王子曾經(jīng)琴棋書畫樣樣出眾,并有無數(shù)女性朋友仰慕他。但王子在養(yǎng)育小豬的漫漫時光里淡忘了這一切,他已經(jīng)忘了自由的滋味,忘了人間還有享樂。隨著清苦、平淡的流逝,這個王子長得越來越帥了。這個王子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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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在成都

我有反大眾的人格,覺得別人喜歡的都是破玩意兒,看誰都不順眼。我與眾不同,不喜歡大眾口味,從來不去參加電視節(jié)目,也討厭媒體、討厭宣傳,去演出時,看到人很多就會煩躁。但最終我們還是呈現(xiàn)了幾天幾夜也欣賞不完的文藝作品。我老婆也是個特別叛逆的人,與眾不同,不喜歡大眾口味,所以會嫁給我。結(jié)果我們的孩子綜合了我們的優(yōu)點,雖然沒有毀滅世界的力量,但有毀滅一切的人格。

搖滾樂是邪惡的東西,是魔鬼發(fā)明的詛咒,只有真正的魔鬼才能駕馭它,那些不是魔鬼的普通人只會被它摧殘、毀滅。我就不是魔鬼,所以搖滾樂毀了我。

如果死的時候,有愛你的人陪在身邊,那會是最幸福的事。希望我死的時候,有愛我的人在我身邊,我不想做那個陪伴的人,我想做那個先死的人。希望死亡真的是一個更好的開始。

我覺得自己是個特別討厭的人,可是上天特別眷顧我。我對別人大都態(tài)度冷淡,喜歡挖苦人,放大他人的短處??刹还苁侵車呐笥堰€是陌生人,大多對我很友善,愿意幫助我,讓我總有一種復雜的感覺,很難受。我有這么好的命,不當皇帝真是浪費了。

什么也比不上開心,可是開心太難了。

這個社會需要的是老哥,不需要文藝青年,不需要知識分子。

北京是個特別有意思的地方,但越來越多有意思的人離開了,有意思的地方也消失了不少,快成為那些沒文化的、終日為一口飯奔波的、無聊的人的樂園了。

現(xiàn)在的人都喜歡看到一些比自己慘的人,拿他們?nèi)?,認為自己上了幾天網(wǎng),知識很豐富,生活比較優(yōu)越,就像美劇里的中產(chǎn)階級用自己睿智的大腦取笑不如自己的人。其實大家真的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反正我絲毫沒有優(yōu)越感,美不起來。

岳程突然給我打電話,說他結(jié)婚了,和那個愛爾蘭國花。想起我和岳程是八歲在少年宮學畫的時候認識的,之后一直混在一起,一起聽搖滾樂,一起學抽煙喝酒,一起考大學,一起蹦迪,一起玩樂隊。我人生中最快樂的少年時光都是和他一起度過的。1998年,他去了日本,之后我們每隔三四年才見一次面,他一直在日本打工搞設計,一直堅持做音樂。我們還在一起演出過。只是過了那么久,我和他還像沒頭蒼蠅一樣,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不變的還是對文藝的熱愛,努力不做一個庸俗的人。

這個故事表面上看挺讓人開心的,其實是個憂傷的故事。大多數(shù)時間,我們幾個人都是無法融入社會的,我們還是會向生活低頭,同時也會被瑣事牽絆。但幾個人在一起創(chuàng)造一段音樂、一段故事,這是其他體驗無法比擬的,這就是樂隊的魅力吧。如果沒有樂隊,我們幾個人也只是默默地度過時光,死的時候也沒有那么多光彩的瞬間可回憶。我沒有虛度我的青春,我不會對過去感到后悔。有愛,有恨,有很多難過,還有音樂,它們會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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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在北京雍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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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新褲子與雷朋眼鏡合作“重溫經(jīng)典”系列演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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