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投入青幫的懷抱
找到了“組織”
杜月笙又開始了窮困潦倒的生活。不過,杜月笙也是常有幸運的,在他潦倒度日的時候,他在鴻源生時的師兄王國生對他伸出了援手。
王國生離開了鴻源生后,在家人的幫助下開了一個叫潘園盛的水果行,正缺人手。王國生知道杜月笙是個機靈人,看他依舊貧困潦倒,就熱誠地拉他到自己的店鋪幫忙。
善良寬厚的王國生給杜月笙的待遇很是不錯,按月領(lǐng)一份薪水,逢年過節(jié)還要派送紅包。而且王國生從來不拿老板的臉色對他,總是客客氣氣,猶如兄弟,杜月笙像是找到了家一樣。
這樣的生活算不上多么富貴,但是吃得飽,穿得暖,住得安穩(wěn),比起之前那種苦不堪言的生活,杜月笙感到很滿足。
摸摸飽飽的肚皮,杜月笙時常偷著樂,然后悄悄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干,保住這衣暖飯足的安穩(wěn)日子,更要報答王國生的恩情。
如果杜月笙始終能保有這么良好的心態(tài),滿足于這種安穩(wěn)的日子,安安分分地干下去,若干年后他或許也會有自己的水果行,上海灘就會多一位精明能干的水果商。但是,命運不允許他這么平淡。
在十六鋪,杜月笙沒有一個親人沒有任何依靠,所以他不僅懂得珍惜友情的溫暖,更懂得多個朋友多條路的道理。但凡對他有點幫助的人,他總是傾情回報,雖然總是窮困潦倒,可一有點小錢他就會招呼窮兄弟們?nèi)コ灶D飽飯,所以,在杜月笙來到十六鋪的幾年中,結(jié)識了不少朋友。
長期為生存苦苦掙扎,獨自面對各色人等,杜月笙已學會去體察人情世故,也練就了比較敏銳的判斷力,加上早年又當過高橋鎮(zhèn)癟三的小頭頭,杜月笙總是顯得比同伴們要成熟和機智。遇到什么事情,他總是有不少點子,同伴們鬧了什么別扭糾紛,杜月笙也總能夠抓住要害,入條入理地把事情擺平。
慢慢地,杜月笙在同伴中有了一些聲望,同伴們都尊稱他為“月生哥”,遇到什么事情,他們都喜歡說:“讓月生哥來評評理?!痹谄D難的生活中找不到一點尊嚴的杜月笙很享受這種感覺。
他的這些朋友,除了一些賣水果的同行外,基本都是些混跡十六鋪的流浪兒、小癟三和小混混。這些流離失所、無人管教的孩子為了生存下去,常常不得不靠乞討、敲詐、偷盜、搶劫為生,本來就沒有多少是非觀念,再加上舊上海又是一個充滿欲望和罪惡、崇尚金錢的大染缸,更讓他們分不清黑白對錯。
他們雖然也羨慕杜月笙現(xiàn)在安穩(wěn)的生活,但是也并沒有覺得有多么了不得。大把的金錢,前呼后擁、吃喝享樂、肆意嫖賭那才叫暢快,所以,他們的理想不是做一個安分守己的水果商,而是做一個可以對眾人吆三喝四、為威作福、雄霸一方的霸主。英雄不論出處,有錢不講手段,他們最崇拜的人就是從小混混起家的黃金榮。
有幾個年歲比較大的朋友常常在杜月笙面前得意地吹噓他們的嫖經(jīng)和賭經(jīng)。女人,對于一個正值青春萌動期的青年人來說,實在是莫大的誘惑。而賭,對于杜月笙這個資深賭徒來說,吸引力更不待言。
杜月笙難免蠢蠢欲動,可一想起這難得的安穩(wěn)生活和王國生的知遇之恩,他就猶豫了。他很怕自己會丟掉飯碗,失去來之不易的溫飽生活,愧對困境中幫襯他的王國生。杜月笙強按捺住心頭的沖動,回絕了同伴們。
幾次游說不成,同伴們開始嘲笑他。對這幫朋友的友情,杜月笙是非常珍惜的,在白眼和嫌棄中長大的他,也很在乎在他們當中的那點聲望和“月生哥”的地位。杜月笙看著同伴們輕視的眼神,腦子一熱,去就去,有什么了不起的。
這一步,對于杜月笙來說意義深遠。從此杜月笙往屬于他的道路上一步步走去了。
嫖,杜月笙還可以有節(jié)有制。賭就不行了,一旦在賭臺旁坐一次,杜月笙就發(fā)現(xiàn)自己對賭是絕對缺少免疫力。他先從路旁的小賭攤開始,套簽子、擲骰子、押單雙。這種賭法簡單,輸贏也太小,杜月笙覺得不過癮,就又鉆進賭棚玩高級一點玩法,推牌九、搓麻將,一度還迷上了輸贏28倍的花會。漸漸地,他一天不吃不喝可以,一日不賭就難以度過了。
杜月笙過上了一種典型的流氓生活。當然,他小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個流氓了,不然也不會被舅舅趕出家門。不過,這時杜月笙的流氓生活已經(jīng)跟幾年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他由一個無意間走上流氓道路的少年變成了一個有意識地向流氓道路靠攏的成年流氓。
在杜月笙轉(zhuǎn)戰(zhàn)于各個賭攤賭棚的時候,認識了一個綽號叫“套簽子福生”的人?!疤缀炞痈I贝竺嘘愂啦?,小名福生,早年一手挽籃子,一手抱著骨簽子在小東門一帶擺攤設(shè)賭,后來混出點小名堂,開了一個稍大一點的賭場,成為一個小有勢力的流氓。
杜月笙常去他的賭場,陳世昌對乖巧機靈的杜月笙也很喜歡,兩個人很快相熟起來。
有一天,一個叫袁珊寶的朋友很熱切地叫住了他。袁珊寶是上海小東門人,在潘園盛隔壁一家水果行當學徒,袁珊寶臂力過人,打起架來不要命,對無依無靠的杜月笙卻歷來熱忱友善,杜月笙自然引為摯友。
袁珊寶壓低聲音有點神秘地對杜月笙說:月生,你知道嗎?那個“套簽子福生”是青幫的人,“通”字輩的。
“青幫的?”杜月笙睜大了眼睛。
在十六鋪摸拿滾爬這幾年,提的貨送的貨常常被人搶;賣個萊陽梨還要被人強收保護費,交不出就是一頓暴打;為和其他的小混混們爭地盤搶生意更是不知受過多少氣,吃過多少虧,挨過多少打,上過多少次當,受過多少委屈。杜月笙心里無時不在想找個靠山,有個強人罩著,只是苦于不知道任何門路,不認識任何高人。
原來,門路就在腳下,高人就在眼前,杜月笙感到很振奮。他無比熱切地渴望投入青幫的懷抱。
青幫的演變
加入青幫是杜月笙一生中一個重要的轉(zhuǎn)折點,他后來更是一躍成為上海青幫大幫主,被譽為“三百年來幫會第一人”,因此,我們必須先來了解一下青幫的來龍去脈。
青幫并不是到了近代才出現(xiàn)的,而是由來已久,只不過因為青幫素來采取的是秘密結(jié)社的方式來進行活動,故其真實狀況鮮為人知。
根據(jù)學者的研究,中國古代的秘密社會組織可以分為兩大類,即秘密教門和秘密會黨。秘密教門以宗教信仰的面貌出現(xiàn),以師徒遞傳的方式組成,以宗教迷信作為維系內(nèi)部團結(jié)的紐帶。因為這里宗教組織沒有得到官方的承認,所以又被稱為“民間教門”;又因為其活動的秘密性質(zhì),所以也被稱為“秘密教門”。青幫的前身羅教就是中國古代秘密教門的代表,此外,白蓮教、聞香教、八卦教等也都屬于秘密教門一類的組織。與秘密教門師徒相遞的結(jié)社方式不同,秘密會黨是以異姓結(jié)拜兄弟的形式出現(xiàn)的,通常以歃血結(jié)盟、焚表(即焚燒寫有誓詞的表文)結(jié)拜的方式來加入組織,以江湖義氣作為維系內(nèi)部團結(jié)的紐帶,要求會眾忠于誓言,恪守規(guī)約,嚴守會內(nèi)機密。中國古代秘密會黨的典型代表之一就是洪門,此外還有三點會、邊錢會等。
提到青幫的起源,就不能不提到一個人,他就是羅清。根據(jù)現(xiàn)存的青幫秘籍,青幫自身一般都認為明代羅清是其始祖,因羅清曾拜金純(號碧峰)為師,故又推金純?yōu)榈谝淮鎺煛?/p>
羅清雖然被視作青幫的始祖,但是羅清創(chuàng)立的其實是羅教,而不是青幫,羅教發(fā)展為青幫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然而不可否認的是,羅教在漕運水手中的流傳是與青幫的形成是直接相關(guān)的。
羅清在世時,曾當過運糧軍人,因此羅教在運糧水手中得以傳播,是很自然的事情。繼羅清之后,對羅教在漕運水手中的傳播起重大作用的是翁巖、錢堅、潘清三人。根據(jù)清代文獻記載:“明代時有密云人錢姓、翁姓,松江潘姓三人流寓杭州,共興羅教,即于該地各建一庵,供奉佛像,吃素念經(jīng),于是有錢庵、翁庵、潘庵之名。因該處逼近糧船水次,有水手人等借居其中,以至日久相率皈教。”另有記載說:“漕船北運之初,此二人(指翁、錢)沿途為人治病舍藥,諷經(jīng)祈禳,勸人持齋守法,死者斂錢瘞之,久而相率皈依。”由此可見,羅教開始在漕運水手中盛行起來,是明末清初的事情。需要注意的是,那時翁、錢、潘三人設(shè)庵傳教,主要是通過宗教慈善活動進行的,并沒有在水手中拉幫結(jié)伙之意。到康熙、雍正年間,水手羅教庵堂普遍興建,形成了杭州和蘇州兩大中心。在杭州最盛時共有70余庵。雍正五年(1727年),浙江巡撫李衛(wèi)查禁時,杭州北新關(guān)有庵堂30余處。至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再次查禁時,羅教庵堂仍有20余處。各庵都以始建人或改建人之姓氏命名。錢庵建立最早,且未經(jīng)改建,故稱“老庵”;翁庵由萬姓人改建,故改稱“萬庵”;潘庵經(jīng)王姓人改建,故稱“王庵”。各新建庵對于三庵都有一定的從屬關(guān)系。如李庵、劉庵、八仙珠庵、盤珠庵、劉庵、李庵、周庵、閻庵、石庵,“俱系錢庵分出”;劉庵、李庵、王庵、章庵、黃庵、虞庵、彭庵,“皆自翁庵分出”;清涼庵、王庵、劉庵,“系由潘庵分出”。江蘇蘇州的羅教經(jīng)堂分為兩大支。一支是羅教的分支石佛口王姓傳下來的大乘教,有削筋墩老堂及分出之南堂、北堂、閻堂和羅橋經(jīng)堂;另一支則是羅教正宗無為教,“由淮安錢姓傳至鳳陽閻姓,遞傳至蘇州”,有西來庵及分出之馬庵、閻庵和樓下經(jīng)堂。各堂“所傳徒弟及招接入教人等仍系糧船水手及內(nèi)河駕船之人”。這些庵堂都是在康熙中葉以后建立的。淮安在歷史上是漕糧交兌之所,由此看來,蘇州的羅教庵堂與杭州的錢庵是可能有某種淵源關(guān)系的。
水手羅教庵堂的功能最初主要是傳習羅教。供奉羅像、羅經(jīng)的禮拜地方是庵堂的主要部分,如翁、錢、潘三人在杭州建庵之時,只是“供奉佛像,吃素念經(jīng)”。庵堂的附屬部分是供水手居住之所,因該處逼近糧船水次,有水手人等借居其中,以致日久很多水手都皈依了羅教,由此而產(chǎn)生了其他功能:“復因不敷(水手)居住,醵資興建數(shù)十庵之多,庵外各置余地,以資守庵人日用,并為水手身故義(土冢)。每年糧船回空,其閑散水手皆寄寓各庵?!币虼耍痔玫母綄俨糠旨眲U大,蘇州的10個羅教庵堂,構(gòu)建的住屋竟達100余間。
水手羅教庵堂的發(fā)展與其他民間宗教庵堂的發(fā)展模式是相似的。如明代的長生教、元代的白蓮懺堂以及20世紀在新加坡興起的先天道庵堂,都是由田產(chǎn)或其他財產(chǎn)、信徒居住之所以及禮拜堂這樣幾個部分構(gòu)成的。
由此可見,從雍正年間到乾隆中葉,水手羅家雖然遭到打擊,但是井沒有完全褪去其宗教色彩。雍正五年(1727年)李衛(wèi)僅僅沒收了庵堂的經(jīng)卷和佛像,改為水手居住的“公所”,以為這樣一來就可以改變庵堂的性質(zhì),但這實在是個愚蠢的措施,并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有鑒于此,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清政府采取斷然措施,沒收經(jīng)卷、鏟平庵堂、驅(qū)散水手,這成為清代水手羅教向青幫轉(zhuǎn)變的一個重要轉(zhuǎn)折點。但必須指出,羅教與水手的單純結(jié)合,只能形成一種宗教組織,而不能形成一個幫會組織。羅教之轉(zhuǎn)變?yōu)榍鄮停€有待于漕運水手內(nèi)部組織的變化。水手羅教轉(zhuǎn)變?yōu)榍鄮?,與明清兩代漕運制度的變化有著密切關(guān)系。
漕運,即利用水道轉(zhuǎn)運糧食,特指中國歷代封建王朝為了供給宮廷消費、百官俸祿、軍餉開支和民食調(diào)劑而將征自田賦的部分糧食運往京師或其他指定地點的經(jīng)濟調(diào)遣,這種糧食稱為漕糧,運輸?shù)姆绞桨ê舆\和海運,而在水道不通處,也輔以陸運。狹義的漕運僅指通過運河并溝通天然河道轉(zhuǎn)運漕糧的河運而言。秦始皇北征匈奴時,曾自山東沿海一帶運軍糧往北河(今內(nèi)蒙古烏加河一帶),這可以看作是歷史上最早的漕運。西漢開始,漕運變成國家的一項固定的經(jīng)濟制度,每年都將黃河流域所征的糧食運往關(guān)中,也就是都城長安地區(qū)。然而漕運路途遙遠,又要經(jīng)過三門峽河險,耗費巨大,后來漢武帝時期開鑿了與渭河平行的人工運河漕渠,這才大大縮短了水運的路程。東漢時期,就更加便利了,因為建都洛陽,漕運路程較近,又不需經(jīng)過河險,所以在很大程度上減緩了漕運的困難。隋代在自東向西調(diào)運漕糧之外,還從長江流域征糧調(diào)往北方。隋煬帝動員大量人力開鑿通濟渠,聯(lián)結(jié)了黃河、淮河與長江三大水系,形成了溝通南北的新的漕運通道,也奠定了后世作為漕運主渠的大運河的基礎(chǔ)。此后歷代也都很重視漕運,為此,疏浚了南糧北調(diào)所需的水路網(wǎng)道,并且建立了漕運倉儲制度。清咸豐五年(1855年)黃河改道,運河淤塞,漕運開始越來越艱難,同時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漕運也逐漸變得不再是必需之舉。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清政府停止了漕運。歷代漕運保證了京師和北方軍民糧食的需求,有利于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政治的穩(wěn)定,但是辛苦的徭役和高昂的運費也給人民帶來了沉重的負擔。在歷史上,青幫的形成正是與漕運的種種弊端緊密相關(guān)的。
明代漕運,“法凡三變,初支運,次兌運,支運相參,至支運悉變?yōu)殚L運而制定?!边@里提到了漕運的幾種方式:“支運”,就是在淮安、徐州、德州、通州等段,由官軍節(jié)節(jié)接運;“兌運”,就是由官軍代運漕糧,百姓付予相應(yīng)的路費和耗米;“長運”,就是由官軍承擔漕糧的全部運輸。
綜觀明代漕運制度的演變,民運部分日益減少,而軍運漕糧占主導地位,并最終取代了民運。明初的軍運費用基本上由財政負擔。但兌運、長運法實行以后,運糧軍隊按照規(guī)定從人民那里取得的運輸費用,是否能應(yīng)付實際開支,就成為一個大問題。于是,“軍與民兌米,往往恃強勒索”,因官軍有耗米行腳收入,故“司倉者多苛取,甚至有額外罰”??傊?,各種弊端層出不窮,軍運制度到明末已是岌岌可危了。
清初承襲明制,每5年編審一次運糧軍籍,以阻止運軍逃亡,維持軍運制度,但毫無效果。到康熙中葉,軍運制度終于發(fā)生了重大變革:“康熙初每船運軍十名,至三十五年(1696年)改定為一名,余九名選募水手充之?!边@一變化對于水手幫會的形成具有重要意義。這時因為:第一,漕運水手的主要成份由軍人變成了雇傭勞動者,原來的軍事組織系統(tǒng)的管理辦法不再適用,這就為糧船水手行幫組織的出現(xiàn)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第二,由于存在著雇傭關(guān)系,就此而產(chǎn)生了雇傭和退雇、工錢多少、雇傭者內(nèi)部的爭雇及協(xié)調(diào)等一系列問題,需要水手們加強彼此間的團結(jié);第三,這些雇傭勞動者主要是游民,沒有家庭可以依靠,他們的歸次住所、養(yǎng)老病死都需要水手之間的相互扶助。水手行幫組織正是適應(yīng)了這些需要而產(chǎn)生的。
由于有關(guān)水手行幫組織的史料很少,我們目前尚無法確定它出現(xiàn)的確切年代。有的學者考證:“糧米幫始于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這個說法大約是可靠的,因為那正是運軍制度改革十年之后的時間。根據(jù)我們現(xiàn)在掌握的材料看,嘉慶、道光年間在船幫中出現(xiàn)了一些類似包工頭的“攬頭”或“薦頭”,他們是“一船水手之領(lǐng)袖,或數(shù)船之領(lǐng)袖也”。招募水手,處理事務(wù),必須經(jīng)過攬頭的同意,負責押運的運丁無權(quán)過問船上事務(wù)。這表明水手行幫那時已經(jīng)初步形成。但是,由于這些行幫組織不像江浙船幫那樣有羅教作為組織憑借,遠沒有發(fā)展到足以壟斷整個船幫的規(guī)模。而水手羅教與江浙船幫中的水手行幫相結(jié)合,則直接導致了青幫的產(chǎn)生。
從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以后水手成份的改變,到水手行幫組織的醞釀、產(chǎn)生,羅教在江浙水手中的流傳到雍正五年(1727年)的初次打擊,宗教色彩逐漸淡化。這是兩個互相交錯的歷史發(fā)展過程,青幫并不是水手羅教宗教色彩淡化過程的自然結(jié)果,而是這一過程與水手行幫組織的發(fā)展過程相結(jié)合的產(chǎn)物。
水手羅教的宗教色彩淡化,與水手成分的改變有著直接關(guān)系。雇傭水手的流動性較大,不像運糧軍丁那樣,與羅教庵堂有著長期的聯(lián)系。嘉慶年間有人供稱,江南船幫習教的人每年七八月間送香火錢到北京虎坊橋翠花胡同羅教佛堂,但清政府并沒能找到這個佛堂,這說明水手羅教早已脫離了與原來教主的聯(lián)系。乾隆十八年(1753年)水手繆世選在通州遇到羅清的后裔羅明中,“兩下都要起身,也不曾拜從他”,并沒有施行教徒對教主的禮節(jié)。經(jīng)過雍正五年(1727年)李衛(wèi)的取締,許多羅教庵堂的經(jīng)卷、神像被沒收,后來的管庵人對羅教的教義、經(jīng)典也淡忘了。這使得羅教庵堂的宗教職能相對削弱,而作為“糧船水手回空居住之處”的功能相對增強,加速了水手羅教與水手行幫組織的融合過程。因各庵對于翁、錢、潘三個祖庵各有其從屬關(guān)系,很自然地在江浙船幫內(nèi)部形成了三大派系。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清政府對庵堂的取締,迫使水手羅教把庵堂由陸地遷移到船上,出現(xiàn)了所謂的“香火船”。以香火船為中心,形成了具有宗教特色的水手行幫組織——青幫。
青幫分為翁、錢、潘三支,它們的傳法與成份各有不同,反映了它們與水手行幫組織結(jié)合過程的相異之處。根據(jù)青幫秘籍記載:“翁祖?zhèn)髻t不傳子(字),錢祖?zhèn)黝^不傳子(字),潘祖?zhèn)髯樱ㄗ郑┎粋髻t?!彼^“傳賢”、“傳頭”,實際上就是收攬頭、薦頭為徒,而直接招收水手行幫中的頭目為徒人被稱為“老官”,他們可以迅速控制一條船、幾條船以至整個船幫。因此,翁、錢二支,雖然“不甚收徒”,但在江浙船幫中的勢力卻極大,而潘庵一支則“廣收義士為徒”,沒有充分利用原有的行幫頭目以控制水手,收徒雖多,但勢力卻較弱。青幫各支與水手行幫結(jié)合的程度、特點不同,對于后期青幫的發(fā)展影響極大。由于翁、錢兩支較多地依賴于原來的水手行幫組織,在漕運船幫衰落下去以后,這兩支便隨之衰落,而潘庵一支則獲得了迅速發(fā)展。
清代漕船雇傭水手,要求身家清白。由于翁、錢二支收徒的要求嚴格,因此,清政府對于青幫各支的觀感也截然不同。陳文述寫道:“攬頭之外,另有二種,一曰老鶴。老鶴者,老官也,即老庵也。一曰拜師,則所來咸稱徒弟,新庵亦稱潘庵也,潘庵之先本潘姓,老庵之先本翁、錢二姓。……迄今翁、錢兩姓之徒,尚守其教,曾經(jīng)犯案及滋事之人皆不收錄,所來水手,尚聽約束,是名老庵。潘則飲博淫盜,一切無禁,故人樂從之。積惡之滑賊,叛案之逆犯,日久稽誅之巨盜,殺人亡命之兇徒,胥混跡焉。是老鶴所部,賢于拜師者矣。”看來翁、錢二支的收徒規(guī)矩,是根據(jù)官府的法令而立下的。
青幫作為羅教與水手行幫相結(jié)合的產(chǎn)物,還反映在其香堂儀式上面。青幫的香堂儀式分小香堂、滿香堂各種,儀式雖有繁簡之別,但基本程序是一致的。入幫弟子由引進師引進,然后由傳道師主持儀式,供奉翁、錢、潘三祖,唱焚香歌,拜本師,授以幫規(guī)、青幫知識,最后焚紙送祖歸山。青幫的請祖焚香贊詞、上供燒紙以及送祖禮儀基本上是模仿一般中國宗教的儀式,這是羅教的產(chǎn)物。而在香堂儀式上傳授有關(guān)漕運的知識,如漕運各幫的名稱、各省兌糧的米數(shù)、碼頭名稱等,則是漕運水手內(nèi)部舊有師徒關(guān)系的反映。這部分知識后來演變?yōu)榍鄮兔孛苤R的一個組成部分,在特殊情況下用以考察是否幫內(nèi)人的身份。
香火船是早期青幫的權(quán)力中心。掌管香火船的稱為“當家”,為一幫之首。由于翁、錢、潘三大幫各有其分支,同一大幫的分幫首領(lǐng)往往以香火船作為其議事場所,所以從香火船的分布大致可以看出青幫對于漕運水手的控制面。根據(jù)青幫秘籍記載,擁有香火船的主要有以下一些船幫:江淮四、興武四、興武五、嘉白、杭三、蘇前、湖州頭、?;葱l(wèi)、正陽衛(wèi)、吉安衛(wèi)、德安衛(wèi)、藍山半幫等。而在同一船幫內(nèi)又往往有多只香火船,這是青幫不同派別犬牙交錯的表現(xiàn)形式。有的船幫規(guī)模較大,當家的往往有幾個,分頭船當家、腰船當家、后船當家。從香火船的分布情況來看,除正陽衛(wèi)、德安衛(wèi)、吉安衛(wèi)和藍山半幫外,其余均屬江浙船幫。這與水手羅教傳播的范圍是大致相符的。清末民初“禮”“大”“通”三輩的青幫頭面人物,幾乎都是江浙船幫中的遺老遺少。因此,并不是所有的清廷船幫都轉(zhuǎn)化為青幫,只有一部分與羅教發(fā)生密切聯(lián)系并混合生長的、主要是江浙地區(qū)的船幫演變成了青幫。
在長期的發(fā)展過程中,青幫內(nèi)部逐漸形成了公認的十大幫規(guī):
一、不準欺師滅祖;
二、不準擾亂幫規(guī);
三、不準蔑視前人;
四、不準江湖亂道;
五、不準扒灰放籠;
六、不準引水帶跳;
七、不準奸盜邪淫;
八、不準以卑為尊;
九、不準開閘放水;
十、不準欺軟凌弱。
作為清朝漕運水手的行幫組織,早期青幫的基本斗爭方向仍局限于經(jīng)濟范圍。首先是進行販私活動。漕船販私自明代以來即屢見不鮮。封建政府也采取過一些變通措施,準許軍丁和水手販運一定數(shù)量的“土宜”。運河是南北重要的交通運輸線,一到漕運時節(jié),商人托運、軍丁水手自販,往往使漕船超過法定的載量,造成擱淺,威脅漕糧運輸。同時,漕船私販淞鹽北上,回空時又夾帶蘆鹽南下,也威脅著清政府的食鹽銷售制度。為了防止上述弊端,清政府對漕船的稽查十分嚴格。而要逃避和抗拒稽查,必須依靠水手內(nèi)部的緊密團結(jié)。
第二,索添工價。漕運水手的工價十分低廉,并遭到層層盤剝?!凹Z船水手,每年身工不過七千余文,原不足敷養(yǎng)贍”,而從兌費中提出賄賂領(lǐng)運千總、坐糧廳驗米費用以及倉場經(jīng)紀的費用即達二千六百兩之巨。因此,水手“索加身工,糾眾毆官,習以為常,恬不為怪”。在索添工價的斗爭中,青幫起了重要作用。如道光五年(1825年)各幫在水運途中聯(lián)合索添工價,浙江嘉白幫、杭三幫老官首先“傳出一紙,名曰溜子,索添價值”,接著十余幫水手先后效尤,迫使運弁旗丁答應(yīng)他們的要求。
第三,競爭就業(yè)機會。各個水手幫派之間雖然有其共同的利益關(guān)系,但是,當漕糧運輸逐漸減少,他們之間競爭就業(yè)機會的斗爭勢必激烈起來。水手幫會成為水手內(nèi)部競爭的天然的組織憑借。不過,水手行幫的上述斗爭在乾隆以前幾乎談不上什么規(guī)模,直到道光年間才逐漸頻繁和擴大。
青幫在政治上的消極態(tài)度是由其依附于清朝漕運制度的經(jīng)濟地位所決定的。他們“霸占幫職,視同己業(yè)”,這就勢必把漕運看成自己的私利,竭力加以維護,并通過嚴厲的家禮、家法來保證漕運任務(wù)的完成,而把斗爭局限于索添工價、抗拒查私、競爭就業(yè)等狹隘的范圍。長期的走私經(jīng)商活動、無休止的幫派斗爭也使以游民為基礎(chǔ)的青幫滋長了好逸惡勞、投機取巧、恃強凌弱等流氓惡習。以虔誠的羅教徒為主體的水手行幫,隨著時間的推移,正日益失去其純樸的本色,而轉(zhuǎn)化為流氓集團。
上海的青幫
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的海面上開始有外國的船艦耀武揚威,他們的船個頭更高,馬力更大,跑得更快。統(tǒng)治者發(fā)現(xiàn),海運比漕運更省時省力省錢,清政府于是漸漸冷落了漕運。
1855年,黃河發(fā)生洪災(zāi),運河改道,漕運被迫完全終止。在大運河上威風了100多年的漕船幫這下傻了眼,扯下曾經(jīng)高高飄揚的旗幟,拉下粗大的桅桿,茫然四顧,不能再運糧了,干什么呢?
這場變故對于漕船幫來說是場名副其實的災(zāi)難,大約四五萬名水手失去了固定職業(yè),加上為大運河漕運沿途提供服務(wù)的人在內(nèi),不下數(shù)十萬。
失去飯碗后的水手好多都參加了反清的太平軍和捻軍,或者當了土匪,自然更是被清政府視為眼中釘,嚴厲打壓,漕船幫面臨著土崩瓦解的危機。
但是,漕船幫的人不甘心立刻消聲匿跡,上天也不允許他們這么快就退出歷史舞臺。
19世紀七八十年代,在蘇北出現(xiàn)了一個叫安清道友的組織,讓奄奄一息的漕船幫起死回生了。
由于清政府允許漕運水手在運輸糧食時干私活,比如帶點貨物什么的,所以漕船幫就利用這個便利,從鹽價較低的北方偷偷運帶私鹽到南方,因此結(jié)識了好多鹽梟。蘇北的漕船幫的失業(yè)水手們不久就和當?shù)氐柠}梟們聯(lián)合起來,組成了一個新組織。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叫它“安清道友”。
19世紀末,在青幫舉步維艱的發(fā)展過程中,出現(xiàn)了一位傳奇人物:徐寶山。
徐寶山,江蘇鎮(zhèn)江人,出身貧寒,15歲就游食四方,廣交朋友。據(jù)說此人身材魁梧,武藝超群,刀槍棍棒無所不精。因其力大無比,經(jīng)常以寡敵眾,遂得渾名“徐老虎”。年輕時徐寶山在當?shù)貐⒓恿宿Z動一時“仙女廟劫案”,后被清政府捉拿并發(fā)遣甘肅,途經(jīng)山東時成功逃脫,隨后即潛入江湖成為一大鹽梟。徐寶山加入青幫后,廣收門徒,盛時黨徒曾有10000多人。
在近代青幫發(fā)展歷程中,徐寶山實在是位關(guān)鍵性的人物,不過,在他去世后,蘇北的青幫就大不如以前了,青幫好多分子都轉(zhuǎn)戰(zhàn)上海,其中包括他的兩個得意門生:張仁奎和高世奎。最終,上海成為青幫分子的最大聚集地,當然,也成為他們的衰敗之地。
上海開埠之后,很快成為全國海運的中心,失業(yè)的青幫水手和船工們覺得又找到了謀生的機會。對他們而言,回家鄉(xiāng)當雜工做土匪流氓,或者在蘇北做私鹽販子,都沒有一個安穩(wěn)的飯碗更為誘惑——沒有誰愿意整天在提心吊膽中過日子。
那些幫會頭子也對這里充滿了向往,上海是傳說中遍地黃金的傳奇之城,他們渴望來這里淘金并擴大自己的勢力,于是,大量抱著無數(shù)期待和幻想的水手、船工和把頭涌進上海。但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他們錯了,等待他們的是莫測的命運。
上海的確有很多的碼頭,也有很多的活可干,但是更有那么多雙眼巴巴地盯著。能夠找到正兒八經(jīng)、安安穩(wěn)穩(wěn)工作的幸運兒很少,更多的人是流落街頭。
面對著生存的威脅,他們好多人加入到偷搶、敲詐勒索的行列。為了更多的機會和活動地盤,他們又與“地頭蛇”流氓勢力相結(jié)合,為了在與流氓地痞團伙的爭斗和矛盾中取勝,青幫不再固守漕運人員的界限,開始在游民中吸收門徒。與流氓合流,身無他技的青幫開始從事販毒賭博、開設(shè)妓院、走私軍火、行劫窩贓、販賣人口、綁票勒索等罪惡勾當。
民國初年,上海青幫中輩分最高的是“大”字輩的“老頭子”,如張仁奎、高士奎、樊瑾成、袁克文、張樹聲、王德鄰、劉登階、曹幼珊、汪禹丞、步章武、徐朗西、陳其美等,總共也就十幾位。袁克文是袁世凱的二公子,清末民初的“名士”,文采風流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張樹聲,是馮玉祥西北軍中的著名將領(lǐng);徐朗西和陳其美是孫中山的得力干將;張仁奎做了幾十年的通海鎮(zhèn)守使,為人正派,官望也不錯。
大字輩以下的青幫中人就少有什么“高人”了,多是從事煙、賭、娼、盜、綁、殺的黑道流氓,比如“通”字輩的金廷蓀、顧嘉棠、葉焯山、高鑫寶、馬祥生、金九齡、季云卿、張嘯林等人。通字輩下面才是“悟”字輩,就是杜月笙這一輩的。
需要指出的是,上海的青幫成員除了這些流氓地痞之外,還有很多普通勞動者。那些幸運的就業(yè)者們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也紛紛拜師交友,希望通過幫會的勢力來保住飯碗,避免卷入失業(yè)者的洪流。據(jù)最保守的估計,當時上海的工人中20%都是幫會成員,其中大部分為青幫。
投入“組織”的懷抱
杜月笙和袁珊寶商量,一定要找到陳世昌,百般懇切,求他收他們?yōu)橥健?/p>
兩人向陳世昌說明來意后,陳世昌瞇著眼,打量著杜月笙和袁珊寶。袁珊寶膀大腰粗,是塊好料,杜月笙單薄瘦弱,不過好在他機靈乖巧,膽子大,也還不錯。陳世昌有心收下這兩個小伙子,不過還是要拿一拿姿態(tài)。陳世昌故意端著臉慢吞吞地對他們說:“加入青幫可什么好處都沒有,清規(guī)戒律倒是不少,你們可要想好了?!?/p>
兩個熱切的小伙子連忙點頭:“想好了,想好了,早就盼著這一天呢?!?/p>
“那好吧,”陳世昌壓低聲音,“三日后開香堂。那天半夜,你們在八仙橋的小廟等我?!?/p>
陳世昌怎么會想到,這個他不經(jīng)意間收下的小徒弟,在多年后竟然會坐上上海青幫的頭把交椅,成為擁有徒眾二三十萬的大幫主呢?
告別陳世昌后,杜月笙覺得心里很興奮,沒想到陳世昌這么痛快就會答應(yīng)了他。聽說青幫開香堂收門徒的儀式很神秘莊嚴,會是什么樣的呢?杜月笙每時每刻都期待著。
需要說明的是,早期加入青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著非常嚴格的程序。一般來講,想要投身青幫,必須有青幫前輩進行引導,而且本人必須得寫出一份入幫志愿書,內(nèi)中要詳切地陳述自己的入幫動機和意愿,這樣,介紹人就可以帶著這份志愿書來交給“引見師”。那些有了入幫意愿卻尚未正式入幫的人稱為“空子”(又作“倥子”),而所謂引見師,也就是帶著“空子”去跟“老頭子”見面的人。引見師如果表示滿意,就會再給他介紹一個“布道師”。這個布道師負責給“空子”講述青幫的歷史、宗旨、規(guī)定等,從而讓“空子”在入幫之前能夠?qū)η鄮偷那闆r有一個大體的了解。這一“培訓”過程結(jié)束之后,如果布道師覺著“空子”的表現(xiàn)還算合格,那么就可以準備一份正式的拜師帖子了。拜師帖子一般都是在正中寫上“信守不渝”這四個大字,“信守不渝”的上面寫的是“拜投某某某老夫子大人門下”,下面寫的是“自心情愿”四個字,而師父名字的旁邊還得寫上自己的曾祖、祖父和父親三代人的姓名,在“信守不渝”的旁邊要寫上引見師和傳道師的名號,在帖子的末尾則寫上本人的署名。另外,拜師帖子的反面一般還會寫著一句誓詞:“一祖流傳,萬世千秋,水往東流,永不回顧!”同時,跟拜師帖子附在一起的還得有一份贄敬金,其額數(shù)的多少視本人的具體情況而定,大多是10元或者20元錢。
接下來,也就是正式的拜師步驟了,因為在拜師儀式中要進行焚香叩拜,所以青幫稱此為“開香堂”。由于開香堂的儀式較為繁瑣,因此“老頭子”一般不會單獨給一個人或者三兩個人開香堂,而是等想要拜師的人湊夠了一定人數(shù)時,再共同舉行一場隆重的拜師儀式。開香堂的時候,為了壯大聲勢,同時也為了幫內(nèi)人相互認識一下,“老頭子”一般都會邀請一些幫內(nèi)的前輩和好友前來助威,因此每次開香堂都可以看成青幫人士之間的一場盛大集會。
經(jīng)過了這些程序,“空子”也就正式成為青幫中人了。
杜月笙不識幾個字,偷偷托相熟的識字多點的朋友寫好帖子。為了表明自己的誠心,把身邊所有的錢都包好紅包,只等著迎接那神圣的一刻了。
三天后的夜里,杜月笙和袁珊寶懷著激動和虔誠的心情來到陳世昌所說的小廟(青幫收徒,一開始是在船上,被迫轉(zhuǎn)為秘密組織后,為了安全起見,就選擇荒郊野外的小廟)。廟內(nèi),陳世昌和他邀請的捧場面、“趕香堂”的各位前輩都到齊了。
廟外,除了杜月笙和袁珊寶,還有十來個人,基本都是混在十六鋪上的熟面孔,打架斗狠的角兒。
等了一會,點齊人數(shù),引見師帶領(lǐng)這一隊空子到達門前,伸手在門上輕輕敲三下然后又四下,里面有人高聲問:“你是何人?”
按照青幫的規(guī)矩,在開香堂的儀式中,任何人都不能答錯一個字。因此,引見師不慌不忙而又非常謹慎地報出了自己的姓名,隨即又說道:“我今天是帶人特地來趕香堂的?!?/p>
里面又問道:“此地抱香而上,你可有三幫九代?”
引見師答道:“有!”
里面接著問:“你帶錢來了嗎?”
引見師再答:“129文,內(nèi)有一文小錢?!?/p>
這幾句對答,完全是照著青幫的規(guī)矩進行的,并無分毫差錯,因此里面的陳世昌就吩咐廟祝(即寺廟中掌管香火的人)打開廟門。隨即,引見師便把這十幾個前來拜師的人領(lǐng)到了神案之前。等他們?nèi)歼M來,廟祝就又將兩扇廟門穩(wěn)穩(wěn)地關(guān)好。
杜月笙抬眼一瞧,只見大殿里香煙繚繞,燭火搖曳,又見到神臺上放著17位祖師的牌位,正當中的一位是“敕封供上達下摩祖師之禪位”,而“老頭子”陳世昌正端坐在一張靠背椅上,他的兩旁則排列著兩行陳世昌邀請來撐場面的青幫前輩。
杜月笙正看得愣神的時候,有人端來了一盆水,從本命師(也就是杜月笙等人所要叩拜的“老頭子”)起,按著輩分次序,一一凈手。他滿心虔敬地洗了又洗。
大家按照規(guī)矩凈好手之后,又有一大海碗的水被人端了過來,接著大家又從本命師依次傳下去,一人一口。喝過凈水,就算齋戒過了,從而可以專心致志地迎接神祖了。
隨后,抱香師走出行列,高聲唱起了請祖詩:“歷代祖師下山來,紅氈鋪地步蓮臺,普度弟子幫中進,萬朵蓮花遍地開。”在抱香師唱詩的同時,杜月笙隨著其他人在各祖師的牌位前焚香叩拜。
唱詩之后,抱香師宣布:“本命師參祖!”
這時,陳世昌離座就位,面向神壇,先默默念了一首神詩,然后自報家門道:“祖師在上,弟子上??h人陳世昌,給諸位祖師敬香?!彼麍笸晷彰螅中辛艘粋€三磕頭的大禮,而在他的背后,在場的所有人也全都跟著陳世昌一同向著神壇叩頭。
接下來,杜月笙等新人就跟隨著引進師參拜本命師陳世昌,再依次參見在場的各位青幫前輩。而后,杜月笙等人又每人手持三炷香,一齊跪在地上,恭聽傳道師介紹幫內(nèi)的歷史。待傳道師介紹完畢,本命師陳世昌俯望著那些跪在地上的新人問道:“你們進幫,是出于情愿,還是人勸啊?”
新人們異口同聲地回答:“出于情愿!”
聽了這話,陳世昌就厲聲教訓道:“既是自愿,要聽明白,本青幫不請不帶,不來不怪,來者受戒,進幫容易出幫難,千金買不進,萬金買不出!”
新人們諾諾連聲地回答:“是,是!”
至此,拜師儀式也就基本結(jié)束了,不過,如果本命師愿意,一般還會有最后的一項,那就是本命師訓話,也就是給新徒弟上青幫的第一課。
青幫規(guī)則強調(diào)遵從前輩,保守秘密,嚴禁通奸和偷盜,同時也摻雜了不少儒家仁義禮智信的說教。其中他們最看重的是“俠義”二字,早期的青幫成員就認為自己是豪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是不僅為自己,也是為其他被壓迫者和被剝削者出頭的好漢。
和早期的青幫相比,上海的青幫雖然變化很大,干著不少見不得光的勾當,但是,“俠”字仍然是他們所強調(diào)的,有難同當,有福同享,同生死共患難就是他們的信條。那種該出手時就出手,該出錢時就出錢,該玩命時就玩命的慷慨之士仍然是他們最崇拜的偶像。
杜月笙無比認真地聽著,生怕錯過一個字。這是自從他8歲離開學堂后上的第一課,也是最重要的一課。在這一課上,他學到了不少東西。
從其他人的故事中,杜月笙覺得自己參透了青幫的部分奧妙:要想在幫內(nèi)取得信服,贏得擁戴,最好先做到一個“俠”字。
成名后的杜月笙歷來以對朋友揮金如土、注重情義著稱,因為他懂得,幫內(nèi)首推的一個字就是“俠”。他能夠在臥虎藏龍的青幫中脫穎而出,成為一呼百應(yīng)的頭面人物與此有很大關(guān)系。
從陰暗荒涼的小廟出來,夜已經(jīng)很深了。同參弟兄們依然很興奮,吵吵嚷嚷說個不停。只有杜月笙很沉默,他抬頭看看天,仿佛看到了自己微弱的希望。
污泥中的小泥鰍
知道杜月笙加入青幫后,王國生開始讓杜月笙專任跑街。上十六鋪碼頭提貨銷貨,到同行間送貨收款,都是杜月笙的事。
在當小學徒的時候,杜月笙也干過跑街,不過那時的小跑街常常受人欺負,可現(xiàn)在加入了青幫就不同了,剛剛還對他怒目相向的惡漢,說幾句切口“盤考”一番,很快就變成笑臉相迎的兄弟了。與人打架受人欺負,也有更多的人幫忙出頭了,這些都讓他感到無比振奮。
杜月笙的跑街工作基本是路路暢通,加上他為人機巧,善于和人打交道,在十六鋪許多家水果行的跑街中,他成了干得最出色的一個。王國生覺得自己沒看錯人,心里很滿意。他沒想到,他的煩惱也很快就來了。
每天在各家水果店間跑來跑去,這可不是杜月笙心目中的理想生活,他向往的是為所欲為、暢意江湖的生涯?,F(xiàn)在,就憑每月拿那么幾個錢,莫說發(fā)家風光,就是擁有個王國生這樣的小水果店,也不知道要辛辛苦苦奮斗多少年。
在他心里,要想發(fā)財,唯賭則靈。
杜月笙又開始沉迷于賭了,杜月笙在賭博方面的精神頭兒是很少能有人比的,他常常忘了白天黑夜,一連兩三天不下臺桌是常事。
流連于賭臺的杜月笙自然不能盡心盡力工作了,潘園盛水果店常找不到杜月笙的人,甚至三五天不見他的人影。王國生很著急,看見熬得雙眼通紅、哈欠連天的杜月笙,就忍不住責怪:“月生,玩歸玩,可總得有個限度,總不能這么通宵達旦的,連生意都做不成?!倍旁麦线B聲應(yīng)著,可是賭癮上來又實在熬不住,還是照去不誤。
當小店員的那幾個錢,自然不夠杜月笙賭的,很快他便囊中空空了。他開始挪用店里的錢,只要有錢過手,他就先拿來賭一把,贏了的話,公款歸公,剩下的錢就和兄弟們好好吃一頓。輸了呢?反正有賭不為輸,又去偷偷挪用店里的錢,希望贏一把趕緊彌補虧空。
可是越著急贏錢越是輸,虧空弄得越來越大。想想王國生在他落魄街頭的時候拉他一把,不僅給他一份安穩(wěn)的工作,還待他親同兄弟,真可謂是恩重如山,而自己不僅沒有好好報答,反而給他偷偷弄了這么多虧空,杜月笙覺得實在沒臉面對王國生。他索性再不回王國生的水果店,又一次開始流落街頭。
重新游蕩于十六鋪街頭的杜月笙不再像上次那樣感到那么凄惶無助了,這全因他是幫會一員。
剛從潘園盛出來時,杜月笙做過“花會”的“航船”。
花會是一種流毒甚廣的賭博方式。花會一共有36門色,每色由一古人的名字、官名和屬相組成。比如:林太平為皇帝為龍,王坤山為宰相為虎,黃志高為宰相為黃狗。內(nèi)容離奇荒誕,毫無意義,但賭徒們卻視為金科玉律。設(shè)賭者將寫著這些人名的花布扎緊高懸梁上,賭客選一個人名并注上所押的賭注,投入一個木柜里。等大家都押完注,忽然炮竹喧天,臺前的人把彩筒一抽,布卷徐徐展開,花神的名赫然出現(xiàn),押中了的照賭注賠28倍?;〞惶扉_兩筒,因為賭徒眾多,怕官府干涉和流氓集團的“黑吃黑”,花會一直處于秘密或半秘密的狀態(tài)。
為了招攬賭客,賭場就派出大批能說會道的兜攬者,稱之為“航船”。男航船專跑商號、店鋪、伙計、小攤販、手工藝人、車夫;女航船專跑女宅,引誘女眷、女廚、女傭、老媽子、小丫頭。
杜月笙初做航船時還老老實實,拉到生意,就規(guī)規(guī)矩矩往彩筒里送,后來就做手腳挪用賭客的賭本。這下可好,杜月笙賠不出錢,又怕賭客追究,一旦秘密被揭穿,就有可能吃賭場打手的棍棒,心虛的杜月笙不敢再去花會了。
花會不敢再去,可還有江湖上的兄弟們呢,找他們自有門路。
前面已經(jīng)說過,近代上海的青幫已經(jīng)流氓化了,尤其是混跡于十六鋪的那些青幫分子,大多干的是坑蒙拐騙偷、敲詐勒索的勾當。杜月笙與他們?yōu)槲?,能吃的也不過是這口飯,杜月笙聰明,很快就摸清了其中門道。
比如,在輪船上接“小貨”(茶房水手從香港等處帶來的走私貨物)。碰上店家派出接收這種小貨的伙計,杜月笙一幫人就蜂擁而上,惡狠狠地說:“你們都是背上背了招牌的(指有店家依靠的),我們是日吃太陽,夜吃露水的?!钡昊飩兣錾纤麄?,只有自認晦氣,被迫把貨物留給這幫“日吃太陽,夜吃露水”的惡煞。有時候杜月笙他們接到這幫小貨還不付現(xiàn)款,當輪船要離開碼頭時,就躲起來不見面。
還有一種勾當,是在黃浦江上拉船。上海附近,平湖、嘉定一帶,常有農(nóng)民用小船運一些瓜果、蔬菜來上海販賣,杜月笙等人常在半途把小船攔住,口稱要買,跳上船去,把小船故意弄得搖晃不定,如果農(nóng)民說已經(jīng)有了老主顧,他們就把錨拋在江里,強橫霸道,非到農(nóng)民答應(yīng)不可,然后他們再轉(zhuǎn)手去賣,賺好幾倍的價錢。
一段時間下來,黑道江湖的十八班武藝,杜月笙基本上已是樣樣精通了。像在輪船上下岸的時候,混在搬運工人中乘機掠奪偷竊,或者趁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攔住單身旅客,強行索要所謂“碼頭開銷”。
1911年,杜月笙的大名出現(xiàn)在報紙上。
捕房解冒探索詐杜月生至案請訊。人和棧伙呂和生,茶房朱彩心廩稱寓客帶有煙具吸煙,杜月生等二人前來,指商人棧中私售洋煙,言如能出洋五元,可免拘解公堂,否則,定當重罰。商人系生意人,不欲多事,當給杜月生五元,有賬簿書明為憑。杜供:小的與張阿四同去,實系張起意,現(xiàn)張不知匿在何處,小的分用一元。余洋均張取去是實。
從這則報道中我們可以看到,杜月笙敲詐的手段已經(jīng)很老道,被抓獲時又自己一身擔當,讓他的同伴張阿四逃脫。應(yīng)對巡捕時更是狡猾,不僅巧妙地推卸罪責,還可以少交贓款。
顯然,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磨礪”,杜月笙已經(jīng)成為一個標準的流氓、惡棍了。他依然慷慨、聰明、打起架很勇敢,但最讓同伴們欽佩的是杜月笙無論什么時候都表現(xiàn)得很沉著。他看起來比他的同齡人要成熟很多,他幾乎沒有過大怒或大喜,說話不多,臉上的表情總是很平靜,制定起作案計劃來總是周到細致,無論在什么狀況下,他總是頭腦比別人更為冷靜、更有擔當。慢慢地,杜月笙成了十六鋪小有名氣的流氓小頭目,同伴們對他充滿了由衷的熱愛和尊敬。
在杜月笙初闖江湖的這段生涯中,仍然孜孜不倦于他最鐘愛的賭博。有的時候賭的一點錢都沒了,他忠心耿耿的兄弟比如袁珊寶等,就心甘情愿地把衣服當?shù)?,換點錢讓他接著去賭。
這份“患難情義”,杜月笙自然永遠不會忘懷,把袁珊寶視為終生摯友,親逾兄弟。袁珊寶對杜月笙亦是畢生追隨,杜月笙在華格阜路營建豪宅時,袁珊寶就蓋了一幢房子在李梅路,和杜月笙的住宅前后相連,以便可以和杜月笙經(jīng)常走動。
同伴們這種死心塌地的擁戴和追隨,常常讓杜月笙感到幾分滿足和虛榮。每每作案成功,帶著兄弟們吃頓飽飯,甚至偶爾領(lǐng)著他們大搖大擺地出入賭場花叢時,他的心頭也總是會有一絲自得。
但是杜月笙心里更明白,比起被巡捕追拿時的惶恐、作案時的忐忑、與同伙血戰(zhàn)時的恐懼、饑腸轆轆時的無奈,那點小風光實在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最讓他感到難以忍受的是,每當衣冠楚楚的人士看到他和他的兄弟們時,眼里總是寫滿了戒備和鄙夷,這種眼神總是把他深深刺傷,讓他感到憤怒和屈辱。他在心里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出人頭地,體面風光地走在眾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