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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國亡父喪

彪炳千秋馮太后 作者:姜越


馮氏出身于皇室宗親,自小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由于時局動蕩,國家被北魏所滅,馮氏一家也只能投靠于北魏,而父親卻因為“莫須有”的罪名慘遭殺害,整個家族分崩離析,她也被沒入宮中為奴。國亡父喪,小小年紀的馮氏卻異常堅韌,沒有因此氣餒,她雖入北魏過著奴婢的生活,但在姑母、常氏的幫助下,在北魏的王宮中堅強地生存著,找準機會,一步步向上爬。因為她始終記得父親的教誨,那就是記住自己的家族是有著高貴血統(tǒng)的,絕不甘于平庸。

出身于名望之家

在中國歷史的浩瀚長河中,北魏是一個少數(shù)民族統(tǒng)治的王朝,它的歷史因為一個女人而改變了軌跡。在這個過程中,令后人無法忽視一個女政治家的作用與價值——她就是北魏的馮太后。

她出身高貴,伴彩云而誕,不僅蕙質(zhì)蘭心而且果敢堅毅;她被命運捉弄,幼年便身遭家變,父母雙亡,兄妹分離;她工于心計,懂得深宮中的生存之道,小小婢女韜光晦跡,最終也能臨朝而治,寵溺男寵,帷幕之后的她掌握了北魏的發(fā)展與變革。難怪后人將這位縱橫草原大漠、胸襟廣闊又富有男子氣魄的千古一后稱為“一代女梟”!

馮太后是上黨潞縣(今山西省東南部)人,本名不詳,她雖生于亂世,但出身極為顯赫,據(jù)史料考證,馮氏先祖的高貴血統(tǒng)可追溯至春秋戰(zhàn)國時代。

馮氏一族本姓畢,始祖畢萬,因軍功赫赫被晉獻公封為魏國大夫,確立了自己尊貴的地位。晉獻公去世之后,畢萬也因時擴張了自己的勢力,為了凸顯自己的身份,便以封地名“魏”冠之以姓。其子嗣在“三家分晉”之后,正式建立魏國,魏國曾一度國富民強,雄踞一方。直至公元前225年,魏國被秦軍所滅。國破家亡,魏氏一族也瞬間分崩離析,四處流亡,其中一支便流落于今山西境內(nèi)的馮鄉(xiāng)。

因局勢動蕩,也為了族人生存的安穩(wěn),魏氏便據(jù)落腳之地名改為馮氏,隱姓埋名茍且偷生。

幾個世代的連綿動蕩,使得馮氏一族也不得安穩(wěn),西晉“永嘉之亂”后,馮后的高祖父馮和將全家遷至今上黨潞縣,繼續(xù)韜光養(yǎng)晦,休養(yǎng)生息,在混亂的環(huán)境中不忘教育兒女,為的是終有一天能建功立業(yè),求取功名,復(fù)興家業(yè)。

馮氏一族的興衰與北燕國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其伯祖父與祖父相繼任北燕國兩代君王。十六國混戰(zhàn),局勢瞬息萬變,風(fēng)起云涌,而馮氏一族卻又開始了仕途上的興盛。

馮后的伯祖父馮跋,字文起,乳名乞直伐,為人沉穩(wěn)睿智,自幼酷愛排兵布陣,在后燕慕容熙統(tǒng)治時期任鐵騎將軍。

據(jù)野史資料記載,在后燕時期,馮跋所居府邸上空經(jīng)常出現(xiàn)類似海市蜃樓般的奇景,云霧繚繞中似有仙境一般。雖有時清晰有時模糊,但亭臺樓閣幾乎都能依稀分辨清楚。市井之人向來對這種神異之事甚感興趣,傳得神乎其神,甚至有人傳言說,曾親眼看過馮府上空白晝冷光貫穿黑云之景。這些流言不僅在勾欄瓦肆之間流傳,也相繼傳入宮廷內(nèi)院,這也逐漸引起了慕容熙的警惕。慕容熙本就生性多疑,為政期間不僅治國無方、賦稅沉重、民不聊生,又荒淫無度、貪戀女色。馮跋一方面不忍百姓生存之苦,另一方面也深感慕容熙對自己的種種戒備,遂聯(lián)合高句麗貴族慕容云家族及一眾兄弟舉兵造反,最終推翻了后燕,建立了北燕國。

建國后,馮跋推舉慕容云為天王,自己屈居北燕的最大幕僚,掌管軍國大政,是真正的無冕之王,在朝野上下也頗具威望。相傳,曾經(jīng)在馮跋屋頂出現(xiàn)過的奇幻之象,在北燕國建立之后又再次出現(xiàn),城中百姓多有目睹,引起都城種種猜測。

馮跋卻很內(nèi)斂,對手下約束也很嚴格,對這些子虛烏有的坊間傳言也盡量制止。可慕容云在被擁立為王之后,自知沒有馮跋功德顯赫,猜忌之心漸起,深恐馮跋等人會加害自己,于是大量培養(yǎng)自己的心腹及死士。但這些豐厚的賞賜并沒有換得這些死士的忠心,俗話說飽暖思淫欲,優(yōu)渥的薪俸及賞賜卻使得這些人愈發(fā)飛揚跋扈、貪得無厭,不知天高地厚,對朝臣不加禮待,在外欺行霸市,朝野上下無不怨聲載道。

其中兩名心腹離班、桃仁,最得慕容云信任,但也就是這兩人,在欲望的驅(qū)使下,居然做出了弒君之事。馮跋命人誅殺離班、桃仁,迅速平息了這場動亂。隨后,本就在朝野上下深得人心的他也在大家的擁護下,被推上了燕王的寶座。馮跋即位之后,改年號為太平,國號未變,仍稱大燕,史稱北燕。

馮跋勤于國政,重視百姓民生,稱帝之初便頒布了一系列政策,諸如減免賦稅徭役,放寬刑罰,勉勵百姓勤于耕織,督導(dǎo)官員植樹造林,不得侵擾百姓,避免前朝弊政等。

馮太后祖父名馮弘,字文通,在北燕建立之初被慕容云任命為征東大將軍,兼中領(lǐng)軍,同時還被封為汲郡公。而在馮跋取得北燕國王之位后,他又被改封為中山公,掌握整個禁軍兵權(quán),同時又兼任尚書左仆射等職??梢哉f,馮弘深受馮跋信任,是馮跋的左膀右臂,對大燕國可謂忠貞不貳。難得的是,他也非常擁護馮跋的統(tǒng)治,曾為馮跋平定內(nèi)亂。

在馮跋的兄弟中,馮萬泥、馮乳陳也算是驍勇善戰(zhàn)的兩員猛將,也曾為北燕國建國立下汗馬功勞。但在這之后,馮跋與這兩兄弟卻產(chǎn)生了一些誤會。馮萬泥、馮乳陳二人自認勞苦功高,朝堂之上應(yīng)位列三公有余,但馮跋卻看重二人的軍事才能,將其派往邊遠重鎮(zhèn)幽平二州與并清二州。對于一心想在朝廷當官的兩兄弟來說,這一任命不能不說是一個打擊。而后,馮跋對周邊各國的異動一直保持著一定程度的警惕,因而并沒有按期將其召回。

兩兄弟心懷怨恨,開始暗中串通,意圖將馮跋拉下皇位。終于,在北燕太平二年(410)的寒冬,二馮于白狼地區(qū)(今遼寧省西南部)會合,聯(lián)合兩方軍力,發(fā)動兵變。

馮跋在得知這一消息后,迅速派馮弘與衛(wèi)將軍張興率領(lǐng)兩萬兵馬前去鎮(zhèn)壓。馮弘自然理解馮跋派自己前去平叛的目的,雙方畢竟還是宗室至親,最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馮弘先對二人曉之以理,馮跋登位是民之所系,我們眾兄弟更應(yīng)該齊心協(xié)力輔佐王兄,又何必同室操戈。我們可以估計,當時馮弘的勸降必定是感人肺腑、聲淚俱下的,打的就是一張溫情牌,史料記載,馮萬泥聽了馮弘一席話之后翻然悔悟,交出兵權(quán),投降朝廷。而馮乳陳是個粗人,性子火暴急躁,全然不買馮弘的賬,堅持與朝廷作對。

馮弘看馮乳陳執(zhí)迷不悟,也容不得他。在張興的指揮下,馮乳陳果然中了埋伏,兵敗如山倒,叛軍被一網(wǎng)打盡,而馮乳陳也被馮弘斬首示眾。白狼一役后,馮弘不僅在朝野上威名大振,也被馮跋愈發(fā)器重。

在馮跋執(zhí)政晚年,因身染重病,被寵妃宋夫人利用。宋夫人經(jīng)常假傳圣旨,斷絕了君主與朝臣的聯(lián)系,妄圖掌握朝政。馮弘也是迫于無奈,便暗中發(fā)動兵變。糊涂的馮跋聽說馮弘發(fā)動了兵變,氣絕身亡。太子馮翼率東宮侍衛(wèi)反擊馮弘,但以失敗而告終。馮弘遂以王室幼弟身份登位,并將馮跋的一眾子孫全部賜死。而馮弘為了顯示自己的仁德,安定天下人心,賜馮跋謚號“文成皇帝”,廟號太祖,并將馮跋的遺體安葬于長谷陵。

馮太后的父親為廣平公馮朗,是馮弘原配夫人樂浪王氏的兒子,太子長樂公馮崇為其同母胞兄。馮弘廢黜王氏后位之后,馮崇太子之位也被廢。馮朗見北燕大勢已去,便勸說自己的兄弟一起歸順北魏。于是,在公元432年,也就是北燕太興二年五月,馮崇向北魏獻出了自己的封地,歸順北魏,被北魏封為都督幽平、車騎大將軍,封遼西王,并授職權(quán)。而馮朗也被封為西郡公,被任命為秦州、雍州刺史。就這樣,隨著北燕被北魏所滅,馮氏先祖所打下的帝國也隨之坍塌,家道中落,淪為北魏的臣民。

馮氏一族在北魏雖為人臣,但至少也身居官職,是王公世家,家中一女(即馮太后姑姑)還有幸選入宮闈之內(nèi),為拓跋燾之左昭儀,馮家也算名門望族。

馮太后的母親也出身名門世家,樂浪王家人,樂浪即現(xiàn)如今的平壤地區(qū)。樂浪在兩漢時期還是漢朝的一個郡縣,經(jīng)歷魏晉五胡十六國的紛亂,逐漸并入高句麗版圖。

從大燕國建國之前,馮氏一族就與高句麗交往甚密,后燕君主慕容云的家族就是高句麗國國王后裔中的一支。前燕皇帝慕容皝在攻打高句麗時,將西部的一些高句麗人遷入后燕境內(nèi)(今遼寧省錦州市西北部),慕容云家族就在其中。馮跋在后燕時就看重慕容云為人謹慎,氣度非凡,便與之交好,之后又一再勸說慕容云,并將其推為盟主,一起造反起兵,后又將其推上了君主之位。因而,馮氏與高句麗的交往由來已久,之后貴族間的通婚也是平常之事了。

馮弘就曾娶樂浪公主為妃,而馮太后的母親王氏就是馮朗在家道盛時所娶之妻,也是樂浪的一位公主,家教甚好。馮氏一族的基因里有著一種向往權(quán)力的欲望和勇氣,經(jīng)常展示出一種驚人的、不甘平庸的精神氣概。但他們也懂得審時度勢,關(guān)鍵時刻也可以委身人臣,甚至成為封建王國的階下之囚,隱姓埋名,以保全家族血脈。

馮太后畫像

馮太后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的生命中延續(xù)了家族特有的熱血氣性,在家道中落之后,也能夠養(yǎng)精蓄銳,觀察時局,伺機而動。這樣的性格也決定了她跌宕起伏、叱咤風(fēng)云的一生。

投降北魏

馮氏一族最大的傷痛莫過于投降北魏,這個高貴的家族一夜之間從皇族變成了他人臣下,這種傷痛深深地印在了每一個馮家人的骨髓之中,每天過著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

而北燕與北魏的交鋒,從馮跋登基伊始便已然開始。鮮卑人建立的北魏朝廷,在北燕建國初期已經(jīng)威震六合,成為北方最大的強國,北魏一直虎視眈眈,盯著北燕這只肥碩的羔羊,妄圖將北燕的國土變成自己掌握下的番邦。因此,北魏皇帝聽聞馮跋平定了內(nèi)亂而被擁護登基之后,便派了使者于什門出使北燕,并暗中授意于什門要態(tài)度強硬,必要時可挑起爭端,為北魏出兵討伐找到合適的借口。

于什門領(lǐng)命后便出使北燕,前往北燕都城龍城(今遼寧省朝陽市)。月余,于什門到達龍城,卻沒有在城中的客棧落腳,而是宿于城外的一家小旅店中。

安置妥當之后,于什門便派出一名隨從進宮去通報,這名隨從見了馮跋也擺足了架勢,面對北燕皇帝馮跋一點也不恭敬,開口便要求馮跋前往城外接受北魏皇帝的詔書,并迎接北魏使臣于什門入宮。

見這名隨從如此放肆無禮,馮跋大怒,命人立刻將他拉出去杖殺,同時,令人立刻前往于什門落腳的旅店,抓于什門入宮面圣。

于什門被宮里侍衛(wèi)強行拉入宮中,他一路叫嚷辱罵,說馮跋不尊重北魏使臣,其罪當誅。好不容易進了皇宮,他見了坐在龍椅上的馮跋面無懼意,堅持不肯向馮跋下跪。

于什門傲慢的態(tài)度徹底激怒了馮跋,貼身侍衛(wèi)立刻會意,幾個人圍上來強按住于什門的頭,又使勁踢他的膝蓋窩,想讓他跪下。于什門一直掙扎,并沖著馮跋厲聲說道:“這就是燕國的待客禮節(jié)嗎?漢人的禮義廉恥也不過如此!今我大魏皇帝傳詔,馮王接旨后使臣入朝合情合理,只要馮王接受了詔書,又何須這般費事。”

馮跋不等使臣說完,就命人將于什門帶下去關(guān)起來,不讓他與外人接觸,沒有圣諭任何人不得探視。

于什門雖然被關(guān)了起來,但仍舊不肯向馮跋低頭,每天都在房間里咆哮抗議,要求馮跋接受詔書,放自己出去。因為于什門單獨被拘禁,沒有攜帶可換洗的衣物,又不能隨便沐浴,于是整個人又臟又臭,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爛爛,衣不蔽體。馮跋知道之后便派人送幾件好一點的衣服給于什門,但于什門并不領(lǐng)情,將新衣服全部扔到了屋外。

馮跋去看他時,于什門故意脫下自己的褲子,將褲子披在身上,背對著馮跋,對馮跋不理不睬,用這種無聲的方式羞辱馮跋。久而久之,馮跋對于什門的這些伎倆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有時馮跋身邊的侍從都看不下去了,幾欲殺之。馮跋還會勸說身邊的人:“他同你們一樣,都不過是忠心護主之人,何必與之計較呢?”因為馮跋的寬容之心,于什門在囚禁期間并沒有受到苛待,足見馮跋的仁政治國的胸懷。

但馮跋對于什門的仁慈和寬容并未見什么成效,而北魏在龍城安插的細作也將于什門被強行帶入宮中的事情報告給了北魏皇帝。這正是北魏想要的結(jié)果,為他們合理出兵北燕找到了借口。于是,拓跋燾立即派人整頓軍隊,配備糧草,為討伐北燕做準備。而此時,北燕的王公大臣也正與馮跋商討該如何處置于什門,有的大臣認為于什門“有辱大燕”,強烈要求馮跋盡快將其斬首示眾,告誡北魏;也有的大臣不贊成這種做法,比如太史張穆就勸馮跋要以大局為重,魏國現(xiàn)在畢竟兵強馬壯,這次出使很可能是個陷阱,實在不宜和他們硬碰硬,應(yīng)放于什門等人回去,與大魏建立友好邦交關(guān)系。兩方爭論十分激烈,馮跋一直皺著眉頭聽著大家的意見,但這個問題確實牽涉得太多,馮跋在朝堂之上并沒有給大家一個明確的答復(fù),他還需要再三的斟酌。

不久,龍城郊外的上空逐漸彌漫起了赤色的煙霧,城中人議論紛紛,有傳言說這是兵氣,一定是遠方又在交戰(zhàn),一時間龍城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這猜測確實有理,北魏果然向北燕發(fā)兵,并且采用閃電式的突襲,在馮跋得到消息時,北魏大軍已經(jīng)直逼龍城了。馮跋御駕親征,率兵固守龍城,北燕士兵士氣高漲,北魏軍隊也無法破城,戰(zhàn)事膠著,雙方都有一定損傷。

北魏將軍也意識到,若久耗下去,對大魏軍隊實在不利,于是北魏順勢收兵,但未改野蠻的本性,擄走了一萬多戶的北燕百姓之后才班師回朝。

北魏與馮氏家族的第一次正面交鋒就這樣偃旗息鼓,但也由此結(jié)下了梁子,無法化解。

432年,也就是馮弘登基的第二年,北魏再次出兵征討北燕。北魏王族天生的強占欲使他們對北燕的國土虎視眈眈,多年來一直積淀實力,厲兵秣馬,伺機而動。

聽聞北燕宮廷外戚干政導(dǎo)致政變,馮弘登基,北燕內(nèi)憂外患不斷,于是北魏便蠢蠢欲動。北魏的軍隊聲勢浩大,勢如猛虎,一路煙塵伴著血腥殺至遼西(今河北省遷安縣)。

北魏軍勢如破竹,北燕逐漸顯現(xiàn)出無力招架之勢。同年六月,北燕石城的太守李崇及十郡郡守一干人等被魏軍嚇破了膽子,投降于魏軍。因石城是北燕重要關(guān)口,又是龍城的防護重地,他們這一投降使得北燕損失慘重,龍城危在旦夕。

魏軍士氣大增,乘勝追擊,殺到了龍城附近。這次征伐北燕,北魏吸取了上次的教訓(xùn),為了順利攻破龍城,魏軍在龍城周圍修筑城墻,挖戰(zhàn)壕,將龍城層層包圍,做好了持久的戰(zhàn)爭準備。

馮弘也不是吃素的,盛怒之下立即調(diào)遣五萬大軍與北魏軍展開激戰(zhàn)。兩國矛盾已深,特別是北燕的士兵們,很多將士的家人都被北魏掠去做了奴隸,也有許多人的親人都慘死在北魏的兵刀之下。于是這場龍城保衛(wèi)戰(zhàn)打得異常慘烈,雙方都殺紅了眼。但由于北魏軍隊戰(zhàn)前準備充分,北燕將士的抵御漸漸吃力。就在北燕守軍漸漸支撐不住的時候,突然,龍城郊外傳來隆隆的馬蹄聲,看清楚大旗后,北燕軍隊頓時又士氣大漲,原來這是昌黎公馮丘的一支部隊,也是馮弘最后的“撒手锏”。

昌黎公帶來的軍隊訓(xùn)練有素,將士們各個武功超群,不到半天的工夫就誅殺了萬余名北魏士兵,也使得龍城暫時擺脫了城破的危險,剩余的北魏軍隊也被迫撤離了龍城。

九月初,北魏正式撤軍回國,一路上又掠去了三萬余戶的北燕百姓,強迫他們背井離鄉(xiāng),成為北魏的臣民與奴隸。

北魏正式撤軍之后,馮弘馬上召集群臣商討對付北魏的對策。朝廷上一派低迷的氣氛,群臣似乎都被北魏野蠻強悍的兵力所震懾,大家都不開口。

這時,尚書郭淵突然開口:“望王上能體恤百姓,以大局為重,向北魏呈上降書,依附于北魏,并與之通婚交好?!北姶蟪枷嗷ビ糜喙饷橹笥?,繼續(xù)保持緘默,就連坐在龍椅上的馮弘也能看出,這似乎是大多數(shù)人的意思。馮弘認為兩國積怨已深,不是和親、投降就能解決問題的,即便是今日成了北魏的附庸,也難保馮氏一族的性命。馮弘強忍著自己的憤怒和悲哀,向群臣宣布要堅守城池,與北魏抗爭到底!

但是,馮弘的強硬政策也并非得到所有馮氏家族的支持,長樂公馮崇是馮弘原配夫人王氏所生的長子,本被立為太子,尊貴無比。但馮弘后來被慕容氏所迷惑,于是廢黜了王氏的后位,改立慕容氏為后。馮崇也因此受到了牽連,被廢了太子之位,還被變相趕出了龍城,背井離鄉(xiāng),去鎮(zhèn)守肥如(今河北省秦皇島市盧龍縣)。

他對自己的父親失望至極,并且也愈發(fā)痛恨慕容氏。而馮太后的父親馮朗及叔叔馮邈都是馮崇的親弟弟,對母親與哥哥的遭遇也十分感傷,也對父親馮弘充滿了怨恨。

也可能是因為家族內(nèi)部的私恨,使得王氏的兒子們漸漸失去了國家主人的意識。在他們內(nèi)心深處,保住自己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面對鮮卑強大的攻勢,馮氏兄弟對父親堅持作戰(zhàn)的態(tài)度十分不滿,他們認為,父親是聽信了讒言,堅持抵抗可能會導(dǎo)致亡國滅種的危險。于是,馮朗和馮邈便暗中商量出路,他們一起去了肥如,找到了“廢太子”馮崇,分析形勢之后,三人決定投降北魏。

說來也巧,他們的決定正合了北魏的計劃,北魏早就相中了馮崇這個廢太子,正準備派人前往肥如招降馮崇。

馮崇見到北魏使臣之后,心里便更加穩(wěn)妥,他立刻答應(yīng)了北魏的條件,讓馮邈先奔赴北魏,并將自己手下的遼西郡拱手相讓。于是,北燕太興二年(432)五月,遼西郡歸入北魏版圖,而馮崇也因此被北魏封為遼西王,以遼西等十郡作為馮氏的采邑,又被冠以都督幽平、車騎大將軍等職位。

馮太后的父親馮朗也被北魏封為西郡公,任秦州、雍州刺史。就這樣,馮太后一脈便投降于北魏。雖說有些屈辱,但形勢所迫也是沒有辦法,至少還保住了馮氏一脈的延續(xù)。

北燕太興四年(434)五月,馮朗的妹妹被召入北魏宮中,成為了拓跋燾的妃子,但這也是秘密的,拓跋燾并不希望馮家在北魏也能成為皇親國戚,馮氏的入宮起初只是充作人質(zhì),是拓跋燾控制馮氏的工具。

北燕太興六年(436),馮弘被高句麗人殺于北豐,并殺光了跟隨馮弘的十多個子孫,后追謚號“昭成皇帝”。至此,北燕亡,馮氏的光輝時代又一次轉(zhuǎn)為暗淡。

馮朗被誅殺

馮朗在投降北魏后,被北魏任命為秦(今甘肅天水一帶)、雍(今陜西西安地區(qū))二州刺史。馮朗一家居于長安城,除每年固定要去一趟平城述職之外,一家日子過得還算平靜??偟膩碚f,馮家是北燕降臣,雖然沒有身居要職,日子也算過得平穩(wěn),馮朗的夫人王氏為他生了一兒一女,都是在馮朗任官長安后才生的。大兒子名馮熙,小女兒就是后來的馮太后,生于北魏太武帝太平真君三年(442)。

據(jù)史料記載,馮太后出生時,王氏難產(chǎn),全家十分著急。這時,馮家府邸上空突現(xiàn)一束紅光,頓時,漫天紅霞彌漫,瑰麗萬分,而馮太后就是伴著這美麗的紅光而誕,母女平安。不論這種記載是否真實,但馮太后的一生確實是變幻多姿、輝煌顯耀的,她是馮氏一族新榮耀的締造者。

馮太后的童年十分安逸舒適,過著小公主一般的生活。因馮朗與王氏皆出身名門貴族,對子女的教育也十分重視。馮太后從小便聰慧過人,馮朗也十分寵愛這個女兒??墒呛镁安婚L,馮太后未滿十歲時,馮朗去平城述職,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具體是什么原因,歷史上也沒有明確記載,《魏書》中只寫著“因事被誅”,至于是什么原因一直是一樁歷史懸案。后人對這一段歷史也有種種猜測,歸結(jié)起來,主要有兩種可能性:

第一種可能,馮朗的死與其弟馮邈有關(guān)。馮邈與馮朗兄弟二人一起投降于北魏,馮邈被封為將軍。太平真君十年(449),太武帝下詔,令馮邈率兵征戰(zhàn)柔然。雖然受到北魏大臣的反對,但太武帝還是決定重用馮邈。但不幸的是,馮邈戰(zhàn)敗并逃亡。太武帝聽到這個消息后十分震怒,認為馮家辜負了他的期望,并且可能是故意為之。于是當即下令誅殺馮朗,馮家男丁一概處斬,女人則全部沒入奴籍。

但有些歷史學(xué)家卻不認同這種可能性,他們認為,事實與此相反,是馮邈因為馮朗被誅殺才逃往柔然的。而論及馮朗被殺的原因,他們認為,可能與馮朗的弟弟,也就是馮弘的幼子馮業(yè)歸宋有關(guān)。

史料記載,在馮氏兄弟降于北魏之后,北魏不斷地對北燕進行軍事上的攻擊,北燕不堪重負。于北燕太興四年五月,也就是434年,馮弘表示派人前往北魏,同意向北魏稱藩,并上表請罪。

而拓跋燾此時已經(jīng)不再滿足于北燕稱臣,他的目的是將北燕的領(lǐng)土真正握在自己的手里。拓跋燾表面上同意了北燕的請求,但卻下詔要求北燕將太子馮王仁送入北魏做人質(zhì)。

馮弘聽后斷然拒絕,堅決不肯把馮王仁送入北魏。北魏知道馮弘不肯送太子來北魏,于是加劇了對北燕的軍事打擊。馮弘沒有辦法,決定向劉宋求助。于是,馮弘便派人前往劉宋都城建康,向宋稱藩,并向宋進貢。

宋文帝劉義隆認為,與北燕聯(lián)合對北魏能形成強大的威懾力,況且,如果北燕被北魏吞噬,北魏也絕不會放過宋王朝。于是,劉義隆便下詔封馮弘為黃龍國主,又封為燕王。這一舉動,徹底地惹怒了拓跋燾,他便以此為名義,再舉進攻北燕。

后來,在馮弘逃往高句麗國后,還向宋求助,宋也派兵進行了營救,可最后馮弘還是客死他鄉(xiāng)。史料記載,馮弘的幼子馮業(yè),在馮弘死后便帶著二百余人渡海前往宋國,從此歸于宋。所以,一些史學(xué)家便認為可能此事令拓跋燾十分氣憤,北魏與南朝宋國本是宿敵,馮業(yè)投奔了宋文帝,使得拓跋燾擔(dān)心馮業(yè)與馮朗等人聯(lián)合,對北魏不利,于是便尋個由頭將馮朗殺了。而馮邈聽聞哥哥被殺,知道拓跋燾已經(jīng)徹底不信任馮家人了,于是便干脆逃往柔然。

無論這兩種可能性哪一種是真的,但至少有一點我們可以肯定,北魏對北燕后裔一直沒有放松警惕。不論降與不降,都不能消除他們的戒備之心。這也和鮮卑人骨子里的血性有關(guān),對于投降者,鮮卑人是從心里鄙視的,他們崇尚的是戰(zhàn)死沙場,絕不愿意茍且偷生。

而當時十六國混戰(zhàn),時局混亂,殘酷的生存法則也決定了北魏必須要防患于未然,對敵人不能有一點仁慈,否則就可能造成自己的悲劇。因而,馮朗被殺可能發(fā)生得比較突然,但這卻是一種歷史的必然。馮朗應(yīng)該早已料到了自己的命運,肯定也做了某些準備,這一點從馮朗年幼的兒子馮熙能順利逃跑這一事件便可以嗅出蛛絲馬跡。關(guān)鍵時刻,馮家人都懂得保全馮氏血脈的延續(xù)。

沒入宮中成婢女

馮朗被殺的消息如同晴空霹靂,這個消息傳入馮府時,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頃刻間馮府便炸了鍋,官兵來得速度極快,一窩蜂地沖入馮府,搶奪、掙扎、叫喊,昔日寧靜的馮府頓時人仰馬翻,剎那間變成了人間地獄。

而此時的馮太后還是一個幼女,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她本能地感到恐懼。她知道,將自己當成掌上明珠一樣寵愛的父親再也回不來了,但是,令她感到欣慰的是,哥哥畢竟保住了一條活命。是她和母親含著淚把哥哥送走了,她雖然舍不得哥哥,但她知道,如果哥哥不走,也會跟父親一樣的下場。

按朝廷的規(guī)定,她和母親被帶入平城為奴,當時的馮太后還是一個幼女,雖然不清楚未來會有什么樣的命運在等著她,但有一點她非常清楚,今后,自己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千金了,她的家沒了,父親死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可以庇護她,以后是否能活命,全靠她自己的本事了。

在官兵如狼似虎的驅(qū)逐之下,馮府中的女人就像牲畜一樣被趕了出去。在官兵的皮鞭和訓(xùn)斥下,馮家的女兒迅速成長起來,面對驟然的巨變,她沒有一絲哭鬧,而是冷靜地跟著母親和與她一起長大的貼身侍女、奶媽,一起走在被充官為奴的路上,她知道,這時候的哭泣和反抗都是徒勞的,只會增加自己的苦頭。

馮朗在女兒很小的時候就教育她,自己家族的血液中,流淌著高貴的血統(tǒng),無論將來面對什么樣的條件,馮家高貴的血統(tǒng)永遠都不能改變。

今日家族遭遇巨大的變故,讓這個活潑的女孩一天之內(nèi)長大了,從今以后,她要在別人的屋檐下討生活,關(guān)鍵的一點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怎奈,時值數(shù)九寒冬,北風(fēng)呼嘯,這一行婦女從長安到平城,要步行上千里路,風(fēng)吹在人的臉上就像刀割一般痛。

在押解犯人的隊伍中,有一隊騎兵負責(zé)押送馮家的女眷,騎兵的馬鞍上系著兩條長長的繩子,馮府這些女眷的手被粗暴地拴在繩子上,她們被馬拽著,一步也不能停下來。如果稍有停頓,就會換來一頓急風(fēng)暴雨般的鞭打和辱罵。

那時的馮太后只是一個小孩,她也被馬牽著,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著才能跟得上行進的速度,她從小就嬌生慣養(yǎng),哪里經(jīng)歷過這種風(fēng)餐露宿、皮鞭加身的日子呢?她沒走多遠就吃不消了,腳底磨出了血泡,雙腿打戰(zhàn)幾欲跌倒,她的母親王氏只能用身體撐著女兒,鼓勵她繼續(xù)堅持下去。

馮太后的母親王氏出身高句麗貴族世家,也是一位高句麗郡主,從小生活優(yōu)渥,教養(yǎng)極好,出嫁后又與夫君馮朗感情甚篤,一直過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在得知馮朗被殺的消息之后,王氏覺得天都要塌了,也許她有過追隨丈夫而去的念頭,但想到自己的一雙兒女,她鼓勵自己必須堅強地活下去。

特別是馮熙逃走后,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必須盡全力保護好自己的女兒。押解的隊伍一路前行,天氣卻越來越惡劣,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天上開始下雪,不過半天,小雪變成了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饑餓、寒冷、繩索、皮鞭,如惡魔一般緊追著幼小的馮氏,這一切都讓她無數(shù)次產(chǎn)生了輕生的念頭。幸好,與她一路同行的還有母親。

王氏是一個睿智的女人,她已經(jīng)看出了女兒的神情有一些不太對勁兒了,從前開朗活潑的孩子,現(xiàn)在一句話也不肯講,眼神空洞,一點活氣都沒有了。

王氏雖然承受著家破人亡的巨大痛苦,但她是母親,不能在女兒面前表現(xiàn)出她的脆弱。眼看著女兒一天天地憔悴下去,王氏心急如焚,卻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安慰女兒才好。

她只能在白天支撐著女兒艱難地行走,到了晚上,她把女兒緊緊地摟在懷里,用自己的體溫幫助女兒抵御嚴寒。在這一路上,王氏幾乎沒怎么合過眼,由于過度透支體力,王氏病倒了。

有一天,她突然倒在路上,無論怎么攙扶都站不起來,女兒摸了摸母親的鼻子,王氏的氣息十分微弱。這時候,負責(zé)押解的鮮卑士兵見隊伍突然停了下來,就走過來,用鞭子狠狠地抽打王氏,可是,王氏的身體如同一盞已經(jīng)耗盡了燈油的燈,任鮮卑士兵如何鞭打,都不能讓她重新站起來了。鮮卑士兵解開了王氏的繩索,將奄奄一息的王氏扔到了路邊,然后重新調(diào)整隊伍,催促著大家快點上路。

小女孩意識到,自己的母親也要離自己而去了,今后這個偌大的世界,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獨自面對了。她發(fā)瘋一樣地呼喚著母親,可母親卻再也沒有對她說一句話,她只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睜開眼睛看了一下自己的女兒,然后就咽氣了。母親最后的眼神永遠深深地刻在小女孩的記憶中,她明白,母親的付出就是為了讓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她發(fā)誓不能讓母親就這樣白白地死去。從這以后,她再也沒有過輕生的念頭,而是堅定信念,要頑強地活下去,去適應(yīng)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將來一定要擺脫奴籍,一定要活得出人頭地!用自己的成功去證明馮家的高貴。

面對那些野蠻的鮮卑士兵的鞭打和斥責(zé),她心中雖然充滿了仇恨,但她要忍,她在想,將來總有一天,要把自己家族所受的一切屈辱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倔強的小姑娘就這樣憑著這樣的信念,一路磕磕絆絆地走到了北魏都城——平城。這些被迫淪為奴隸的人,沒有片刻休息的權(quán)利。馮府一眾女眷剛到都城,就被帶到宮中,被分派到各個局坊去做粗活了。這些地方都是宮里從事最下等工作的地方,因為奴隸是沒有選擇權(quán)利的,在宮里的奴隸,就像頭牲口一樣,給一些宮人呼來喚去。

小女孩在經(jīng)歷了喪母之痛后,變得愈發(fā)沉靜,她眼神中流露出的目光,再也不是一個孩子那樣天真無邪,她可以平靜地接受命運中的這一切,沒有一聲抱怨,也沒有所謂的小姐脾氣,她知道,在眼前的處境中,活下去是她壓倒一切的重要任務(wù),人只有活下去才會有機會。

她同幾個馮府里的丫頭一起,被分到了浣衣局干活兒,她知道,皇宮表面看似平靜,但里面暗藏殺機,一不小心,自己的生命就可能被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吞噬。要想在這里生存下去,就必須盡快學(xué)會這里的生存法則。她一直在觀察,等待時機,因為她知道,自己手中還有一張“王牌”,可以解救自己脫離苦海,只是,必須要先學(xué)會隱忍,等待時機。

姑母馮昭儀

宮中奴役的生活是繁重而苦悶的,小小的馮氏女孩就這樣開始了她在宮中的奴隸生涯。

在經(jīng)歷了押解入宮這一路上的種種苦難之后,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繃緊自己的神經(jīng),從容地面對每天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

在浣衣局的日子,比她想象的悲慘生活還要好一些,因為她年紀太小,一些重活也輪不到她來做,至少不會天天挨鞭子。但是,盡管這樣,她也吃了不少苦頭,一個從生下來就錦衣玉食的大小姐,必須學(xué)會做粗活,她的雙手在水里浸泡得通紅,沒兩天就開始長凍瘡、裂口子,原來水蔥一樣的手指變得血肉模糊、又疼又癢,她原來的貼身侍女看到小姐落難之后的樣子十分心疼,而她卻滿不在乎,還安慰侍女不要難過。

眼看著馮府淪入奴籍的女人們,因為不能承受這些粗活、累活而一個個地病倒、死去,被宮里的人像拖死狗一樣地拖出去草草地掩埋掉,她時時提醒著自己,絕對不能這樣冤枉地死去,必須要堅強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她才有希望,馮家才有希望。

她會經(jīng)常討好各個宮里派過來送衣服的宮女,想方設(shè)法打聽宮中是否有位馮氏。北魏宮里有一個馮氏,是她父親的親妹妹,也是與她血脈相連的親姑姑,可這個姑姑她從小就沒見過,只是聽父親說起過姑姑,很早就被送到了北魏的宮中。父親似乎對此十分忌諱,一直不讓家人亂說姑姑的事。

因而,在浣衣局里洗衣服的小馮氏并不清楚這位姑母在北魏的皇宮里究竟是什么位分,甚至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因為她年幼活潑,總是主動幫宮女搬運需要換洗的衣服,很多宮女都很喜歡她,她也在不動聲色地打聽宮里的情況。

皇天不負苦心人,有一天,她終于打聽到宮里有一位左昭儀姓馮,地位僅次于皇后。還聽說,這位姓馮的左昭儀原是北燕公主,深得拓跋燾的寵愛。小馮氏得到了這個消息之后欣喜不已,便開始部署自己與馮昭儀相認的計劃。

而此時,身在后宮的左昭儀馮氏也正在被家破人亡的痛苦煎熬著,愁眉不展,因為她剛剛得知自己的哥哥被殺、娘家人淪落為奴的噩耗,并且她也通過自己在宮里的眼線,打聽到一個消息,自己的嫂子王氏死在從長安來平城的路上,自己的侄女現(xiàn)在還在浣衣局里做奴役。

雖然馮昭儀深受拓跋燾的寵愛,但她多年生活在北魏的宮廷里,非常了解拓跋燾的性格。拓跋燾是一位典型的鮮卑男人,他熱衷于開拓疆土、四處征戰(zhàn)、搶掠財富,女人在他的眼里,只不過是生兒育女、繁衍子嗣的工具,他十分介意后宮干政。因此,在北魏王宮里,女人極少打聽國事。包括那些世家貴族的小姐們,入宮之后也幾乎與娘家斷了聯(lián)系,更何況像馮昭儀這樣的降國公主了。因此,馮昭儀即便是對北魏的皇宮深惡痛絕,但她表面上卻是非常順從,小心翼翼地伺候著拓跋燾,從來不與自己的娘家有任何來往,也是因為馮昭儀深諳宮廷中的處世之道,所以才能圣寵不衰,一步步地爬到了左昭儀的位子,即便是自己的哥哥馮朗被殺,拓跋燾也沒有遷怒于她。

但是,作為一個降國的公主,她為了讓自己在宮中站穩(wěn)腳跟,也暗暗地培植自己的勢力,通過收買宮女、太監(jiān),暗地里編成了一張情報網(wǎng)。

她得知哥哥馮朗被殺后,還有一雙兒女,現(xiàn)在大兒子失蹤,小女兒已沒入宮中。她決定冒一個險,收養(yǎng)自己的侄女,她絕不能讓自己的小侄女在宮中孤苦無依,也只有把自己的侄女培養(yǎng)成人,才不辜負馮氏的歷代祖先,也為馮家將來東山再起保存一些實力。

但礙于皇后的眼線,馮昭儀害怕太大的動作會對侄女不利,但她又著急想早一點讓侄女脫離苦海,個中利弊她必須要仔細權(quán)衡。

就在馮昭儀為救自己的侄女絞盡腦汁的時候,小馮氏也在浣衣局里,天天盼望著與姑母相認的日子。

這一天,機會終于來了,馮昭儀宮里的宮女送來一批衣服,洗好之后需要給馮昭儀的宮里送去,可是人手不夠,于是小馮氏便自告奮勇,要去送衣服。

因為她年紀小,大家對她都沒什么防范,浣衣局的領(lǐng)頭宮女就讓她去了。這時,小馮氏這邊剛剛出門,馮昭儀的眼線已經(jīng)向馮昭儀報告了此事。馮昭儀聽到這個消息之后驚喜至極,急忙禱告祖先顯靈,不然這個小小的孩子怎么會有如此聰慧。

馮昭儀立刻派人去迎接小馮氏,姑侄二人終于得以相見。小馮氏向姑姑一五一十地講述了家破人亡的全部經(jīng)過,也說了她和母親在這一路上的遭遇。馮昭儀聽了侄女聲淚俱下的講述,兩人抱頭痛哭不已。

馮家的女人都是聰明人,長談之后,馮昭儀立刻讓人將侄女送回了浣衣局,因為她要名正言順地將侄女留在身邊,而不能意氣用事。

回到浣衣局的小馮氏一點也沒有怨恨姑母的意思,她十分理解姑姑的用意,于是,她更加努力地干活,從不偷一點懶,就好像那天的見面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此時恰逢拓跋燾征戰(zhàn)柔然凱旋,這個時候他的心情很好,馮昭儀便決定去求皇帝下旨。

馮昭儀是一個絕頂聰明的女人,她避重就輕,完全沒有談任何關(guān)于馮家的事,只說自家侄女年幼,沒入宮中為奴,備受欺凌,自己身為姑姑卻幫不上任何忙,內(nèi)心憂愁焦慮,不知該如何是好。

似乎天下所有有作為的男人都禁不住女人的眼淚,馮昭儀幾句話下來,拓跋燾便不忍心了,他立即下旨,將馮昭儀的侄女接入昭儀宮中,與自己的愛妃為伴。從此,年幼的馮氏便脫離了苦海,開始和自己的姑姑生活在一起。

住在馮昭儀的宮里,雖然吃穿用度皆不用愁,其他的宮女對她也像對待小姐一般,但她自己很清楚,自己的奴籍依然還在,這是一個重大的污點,她必須要洗掉這個污點,徹底擺脫奴隸的命運。

其實這個問題也是馮昭儀所考慮的,進入北魏的后宮以來,雖然多受寵幸,但一直無所出。自從侄女來了之后,她的生活終于有了寄托,她把侄女當成女兒一樣,一直苦心孤詣地為她籌劃著未來。因為侄女的未來不僅是她們的,同時也是馮家翻身的希望。

于是馮昭儀天天督促侄女讀書學(xué)習(xí),不論是儒家經(jīng)典四書五經(jīng),還是女誡女訓(xùn),這些典籍小馮氏早已爛熟于心。除了學(xué)習(xí)典籍之外,馮昭儀更重視教導(dǎo)她在宮中的生存之道,小馮氏對姑姑的苦心完全心領(lǐng)神會,她就像一塊海綿不斷地吸取知識。

馮昭儀還特意請了師傅來教她琴棋書畫,就像培養(yǎng)公主一樣地培養(yǎng)著她的小侄女。但同時,馮昭儀也一直告誡自己的侄女,做事一定要低調(diào)沉穩(wěn),平時不要隨意走動,穿衣服也不要太過華麗。

她對自己侄女的容貌、氣質(zhì)極有信心,只是現(xiàn)在還不到拋頭露面的時候。因為馮昭儀要策劃一個大事,多年來,她一直苦心經(jīng)營自己的情報網(wǎng),也在精心地策劃馮家的未來。

在之后發(fā)生的宮廷政變中,馮昭儀頑強地活了下來,特別是拓跋燾的孫子高陽王拓跋濬登基之后,她被尊為“太妃”,不僅對新君負有教導(dǎo)之責(zé),同時還幫助小馮氏掃除障礙,順利冊封為皇后。在侄女小馮氏冊封為皇后之后,這位為了家族復(fù)興而嘔心瀝血的馮昭儀由于心力交瘁,撒手人寰。她沒有看到自己的侄女——馮太后位極權(quán)重、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那一天。

文成帝的乳母常氏

馮昭儀的計劃中,有一個十分重要的核心人物,這個人就是后來的文成帝的乳母——常氏。常氏被很多歷史學(xué)家或文化學(xué)者稱為“政治暴發(fā)戶”,為什么這么說呢?這個常氏的發(fā)跡還要從北魏宮廷中“立子殺母”的祖制說起。

北魏的道武帝是漢武帝劉徹的粉絲,他對漢朝的歷史非常了解,當年西漢武帝立勾弋夫人之子為太子時,立即下令讓勾弋夫人陪葬,就是怕“子幼母壯”,將來重演漢高祖死后呂后專權(quán)的一幕。

道武帝時期局勢非常混亂,為了防止外戚專權(quán),他便效仿漢武帝當年“立子殺母”的故事,并把這一條確定為一項鐵的制度,拓跋家的人必須遵守。

《魏書》中記載了很多這項制度的犧牲者,例如太武帝拓跋燾的生母杜貴人就是其中一位,她在拓跋燾被立為皇太子的前兩年被賜死,但書中沒有明確寫出死因。

也有一些妃嬪是在自己的孩子被立為太子之后賜死的,這要視情況而定。有些君王考慮得比較早,于是防患于未然。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盡早令其母子分離,這似乎是個很好的辦法。于是,未來的儲君自生下來之后便交由保姆撫養(yǎng),而這種母子分離的做法也被拓跋氏制度化了,成為“子貴母死”制度的衍生制度。

而儲君登基后,一般都會追封自己的生母,而自己的乳母也可以被立為太后,太武帝的乳母竇氏就是北魏歷史上第一位“保姆太后”。

史書中對文成帝拓跋濬的生母郁久閭氏的記載存在著較大的差異,特別是她被賜死的時間更是令人迷惑。有人說她是在文成帝登基之后被賜死的,也有人說是“生文成帝而薨”,不管這兩種說法哪一種更為可信,但比較明確的一點是,郁久閭氏的死與“子貴母死”的制度息息相關(guān)。

文成帝的父親太子拓跋晃在太武帝心中的分量極重,很多事情都交給他來處理,拓跋晃深得拓跋燾喜愛。他的兒子拓跋濬,也就是后來的文成帝,聰明機敏又勇敢好強,從小就有一種王者風(fēng)范,在幼年時就被稱為世襲皇孫。

據(jù)《魏書》記載,拓跋濬年僅五歲時就懂得論功行賞、論罪當罰的道理,連拓跋燾也夸獎他“此兒雖小,欲以天子自處”。于是每當有重大場合,都命拓跋濬陪伴在其左右,其受寵愛的程度可見一斑。從這里也可以看出,拓跋燾很早就看好了這個小皇孫,早就把他當成了未來的儲君。

并且這位祖父為自己的世襲皇孫挑選乳母也很嚴格,這就意味著要將他正式立為儲君。據(jù)《魏書》記載:“高宗乳母常氏,本遼西人。太延中,以事入宮,世祖選乳高宗?!币蚨艟瞄偸系乃缿?yīng)該是在選乳母之前,如果她不是因難產(chǎn)而死,就是因“立子殺母”的祖制被賜死的。

這樣一來,拓跋濬從小就失去了生母,是常氏一直陪伴他、照顧他,在他的身邊充當著母親的角色,所以,拓跋濬一登基就馬上封常氏為太后。

這位常氏也是北燕人,家在遼西郡,北燕太延二年(436),北魏太武帝攻破北燕時,被鮮卑士兵強搶入北魏,沒入宮中為奴。

在北燕時,常氏剛生了一個兒子,由于戰(zhàn)亂動蕩,正在哺乳的常氏被掠到了平城,在被鮮卑士兵劫掠的路上,她的兒子死了。

來到北魏宮中之后,常氏思念兒子,時??尢?,做雜役的時候也不能掩飾自己的悲傷,所以經(jīng)常遭人打罵。

剛巧有一次,常氏正在被人毒打的時候,被馮昭儀遇到了,馮昭儀見她也是自己的故鄉(xiāng)人,便救下了常氏,讓她在自己的身邊做事。

剛巧,這時拓跋燾正在為皇孫選乳母,而此時常氏剛好還有奶水。馮昭儀便在拓跋燾枕邊吹風(fēng),拓跋燾也就同意了讓常氏做這位世襲皇孫的乳母。

因而,常氏對馮昭儀心存感恩,在幫助小馮氏上位的運作當中,常氏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常氏自從被馮昭儀推薦,做了拓跋濬的乳母之后,她一直對拓跋濬精心照料,把這個皇孫當做自己親生的孩子一樣。常氏這樣做不僅可以彌補自己內(nèi)心的失子之痛,同時她也知道,這位世襲皇孫將來很可能會成為改變她命運的貴人。

在常氏做乳母期間,馮昭儀經(jīng)常與常氏暗中聯(lián)系,而常氏也知恩圖報,成了馮昭儀情報網(wǎng)中的重要一環(huán)。

馮昭儀精心栽培自己的侄女,希望自己的侄女與北魏皇族能搭上關(guān)系,只有這樣才能改變小馮氏落入奴籍的命運。像她們這樣的亡國女,只有依傍北魏皇族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而這個搭線人就是常氏。

平日里,馮昭儀一直警告小馮氏,做人要低調(diào),一切要從簡,切不可引起別人的注意。有一天,馮昭儀突然命人為小馮氏梳洗打扮,穿上了美麗的衣裳,帶上了貴重的首飾。

小馮氏覺得很奇怪,但隱隱也能猜測到一些端倪。這時候,昭儀宮中突然來了兩位貴客,一個年輕人就是世襲皇孫高陽王拓跋濬,另外一個貴婦人就是拓跋濬的乳母常氏。

常氏在小馮氏面前表現(xiàn)得溫婉可親,看到小馮氏嬌艷如花而又冰雪聰明,她自然十分喜歡,常氏對馮昭儀說:“聽聞?wù)褍x的侄女小小年紀便才華橫溢,能熟讀四書五經(jīng),今日一見果然非凡,高陽王平日里一個人讀書很是枯燥,若有一人陪伴或許效果更好。”

拓跋濬和小馮氏兩個小孩子初見面時也沒有感覺到陌生,兩個人很快就親親熱熱地玩在了一起。

高陽王拓跋濬很喜歡這個聰明伶俐的小女孩,小馮氏不僅人很乖巧而且學(xué)問又好,于是便要小馮氏經(jīng)常來東宮陪伴他。

馮昭儀特意叮囑侄女,必須要像尊重母親一樣地尊重常氏,不得對她無禮,因為常氏很可能就是日后的太后,必須小心謹慎地伺候她。

小馮氏本就聰明,每次去東宮伴讀的時候,都努力地討好常氏,卻又做得不露痕跡,小馮氏的舉動令常氏十分滿意,這也為她們?nèi)蘸蟮暮献鞯於藞詫嵉幕A(chǔ)。

馮昭儀果然是政治投資的高手,她一手扶植起來的常氏果然在拓跋濬登基后勝出,拓跋濬立刻封乳母常氏為太后。常氏登上太后寶座之后,也大肆封賞自己的親戚,加官晉爵,勢力極強。當然,常太后也沒忘了馮昭儀當年的恩情,她提醒拓跋濬,冊封小馮氏為貴人。

即便是后來李氏專寵,誕下一子,大有登后位之勢時,常氏還是堅定地站在小馮氏這一邊。

常氏幫助小馮氏,一方面固然有與馮昭儀多年感情的因素;另一方面,當時小馮氏只有十幾歲,即便是聰明,也比較容易控制,而李氏卻處在風(fēng)華正茂之年,心機深邃,不好控制。

常氏為了幫助小馮氏成為皇后,便不斷向拓跋濬施壓,又暗中操控,終于立馮氏為皇后,又因“立子殺母”的祖制,堅決要求拓跋濬將李氏賜死。

后來馮氏權(quán)傾朝野,臨朝而治,也是受到了常氏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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