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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朱秀秀尋舅汴京淪風(fēng)塵 忽必烈首顧邢州請諸葛

大元星空:忽必略與紫金山五杰 作者:馮思德 著


第五章 朱秀秀尋舅汴京淪風(fēng)塵 忽必烈首顧邢州請諸葛

在疏林薄霧之間,掩映著幾家茅舍。小橋流水人家,老樹扁舟昏鴉,幾聲疲憊的駝鈴響起,一行商隊(duì)走了過來。腳夫們趕著駝隊(duì),駱駝的駝峰之間背負(fù)著來自北方的各種稀罕玩意兒。腳夫吆喝了一聲,讓駱駝們打起精神來,他們這個商隊(duì)要趁著即將消失的天光,在城門關(guān)閉之前進(jìn)城。

驟然間響起的駝鈴讓一個年輕人激靈一下,醒了過來。他隨著駱駝的節(jié)奏搖搖晃晃地抬起頭,只見前方已然十分黯淡的天光下面,是一座燈火輝煌的城池,如夢似幻。

一個中年腳夫看見他醒了,搭訕道:“小哥兒醒啦。您再忍忍,汴京城馬上就到了?!?/p>

年輕人一張白皙的面孔頓時生動了起來,他忽閃著長長的睫毛,目光中充滿了對汴京的期待。這個人正是女扮男裝的朱秀秀。身著男裝的她顯得眉清目秀,就是有些弱不禁風(fēng),不仔細(xì)看還以為是一個落魄公子哥。

朱秀秀:“這就是汴京城?”

腳夫笑了:“小哥兒,”好笑地看著他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說道:“其實(shí),您也就是生的晚了,好東西都沒見著哇。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第一次跟我爹來汴京,那才叫大開眼界。那個時候的汴京城里,明晃晃的滿街都是黃金?!?/p>

朱秀秀故意粗著嗓子,噗嗤笑出來:“大叔真能說笑,要全都是黃金,您還在跟這兒趕腳啊?!?/p>

腳夫呵呵笑著:“我說滿街都是黃金,也沒說隨手就能撿啊。哈哈,就是有也不是我家的??傊褪?,那個時候汴京城里,走都走不動,街上人擠人,店挨店,想買什么都能買到,那汴河兩岸簡直就是,就是紅火的不得了?,F(xiàn)在雖然沒有那么繁華了,但是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走南闖北見過的大城市里面,汴京還是數(shù)得上的,哈哈?!?/p>

朱秀秀不搭腔只是笑了笑。

腳夫又問道:“小哥兒,你在汴京有落腳的地方不?”

朱秀秀說道:“嗯,我來找我舅父?!?/p>

腳夫:“有落腳的地方就成。就是沒有落腳的地方也不用怕,這里是汴京!”

腳夫大叔的驕傲溢于言表,朱秀秀不禁笑了起來,她恨不得下一秒鐘就到了汴京。

商道上的人漸漸稠密起來了,黃土墊平的道路兩邊已經(jīng)有了茶攤飯鋪,城市的氣息越來越濃厚了。只是做著小買賣的人們都紛紛收拾起家伙準(zhǔn)備回城了?;鸢岩呀?jīng)點(diǎn)起來了,守城士兵們查詢著證件,一時間,城門處顯得十分擁堵起來。長長的城門洞里,火光將這些勞作一天的人們的身影打印在了青磚墻上,影影綽綽地晃動著。

當(dāng)朱秀秀騎著駱駝走到這高大雄偉的城墻前時,她驚愕不已,帶著憧憬的目光仰視著拱形城門口上大大的兩個紅字:“汴京”。她像一個小孩子一樣,一直仰著頭,在穹頂上尋找著自己的小小身影。吱呀呀厚重又古老城門哄然關(guān)閉了。朱秀秀驀地轉(zhuǎn)頭,只看見了城外那消失的一絲夕陽。她看著那釘滿了九百九十九顆銅釘?shù)募t漆大門,目光中帶著一絲絲的恐懼。城門洞另一頭,光亮異常,朱秀秀感覺就像穿過一條黑暗的甬道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眼睛剛剛適應(yīng)了城門洞的暗淡,走出城門的一剎那,朱秀秀不由得被那璀璨的燈光晃得瞇起眼睛。她緩緩地睜開眼,一個熱氣騰騰的城市出現(xiàn)了,這就是汴京城,一座燈火輝煌的城市。

朱秀秀和腳夫在一處分手。朱秀秀十分感激腳夫?qū)λ@一路上的照顧。朱秀秀道謝過后轉(zhuǎn)身離開,剛走兩步腳夫叫住他。腳夫:“小哥兒,你要是沒有找到親戚,還想回邢州,你就還來這里找我啊。我要在這里停留一段時間?!?/p>

朱秀秀點(diǎn)點(diǎn)頭,她面對著這個熱情的大叔,心里一陣溫暖,不由得眼圈紅了起來,這是一種久違了的關(guān)懷,還是來自一個陌生人。

朱秀秀害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哭出來,連忙轉(zhuǎn)身跑了。在一個小巷子里,她停了下來,想到這一路的艱辛,與妹妹的分離,朱秀秀的眼淚下來了??尥曛?,她擦了擦眼淚,又恢復(fù)了堅(jiān)強(qiáng)的神情,她對自己說道:“朱秀秀,你一定要振作起來,找到舅父,為母親報仇。妹妹還在等著你呢!”朱秀秀整理了一下略顯寬松的男裝,緊了緊身上的包袱,她從懷里掏出一張字條,上面寫著同升客棧,朱秀秀揣起字條,大踏步走出了小巷子。

汴京城瞬間就吸引了朱秀秀。汴河上,船只來往不斷,糧船云集,暮色中仍舊能夠看到遠(yuǎn)遠(yuǎn)地有大船緩緩駛進(jìn)河港。河道中,船只往來,首尾相接,有纖夫拉纖,也有船夫搖櫓運(yùn)送著貨物。那些大船逆流而上,載滿了貨物。也有??堪哆叺?,緊張地裝卸著各種貨物,來自西域的香料,汴京有名的絲綢繡品,交易繁忙,入夜不息。討價還價聲,騾馬嘶鳴之聲,不絕于耳。朱秀秀直看得目瞪口呆。這里就是依舊繁盛的虹橋碼頭了。

而汴京城中,熱鬧的市區(qū)街道,兩邊房屋更是鱗次櫛比,酒肆、客棧、茶坊、肉鋪、綢緞店、鞋帽店顧客盈門,就連紙馬鋪也并非門可羅雀。蒙古人、漢人、金人、高鼻深目的外國人說著官話、各地方言,牛馬騾驢拉著的各色車子來來往往,秀秀只覺得眼睛不夠看耳朵不夠聽。

朱秀秀小心謹(jǐn)慎地走在大街上,兩旁擺攤的小商販們不停地推銷拉攏著來往的客人,她不由得被賣胭脂花粉的小攤兒吸引了。只見小小的桌面上,罩著一塊紅色的布巾,各種形狀的小瓷盒里裝著各色胭脂香粉和頭油。在小攤子上還擺放著三四只精致的玻璃瓶,還是雙層的,在夾層畫著不同的仕女和花卉圖案。顯然這小小的玻璃瓶,受到了攤主的特別照顧,它們被裝在精致的帶有軟襯的盒子里。

攤主大嬸招呼著朱秀秀:“大姑娘,今天七巧節(jié),買盒胭脂吧。我這是昨天才剛剛到貨的蘇州的胭脂,揚(yáng)州花粉啊?!?/p>

朱秀秀一愣,意識到攤主招呼的正是自己,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她囁嚅著對攤主說:“我,我不是大姑娘,買——買什么花粉兒啊?”

大嬸哈哈一笑,說道:“姑娘,我在汴京城里是賣胭脂花粉的,來我這里買胭脂花粉的姑娘小姐太太們我見得多了,很多都是像你這種穿著家里兄弟的衣服出來的。你看。”

大嬸隨手一指,朱秀秀不由自主地看過去,果真,對面的攤子前就站著兩個。纖細(xì)的肩膀,柔軟的腰身,即便穿著男裝也很容易認(rèn)出。她禁不住又看了看自己,跟對面的兩個女子比較著。秀秀自言自語:“難道,別人早就看出我是女的?啊,那這一路之上……好在,沒有出什么事兒?!毙阈阕约阂粋€人在那里想著心事,一會兒緊張一會兒又松了口氣,大嬸看著,笑出來:“姑娘是第一次出門吧,怎么沒有帶丫鬟就出來了?”

朱秀秀:“哦,我就是——就是——”她一時間也編不出來什么理由,又不想撒謊,急得有些冒汗了。大嬸哈哈一笑:“明白,明白,是私自跑出來的吧。沒關(guān)系,早點(diǎn)兒回去就行了。你看看我家的胭脂啊,你看看,這顏色多正啊,涂在臉頰上,真的是輕、白、紅、香啊。”

大嬸熱情地拿出一盒胭脂塞進(jìn)了朱秀秀的手里說道:“你自己看,自己聞聞。汴京城里小姐太太們都知道我家的胭脂好。不買沒關(guān)系,試試看嘛。”

朱秀秀遲疑著拿了胭脂,試探地挑了一些,得到攤主鼓勵的目光,她才大膽地挑在掌心,輕輕拍散開了,果然一陣淡雅的花香撲鼻。攤主連忙將旁邊的銅鏡拿過給朱秀秀照著,秀秀看見自己一張略帶憔悴的臉,她用掌心輕輕在臉頰上撲上了胭脂,果然,一下子掩蓋了她的風(fēng)塵仆仆,一張面嬌艷欲滴。

朱秀秀對這個胭脂愛不釋手,她猶豫著,摸了摸自己的包袱,但是還是放下了,她抱歉地朝大嬸一笑說道:“那個,我能打聽一下同升客棧在哪里嗎?”

大嬸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不耐煩:“同升客棧啊。汴京城里有三家呢,你問的哪家?城東城西城北都有?!?/p>

朱秀秀沒有想到居然會有三個同升客棧,一時間愣住了。大嬸看她不知所措的樣子,接著問道:“你是來尋人的吧。找誰啊?”

朱秀秀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道:“嗯,我來找我的舅父。他是前朝的狀元公?!?/p>

大嬸:“狀元公啊,那你應(yīng)該要去御街了。那里也有一家同升客棧,很多趕考的舉子都住在那里?!?/p>

朱秀秀十分高興,連聲道謝,又問明了御街的方向,匆忙趕去,跑了兩步,朱秀秀又返回來,她紅著臉對大嬸說道:“大嬸,等我找到我舅父,我一定買你的胭脂水粉。”朱秀秀說完也不等大嬸有什么反應(yīng)就跑了。

御街,朱秀秀來到這里才知道,原來自己剛剛不過是在外城,御街這里才真正是汴京城的中心地帶。正好這天是七巧節(jié),街上的人特別的多,滿城的花燈讓黑夜變成了白晝,更是讓朱秀秀感覺自己少了一雙眼睛。她像喝醉酒一樣,在擁擠的人群里飄動著,努力睜大了自己的眼睛,好去發(fā)現(xiàn)同升客棧。

朱秀秀不知道,自己早就被幾個人給盯上了,突然朱秀秀覺得被人重重的一撞,幾個人劈開人群快速跑向不遠(yuǎn)處的小巷。朱秀秀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包被搶了,她的腦袋狠狠地眩暈了一下,才驚恐地大叫:“搶東西啦,抓小偷?!敝煨阈氵B忙向小巷子追了過去,她小小的個子,街上人又多,根本跑不快,等她跑到巷子口的時候,只看見自己的幾件舊衣服被棄在地。朱秀秀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衣服,她左翻右翻,實(shí)在是沒有找到自己的錢袋,于是放聲大哭起來。巷子偏僻,節(jié)日里的人們都沒有注意這里發(fā)生了什么。朱秀秀連那幾個人的樣貌都沒看清楚,無法報官,只能收拾好地上的舊衣服。她一抬頭,不期然發(fā)現(xiàn),旁邊的客棧正是同升客棧。

朱秀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踏進(jìn)同升客棧。此時的同升客棧生意興隆,食客酒客幾乎坐滿了大堂,一樓的大廳中間是一個小小的舞臺,有一個小小的樂班在唱曲兒。唱曲姑娘長得倒是眉清目秀的,唱到好處,引起滿堂彩,就有一個敲鑼的樂師去挨桌收賞錢。

馬上就有小二拎著茶壺上前招呼:“客官住店還是打尖兒?”

朱秀秀道:“那個,我想找人,你們這里是不是住了狀元?”

小二油頭滑腦一笑說道:“客官,你算是找對地方了,我們這里可出了好幾個狀元了?!?/p>

朱秀秀驚喜地道:“真的啊。那太好了。敢問你們這里可是否有一個叫王鍔的?”

小二想了想:“這名字聽著耳熟啊?!?/p>

“我就是按著地址找來的,他肯定住在這里,所以你耳熟了。你問問你們掌柜的?!?/p>

掌柜的正一眼看見小二跟朱秀秀在說什么,以為小二摸魚偷懶,隔著老遠(yuǎn)就沖他叫道:“那邊桌子的客人茶都冷了,還不快去!不想干了就滾蛋!”

小二一看就是被罵慣了,笑嘻嘻一吐舌頭,拎著茶壺就走了。

朱秀秀來到柜臺詢問掌柜:“掌柜的,敢問前金狀元王鍔可是住在貴店?”

掌柜的正噼里啪啦打著算盤,聽見朱秀秀斯文有禮的問話,抬起頭來。

“王鍔,是,他之前就是住在這里的。你是他什么人?。俊?/p>

“我是他外甥——”

朱秀秀差點(diǎn)兒脫口而出說我是他的外甥女,好在及時剎住了口。

“外甥啊,王狀元他早被押解到燕京。沒有通知你們家里人???”

朱秀秀只覺得頭上一個霹靂,她一下子無力地靠在柜臺上,掌柜的連忙出來將她扶到凳子上坐著。

朱秀秀膽戰(zhàn)心驚地道:“押解?”

掌柜的嗯了一聲,倒了杯水遞給朱秀秀,朱秀秀顫抖著握著杯子?!暗降自趺椿厥掳??我千里迢迢來尋舅父,卻……”

旁邊一桌坐著一個中年大叔,此人面前一壺酒,兩三碟小菜,聽到朱秀秀的一番話,探過頭來說道:“這位小哥兒,你舅父就是王鍔?。俊?/p>

朱秀秀點(diǎn)點(diǎn)頭。

“哎,你來晚啦,要是早來一兩月,興許還能見上一面?!?/p>

“還請大叔明示?!?/p>

酒客告訴朱秀秀那段關(guān)于前金進(jìn)士們的往事。

原來當(dāng)時蒙古人占領(lǐng)了汴京之后,把所有當(dāng)時留在汴京的進(jìn)士們統(tǒng)統(tǒng)聚在一起。有人提議殺掉這些前朝的文人,以免留下禍患。但是當(dāng)時蒙古的四王爺忽必烈并不同意屠殺文人,他說這些人都應(yīng)該要納為己用。于是,這批進(jìn)士就都被擄劫到了燕京。忽必烈下令如果他們肯投降就免于殺頭,還能有官做,可以繼續(xù)留任前朝的官職??墒悄兀@一懷柔政策并沒有得到這些文人的支持,文人最講究骨氣,于是以金狀元王鍔為首,提出條件,要求蒙古汗王允許他們這些人祭拜金哀帝完顏守緒,他們還提出,蒙古汗王也要參加祭拜。否則,他們寧愿一死。蒙古汗王聽到這個提議,并沒有立即答復(fù),所以這些進(jìn)士們至今仍然囚禁在燕京,不知前途如何,生死全掌握在汗王的一念之間了。

朱秀秀只聽得冷汗直流,她顧不得自己還是喬裝改扮,直接趴在桌子上嗚嗚哭了起來。掌柜的見多識廣,早就看出朱秀秀是喬裝的,于是也不打算裝了,就說:“大姑娘,你先別哭了啊,來喝點(diǎn)兒茶水?!?/p>

朱秀秀哽咽著說道:“我千里迢迢來尋舅父,就是要為家母報仇啊?,F(xiàn)在……現(xiàn)在,舅父也下落不明了。家母的仇如何能報,我和妹妹何以為生???”

酒客:“看你也是知書達(dá)理的好人家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落魄至此啊?”

朱秀秀:“說來汗顏,小女子也算是書香門第了。家父是金朝的翰林,金帝死后,家父為國死節(jié)。我和母親還有妹妹就寄居在舅父家中。金朝還在苦苦支撐的時候,舅父進(jìn)京趕考,所幸中得狀元,不曾想,才中了狀元,金朝就覆滅了。母親又在遷民過程中被蒙古兵毆打成重傷,醫(yī)治不得,含恨而終。我這才舍下妹妹,獨(dú)自一人來到汴京,尋找舅父?!?/p>

酒客喝了一杯酒,嘆口氣:“哎,如今這世道啊……”

酒客還沒有說完話呢,掌柜的連忙將他的話尾截斷:“打住咯,打住咯,您看——”

掌柜的伸手一指,只見墻上貼著一張紙,上面寫著:“莫談國事”。

掌柜的嘿嘿一笑,酒客也知情識趣地住了嘴了,開始哼著小曲兒喝酒了。朱秀秀只覺得自己走投無路,眼中的淚水又撲簌簌的落下來。

店門外面,就能看見汴河,一些大姑娘姨太太們在丫鬟們的簇?fù)硐?,正在放河燈呢,十分的熱鬧,店里的客人都涌到門口,爭先觀看河燈,偌大的店堂里,更顯得朱秀秀孤零零。

掌柜的:“姑娘,你要是真想找你舅父,為母報仇,我看啊,你還是要去燕京啊。說不定,你舅父識時務(wù),在蒙古朝廷里做了官呢。你不去燕京打聽的話,不是更沒有希望了?”

朱秀秀:“掌柜的說的是??墒牵巳パ嗑?,路途遙遠(yuǎn),我今番方入城,就被賊人偷了錢袋子……”

掌柜的一聽,還以為朱秀秀要問他借錢,連忙開口說道:“姑娘,你在我這里吃喝一兩天,休息休息,沒問題,但是——”

朱秀秀冰雪聰明,當(dāng)下臉就紅了,她還是囁嚅著解釋說:“掌柜的,我不是想問你借錢,我只是想問一下,我能不能在你這里做短工,掙些路費(fèi)?!?/p>

掌柜的不想招惹這么多是非,而且這個外鄉(xiāng)女子,是不是像她說的那樣子身家清白,掌柜的也不知道,也不想去搞清楚,他就想安安生生做生意就行了。想到這里,掌柜的一笑:“姑娘,我們這里不缺人手啊,況且了,我們這里都是粗活,你——不太合適。”

朱秀秀本來還想再說兩句,自己什么活兒都可以干,不是什么嬌滴滴的大小姐,但是聽掌柜的這么說,她也明白什么意思,也不去強(qiáng)求了,微微一笑道謝,就要離開。掌柜的看她一個弱女子,又有些于心不忍,說道:“要不,你就先在我店里落腳,我給你打聽看看,有沒有誰家需要縫縫補(bǔ)補(bǔ)的活計(jì)?”

朱秀秀端莊一笑,婉拒了:“不麻煩掌柜的了。我自己能解決的?!?/p>

朱秀秀踏出同升客棧,走出兩條街之后,才覺得后背一陣發(fā)涼,自己剛剛意氣用事,拒絕了掌柜的建議,這下子自己可要到哪里去落腳啊。好在朱秀秀天性樂觀,馬上又挺直了后背告訴自己一定能行的。朱秀秀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要找一個落腳的地方,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寺廟,那里可以暫時收留無家可歸的人。她剛一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自己靠在一戶人家的后院大門上,里面?zhèn)鞒鲆魂囕p聲祈禱。朱秀秀趴在門縫上,只見院子里亭臺樓閣,疏影橫斜,含香浮動,這是一戶大戶人家的后院了。

后院中的空地上,擺著一張樟木香案,上面放著兩碟時令水果,兩碟各色糕點(diǎn),一個香爐中點(diǎn)著檀香,香案前的蒲團(tuán)上,正跪著一名妙齡少女,看起來跟朱秀秀差不多大,正在默默的祈禱著。朱秀秀側(cè)耳傾聽,模模糊糊聽見幾句話飄進(jìn)自己的耳朵:“希望保佑爹娘安康,弟妹無憂快樂,家里平平安安,希望他也平安……”

“小姐,你日日為他祈福,他想不平安也難啊?!?/p>

“死丫頭,要你多嘴。”

兩個女子都咯咯嬌笑起來。

朱秀秀聽得這個小姐嬌滴滴地罵她的丫頭,還沒有來得及感慨,就看見院子里突然人多了起來,女孩子們嬌笑的聲音嘈雜起來,原來是這個小姐的女朋友們上門來了。這些女孩子一看就是盡情打扮了一番,換上了綢緞裙襖,梳著各式發(fā)髻,戴著白蘭花等花飾,畫眉、抹脂粉、點(diǎn)絳唇,額頭上還貼著花黃,還用鳳仙花染過了指甲,經(jīng)過這番打扮,這些女孩子們一個個如同七仙女下凡。這主人家的小姐招呼著自己的女伴兒們來到亭子,圍坐在一起游戲,丫鬟們將面點(diǎn)水果端上來。女孩子們玩樂了一陣,就有戲班來唱戲了。這個戲班子看來十分受歡迎,他們一登臺,女孩子們都紛紛安靜下來。只見小小的臨時舞臺,利用院子里現(xiàn)有的環(huán)境搭成。一座石橋,一池碧波,一男一女兩個戲子扮演著牛郎織女,演出鵲橋相會。雖然隔著門縫,朱秀秀也禁不住被戲班給吸引了,她緊緊地盯著扮演織女的人,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一笑一顰,朱秀秀覺得這戲簡直美極了。服裝、布景、配樂,都如同不在人間。她就這么站著看了一整出戲。結(jié)束的時候,朱秀秀這才發(fā)現(xiàn)腿都麻了。

突然起了風(fēng),街上的人們都紛紛結(jié)束了游玩,開始往家趕。朱秀秀連忙抓住了一個行人問明最近的寺院,連忙趕去了。很快,朱秀秀就找到了相國寺,終于有了一個落腳的地方。在用來暫時收留困難人士的廂房里,朱秀秀發(fā)現(xiàn)很多落魄的人都住在那里,一些乞討為生的人,就以這里為家。廂房里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皆有,朱秀秀找到一個角落,縮了下來,她也不敢睡覺,就這么瞇瞪著,盼著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朱秀秀激靈一下子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睡著了,她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緊緊抓著自己的包裹,卻發(fā)現(xiàn),廂房中的人們早已基本上人去屋空,只剩下老人和病人。朱秀秀連忙離開了寺院。

朱秀秀在汴京大街上走著,尋找著可以賺些路費(fèi)的地方。途經(jīng)字畫店,她一想,自己的字寫的不錯,畫也曾是名士指點(diǎn)過的,不如賣字畫,可是她卻連買紙筆顏料的錢都沒有。朱秀秀只能放棄這想法。可是給大戶人家做織補(bǔ)的零工,又需要什么舉薦信,不然,敲開別人家的大門,說明來意,門房就狗眼看人,直接拒絕。要么就是要招長工的,自己又不能做。朱秀秀想不出來自己一個弱女子還能做什么工作。

她身上僅有剩下的錢也只夠買兩個饅頭的了。朱秀秀在街上找了一天的零工,都沒有找到,傍晚的時候,她剛買了饅頭打算回到相國寺去吃,天突然就下起了大雨,朱秀秀也急急忙忙地跑回相國寺。等她來到廂房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在此躲雨的人實(shí)在太多了,朱秀秀不愿意跟人擠,只能出來站在廟門口的屋檐下。她掏出懷里干冷的饅頭,剛剛咬了一口,被擁擠的人從對面撞了一下,從臺階上摔了下來,跌在泥水里,居然沒有一個人去扶她,大家都不愿被雨淋。朱秀秀爬起來,身上已經(jīng)濕透了,她委屈極了,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朱秀秀看著周圍冷漠的眼神,她默默地離開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里,舉目無親,舅父又生死未明,朱秀秀無助地走在雨地里,擦肩而過的都是匆匆回家的人。兩旁的院落中,投射出橘色的燈光,顯得十分溫暖,這些卻并不屬于她。朱秀秀敲開客棧大門,小二見她狼狽模樣,也不肯收留。這個城市里沒有她可以存身的小小天地。她又冷又餓,硬撐著躲在一個屋檐下,冰冷的雨夜讓她打起了寒戰(zhàn)。朱秀秀就這么支撐了一夜,凌晨的時候,她實(shí)在是暈暈乎乎地,只覺得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省了。

鼻子里有淡淡的香氣,只覺得周身溫暖綿軟,似乎躺在一堆棉絮中,舒服得讓朱秀秀睜不開眼睛。一個人輕輕扶起了她的上身,一只調(diào)羹將米湯輕輕喂進(jìn)她嘴里,朱秀秀迫不及待地咽了下去,一個驚喜的聲音響了起來:“她吃了呢。是不是快醒了?!?/p>

這個聲音在朱秀秀聽來,軟綿綿的,好聽極了。她使勁睜開了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見眼前站著幾個人,扶著自己的那人,用枕頭墊住了她的后背,朱秀秀眨了眨眼睛,漸漸看清楚了面前人。

一個溫柔如水的女子站在床頭,正端著碗笑瞇瞇地看著她,顯然剛剛喂朱秀秀米湯的就是這位姑娘了。另一個女子,削肩小臉,眉目間帶著幾分英氣,眼珠子像龍眼一樣又黑又大,正咕嚕嚕地看著她。

朱秀秀:“敢問兩位姐姐,我這是在哪里?”

溫柔的女子說道:“你在我們門前暈倒了,我妹妹早上吊嗓子的時候發(fā)現(xiàn)你的。”

那個黑眼睛的女子快人快語接著說道:“你被雨淋,發(fā)高燒,昏迷了三天。我姐姐這幾天都沒有出去演戲,就是在照顧你了。”

朱秀秀被她的一番話嚇了一跳了。溫柔的女子推了一把黑眼睛女子,示意她不用說這些。

朱秀秀十分感激,就要翻身下床,被黑眼睛女子按住了,她說道:“你這個人,病沒好呢就下床,再著涼了,我姐姐可不管了?。 ?/p>

溫柔女子扶著朱秀秀躺好了,說道:“不必多禮,我們江湖兒女不講究這些?!?/p>

朱秀秀:“敢問二位姐姐如何稱呼?”

黑眼睛女子:“我叫芙蓉草,這是我姐姐真真秀?!?/p>

朱秀秀一愣,一時間沒有明白。

真真秀微微皺了一下眉:“我們都是戲班的樂籍女子?!?/p>

芙蓉草:“怎么,你看不起我們嗎?”

真真秀見妹妹心直口快,連忙出聲:“妹妹,你怎么這么說?”

朱秀秀:“不是不是,怎么會呢。小妹的性命是二位姐姐救的,怎么會輕視二位呢。而且,樂籍女子也是琴棋書畫精通,知書達(dá)理的,只不過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才淪落風(fēng)塵。”

芙蓉草把湯碗接過來,舀了一勺米湯,伸進(jìn)朱秀秀嘴里:“你這個人,才好一些了,就說這么多話,今天要把這碗米湯喝完才行!”

朱秀秀明白這個芙蓉草是一個外冷內(nèi)熱的性情中人,也不再推辭,就讓她喂自己喝完了一碗米湯。

芙蓉草收拾了一下就先出去了,留下真真秀同朱秀秀說話解悶。兩個女子都是不善于言辭的,兩個人都沉默一陣。朱秀秀輕輕的咳嗽起來,真真秀細(xì)心的為她掖好被角。朱秀秀感激地一笑:“謝謝姐姐?!?/p>

真真秀:“你形容幼小,想來必定比我小,那我托大就稱你妹妹了。妹妹,如何落得這番境地?我看你言談舉止并非一般人家的女公子,怎么會獨(dú)自一人流落在街頭?”

朱秀秀將自己的身世講給真真秀聽,真真秀一時間唏噓不已,兩人直談到花影橫斜。朱秀秀又忍不住掉眼淚,真真秀正安慰她的時候,芙蓉草進(jìn)來了,還帶來了戲班老板。真真秀見戲班老板進(jìn)來,連忙站立在一側(cè)。朱秀秀掙扎著要起來,戲班老板擺擺手,示意她還是躺著。

戲班老板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一番朱秀秀,直看得秀秀低下頭去。戲班老板問道:“姑娘,身體可大好了?”

秀秀:“多謝班主掛心,又有兩位姐姐悉心照顧,秀秀已然好很多了。”

戲班老板點(diǎn)點(diǎn)頭,喃喃自語道:“是個精細(xì)的姑娘?!?/p>

朱秀秀并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于是并沒有答話。

戲班老板接著問道:“家中可還有親人?”

朱秀秀:“有一個妹妹在家鄉(xiāng),還有舅父,是前金狀元,據(jù)說被押解到了燕京,至今生死不明。”

戲班老板輕輕哦了一聲:“也是可憐人啊?!?/p>

戲班老板又說了兩句要注意調(diào)養(yǎng),身體好了才能照顧家人之類的安慰話,就出去了。他在門口叫住了真真秀,讓她在外面說兩句。朱秀秀就在屋里和芙蓉草談笑。朱秀秀從芙蓉草那里得知,真真秀是戲班的臺柱子,特別受歡迎。朱秀秀突然想起來什么,她有些興奮的問道:“乞巧節(jié)那天,我在別人家后院看見演牛郎織女的,是不是你們???”

芙蓉草:“是啊,原來那天你也在啊。不過你是哪家的小姐?”

朱秀秀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我是在門縫里看的?!?/p>

芙蓉草哦了一聲,她怕朱秀秀尷尬,連忙接著說:“姐姐很厲害啊,當(dāng)時那些小姐們都被她演的七仙女感動哭了?!?/p>

“嗯,我當(dāng)時也被姐姐吸引了?!?/p>

芙蓉草十分開心地笑了起來,就像夸獎的是她一樣。

芙蓉草:“哎,以后就再難看到姐姐的演出了。”

“哦?為什么啊?”

“為什么?當(dāng)然是不再唱了啊。這一行又不是什么好行當(dāng),樂籍啊,都屬于賤籍。而且,沒有入籍的話,是不可以正式登臺的,不登臺就沒有收入。好在,姐姐有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又?jǐn)€夠了脫籍的銀兩,終于可以除籍了?!?/p>

朱秀秀看著窗外跟班主說話的真真秀,有些愣住了。

朱秀秀于是就在戲班中住了下來,這個戲班包下客棧的一個小院,整班人馬都住在這里。朱秀秀多半時間都住在樓上,偶爾也下樓在院子里同真真秀和芙蓉草一起散步。戲班里,有什么活計(jì)都是大家一起做的,只有像真真秀這種當(dāng)紅花旦,才不需要做一些粗重的活兒。朱秀秀也不敢妄自托大,她跟著芙蓉草,只要是她能做的,都搶著做,別人有什么要緊的,她也搭把手幫忙。很快,戲班上上下下都對朱秀秀很是喜歡,把她當(dāng)做自己人了。朱秀秀閑暇的時候,對他們排戲也很感興趣,就站在旁邊看著。有時候竟然能跟著哼唱兩句。戲班的女孩子們玩鬧的時候,會教朱秀秀一些身段、步法,朱秀秀都學(xué)得有模有樣。戲班老板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朱秀秀跟著他們跑前跑后,方知道班主其實(shí)就是頗為有名的馮春樓。班主也就是師兄弟、師姐妹的師傅。平日里大家都叫師傅,只有外人才稱呼馮春樓班主,或者馮老板。關(guān)于這個馮老板,以前父親在世的時候,朱秀秀常聽他說起,此時方才對上了號。父親說馮春樓戲唱得好,扮相又瀟灑,就是脾氣臭,又極為吝嗇,但是就是他這臭脾氣,照樣受到達(dá)官貴人的追捧。父親做官時,曾在一同僚家中看過馮春樓的戲,得了滿堂彩。當(dāng)時一些公子哥就想要撩撥他,此人一碗茶水兜頭潑在公子頭上,轉(zhuǎn)身就走。想到此處,朱秀秀不由得又對馮春樓另眼相看了,她一直以為馮春樓是一個和氣的人,尤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朱秀秀也從芙蓉草那里知道了,這個戲班子演的戲都是一個叫做關(guān)漢卿的人寫的,此人同馮春樓十分密切,馮春樓也算是二老板,關(guān)漢卿才是大老板。但是這個大老板從未來過他們這里,居然總是云游在外,有了好戲本子才會來尋他們呢。朱秀秀于是又對這大老板產(chǎn)生了好奇,期盼著他什么時候能云龍一現(xiàn),讓自己一睹風(fēng)采。

戲班在汴京停留了一段時間了,他們決定要北上。面臨分別,朱秀秀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聽芙蓉草說,他們應(yīng)該會到燕京去。朱秀秀心里一緊,她問真真秀:“我就是要到燕京去尋我舅父啊。我能跟著你們一起去嗎?我可以在戲班里,幫你們洗洗涮涮的,做些零碎活?!?/p>

真真秀有些為難,她似乎有些難言之隱。在朱秀秀的一再懇求之下,真真秀道出實(shí)情:“戲班是一個比較特殊的行當(dāng),我們其實(shí)并不收留不相干的人的。”

朱秀秀一愣,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朱秀秀脫口而出:“那我也學(xué)戲,登臺唱戲行嗎?只要能帶我去燕京。”

真真秀十分震驚:“妹妹,入籍容易脫籍難,不是說賺夠了家產(chǎn)就能脫籍的,你一旦入籍,成為了樂籍女子,那就是等于打入另冊了,不能與良家子弟通婚,在一般人眼中就是賤人了?!?/p>

真真秀說得有些激動起來。

朱秀秀安慰道:“姐姐。”

真真秀也并不催促朱秀秀,她知道,這是將一個十分艱難的決定。

朱秀秀:“姐姐,我可以一個人待一會兒嗎?”

真真秀立刻站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自己嘆了口氣出去了。

朱秀秀跌坐在床上,她的眼淚忍不住流下來,她想起母親病死榻前對她說的話:“一定要照顧好妹妹,找到舅父,帶著妹妹好好生活。這個家不能散!”朱秀秀不知道妹妹現(xiàn)在生活怎樣,舅父又生死未卜,她孤零零一個人,毫無生計(jì),她頓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在戲班的這段時間里,她看著戲班的人們,和睦相處,同吃同住,同練功,同登臺,其樂融融。師傅雖然有時黑口黑面,沒有幾句暖和話,但是卻在外面處處護(hù)著自己的徒弟們,只要不是為非作歹的,他能罩就罩,要是遇見真的不上進(jìn)的,他丟手就不管了。朱秀秀似乎覺得自己呆在戲班里是目前最好的選擇了。

但是一旦入了籍,朱秀秀知道,樂籍女子還有一苦,就是要隨時支應(yīng)官府的征召。不管哪個府衙擺酒宴請,只要有蓋著官印的詔令一來,就要按時前往,為他們吹拉彈唱,甚至陪酒助興,這就是身為樂籍女子的義務(wù)。所以有一種刑罰就是舉家投入樂籍,雖然留下了一條命,但從此為人演舞作樂,在道學(xué)家眼里,這是有辱先祖的。有的清高傲氣的人,就拼了一條命,也不愿意有辱祖先,一死了之。

想到這里,朱秀秀問自己,我能一死了之嗎?

朱秀秀抹干了眼淚,她重新在臉上撲粉,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憔悴了。她拉開門,請真真秀進(jìn)來,告訴她,自己愿意加入戲班。真真秀看著朱秀秀的眼睛,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說道:“妹妹,只要你尋到了舅父,務(wù)必求他幫你脫籍?!?/p>

朱秀秀重重點(diǎn)點(diǎn)頭。

真真秀告訴了馮春樓朱秀秀的決定,馮春樓面上看不出來意思,他什么都沒有說。朱秀秀在門外站著,見馮春樓始終不說話,她忍不住跨進(jìn)屋里,懇求道:“馮老板,您就收下我吧,我也算學(xué)過琴棋書畫,學(xué)戲肯定很快的。只要您能收下我,帶我去燕京,我可以跟著戲班一路演出。我知道我尋找舅父難,但是他人在燕京,可以找到,但是搭救他,就要托人找門路,就需要錢財,我只剩下這一條路走了。馮老板,您就收下我吧?!?/p>

馮春樓并不心軟,黑口黑面說道:“想靠唱戲賺錢啊。你以為會唱兩句就是角兒?是角兒也要有人捧的。不然,就跑跑龍?zhí)祝銌枂査麄?,現(xiàn)在兵荒馬亂的,本來就不景氣,能賺幾個錢!”

朱秀秀:“馮老板,我一個弱女子,身無長物,有的只是自己,難道你忍心看我淪落風(fēng)塵,加入妓籍嗎?”

真真秀:“師傅,要不收下她但不入籍行嗎?我可以帶她去唱堂會,這個總沒問題吧?!?/p>

馮春樓:“你懂什么?!不入籍就不能登臺,不能登臺就沒有分紅。難道你不知道嗎?再說了,你一旦進(jìn)了戲班子,入籍不入籍,別人都當(dāng)你低人一等。”

真真秀立刻噤聲。朱秀秀再三懇求,馮春樓終于首肯了,商議定兩日后拜師入籍。文書簽訂的事情就交給下面的人去辦了,馮春樓還是比較有門路,所以文書不成問題。

朱秀秀想要買些東西送給師傅,作為拜師的彩禮。真真秀勸說不用,但是朱秀秀一再堅(jiān)持,真真秀只得上街帶她去買禮物,二人于是坐車出去了。

在車上,真真秀拉著朱秀秀的手說道:“在戲班子里,你現(xiàn)在就是最小的了?!?/p>

朱秀秀恭敬地答應(yīng)著:“是。以后還望師姐多多照顧?!?/p>

真真秀:“不是多照顧,你自己也要長個心眼。勤快,搶著做事,確實(shí)容易招師兄師姐們喜歡,但是一個真正的名角,是不用做這些功夫的,你要討好的不是戲班子的人,而是觀眾。明白嗎?”

朱秀秀有些不明白:“可是我還是不是名角啊,我才是一個什么都不會的小角色?!?/p>

真真秀:“哎,你要當(dāng)自己是名角。雖然不是讓你拿架子,但是雜活是有雇工的,再不濟(jì)也有跑龍?zhí)椎淖?,你要是想成為名角,就要記住,戲班里表面上看起來兄弟姐妹情深,但是暗地里的勾心斗角多了去了??梢哉f,下了舞臺還是要演戲,明白嗎?”

朱秀秀:“那姐姐……”

真真秀:“我也是這樣子,你別看誰都跟我好似的,如果我不是角兒,誰會貼上來呢?所以,雖然我也算小小成名了,還是要注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p>

朱秀秀:“謝謝師姐教誨?!?/p>

飯后少頃,就是朱秀秀的拜師宴了。所有的師兄弟師姐妹齊聚一堂,朱秀秀當(dāng)面奉茶,口稱師傅,馮春樓接過來喝了,遞給朱秀秀一個紅包連帶著她的入籍文書,就算是見面禮了。十分簡單的拜師宴。

馮春樓:“筱牡丹,小師妹以后就靠你調(diào)教了。等關(guān)大老板來了,再為她取藝名,暫時就先叫著小師妹吧?!?/p>

真真秀和眾人都齊聲稱是。

馮春樓:“你以后記住,入了籍了,就不能再叫自己的本名了?!?/p>

朱秀秀捧著那沉重的文書,連聲稱是。

朱秀秀很快就融入了戲班的生活,她聰明伶俐,一教就會,琴棋書畫本來就有基礎(chǔ),再加上她勤學(xué)好問,所以進(jìn)步特別快,很快就能登臺演出了。

這天他們正在排演一出叫做“美人卷珠簾”的小戲,朱秀秀扮演真真秀的丫鬟,正巧撩開珠簾移步出來的時候,迎面看見一個身著長袍的站在對面,此人方臉鳳眼,修長的眉毛,略微稠密的胡子爬到了鬢角。此人對朱秀秀的這一亮相十分驚艷。

真真秀和師弟妹們都圍了上去,真真秀說道:“關(guān)大老板,怎么今天回來了?”

關(guān)漢卿呵呵一笑:“興之所至了。再說了,我也很久沒有聽你們唱戲了啊。”

早已有人跑去告訴馮春樓,馮春樓披了件外套就出來了,十分不羈。

此時關(guān)漢卿方知道朱秀秀已然入籍了,他十分惋惜。馮春樓向他低聲解釋了朱秀秀的來龍去脈,關(guān)漢卿嘆口氣,看來他也十分無奈。

關(guān)漢卿問朱秀秀:“可曾取得了藝名?”

馮春樓:“這不是等你來取嗎?這里誰的藝名不是你取的?”

關(guān)漢卿:“本名叫什么?”

真真秀推了朱秀秀一把,朱秀秀連忙答道:“朱秀秀?!?/p>

真真秀:“關(guān)大老板,小師妹就等著你取了藝名,今天晚上好登臺呢?!?/p>

關(guān)漢卿上下打量了打量朱秀秀,只覺得這個女子清麗異常,他見朱秀秀扶著珠簾有些怯生生站著。

關(guān)漢卿:“那就叫珠簾秀吧?!?/p>

真真秀一聽覺得十分貼切,朱秀秀自己也很喜歡這個藝名,連聲道謝:“多謝關(guān)大老板賜名?!?/p>

關(guān)漢卿點(diǎn)點(diǎn)頭,拉著馮春樓去別處談事了。

真真秀一眾姐妹圍上來恭喜秀秀喜得藝名。真真秀:“妹妹,晚上可要好好表現(xiàn)啊,這是你第一次登臺呢。說不定,今晚就一炮而紅了?!?/p>

邢州地界。

一股黃塵滾滾而來,馬蹄狂暴地敲擊著干硬的地面。

一聲凄厲的馬兒嘶鳴,一匹剽悍的戰(zhàn)馬人立而起,它猛烈旋轉(zhuǎn)了兩個圈后,搖著大大的腦袋噗嚕噗嚕打著響鼻,不甘心地放下了前蹄。

馬上的騎士忽必烈松開了緊勒的馬韁,拍拍馬兒已經(jīng)見汗的脖頸,讓這匹驃悍的戰(zhàn)馬完全松弛了下來。他在馬上也將身子坐得更舒服點(diǎn)兒,斜瞅了一眼路旁歪斜的地界碑后,將兩眼移向四處眺望了一番,眉宇間不由得糾起了一個大大的川字。

邢州城遠(yuǎn)在蒼茫的天宇那邊露出一點(diǎn)點(diǎn)。

道路空曠無人,路邊雜草過人,田地荒蕪龜裂。

天地間一片死氣沉沉。

忽必烈跳下馬,走到路邊的田間。

田間種植的盡是牧草。

干枯的莖稈上葉子的殘柄上,赫然蜷伏著一只已經(jīng)干枯了的蝗蟲尸體。

忽必烈拈起蝗蟲,前肢和腿股立時脆落,只剩下頭胸軀干。

忽必烈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回到了馬旁,將這個殘缺的蝗蟲軀干攥在手中,等他的手再張開時,蝗蟲的殘軀早已不見,只有一些細(xì)碎的粉狀物在忽必烈大手的手心里??粗种羞@些細(xì)碎的粉狀物體,他眼中透出了一縷不忍之色。

又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巴吐魯帶著忽必烈的怯薛趕了上來。

巴吐魯看到忽必烈站在馬前,慌忙從馬背上滾鞍而下。

怯薛們立時在忽必烈附近圈成了一個警戒圈。

巴吐魯三步兩步地跑到忽必烈面前:“王爺,你再這樣跑下去,我們的馬就會跑死的?!?/p>

忽必烈把手伸向巴吐魯:“好,我知道了。你看這是什么?”

巴吐魯?shù)纱笱劬?,仔?xì)地看了又看,搖搖頭:“這黃乎乎的碎渣滓,誰會知道是什么?”

忽必烈:“我們從京兆到這里,有多少路?”

巴吐魯想了想:“這個我還真是沒有想過?!?/p>

忽必烈搖搖頭:“你作為蒙古的大將軍,連咱們這幾天走了多少路,都不能知道,如何去掌理軍務(wù)?”

巴吐魯笑道:“那也不打緊,我緊跟著王爺隨時候命。何況我只管揮刀殺敵,沖鋒陷陣,吃肉喝酒,我管這跑多少路的爛事干什么?”

忽必烈又搖了搖頭:“你是我的安答,我要告訴你,這樣是不好的。有些事情如果你不去想,你就跟一匹馬兒差不多了?!?/p>

巴吐魯疑惑道:“馬是我們蒙古人的忠實(shí)朋友,最好的伙伴,沒有馬,我們能打下這么大的地方嗎?”

忽必烈的眼深深地看了一下巴吐魯,把手一揚(yáng),手中那些碎屑隨風(fēng)飄散。他轉(zhuǎn)身躍上馬背,向怯薛們一揮手,縱馬向前方馳去。

巴吐魯遂令怯薛們緊隨其后,馳向遠(yuǎn)處的邢州城。

邢州城門。

邢州達(dá)魯花赤脫兀脫帶著邢州的知州、同知及丞判尉典等一干軍政官員迎接忽必烈。

脫兀脫向忽必烈介紹自己監(jiān)管下的邢州府司官員。

忽必烈揮揮手:“好,辛苦大家了。本王路過此處,沒有什么事。大家該做什么,還各回己位去做什么。除去達(dá)魯花赤脫兀脫留下外,其余人等就各自散了吧?!?/p>

邢州的知州、同知及丞判尉典等一干軍政官員向忽必烈行禮后各自散去。

脫兀脫:“王爺真是體貼他們?!?/p>

忽必烈:“他們都是你的管下,你就更應(yīng)該去體恤他們。我瞧你這些個官員們,個個臉色發(fā)黃,衣服破舊,神情不振,這是為什么?”

脫兀脫苦笑道:“王爺有所不知,這邢州的西面是太行山,除了有石頭數(shù)不清外,就啥都沒有。這城周邊的平地,原來倒是能長吃的??蛇@些年來盡出刁民,動不動就鬧事,誰也弄不住。老百姓沒有糧食,也就沒有了可以買賣的去處。官府收不上銀錢,還能上哪兒能有好受的呢?上憲時常來催,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p>

巴吐魯:“這哪兒像一個府城,瞧瞧這路斷人稀的模樣?!?/p>

脫兀脫:“大人說的是。我這個小地方,和大人鎮(zhèn)下的燕京沒得比。唉,不瞞王爺和大人您說,咱們蒙古人過慣了草原上的那種日子,我還真在這里住不慣。”

巴吐魯:“也是這么回事。我就跟王爺出了一趟遠(yuǎn)門,就覺得這南邊漢人們住的地方,我們這蒙古人還真受不住。吃的穿的用的,哪樣都不中。就說這吃的吧。你瞧瞧,他們漢人們就非得到這館子里,坐到那什么桌子旁邊去吃。跟咱們頂著天鋪著地,一把刀子,一堆火,大口地吃,可勁地喝,哪能去比呀。”

脫兀脫道:“是呀,咱們蒙古人,有啥都擺在臉上,說到嘴上,做到手上,輸贏高低見到刀上,誰跟誰都不會斗心眼子??蛇@些個漢人,那可就很不好斗了。你在他們臉上啥都看不見,你在他們嘴上啥都聽不出。他們的刀子不會在手上握著,而是把刀子藏在心里。我是覺得他們奸詐刁滑,可就不能逮住他們的撇子。我手下的這些個官,你看起來順順帖帖,你用起來可就不那么回事了。很多事情我沒有辦法辦不說,可惡的是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放在篝火上的肉那么難受?!?/p>

忽必烈聽著巴吐魯和脫兀脫的對話,在馬上又看到邢州城內(nèi)破敗的景象,臉色顯得十分不悅。

脫兀脫的衙門。

忽必烈在門前下馬,看看那脫了漆的大門立柱,對脫兀脫說:“看來你在這里的日子也不好過呀。”

脫兀脫道:“王爺真是一眼就看到了我的難處。王爺?shù)木葡跍?zhǔn)備,請王爺入內(nèi)稍事洗漱歇息片刻后,馬上開席?!?/p>

忽必烈囑咐道:“你就把我當(dāng)做一個普通過往的客人,不必太破費(fèi)。對了,我和巴吐魯不到館驛,就住在這里,你給我們準(zhǔn)備一套清靜點(diǎn)兒的地方?!?/p>

脫兀脫連忙答道:“王爺您太客氣。您這樣高貴的客人,我是請都請不來,不過,這幾年年景不好,幾個府縣都是連年歉收,收不上稅賦來。官府都有開不了門的難處,我就是想破費(fèi),也沒有辦法。您和巴吐魯大人的住處,我已經(jīng)給備好了。”

巴吐魯?shù)溃骸暗胤讲灰欢ㄒ?,但一定要清靜,不得受到騷擾?!?/p>

脫兀脫:“請大人放心,王爺和您就住在中間一進(jìn)的院子里,王爺和大人的隨扈們就居住在前后左右的院子。這樣既清靜又可保安全無虞。下官一家暫時住到外面的館驛里。”

忽必烈一笑:“你安排得很好,就這樣了。不過我問你一句,你要實(shí)話實(shí)說,不得撒謊?!?/p>

脫兀脫一愣:“王爺問話,下官當(dāng)然不敢撒謊?!?/p>

忽必烈臉色一凜:“邢州附近最近可曾有災(zāi)?”

脫兀脫道:“大災(zāi)不曾有過?!?/p>

忽必烈:“何謂大災(zāi)?”

脫兀脫:“旱澇雙至,帶來的百姓饑饉。”

忽必烈:“哼!那么既然沒有旱澇雙至的百姓饑饉,你這里何來稅賦收不起之說?城中為何又如此荒涼蕭條?”

脫兀脫:“這個,這個……”

忽必烈:“這個什么?沃野千里不種糧米,居然全種成牧草,你何來收成糧米,又何來稅賦可收?”

脫兀脫:“這個,這個,下官也是……”

忽必烈道:“也是無奈!我替你說了吧。一個地方達(dá)魯花赤,如果只知道去做那些上面要你做的事,不去考慮這些事在這里該不該做,你這樣的達(dá)魯花赤,有一千個也就當(dāng)沒有,連沒有都不如!假使真的沒有像你這些個達(dá)魯花赤去做這些個本不該做的事,今天的邢州城也不會如此凋敝?!?/p>

脫兀脫的額頭上滲出了細(xì)小的汗珠。

忽必烈長出了一口氣:“這也怪不得你,你才是一個小小的邢州達(dá)魯花赤,是做不得上面人的主的。我聽說你還算好,沒有因?yàn)楦霓r(nóng)為牧而擅殺百姓。否則,我今天就會要你的命?!?/p>

脫兀脫跪倒在地:“王爺寬恕之恩,脫兀脫牢記在心。”

忽必烈:“起來吧。你要記住,沒有這邢州百姓,就沒有你這個邢州達(dá)魯花赤。因?yàn)闆]有了百姓,我們就不用設(shè)置邢州府縣,沒有了邢州府縣,又何必有你這個邢州達(dá)魯花赤?這樣淺白的道理,為啥就想不通呢?”

巴吐魯疑惑地問道:“王爺,你說我們的改農(nóng)為牧搞錯了?”

忽必烈仰天長出了一口氣:“這以前,我一直有疑惑。但這次從昭陵過來后,我就一直在心里想著這件事。唐高祖武皇帝開國,很大一部分是靠了太宗文皇帝的親歷戎馬,而太宗文皇帝的貞觀之治,則靠得完全是民心的歸附。你也想想,我們蒙古大軍的戰(zhàn)馬要吃草,我們蒙古人卻不吃草,我們吃肉,但不是也得要有糧米一起吃嗎?但是我們不能讓大批的漢人和我們一樣吃肉。要是那樣,如果他們種下的牧草也就只能夠他們的牛羊吃,到頭來我們的戰(zhàn)馬,不是還不能吃上草嗎?再說了,我們蒙古騎兵所向無敵,靠什么?是我們強(qiáng)壯無比的身體。和漢人相比,我們?nèi)馐碁橹?,他們飯菜為主,他們的身體不如我們。假如我們也讓他們和我們吃一樣的東西,遲早有一天他們的身體就會和我們一樣強(qiáng)壯。當(dāng)他們騎在馬背上的時候,你還敢說惟有我們才能在馬背上打天下嗎?”

巴吐魯張大了嘴:“啊,是這么個理呀。王爺,你可真是想得遠(yuǎn)哪!”

忽必烈對脫兀脫說:“記??!我的話就爛在你的肚子里,不許告訴任何人。”

脫兀脫:“王爺放心,脫兀脫沒有第二個腦袋?!?/p>

兩天后。

脫兀脫家院的中廳。

海云禪師帶領(lǐng)著姚樞、王文統(tǒng)等人拜見忽必烈。

忽必烈與來人一一見禮。

忽必烈:“承蒙各位不棄,來見本王,本王深感欣慰。海云師傅前日在鳳翔京兆時曾言說,流星見于邢州紫金山,定會有大批能人異士匯集于此,本王特來邢州一見?!?/p>

王文統(tǒng)等人:“王爺客氣了?!?/p>

海云禪師道:“王爺今日所見諸人,具乃一時上上之選,今日初見,僅為大家相互認(rèn)識,日后王爺有事,或諸位有事,大家都要守望相助才好?!?/p>

姚樞:“ 海云禪師釋訓(xùn)得是?!?/p>

王文統(tǒng):“我們兩個都是紫金山書院的客座講習(xí)?!?/p>

忽必烈:“哦,何謂客座講習(xí)?”

海云禪師:“紫金山書院自稱雜學(xué),儒釋道三教并尊,黃老法兵,百家爭鳴,天文地理,農(nóng)桑醫(yī)卜,經(jīng)濟(jì)文學(xué),無所不學(xué),實(shí)是罕見。只是這樣,教習(xí)匱乏,山長就想出外請各界名士定期來講課的辦法?!?/p>

忽必烈對姚樞:“我知先生為儒學(xué)大師?!?/p>

姚樞:“這位王文統(tǒng)是經(jīng)濟(jì)名家。還有位竇默先生,是醫(yī)學(xué)大師,民間稱之為‘神醫(yī)圣手’;還有位郭榮先生,是星象歷算專家?!?/p>

忽必烈:“為何不見那二位先生?”

海云:“那二位先生自稱年邁,不肯前來?!?/p>

忽必烈對海云禪師:“好好好,都是有用之才,我們就在這里多住幾日,一并聆聽諸位先生教誨?!?/p>

海云禪師道:“王爺雖于此不可久留。但有一人,王爺一定要在此次見到他,若錯失交臂,老衲就會悔恨終生了。”

忽必烈奇道:“自與大師相識以來,雖也見大師推重異士奇人,但從未見過如此說話過。”

海云禪師道:“是。以前為王爺引見之人,論其才能,都屬將才、吏才,今日所說之人,用帥才一語都不能盡顯其能?!?/p>

忽必烈:“可比管仲、樂毅?”

海云禪師:“管仲、樂毅僅能助人成為霸主,不能助人君王天下?!?/p>

忽必烈:“可追諸葛孔明?”

海云禪師:“遠(yuǎn)勝矣!諸葛孔明雖也號稱大賢,隆中對天下皆知,未出山已算計(jì)天下三分,可為料事如神。但是他所相助的昭烈皇帝建立的蜀國,系漢家三分之中國家最小土地最少人民最寡的。”

忽必烈:“哦?可比隋唐之際的虬髯客與李藥師?”

海云禪師:“也勝矣!虬髯客雖為王,但是獨(dú)占海島自號為君,不過一個困寓海井之中青蛙而已。李藥師雖為風(fēng)塵三俠中治兵者,但也是僅能統(tǒng)軍以行伍之間而已。”

忽必烈:“那還比誰呀?比得上房謀杜斷?”

海云禪師道:“房玄齡和杜如晦焉能比得上此人?依老衲之見,此人之品格能為,可直追商之伊尹,周之太公呂望與周公旦?!?/p>

忽必烈的眼瞪大了。

王文統(tǒng)問道:“大師所言此人為誰?”

海云禪師道:“就是他們紫金山書院的山長,子聰法師!”

忽必烈大喜:“海云師傅,我明天就要見到他,行嗎?”

海云搖搖頭。

忽必烈:“海云師傅為何搖頭?難道我見不到他么?”

海云禪師:“你見到他,是一定會見到的。只不過明天是不是就能見到,卻不是老衲和王爺能說了算的事?!?/p>

忽必烈詫異道:“嗯?為何?”

海云禪師:“因?yàn)槔像默F(xiàn)在不知子聰去了什么地方。不過老衲可以把王爺要見子聰?shù)囊馑?,告訴他的師父虛照禪師。他們師徒心意相通,或許能知道子聰現(xiàn)在何處。”

忽必烈急道:“他師父在哪里?咱們現(xiàn)在就去找!”

海云禪師道:“王爺!不是這等急法。自古以來,明君選良臣,是為了讓天下大治;但是,天下的良臣,也要擇明君而事。良臣為何要選明君?有人是為了張顯自己的才智學(xué)識,所謂學(xué)會文武藝,貨于帝王家。不至于才高八斗,終無所獲。這樣的良臣,雖不容易獲得但也會獲得。只是這些個良臣一旦有更高明的君王,就要會擇木而棲了。另一些良臣,他們不但會接受明君的選擇,他們更要擇明君而事之。找不到他們認(rèn)可的明君,他們會選擇避世而居,即使這一生他們都要與草木同腐,也決不會為了一時一生的體腹之欲而委屈自己的心志。一旦他們選定自己心中的明君,那就會矢志不渝,終其一生也不會再有擇木之變。”

忽必烈:“哦?有這樣的人?”

海云禪師微一笑:“王爺剛剛提到的諸葛孔明不就是一個明例嗎?”

忽必烈回頭對海云禪師:“既然劉皇叔三顧茅廬能請出諸葛孔明,那么我豈不肯三顧請出子聰?”

海云禪師笑了:“三顧還是兩顧,那僅是形式。其實(shí),只要王爺心誠,卓越的人才是會自己跑過來的?!?/p>

忽必烈:“你說子聰會自己來找我?”

海云:“我想會的?!?/p>

忽必烈興奮地:“好!巴吐魯,你拿我的拜帖,去天寧寺向虛照禪師請禮,說我忽必烈沐浴之后,到天寧寺禮佛上香,等待子聰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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