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
第一次到宜興丁山,只見一座座“缸山”撲面而來,每家陶廠,都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缸塔”、“缸樓”,大的有兩三層樓高,小的也有草堆大,陶都也可以叫“缸都”、“盆都”、“壇都”“罐都”,到處都是缸缸盆盆、壇壇罐罐。
那時,每個農(nóng)家、每個市民的家庭,大都有水缸、米缸、面缸、醬缸、油缸、菜缸、酒缸、泔水缸,還有防火的“太平缸”、養(yǎng)魚的“金魚缸”、烤火用的“火缸”等等,大大小小、林林總總,大概有二十多只,而農(nóng)民家庭還要多幾只糞缸,多幾只飼料缸,至于盆那就更多了,壇壇罐罐數(shù)不勝數(shù)。
你想想,一個家庭如果有二十只缸,像金壇這樣一個十五萬農(nóng)戶的小縣城,就需三百多萬只缸,而一百個縣就要三億多只缸,聽丁山鎮(zhèn)的領導介紹:丁山的陶器靠運河、長江運出去,要供應大半個中國。這樣一個龐大的市場,集中起來,丁山陶都怎的不會變成缸的海洋、盆的世界、壇壇罐罐的“金字塔”?當然丁山也靠紫砂茶壺、紫砂茶具聞名世界,但那畢竟是少數(shù)人的消費市場,它沒法和缸缸盆盆相比。
缸,是我們生命的容器,滋潤著我們,還給予我們兒時的陰涼。夏日,大地像起了火,停風歇浪,放學回來,放下書包,先趴在缸邊,喝一口缸里的涼水,再用水沖一沖、澆一澆身子,比如今吹空調(diào)、吃棒冰都舒服。而晚上回家,竟發(fā)現(xiàn)在水缸里泡了只西瓜,剖開,一吃,甜津津的,不由大叫一聲“老娘萬歲”!這就是缸的溫情。
水缸,鄉(xiāng)里人閃亮的眼睛,有了它,農(nóng)民的日子是那樣的鮮活、發(fā)亮。
農(nóng)民更是忘不了永遠放在廚房中的腌菜缸,一年四季,腌蘿卜、腌青菜、腌豇豆、腌黃瓜、腌大蒜、腌萵苣,母親總能像魔術師那樣,從菜缸里取出各種可口的咸菜,把苦日子調(diào)理得有滋有味。
而老農(nóng)更多關心的是安在屋后的那幾只糞缸,除了自家的人糞,老人總是夏踩露水、冬踏霜,天不亮就到野外拾狗屎。就是上街,也都是一副空糞桶挑上街,一擔糞水挑回來,沒事就到糞缸旁抽袋煙,轉一轉。仿佛他能從一缸缸大糞里看到豐收的希望,從糞臭里嗅到稼禾的芬芳。
水缸是一種陶土燒制的容器,口大底小,內(nèi)外有釉彩,呈深青色或紅褐色的面容。這是農(nóng)家灶間的三大件之一,鍋灶、碗櫥和水缸,成為農(nóng)家廚房永遠的景致。鍋灶代表著溫暖和溫飽;碗櫥是孩子們心頭的秘密,櫥門鎖著,看得見,也聞得著,但就是撈不到;水缸則是生命的血液。
水缸有大小,分為一擔缸、三擔缸和五擔缸,在大的寺廟里也見到過放十擔水的特大號水缸。阿慶嫂讓胡司令藏身的怕是五擔缸。大戶人家,幾十口人吃飯,廚房里并排放著兩三只五擔缸,有專門挑水的伙計,一天要挑兩次水,否則要鬧水荒。
富裕家庭的水缸,與平常人家的水缸是有區(qū)別的,從質地上說,有粗缸和細缸之分,有花紋缸和平光缸之分。從外表上看,富裕人家的水缸,光滑閃亮,缸外繪著牡丹,盤著龍鳳,一副富貴相。而小戶人家的缸就比較粗糙,光板子,沒花沒彩,用的是兩擔缸,一次挑滿可吃上幾天,但農(nóng)民的家里還在水缸旁放一個泔水缸,是將淘米水、洗鍋水集中起來,供豬寶寶增加營養(yǎng)。
缸,對于佛教信徒,還有一個特殊的作用,大和尚在圓寂時,都打坐在荷花缸里,在浴火中升天。
從民俗上講,水缸有水缸神,米缸有米缸神,糞缸也有糞缸神,過年時都要在缸上貼福字。還有“窮灶頭、富水缸”的說法,水缸要挑滿水,灶下要理凈柴,這是防火的經(jīng)驗之談。
有了缸,鄉(xiāng)村里多了一種補缸的職業(yè),補缸時,老年的補缸師傅,右手拿把小鐵榔頭,左手拿一把小錘子,沿著缸的裂縫一直“篤、篤、篤、篤”鏨下去,缸面上就會出現(xiàn)寬約一厘米、深約半厘米的槽,并在槽內(nèi)填補鐵屑和水泥調(diào)成的鹽生,還要打上“螞蝗釘”,這樣破缸就成為好缸了。
有了補缸,就有了補缸的文化,如云南花鼓戲的“補缸調(diào)”、福州評話“大補缸”、湖南花鼓戲“補缸”、淮劇“王大娘補缸”、黃梅戲“小二補缸”等等。
隨著時代的進步,陶器缸、盆退出了歷史舞臺,有了自來水,水缸沒用了,有了抽水馬桶,糞缸也不需要了,而鋁合金工業(yè)、塑料工業(yè)的發(fā)展,又取代了笨重的陶制的壇壇罐罐、缸缸盆盆,所以就不見了陶都的一座座缸山、盆塔。
時光的流逝,雖然帶走了農(nóng)民家庭那一只只缸,但農(nóng)民那艱辛的勞作、艱苦的日子所帶來的精神財富卻會一代一代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