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情事:人間難有小團(tuán)圓
壹
與胡蘭成/沒有一場傾城之戀
她是民國臨水照花人
1995年9月8日,在中國文壇上發(fā)生了一件大事——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最具爭議但也最才氣縱橫的女作家張愛玲,在美國洛杉磯的公寓去世。據(jù)說,她是在去世7天后才被人發(fā)現(xiàn)的。當(dāng)時,她的寓所內(nèi)家徒四壁,沒有家具,沒有床,她躺在地板上,身上蓋著一條薄毯子,就這樣安靜地去了。
有很多人惋惜,曾經(jīng)風(fēng)光無限、光彩奪目的生命,竟然以這樣最凄涼的方式凋零、謝幕,跟塵世做最后的告別。
作為中國文學(xué)史上的一個“異數(shù)”,張愛玲以她的早慧提前洞悉了人性與世間的荒誕。她孤冷獨絕又不拘一格,所以,像那種親人朋友聚于病榻前噓寒問暖,其實內(nèi)心各有打算的虛偽,跟張愛玲完全不符,也因此這種“丑態(tài)”永遠(yuǎn)不可能出現(xiàn)在張愛玲身上。所以,她以這種幾乎不為人知的方式離去,不做任何形式上的告別,很符合她一向的風(fēng)格。
晚年的張愛玲,離群索居,與他人的交往變得更少,躲避粉絲,拒絕造訪,到最后連信都懶得看了。說張愛玲晚景凄涼,其實未必,張愛玲的一生都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冷清、自我、不希望被打擾。
求仁得仁,張愛玲沒有遺憾,他人也就無需惋惜。無法選擇出生,總還可以選擇告別。
2009年,華人文壇又因為張愛玲再次沸沸揚(yáng)揚(yáng),那是被稱為張愛玲“半自傳”小說的《小團(tuán)圓》在中國香港的出版。據(jù)說張愛玲的本意是要將《小團(tuán)圓》銷毀,卻又反復(fù)猶豫,與她的忠實粉絲,也是她朋友的宋淇夫婦多次商討修改與出版的事宜。其間,張愛玲幾易其稿,內(nèi)心彷徨糾結(jié)。
其實,張愛玲寫《小團(tuán)圓》的原因,并沒有那種想要“回望人生”這么高段位的理由。胡蘭成寫了香軟媚艷的《今世今生》,其中的自戀、軟媚、自我辯護(hù),令張愛玲生生嘔出一口老血。張愛玲被胡蘭成弄得很被動很尷尬:不回應(yīng)吧,可能胡蘭成的撰述就會成為許多事的“定論”,甚至是真相。就像關(guān)于另一位民國才女林徽因的故事,許多版本都來自梁思成的第二任妻子林洙的敘述,真相如何,人們再無從得知。然而,回應(yīng)吧,對于胡蘭成這種擅長自我營銷的人來說,張愛玲跟他隔空對戰(zhàn),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自己沒有影響力了,借助前妻的名氣來提高自己的知名度,成本又低,多么成功的營銷???!
張愛玲的粉絲朱西寧,同時也是當(dāng)時的軍中作家,企圖用荒謬的“分餅理論”給張愛玲洗腦,讓張愛玲與胡蘭成重歸于好。他甚至還流露出想要替張愛玲寫傳記的想法。如果前面是言情劇,那么現(xiàn)在就是荒誕劇了。張愛玲再無法漠然了——她怎么能允許朱西寧以胡蘭成的調(diào)調(diào)去寫自己?!而原本與朱西寧常有書信往來的張愛玲在這件事情后,也與他徹底斷了聯(lián)絡(luò)。
張愛玲跟朋友宋淇等人商議,覺得應(yīng)該親自來寫一本回憶錄式的“自傳體”小說。然而,書就在張愛玲的反復(fù)修改、反復(fù)糾結(jié)中,一直沒有出版,當(dāng)然,張愛玲最后的意愿是:銷毀。
可能張愛玲寫書的初衷,是為說明她心中的“真相”,是帶著一種“揭下面具,大家都別裝”的心態(tài)。但是隨著寫作的進(jìn)行,她的想法慢慢改變了——以張愛玲那么冷清的性格,要長時間地去惱怒一件事情其實也是有挑戰(zhàn)的,于是,她開始認(rèn)真地思考,想要在“愛情幻滅后,留下一些百轉(zhuǎn)千回的東西下來”。
最終,《小團(tuán)圓》得以出版。宋淇的后人為了讓這本違背張愛玲意愿的“自傳體”小說找到合理的出版借口,也可能是為了預(yù)熱市場找話題,便摘錄了很多其父宋淇與張愛玲來往信件的內(nèi)容放于《小團(tuán)圓》中。
關(guān)于《小團(tuán)圓》,爭議也很多。不喜歡的人,覺得這本書簡直沒法讀下去,像個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如果僅僅作為一部小說來講的話,確實如此,但是如果為了滿足八卦心理,看張愛玲記憶中的曾經(jīng)是什么樣子,看她如何審視自己——她寫別人那么辛辣,輪到自己的時候能下得了手嗎?如果是抱著這樣的心態(tài),那這本書值得一讀,甚至必不可少。因為書里猛料很多:再也不是欣賞張愛玲筆下冷到極致的凜冽人生,而是看看那些曾有無數(shù)版本的民國牛人們的故事,在被稱為中國女作家頭上一朵黑沉沉烏云的天才女作家張愛玲的筆下又是怎樣的版本。
這個世界的女人越來越勇敢,越來越敢于直面自己,譬如張愛玲,她不僅寫他人毫不留情,寫自己也同樣心狠手辣?!督袷澜裆诽谐C揉自欺的感覺,張愛玲遠(yuǎn)比胡蘭成誠實多了,她對自己的剖析,更犀利、更直白、更凜冽。
盡管胡蘭成骨子里猥瑣又自戀,所著全靠滿紙的“簡靜、貞靜、現(xiàn)世安穩(wěn)”等讓人霧里看花的香艷詞匯來迷惑讀者,但有一點,在了解女人上,他是女人當(dāng)之無愧的知己。他說張愛玲是真正的“民國世界的臨水照花人”。
“臨水照花”一詞是從《紅樓夢》中對林黛玉“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fēng),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中的“閑靜時如姣花照水”中演化而來。張愛玲深受《紅樓夢》的影響,她的冷清疏離,跟林黛玉如出一轍。最終卻是高處不勝寒。張愛玲是寂寞的,也正好是這種寂寞,造就了出名很早的張愛玲。
關(guān)于這點,蘇童也是認(rèn)同的:“張愛玲讓我想起了林黛玉。張愛玲的胸懷、心境以及冷眼看人的目光是黛玉式的,自憐自愛又自尊的人,與大觀園蕓蕓眾生總是對立的……現(xiàn)實的張愛玲比虛構(gòu)的林黛玉強(qiáng)大得多,能干得多,她張揚(yáng)了孤單的人格和尖銳的世界觀,在走出深閣面向社會的過程中,張愛玲放大了她的大觀園?!?/p>
盡管很多人不喜歡《小團(tuán)圓》的風(fēng)格,但她還是在書中自己把自己先撕了,估計也有點惡趣味:別再翻來覆去拿我的那點事兒當(dāng)談資了,可以歇了,別再用意淫加揣摩來寫關(guān)于我的各種書了,你們想看什么,我寫給你們就是了。
這位“八歲我要梳愛司頭,十歲我要穿高跟鞋,十六歲我可以吃粽子湯團(tuán),吃一切難于消化的東西”的民國世界的臨水照花人,關(guān)于她的小說、散文,以及她冷清孤高的一生,在2009年后,重新向世人走來。
棋逢對手的怦然心動
張愛玲的人生,華麗而滄桑,她傳奇了一生,也被流言了一世。
“出名要趁早”是她的至理名言,當(dāng)然,她有資格說這話。很多年后的今天,提起張愛玲,還是有人會說張愛玲簡直就是壓在中國女作家頭上的烏云——可見其對中國文學(xué)的深遠(yuǎn)影響。作為張愛玲粉絲的亦舒師太,古怪傲氣,唯獨對張愛玲謙恭,稱自己把張愛玲的書“一向當(dāng)圣經(jīng)”。
出名太早,鮮花與掌聲就顯得廉價,這讓張愛玲對人對物更為疏離。所以,冷艷的張愛玲遇到內(nèi)心強(qiáng)大(其實是臉皮厚)的胡蘭成時,她只有徹底淪陷的份兒。為什么?人家胡蘭成根本不講究謙謙君子那套。有例為證,他們在一起之后,胡蘭成曾經(jīng)向張愛玲坦言自己愛上了一個女子,但同時又強(qiáng)調(diào)他們沒發(fā)生關(guān)系。張愛玲只得用張氏幽默嘲諷:“難道他要我送他一枚獎?wù)虏怀???/p>
遇到胡蘭成那年,張愛玲23歲,沒有經(jīng)歷過愛情,所有的風(fēng)花雪月、紅袖添香都是想象出來的。在認(rèn)識胡蘭成之前,她生活在自己的想象里,清冷孤傲;遇到胡蘭成之后,她沉浸在棋逢對手的自我陶醉里,熱烈而孤勇。
1944年1月24日是舊歷的除夕,胡蘭成剛從獄中釋放,賦閑在南京的家中,百無聊賴,隨手翻開好友蘇青寄來的《天地》月刊,看到一篇名為《封鎖》的文章,劈面驚艷,特別是結(jié)尾那句:“封鎖期間的一切,等于沒有發(fā)生,整個的上海打了個盹,做了個不近情理的夢。”
胡蘭成對《封鎖》中這種微妙尷尬的局面,有著切身體會。當(dāng)時的他正被“封鎖”在南京丹鳳街石婆婆巷20號這座小小的院落里,夾在汪精衛(wèi)與日本人之間無所適從的困境中,這何嘗不是一種封鎖呢?
這個瞬間驚艷到他的作者,名叫張愛玲,平凡得近乎平庸的名字印入了他的眼底,也刻進(jìn)了他的心中。
于是他興沖沖地致信給蘇青,想了解更多關(guān)于張愛玲的信息,問是男是女。過了很久,才盼來蘇青的回信,蘇青也夠直接,只有冷冷的短短一行字:“我給你回答了:是女子?!焙m成一陣失望,估計心里抱怨蘇青駑鈍。難道他真的不明白,蘇青是不愿意他們聯(lián)系上嗎?
不過,蘇青隨后寄來了《天地》第四期,里面有張愛玲的散文《道路以目》,竟然還有一張她的照片——20多歲的女子,倨傲、疏離,完全拒人千里的模樣。
照片上的張愛玲瞬間吸引了他:能寫出這樣驚艷脫俗文字的女子,在愛情里會是一副怎樣的模樣?想到這些,胡蘭成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奔騰的內(nèi)心。
此時的胡蘭成被汪精衛(wèi)幽禁,困居南京,還不能馬上回上海。幾個月后,他終于徹底獲釋,獲釋后第一件事,就是奔赴上海見蘇青。蘇青熱情地接待了胡蘭成,卻直接被胡蘭成打臉——屁股還沒坐熱,他就開門見山地要張愛玲的住址。
失望在蘇青臉上立現(xiàn),但她很快調(diào)整了情緒告訴他,張愛玲不見客。隨后不無幽怨遲疑地問:“其實,何必一定要見呢?”
胡蘭成喜歡上了張愛玲的小說,繼而對張愛玲產(chǎn)生了好奇,一定要見她。用錢鍾書的話說胡蘭成就是吃掉了那個蛋,還想知道下了如此驚艷一個蛋的母雞是蘆花雞還是茶花雞。
他跑去問蘇青要張愛玲的地址,蘇青當(dāng)時心里五味雜陳,雖然知道胡蘭成并不中意自己,但心里還是有“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挫敗感。
于是,蘇青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回答:“張愛玲她不見客?!焙m成表示沒關(guān)系。然后蘇青很勉強(qiáng)地把地址給了胡蘭成:靜安寺赫得路192號愛丁堡6樓5室。
胡蘭成第一次見張愛玲果然吃了閉門羹。然而胡蘭成很坦蕩地留下了寫著自己地址跟電話的字條,施施然而去。
胡蘭成深諳: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如愿以償,但所有的事情都值得一試。
真正見了面,滿以為會見到嬌小玲瓏、眉目如畫、氣質(zhì)冷清的美女的胡蘭成,在見到張愛玲后,意識到自己想多了。他第一覺得張愛玲個子太高,二是覺得她坐在那里,幼稚可憐,不像作家,倒像個未成熟的女學(xué)生。
雖然有些小小的失望,但胡蘭成依然與張愛玲相談甚歡,從品評時下流行作品,到問起張愛玲每月寫稿收入。一個大男人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姑娘問收入多少,不免冒昧。
無論是現(xiàn)代還是古代,錢都是個敏感的詞,特別是異性之間談?wù)撳X。
這不相當(dāng)于急吼吼地告訴她“我不僅傾慕你的才華,更傾慕你口袋里的錢”嗎?然而有趣的是,愛玲姑娘并沒有發(fā)惱,竟對他如實相告。真是應(yīng)了那句話:什么樣的氣場,吸引什么樣的人。
氣場決定愛情取向,也決定你吸引男人的類型。胡蘭成和張愛玲的確是氣味相投的。
天色漸暗,張愛玲送胡蘭成到弄堂口,并肩走著,胡蘭成冷不丁地說了句:“你的個子這么高,這怎么可以?”
張愛玲一愣,起了反感。就像胖子不喜歡人家說她胖,高妹也很在意人家說她高。其實,胡蘭成想表達(dá)的是,兩人是否般配,也是為了進(jìn)一步拉近他和愛玲的距離。
當(dāng)然這只是個小插曲,張愛玲也并非心胸狹隘的姑娘,雖然有些不爽,但并沒表現(xiàn)在臉上。而胡蘭成毫無察覺,還篤定地說道:“明天我來看你吧?!彪m然是詢問的語氣,其實已經(jīng)是約定。
還未等愛玲姑娘回答,胡蘭成就轉(zhuǎn)身離開,留下了一個瀟灑的背影。張愛玲看著他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有點呆了,這完全沒按照她想象的劇本去演啊。
張愛玲之所以能與胡蘭成這樣暢談,首先必須肯定的是胡蘭成的談話藝術(shù),另外就是張愛玲本身也需要傾訴。傅雷在《萬象》刊登了一篇上萬字的評論文《論張愛玲的小說》,對張愛玲大熱的作品,如《金鎖記》《傾城之戀》等小說提出了批評,并且直接言明張愛玲無論是語言風(fēng)格還是結(jié)構(gòu)、人物,很大程度上參照了《紅樓夢》。這位聲名顯赫的翻譯家,甚至大膽地預(yù)測了張愛玲正連載的《連環(huán)套》和《十八春》這兩部小說接下來的故事脈絡(luò)。
不知道傅雷的“預(yù)言”是不是真的,但張愛玲的《十八春》《連環(huán)套》沒有再連載和出版。小說還沒寫出來,就因為一篇評論而夭折了,天才張愛玲的郁悶可想而知。年少成名帶來的副作用就是“抗挫力”很弱。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寫作是張愛玲這個世人眼中的“天才”能向這個世界證明自己的最好方式,這樣公開被批評,還是被一位當(dāng)時聲名顯赫的翻譯家批評,張愛玲急需一位了解她、支持她的人,來分擔(dān)這種挫敗感。
剛好此時,胡蘭成出現(xiàn)了。
后來看傅雷寫給兒子的家書,不難想到傅雷正是基于對張愛玲的欣賞,希望張愛玲能超越自己,才有了那篇萬字評論,因為他對自己的兒子同樣毫不留情:“你看過多少書?!”
總是揣測,如果張愛玲能跟傅雷有一次喝著茶聊著天的溝通,會有什么結(jié)果——大概張愛玲就跟胡蘭成沒什么關(guān)系了。
愛是塵埃中開出的花
胡蘭成向張愛玲談了自己的坎坷經(jīng)歷,在談及仕途挫折入獄時,張愛玲情不自禁地講述了當(dāng)時陪蘇青去找周佛海搭救他的往事。
胡蘭成本不知此事,現(xiàn)在他發(fā)自肺腑地感激,感激張愛玲的行俠仗義,卻完全忘卻了這件事的主導(dǎo)者蘇青——那個為了他免除牢獄之災(zāi)而四處奔走、傾盡全力的女子。
付出是講求回報的,而蘇青的付出卻激不起胡蘭成的一絲感動,更別說回報。
胡蘭成清楚,他的出獄并非周佛海的功勞,因為他和周佛海之間矛盾很深,這是張愛玲無從知曉的,但無論如何他感激張愛玲對他的同情和支持。
當(dāng)晚,他給張愛玲寫了一封信,更像是一首詩,張愛玲回信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睆拇?,胡蘭成每隔一天便去看望張愛玲。誰知看了四五次后,發(fā)覺張愛玲似乎很煩惱,對他有些忽冷忽熱。
他自我感覺良好地認(rèn)為,張愛玲一定是愛他愛得無法自拔。殊不知,是張愛玲的姑姑張茂淵找她深談了一次,反對他們來往。正如三毛在《滾滾紅塵》里的那句臺詞:“這種人說好聽點,是文化官;說難聽點,是漢奸。你干干凈凈的一個大小姐,惹這種人干嗎?”張茂淵的問話大約如此。
張愛玲是敬重姑姑的,于是寫了一張字條叫人送給胡蘭成:“明天你不要來了。”
可是字條送去了,又覺得后悔——走了這么遠(yuǎn)的路,經(jīng)歷了這么多的面孔,才終于遇見他,難道就這樣失之交臂,就這樣永不再見?怎么甘心!
她一整天都恍恍惚惚,老是側(cè)著耳朵聽電梯響。每次電梯“咣當(dāng)咣當(dāng)”地上來,她的心也跟著“嘭咚嘭咚”地提上來,一直提到嗓子眼兒,聽到敲門聲,更是驚得目瞪口呆,直愣愣地看著姑姑發(fā)呆。
張茂淵問:“送牛奶的來了。你怎么不開門?”她低著頭不說話。她不敢開門。既怕開門看不到他,更怕開門看到他。其實,張愛玲的糾結(jié)完全是自尋煩惱,她太小看胡蘭成的抗壓能力了。
前面說過,胡蘭成的內(nèi)心極其強(qiáng)大。
盡管張愛玲送來了字條,叫他不要去看她,但他仍然照去不誤,以后索性天天都去,坐在張愛玲房中,談詩論畫,一坐便是整日??梢?,死纏爛打是胡蘭成的殺手锏。張愛玲很少買書,就是覺得《浮世繪》好看,朋友送她,她也不要。每次胡蘭成給她送書看,她也是看了當(dāng)即送還,她從不在家堆書。
她對人對物,只是好意,不愿用情。
她的內(nèi)心卻像個甜俗的小女孩,喜歡聞汽油和油漆的味道,喜歡喝濃茶,穿桃紅色的旗袍,會說出“桃紅的顏色聞得見香氣”這種滿是少女氣息的話。
這樣外表冷艷、內(nèi)心天真的女子,對于胡蘭成來說,新鮮而具有挑戰(zhàn)性,的確讓他著迷了一陣子。
而她則天真地以為,他真的懂她。
一向?qū)ι硎乐M莫如深的張愛玲,向胡蘭成敞開了關(guān)閉已久的心扉。這天,胡蘭成剛進(jìn)門,張愛玲就拿出一本書給他看,胡蘭成一看書脊《孽?;ā?,笑道:“怎么想起給我看這個?”
張愛玲笑而不答,翻開第十四回指給他看,然后問他:“這威毅伯和侖樵是何許人,知道嗎?”
胡蘭成不知她為何突然問起這兩人,于是搖了搖頭。
張愛玲收起笑容,正色地告訴他:“威毅伯映射的是李鴻章,侖樵映射的是張佩綸。一個是我曾外祖父,一個是我祖父。”
說完還拿出張佩綸的照片給胡蘭成看。
胡蘭成不禁瞠目結(jié)舌,他猜到張愛玲出身不差,但他沒想到會如此顯赫,兩個影響了中國近代歷史的人物,竟然一位是她的曾外祖父,一位是她的祖父。
兩相對比,他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家庭,心頭涌起一陣身世飄零之感。以出身門第而論,她和他簡直是云泥之別,一個在云端,一個在地上。
不過想到張愛玲顯赫無比、金光閃閃的出身,又極大地滿足了他能結(jié)交上層社會名媛的虛榮心。
當(dāng)然,張愛玲告訴胡蘭成自己的身世,并非炫耀,而是想告訴他,她和他口中的那些女人是不同的,在他心中也應(yīng)該有不同的地位。
胡蘭成是結(jié)過兩次婚的人,他的原配夫人早年病逝,后又娶了第二任妻子。有時候他愛向她炫耀他在女人圈中的艷遇,他的多情,他的狂妄,他的放蕩不羈,對她都是一種新鮮的刺激。而他的才華橫溢與溫情脈脈,更是她不能抗拒的毒藥,比鴉片更致命。盡管她筆下的男歡女愛栩栩如生,但她還是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一個比她大15歲的男人。她愛他的才華,同情他因“言論”兩次入獄,因為這倒真有點像她崇拜的祖父張佩綸。
某天在知乎上看到一個調(diào)查題:你和他相愛圖什么?
答案五花八門,但有個答案,說到了心坎上。
那人說:“那些在我們眼里不般配的感情,恰恰是最貼切的。因為你的缺點一目了然擺在那里,我圖的是你那些不為人知的,獨獨對我而言很受用的好罷了。所以不要一味地責(zé)備所謂渣男,你若真不圖他一星半點,你傻啊。你既然知道人家是渣男,可又忍不住貼上去,可見你圖的那些東西是暫時從別人身上尋不到的。你若當(dāng)真什么都不圖了,自然就會放手?!?/p>
張愛玲年輕貌美、才華過人,而且有著貴族的血統(tǒng);而胡蘭成天性放浪、狂妄不羈,還頂著漢奸的帽子。在世俗的眼里,這是一段極不登對的感情。她到底圖他什么?
張愛玲從小缺愛,她圖的是胡蘭成的溫情和所謂懂得,而胡蘭成圖的則是張愛玲出眾的才華和頭上的貴族光環(huán),還有她口袋里的鈔票,當(dāng)然這是后話。后來他還在報紙上寫文章大肆渲染張愛玲顯赫的家族背景,同時不忘為自己臉上貼金。
或許,俗世中的愛情,就是各取所需。這樣,關(guān)系才會持久。
自從知道張愛玲顯赫的家世后,胡蘭成對她更加殷勤。
有一次,他笑著問:“愛玲,我在家的時候也想你,怎么辦?”
張愛玲羞赧地低下了頭。
他繼續(xù)說:“昨晚,我一邊讀你的小說,一邊想見你??墒且鼓敲瓷?,絕對不能來這兒。見不到你,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也是好的,可是又怕吵醒你姑姑。你知道那種感受嗎,愛玲?難受極了。”
張愛玲羞澀地笑了,說:“蘭成,你到底想說什么呢?不要拐彎抹角了?!?/p>
胡蘭成說:“我想你送我一張照片,你愿意嗎?”
張愛玲從抽屜里找出一張照片,在上面寫了一行字。
她把照片遞給他,正是《天地》月刊上刊登的,他第一次看到的那張。他高興地說:“我想要的正是這張!”
張愛玲笑而不語。
他將照片翻過來,背后寫著一行字:見到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了塵埃里,但她心里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胡蘭成不住口地稱贊道:“我第一次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就被震住了。愛玲有一種大家閨秀的冷艷,冷不是陰冷,是冷靜;艷不是媚艷,是驚艷?!?/p>
張愛玲在了解、懂得她的男子面前,卸下了層層面具,低成了塵埃里的花。
在愛情沒開始之前,她永遠(yuǎn)想象不出會那樣愛一個人;在愛情沒結(jié)束之前,她永遠(yuǎn)想象不出那樣的愛會消失。
多少愛情是這樣的:故事的開始,我會給你幸福;故事的結(jié)局,祝你幸福。
張愛玲和胡蘭成亦不能免俗。
相思與傾情都曾真心
關(guān)于“胡蘭成到底愛沒愛過張愛玲”這種話題,一扯出來,就會引發(fā)一場無休無止的口水戰(zhàn)。有人說,胡蘭成是無恥到骨子里的無賴,他對張愛玲沒有愛,他對所有女人都沒有愛,如果說這個世界他還有愛的人,那就是他自己;也有人說,胡蘭成是愛過張愛玲的,只不過,他愛自己更多而已;還有人說,他是愛張愛玲的,張愛玲在他心里終究跟別的女人不同。
胡蘭成到底愛不愛張愛玲,有多愛,已經(jīng)無從知曉。張愛玲到底是不是如她自己所說真的不愛了,連胡寄去的書稿,她也覺得看了好笑,還譏誚它們帶著寧波鄉(xiāng)下的味道……種種這些也都無從得知。
只是突然想起一個橋段,很多年前看過的一段明星訪談類的節(jié)目,主持人是沈殿霞,而邀請到的嘉賓是鄭少秋。沈殿霞是情商很高且性情豁達(dá)的女人,前面的采訪進(jìn)行得很順利,在采訪快結(jié)束時,她問:“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很久了,今天借這個機(jī)會問問你,你只需回答Yes或No就行,究竟多年前,你有沒有真正地愛過我?”鄭少秋沉吟了片刻,然后回答得很認(rèn)真:“很愛你!”在得到鄭少秋肯定的回答后,沈殿霞松口氣,眼淚就暢快地流了下來。
樂觀豁達(dá)如沈殿霞,也要糾結(jié)于舊愛是否真的愛過,她真的做不到心里希望的云淡風(fēng)輕。糾結(jié),是因為放不下,是怕當(dāng)年自己一片真心錯付。鄭少秋是為了安慰她,還是真的愛過她,已經(jīng)不重要,重要的是沈殿霞需要給自己一個交代,在漫漫長夜咀嚼回憶的時光里,還可以有一絲溫情來溫暖自己。
我們都愿意相信在某個瞬間,某個時刻,鄭少秋是愛過沈殿霞的,同樣也愿意相信,胡蘭成與張愛玲也有彼此真正傾心的時候。
在他們交往的最開始,張愛玲刷新了胡蘭成“驚艷”一詞的定義。張愛玲帶給他的驚艷,是無論過去多少年,也依然清晰如刀刻般的深刻。
這種深刻,是愛情里最真實的沉淀。一般情況下,沒有“見光死”的兩人,都會有發(fā)展的可能,但是由于胡蘭成的政治立場跟他的一些言論,張愛玲在決定是否與他交往時,也有矛盾與煩惱。
有真正的心動,才有真正的煩惱,胡蘭成自然明白,所以他對張愛玲絕交的字條視而不見,照樣拜訪,給了張愛玲臺階,張愛玲也樂得接受,于是兩人繼續(xù)交往。
張愛玲愛錢眾所周知,她對此也毫不忌諱,“我喜歡錢,因為我沒吃過錢的苦,不知道錢的壞處,只知道錢的好處”。即使面對親人,張愛玲在金錢上也不含糊,“用別人的錢,即使是父母的遺產(chǎn),也不如用自己賺來的錢來得自由自在,良心上非常痛快”。但張愛玲同時也認(rèn)為“能夠愛一個人愛到問他拿零用錢的程度,都是嚴(yán)格的考驗”。應(yīng)該說,胡蘭成自私、花心,甚至寡情,但是他對女人從不吝嗇。他從日本人手里拿到了辦報紙的經(jīng)費后,直接拎了一箱子錢交給了張愛玲。而孤傲如張愛玲,能接下這筆錢,就表示她認(rèn)定了胡蘭成。
家事變遷,戰(zhàn)爭離亂,人情冷暖,都讓張愛玲感到了世事無常,動蕩不安。在亂世下,真的很難把握自己的命運(yùn),張愛玲覺得與其繼續(xù)焦慮無法把握的未來,不如享受當(dāng)下。
她享受胡蘭成帶給他的心靈交流,并不在乎胡蘭成的政治傾向。胡蘭成在與張愛玲交往之前,已經(jīng)與南京的一位舞女建立了一個家庭。在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后,胡蘭成離了婚,解除了與舞女的關(guān)系,恢復(fù)了單身,與張愛玲結(jié)婚。
在1944年的暮春,張愛玲與胡蘭成寫了兩份婚書,一人一份?!昂m成張愛玲簽訂終身,簽結(jié)為夫婦,愿使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p>
前兩句是張愛玲寫的,后面兩句是胡蘭成加上的。炎櫻是媒證。張愛玲冷清消極,深諳世事無常,但還是希望能與胡蘭成簽訂終身,能用一生做托付,而胡蘭成想要的是現(xiàn)世安穩(wěn)。他所謂的現(xiàn)世安穩(wěn),就是墻內(nèi)紅旗不倒,墻外彩旗飄飄,所有跟他有關(guān)系的女人,都能和平友好相處。
張愛玲是真的希望能低入塵埃,洗手做羹湯,但是胡蘭成要的從來不是專注于一個人。所以,這兩人做知己比做夫妻更合適。幸虧,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也很短。
這短暫的日子,被胡蘭成寫得很漂亮,他說:“我們雖結(jié)過婚,亦仍像是沒結(jié)過婚,我不肯她的生活,有一點因我之故而改變。兩人怎樣做亦做不像夫妻的樣子。卻依然一個是金童,一個是玉女?!?/p>
說得好聽點,胡蘭成是沒有長大不懂得何為責(zé)任的孩子。他的多情也好,濫情也罷,以及他那種坦白到無恥的坦蕩,都源于他需要從不同的女人那里獲得他需要的東西。胡蘭成對張愛玲的愛情里除了被張愛玲的才華吸引外,更重要的是張愛玲讓他感受到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世界。
張愛玲讓他了解到,中國人可能比西方人更幽默,讓他深刻地體會漢民族的文化深厚,教會他看日本的白話新詩會,欣賞朝鮮的瓷器,以及古印度的壁畫。他原本想以自己深厚的古文挑戰(zhàn)一下張愛玲,結(jié)果輸?shù)脧氐住垚哿嵘踔脸闪怂膶?dǎo)師,兩人同看一本書,他都懶得想,直接聽張愛玲的分析。胡蘭成自己也說:“我卻不準(zhǔn)確的地方是夸張,準(zhǔn)確的地方又貧薄不足,所以每要從她校正。前人說夫婦如調(diào)琴瑟,我是從愛玲才得調(diào)弦正柱。”
張愛玲以自己絕世驚艷的才情滋養(yǎng)了胡蘭成,他們之間的愛戀也真實生動地存在過,深刻地影響過彼此,不然張愛玲不會在幾十年后,對許多細(xì)節(jié)記憶猶新,盡管是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如沒愛過,怎會介意?胡蘭成從來就不是一個犀利的人,他絮絮叨叨滿紙溫情,他不喜歡西點,因為張愛玲愛吃,他刻意去買蛋糕吃,以此來拉近與張愛玲的距離。甚至在戰(zhàn)亂的炮火中,他喃喃喊出的名字都是“愛玲”。
胡蘭成對張愛玲的愛是建立在“懂得”進(jìn)而“欣賞”上的,這樣大的世界里,這樣漫長的光陰里,能遇到一個“懂得”自己、且又能甘心情愿“欣賞”自己的人,其實是很難的。從這點來說,張愛玲是幸運(yùn)的。
對待愛情,張愛玲是愛了就愛了,不問緣由,不強(qiáng)求結(jié)局。不是每個女人都敢愛又愛得起的。你可以認(rèn)為這是她的消極,但又何嘗不是骨子里的底氣與傲氣?
張愛玲怨恨過胡蘭成,也為他長夜不眠淚沾襟,但是,張愛玲從來沒有怨婦式地表示自己后悔遇到胡蘭成,后悔跟他的這段愛情與婚姻。
因為,她知道,在生命的長河里,那些閃亮的貝殼里承載的相思與心動都是真的。無關(guān)對錯,只是一種照見。
并沒有一場傾城之戀
去看了吳宇森的《太平輪》,戰(zhàn)亂的歲月,三對情侶的起伏人生,悲歡離合。其中一對情侶,也代表了不同的時空,雅子與嚴(yán)澤坤代表的是即將結(jié)束的日據(jù)時代,所以他們在夕陽余暉中,沉入海底;周蘊(yùn)芬與雷義方,他們孩子的出生,家園的重建,雷義方的日記被朗讀,代表的是未來與希望;于真與佟大慶,因為這場戰(zhàn)爭,成全了他們。于真要找的人,一開始,并不是佟大慶。
在劇中,于真說了一句話:“你看這世上那么多的人像螞蟻一樣在地上爬,兩個人遇見有多幸運(yùn)?!碑?dāng)戰(zhàn)爭就在眼前,生死在一線之間,保住性命才是關(guān)鍵,大家會意識到除了生命與愛,其他都顧不上,也都不重要。
這種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硝煙的愛情,在張愛玲的筆下也有過?!秲A城之戀》是她最著名的短篇小說,深刻地探討了愛情、婚姻以及人性在戰(zhàn)亂中的選擇與生存。
《傾城之戀》故事的背景也是抗日戰(zhàn)爭后期,從舊式大家族里出來的白流蘇與海歸高富帥范柳原,他倆原本是一對相互算計、步步為營、你退我進(jìn)、各有打算的男女,在經(jīng)歷戰(zhàn)爭的毀滅、生命的無常后真心實意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雖然結(jié)局是喜劇,但仍然有淡淡的無奈與悲涼。正如張愛玲所說,“柳原與流蘇的結(jié)局,雖然多少是健康的,仍舊是庸俗;就事論事,他們也只能如此”。
戰(zhàn)爭成就了張愛玲筆下男女主人公的婚姻與愛情,卻沒有成就她自己的婚姻與愛情。
1944年,在政治上郁郁不得志的胡蘭成轉(zhuǎn)而創(chuàng)辦了《苦竹》雜志。張愛玲自然是鼎力相助?!犊嘀瘛返膭?chuàng)刊號就有《自己的文章》《桂花蒸阿小悲秋》《談音樂》三篇當(dāng)時在張愛玲作品中算上乘之作的文章。毫無疑問,張愛玲把自己最用心的作品都給了《苦竹》。而對曾經(jīng)刊登她的文章最多,不斷為她造勢喝彩、力捧她的《雜志》則只應(yīng)酬性地發(fā)了一篇《殷寶滟送花樓會》,比起其他小說,這篇小說絲毫沒有驚艷之處,而這篇小說也是張愛玲后悔寫過的唯一一篇小說。
《雜志》與張愛玲結(jié)緣很早。《雜志》的創(chuàng)辦人袁殊在看了她的《沉香屑:第一爐香》后,主動上門約稿,向可以做他女兒的張愛玲移樽就教。后來有人評論說是《雜志》讓張愛玲紅遍上海灘,從而成為當(dāng)時中國最家喻戶曉的女作家。且不說這個傳聞是否屬實,但《雜志》是張愛玲發(fā)表文章最多、交往時間最長的刊物,這一點卻是不爭的事實。而張愛玲為了幫助胡蘭成,根本顧不得人情世故。
張愛玲的親弟弟張子靜與幾位同學(xué)一起創(chuàng)辦了名為《飚》的刊物。其實,當(dāng)時他們已經(jīng)約到了如唐弢、董樂山、施濟(jì)美等名家的稿件,為了增加刊物的知名度,同學(xué)慫恿張子靜去向張愛玲約稿。
結(jié)果張愛玲一點面子都沒給弟弟,還沒等張子靜把話說完,就很干脆地回絕,理由一點也不委婉:張子靜他們的刊物不入流,她在上面發(fā)了稿會影響自己的聲譽(yù)。
后來張愛玲也覺得自己拒絕得太過于決絕,就順手在桌子上拿了一張自己畫的素描交給張子靜,算是一點補(bǔ)償。
可以說,張愛玲愛胡蘭成愛得六親不認(rèn),還奢望能簽訂終身,所以才如此傾力相助。只可惜,志在政治而非文學(xué)的胡蘭成還是辜負(fù)了張愛玲的苦心。《苦竹》僅出了四期,從第三期開始就沒有張愛玲的文章了,性質(zhì)由文藝轉(zhuǎn)向時政。
胡蘭成是典型的利己主義者,在愛情里,同樣如此。
日子安穩(wěn)時,張愛玲的格調(diào)品位、驚艷的才氣,以及顯赫的家世,這些都是他可以炫耀的奢侈品,張愛玲無疑給他鍍上了讓世人艷羨的光環(huán)。而在動蕩時期,他要么選擇具有減壓功能、能讓他輕松適意的17歲少女,要么選擇善于操持家務(wù)、細(xì)心體貼、溫柔沉靜的寡婦。就算在逃亡路上,能有的艷遇,胡蘭成也不會放過。
1944年11月,胡蘭成到了武漢,住在漢陽醫(yī)院。在這里他認(rèn)識了僅有17歲的漂亮女護(hù)士周訓(xùn)德。不諳世事、情竇初開的少女,跟情場高手胡蘭成根本不是一個段位。很快,天真活潑的周訓(xùn)德墜入了情網(wǎng),即使做妾也心甘情愿。
張愛玲的才氣讓胡蘭成欣賞,然而張愛玲的孤清獨立、敏銳犀利,令胡蘭成對張愛玲心生敬畏,所以相處久了難免會有一點壓抑。
而胡蘭成與周訓(xùn)德相處時,輕松自在。于是向她求婚,而周訓(xùn)德也不介意自己做妾。
這其中最可笑的是,胡蘭成的坦率近乎無恥,他從來不在一個女人面前隱瞞另一個女人。他在周訓(xùn)德面前說起張愛玲時,她的驚世才華、高貴家世都是他津津樂道的話題;而在張愛玲面前,他也不遺余力地渲染周訓(xùn)德對他溫柔體貼、一往情深,甚至在他臨行前他們之間依依不舍的細(xì)節(jié)也全部講述給張愛玲聽。
張愛玲很是難過,但依然選擇了沉默。以她的孤清性格及修養(yǎng),哪怕憋出內(nèi)傷,也不會去責(zé)問。直到后來,胡蘭成告訴張愛玲他要娶周訓(xùn)德時,張愛玲放下驕傲讓胡蘭成在她與周訓(xùn)德之間做選擇,要他履行給她“現(xiàn)世安穩(wěn)”的諾言,結(jié)果回答她的是胡蘭成的沉默。
張愛玲嘆了口氣,意識到胡蘭成不肯選擇,她開始設(shè)想失去胡蘭成最糟糕的局面——她不會自殺,可能也不會再愛上別人,她就是“萎謝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投降,胡蘭成作為漢奸成了被通緝對象,于是正式開始他的逃亡之旅。胡蘭成化名張嘉儀,相繼逃往杭州、溫州。在逃亡時,為了避免通過張愛玲找到他,他與張愛玲沒有任何聯(lián)系。然而,即使是這樣,也不耽誤他與身邊的女人交往。
到了溫州,他很快與一位斯姓大戶人家的姨太太范秀美以夫妻名義同居。而一直沒有胡蘭成音信的張愛玲,不惜喬裝打扮,千里迢迢去尋找他。一路上滿懷柔情,滿含期待,“愛一個人,就會愛一座城”的情感真不是傳說,張愛玲就是這樣。她走在陌生的溫州,一想到胡蘭成在這個城市,她所經(jīng)過的街道,胡蘭成有可能也曾經(jīng)駐足過,就覺得親切。
然而,胡蘭成對張愛玲千里尋夫的態(tài)度是有驚無喜,剛見面就要趕她回去。在逃亡面前,詩情畫意都是累贅,張愛玲自然不像范秀美那樣能帶給他更實在的愛情,他自然再無暇顧及張愛玲的感受。胡蘭成安排張愛玲去了旅店住,他只是白天去看她。
張愛玲在溫州與胡蘭成、范秀美一起待了20天,常常是三人同行,而他對任何人介紹張愛玲都說是自己的妹妹,介紹范秀美則說是妻子。
不知道是不是范秀美故意,離開溫州的前一晚上,張愛玲與胡蘭成、范秀美談話至深夜,胡蘭成絲毫沒有讓范秀美回避的意思,也就是他沒有特別的話要對張愛玲說。張愛玲知道,這段愛情已經(jīng)覆水難收,他們的情路走到了盡頭。
第二天,張愛玲離開溫州時,天空下著蒙蒙細(xì)雨,格外冷清,她獨自撐傘站在船舷邊,對著翻騰的江水久久流淚。
之后,兩人似乎還是沒有改變,張愛玲想方設(shè)法給他寄錢,捎去生活用品,可見張愛玲心里對胡蘭成還沒有完全絕望。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范家在胡蘭成面前嘲笑張愛玲特立獨行的生活習(xí)慣,比如用面盆洗腳,這讓一直標(biāo)榜張愛玲高貴的胡蘭成感覺自己顏面掃地。更因為胡蘭成指責(zé)張愛玲不懂得待客之道,不是合格的女主人,徹底激怒了張愛玲——你與我相識的時候,就知道我不擅交際,討厭應(yīng)酬,當(dāng)時的個性到現(xiàn)在全成了錯。
當(dāng)晚吵架后,張愛玲與胡蘭成分房而睡(胡蘭成取道上海再往溫州,經(jīng)上海時在張愛玲處住了一宿),第二天早上,胡蘭成去找張愛玲,張愛玲伸出手抱住他,淚流滿面,叫了一聲“蘭成”,胡蘭成后來也說“這是人生擲地亦做金石聲”,這就是他們?nèi)松鷽Q絕的聲音。
張愛玲千里迢迢追尋胡蘭成,想成就自己的圓滿人生,可惜,就是那樣的離亂歲月,也沒有一場傾城之戀去成全她的顛沛流離。
誰也不過是誰的過客
明窗延靜書,默坐消塵緣。即將無限意,寓此一炷煙。
當(dāng)時戒定慧,妙供均人天。我豈不清友,于今心醒然。
爐煙裊孤碧,云縷霏數(shù)千。悠然凌空去,縹緲隨風(fēng)還。
世事有過現(xiàn),薰性無變遷。應(yīng)是水中月,波定還自圓。
一爐沉香屑,一尊銅香爐,邂逅了歲月,也斑斕了時光。
1947年,當(dāng)她對他說“我已經(jīng)不喜歡你了”的時候,連同苦痛與辛酸,也一并裊裊在了青煙里。
張愛玲是愛胡蘭成的,很愛很愛。
胡蘭成愛張愛玲嗎?
也許曾經(jīng)愛過吧,但他的愛,終究太功利、太淺薄,也太短暫。
他們第一次相遇,是在1944年。
那一年,胡蘭成38歲,張愛玲23歲;
那一年,張愛玲風(fēng)華絕代,以犀利、滄桑、清艷的文字顯赫文壇;
那一年,胡蘭成拋棄了自己的老東家汪精衛(wèi),一路向前,投入了新老大日本人的懷抱;
那一年,上海成為了“孤島”;
那一年,張愛玲妙筆生花,寫出了《紅玫瑰與白玫瑰》;
那一年,胡蘭成對舊東家還有些眷戀,對新老大還有些不信任,正處在兩難之間。
對張愛玲來說,胡蘭成本來只是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她約他,也不過是出于骨子里的自矜和禮貌,卻沒想到,一次普通的相見,卻成了一生的夢魘。
與胡蘭成相戀,僅僅三年,但這三年,在張愛玲的人生圖冊中,卻異常濃麗,工筆重彩,跌宕轉(zhuǎn)折,刻骨銘心。
她看透了滄桑,早慧而精明,但終歸,也只是一個正當(dāng)韶齡且不能免俗的女子。
每一個少女心中,都有一個美好而清麗的夢。
夢想著一份真摯的愛情,并且與意中人相攜白首。
張愛玲也不例外。
在她清冷、疏離、高貴、自矜的背后,是一派少女的爛漫與天真。
于是,當(dāng)胡蘭成出現(xiàn)的時候,她戀了、愛了,癡情而孤勇。
她知道他是漢奸,聲名狼藉,她也知道他的愛并不純粹,但,當(dāng)他帶著愛情來敲門的時候,她還是開了門。
她遺世獨立,淡然而清冷,不在乎外界的批評,不在乎他的名聲,她愛得義無反顧,但她的一腔癡情,終究還是錯付。
胡蘭成或許是愛張愛玲的,但他的愛泛濫而廉價。
他愛過很多很多女人,唐玉鳳、全慧文、周訓(xùn)德、佘愛珍……張愛玲只不過是其中之一。
胡蘭成和張愛玲結(jié)婚,與其說是愛她,倒不如說是想借助她的名氣和身世,飛上枝頭,實現(xiàn)人生的大翻盤。
張愛玲不知道嗎?看不透嗎?
冰雪聰明如她,其實看得很清楚,心里也很明白,只是舍不得放下,不愿意放下罷了。
張愛玲的世界,從來都是孤獨的,她很清冷,朋友不多,知己也不多,但正因為不輕易動情,不輕易交朋友,所以,一旦動情,才會深陷其中,難以自拔,哪怕明知道是錯上加錯。
“一個知己就好像一面鏡子,反映出我們天性中最優(yōu)美的部分?!?/p>
張愛玲是清高而孤寂的,內(nèi)心幽寂的她更希望有一個知己,而久經(jīng)情場的胡蘭成就把自己拗成了一面鏡子,映照出了她的綺艷和純凈的少女情懷。
對于這段愛,她不曾后悔過,她以為他真正懂她,所以,雖然知道他風(fēng)流濫情,卻依舊對他“慈悲”。
她一直以為,他是真的希望能夠和她在無涯的歲月中,求一世安穩(wěn),但顯然,她錯了!
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日本戰(zhàn)敗投降,身為日偽高官,胡蘭成不得不化裝潛逃、東躲西藏。
這個時候,“大難臨頭各自飛”,和胡蘭成劃清界限才是最好的選擇,而且,這樣做,愛玲本應(yīng)該是全無愧疚的,畢竟,胡蘭成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渣男。但,戀愛中的女子,本就是蒙了心智的。
在她小小的世界中,沒有家國天下,也沒有孰是孰非,她只知道,他是她的丈夫,是她一生的愛人,她要幫他!
她給了他錢,幫助他逃走,在他落難的時候,冒著被當(dāng)成同黨的危險去看他,他卻心安理得地拿著她的錢和別的女人交往,且不止一個,這一切,都讓她心灰意冷。
1946年2月,她輾轉(zhuǎn)千里,風(fēng)塵仆仆地跑到溫州去看他,但等待她的卻是一場“備胎上位”的戲碼。胡蘭成再次與別人同居,這一次是逃亡期間認(rèn)識的范秀美。張愛玲和他因為新歡之事發(fā)生爭吵,最后黯然回上海。
她回到上海后,胡蘭成還寫信給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眾美團(tuán)圓”,盡享齊人之福。
這一刻,張愛玲的心,冰冷無比。
她的驕傲,她的自矜,她骨子里的堅守,都不容許她再對他“慈悲”,她也不想再縱容一個把濫情當(dāng)成美德的男人。
那個時候,因為受他連累,她的日子也不好過,生活一度陷入窘境,饒是如此,她還在擔(dān)心他的生活,還將自己兩部劇本的稿費,一共30萬元,給了他,當(dāng)作分手費。
她對他,今世今生,可謂仁至義盡。
貳
與桑弧/離亂中最大的慰藉
黑暗歲月的一抹光亮
1946年8月,上海的天,一如往昔,潮熱中帶著幾許微微的涼,和著夕陽的余韻,張愛玲與桑弧邂逅相逢。
介紹他們相識的,是著名劇作家柯靈。
那一年,他31歲,她26歲。他是文華電影公司小有名氣的導(dǎo)演,而她,卻是滿腹才情空遺恨,背著“文化漢奸”罵名的一朵紫薔薇。
1946年,抗日戰(zhàn)爭剛剛勝利不久,舉國上下,反日情緒高漲,作為汪偽政府高官胡蘭成的妻子,張愛玲也受到了牽連。
愛情已成往事,“文化漢奸”的名號卻依舊戴在她的頭頂。直到這個時候,出身顯貴、少年成名、清冷如仙的她才終于從神壇回到人間。
她是天才,但她也是人,她需要錢來維持自己的生活!
從來沒有哪一刻,她對錢的認(rèn)識比現(xiàn)在更清晰,但時局動蕩,舉國抗日熱潮洶洶,即便是再欣賞她的才華,在如此特殊的時期,也沒有哪個媒體愿意和她有所牽扯,她的個性又是那般孤高,不屑去求人,生計維艱,自然可想而知。
而他,就出現(xiàn)在她生活最困頓的時候,如黑暗中的一抹光,雖然微弱,卻足以照亮她一直在找尋的歸路。
他找她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請她寫劇本。
一開始,她拒絕了,她雖然缺錢,但并不想糊弄任何人,那與她的性格不符。
她說:“我沒寫過,不擅長。”
他笑著勸她,沒關(guān)系,我們可以等,我相信你的才華。
最后,她答應(yīng)了,或許是迫于生計,又或許,只為他唇邊那淺淡而溫醇的笑意。
一個月后,《不了情》問世。又過了兩個月,電影殺青,上映,票房成績喜人。
?;Q定趁熱打鐵,推出第二部電影,于是,他再度找到張愛玲。
張愛玲欣然應(yīng)允。不久后,中國電影史上頗為經(jīng)典的悲喜劇《太太萬歲》在她筆下誕生。
也就是那個時候,本來只是單純地想要尋找合作伙伴的?;“l(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愛上了這個清冷如仙、風(fēng)華絕代的女子。
《太太萬歲》上映后,一時間大熱,張愛玲這個名字也重新回到公眾視野。
個性清冷、不屑于去理會世俗看法的她,第一次向外界發(fā)文,澄清了自己與胡蘭成的關(guān)系,一直籠罩在她頭頂?shù)臐h奸陰霾也漸漸地淡去。
1947年6月,張愛玲給胡蘭成寫了一封信:“我已經(jīng)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經(jīng)不喜歡我的了,……你不要來尋我,即或?qū)懶艁?,我亦是不看的?!?/p>
隨信,她附贈了一張30萬元的支票,那是她這段時間的稿費。
得悉此事,?;¢_心不已。
?;∽杂赘改鸽p亡,生活窘困,雖然方剛而立,但經(jīng)歷過的挫折坎坷實在是太多太多,他的內(nèi)心,有著一種“浮世的悲涼”,他看上去歡樂、開朗、充實、事業(yè)有成,但內(nèi)心卻隱藏著一抹淡淡的辛酸,沒有人知曉。但,她卻懂他,她懂他的悲涼,懂他的辛酸,懂他內(nèi)心的彷徨與焦慮。在他眼中,她才是真正的知己紅顏。
相識兩年后,他終于忍不住,請友人代他向她提親,但她拒絕了!
?;∶靼?,胡蘭成帶給她的感情創(chuàng)傷恐怕一輩子都難以彌合,而兄長的反對,也是他永遠(yuǎn)都邁不過去的一道坎。
于是,這一場相戀,注定有始無終。
一個凄清的午后,她獨自離開了上海,依舊清冷孤艷,但這份清冷中,卻多了一絲徘徊不去的蕭瑟。
她離開了,帶走了他心中那份不真實的幻想。
自那之后,曾經(jīng)有機(jī)會與張愛玲偕老的他,再也沒有和她聯(lián)系。
在《小團(tuán)圓》中,張愛玲提到了許多人,而最后出場的燕山,無疑就是?;〉目s影。
她是愛過他的。
她愛他的中正,愛他的憨厚,愛他的坦率,愛他的深情。
她也是恨過他的。
恨他的謹(jǐn)小慎微,恨他的不敢反抗,恨他的世俗!
其實,自一開始,她就知道,他不會喜歡她的叛逆,亦不是她的良伴,但她還是愛了。
只因為,她也是凡人,也想要一份溫馨安穩(wěn)的生活。
何須把喜歡夸張成愛
“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愿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p>
1950年9月30日,夜涼如水,當(dāng)時鐘敲響十二下,張愛玲倚著窗,為自己的“初戀”寫下了“墓志銘”。
相愛容易,相守太難,無論什么時代,都是如此。
在張愛玲那段光景的情愛中,桑弧是唯一,但在?;〉膼矍槔铮瑥垚哿釁s不是唯一。
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哪怕遇到錯誤的人,也是對的;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哪怕遇到正確的人,也是錯的。
張愛玲與?;?,便是后者。
在張愛玲眼中,結(jié)婚只是兩個人的事情,但事實上,結(jié)婚是兩個家庭的事情。
張愛玲生性叛逆,崇尚自由與解放,在她看來,只要自己愿意嫁,就可以嫁了,多年后她與賴雅結(jié)合,便是如此??缮;〔煌?。
?;€性方正,事親至孝,在結(jié)婚這件事上,他必須要征得哥哥的同意,但他的哥哥偏偏不同意!
其實,這也無可厚非!
李家(桑弧原名李培林)哥哥沒什么文化,只是上海本土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商人。他不懂什么風(fēng)花雪月,也不崇尚浪漫優(yōu)雅,在他看來,生逢亂世,能有一份安穩(wěn)的工作,一個普通、安寧、和美的家庭,那就是最大的幸福。而這些,張愛玲恰恰給不了桑??!
她是自由撰稿人,沒有穩(wěn)定的工作,收入不穩(wěn)定,且不愿安于室做個賢惠主婦;她是沒落貴族出身,與小市民出身的李家,門不當(dāng)戶不對。
這些,張愛玲何嘗不明白,所以,她從來沒和他提過結(jié)婚的事情。
她是清冷的仙女,卻為了他,甘愿放下高傲,主動謫落凡塵,只可惜,他卻沒有董永的執(zhí)著與癡情。
愛情只是一剎那的心動,相守卻是一輩子的心結(jié)。從來都不化妝的張愛玲愿意為?;︾R貼花黃,但他,卻還沒有做好和她相守一生的準(zhǔn)備,又或許,他從來沒有準(zhǔn)備過。
在《小團(tuán)圓》中,張愛玲曾經(jīng)描述過這樣一個細(xì)節(jié):
盛九莉停經(jīng)兩個月,誤認(rèn)為自己懷孕了,把消息告訴燕山,燕山的表現(xiàn)是“強(qiáng)笑”,并低聲說:“那也沒有什么,就宣布……”
宣布什么?他沒說。愛人懷孕了,他也沒有初為人父的喜悅,甚至,在后來確定九莉沒有懷孕之后,燕山的臉上浮現(xiàn)的竟是“幸免的喜悅”。
或許,正如盛九莉在《小團(tuán)圓》中說的那樣,“沒有人會像我這樣喜歡你的”,她對他傾注了全部的愛,而他卻沒有她愛得那么深沉。
她可以煢煢孑立,但他不能。他有自己的家,自己的親人,自己的事業(yè),他不可能為了她而放棄自己的一切,尤其是親情與事業(yè)!
?;〕錾聿⒉伙@貴,從一個銀行職員,轉(zhuǎn)型成為編劇,再成為上海灘小有名氣的導(dǎo)演,他付出了太多的努力,經(jīng)歷過太多的心酸,他不想輕易放棄。而且,他敬重自己的哥哥,哥哥希望他能夠“安安穩(wěn)穩(wěn)”,他便要“安安穩(wěn)穩(wěn)”的,不僅自己安穩(wěn),還要家人安穩(wěn)。而張愛玲孤傲自我,不愿意做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賢惠妻子,所以……
張愛玲曾以盛九莉的口吻,這樣講述:
“這天他又來了,有點心神不定的繞著圈子踱來踱去。
九莉笑道:‘預(yù)備什么時候結(jié)婚?’
燕山笑了起來道:‘已經(jīng)結(jié)了婚了?!?/p>
立刻像是有條河隔在他們中間湯湯流著?!?/p>
1951年,?;∨c戴琪結(jié)婚。
1952年,張愛玲只身離開上海,去香港繼續(xù)自己的學(xué)業(yè)。
是?;″e了,還是張愛玲錯了?
他們都沒有錯,錯的只是相遇的時間。
沒有背叛,更談不上辜負(fù),誰也沒有愧對誰,天各一方,或許才是最好的結(jié)局。
她終究是他的紅玫瑰
桑弧對張愛玲,是真正用心對待過的。
她有些馬大哈,他便默默地為她查遺補(bǔ)缺。
1948年,乘著《太太萬歲》和《不了情》的東風(fēng),張愛玲的事業(yè)稍稍有了一些起色,桑弧覺得,要消除胡蘭成給她帶來的不良影響,必須要趁熱打鐵,于是,他找到文華電影公司老總吳性裁,表示要改編張愛玲的成名作《金鎖記》。
吳性裁同意了。
雖然,最終因為主演張瑞芳的肺病,《金鎖記》的翻拍被永遠(yuǎn)擱置,但?;垚哿岬哪欠萸?,卻不能因為失敗而抹殺。
雖然從1946年到1952年,張愛玲都比較沉寂,但多多少少還是寫過一些作品的,比如劇作:《太太萬歲》《不了情》,比如小說:《多少恨》《小艾》。每次張愛玲的作品一出,桑弧的書評、影評肯定緊隨其后。
那份“忠貞”,便仿佛公主身邊永遠(yuǎn)的騎士,不善于表達(dá)感情,卻始終堅持做好自己能為她做的一切。
1950年,張愛玲在《亦報》上發(fā)表了長篇小說《十八春》。
當(dāng)時,國內(nèi)的抗日情緒雖然有所消退,但文化界對她的批判卻仍如火如荼,《亦報》連載她的小說本就是看“故人情面”,自然不可能讓她署真名。于是,他便幫她取了一個筆名——梁京。
西風(fēng)殘照,漢家陵闕,梁京已成往事。
他是在借此向她傳達(dá)一份情,她懂,但沒有做出回應(yīng)。
《十八春》發(fā)表后,他用“叔紅”的筆名,發(fā)表了一篇評論文章,盛贊“梁京”的文筆,并利用能夠利用的一切資源,極力捧紅她。
事實上,在當(dāng)年的上海,“梁京”的確小火了一把,雖然稱不上紅得發(fā)紫,但也確實給她帶來了不小的名氣和不錯的收入。
對他的情誼,她照單全收,想要和他說聲“謝謝”,卻始終猶豫不定。
她是女人,女人天生是柔和的,但也是倔強(qiáng)的。
男人可以輕易地說“做不成夫妻,可以做朋友”。女人卻很少能做到。
那個時候,她便有了離開的打算,只是沒有和他說。
1951年,在她離開上海前夕,他帶她參加了一個朋友的晚宴。
這個朋友是社會名流,在文藝界很有影響,又是文化局的高官,桑弧與他也是在偶然的機(jī)會中相識,并成為摯友的。
他帶她來,是想把自己的朋友介紹給她,讓她多接觸一些人,也讓別人多了解她,從而幫她洗去污名,找到更多的出路。但結(jié)果,卻不盡如人意。
1951年夏末秋初,桑弧和戴琪完婚。
因為怕她看到婚訊受刺激,他特意囑咐報社的同仁,讓他們不要報道自己的婚事。
哪怕,這種報道能夠為他博得聲名,能夠為他的事業(yè)增色不少。
這樣看來,他終究還是在意她的。
1952年,她走了,他們的故事也結(jié)束了。此后經(jīng)年,他們之間再沒有任何聯(lián)系。
這之后,?;{著《祝?!贰读鹤!贰短煜膳洹烦闪藝鴥?nèi)著名的導(dǎo)演,與妻子戴琪相濡以沫。
她呢?曾經(jīng)風(fēng)華絕代的她在異國他鄉(xiāng)漂泊半生,1995年,病逝于加州的寓所,留下的,只有無盡的遺憾。
叁
與賴雅/不曾辜負(fù)初心與歲月
孤島相逢余生來相識
1955年,在離開上海、客居香港三年之后,張愛玲離港赴美。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個日夜,曾經(jīng)“花來衫里,影落池中”的張愛玲,已經(jīng)蛻變成了一個為了生活奔波勞碌的小女人。
她沒有綠卡,護(hù)照和簽證的有效期不足兩年;
她是香港大學(xué)的學(xué)生,但因為戰(zhàn)亂,她沒有拿到畢業(yè)證,就連學(xué)生檔案,也在日本占領(lǐng)香港的時候被燒毀。
她的母親在新加坡,姑姑在上海,美國這個傳說中的自由之都,對她來說,卻是生命的孤島。
沒有綠卡,她隨時都有被遣返的可能;沒有學(xué)歷,她找不到任何一份正式的工作;沒有工作,賺不到錢,舉目無親的她在美國根本就活不下去。
怎么辦?
張愛玲的解決辦法是——找個美國男人結(jié)婚。
她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1956年,在赴美一年后,張愛玲和美國德裔白人作家甫德南·賴雅結(jié)婚。
那一年,她36歲,他65歲。她們的婚禮很低調(diào),沒有宴請親人和朋友。
姑姑張茂淵和母親黃逸梵雖然并不看好這段婚姻,但也沒有說什么,因為張愛玲已經(jīng)懷了賴雅的孩子,別人還能說什么呢?
在著名影評家夏志清看來,張愛玲和賴雅的婚姻太過草率,對她本人不公平,張與賴的婚姻中,只有恩,沒有情,更沒有愛。
然而,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婚姻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張愛玲與賴雅結(jié)婚11年,公開談?wù)撍臅r候很少,賴雅死后,張愛玲也沒有發(fā)表過任何關(guān)于他的文章。
但有的時候,最深沉的情感恰恰是無言的。
1956年3月13日黃昏,她和他在麥克道威爾文化營邂逅相逢。
相見的第一眼,她就覺得,他是自己宿命中的那個人。
他們談了很久。
談文藝,談人生,談她的作品,談美國的主流社會,談他的理想,談過去,談現(xiàn)在,談將來,談婚姻,談閱歷,越是相處,越是相交,便越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覺。
1956年7月,她寫信給他說懷了他的孩子。他向她求了婚,但要求她墮胎,不要孩子。
8月18日,他們結(jié)婚。
這段婚姻,一直都不被外界看好。有一位上海灘的知名文化人,還特意發(fā)文,說張愛玲嫁給賴雅,就是想利用賴雅在美國站穩(wěn)腳跟,當(dāng)賴雅失去利用價值之后,張愛玲就會一腳把他踹開。
這樣的揣測,雖然不乏惡意,但也確實有真實的成分。
張愛玲在與友人的書信中,也實話實說過,自己一開始的確是存著一點點的功利心,想要利用賴雅拿到綠卡并熟悉美國,在完全陌生的白人國度找一個依靠。
但隨著和賴雅的相處日深,張愛玲卻真的愛上了賴雅。
張愛玲出身封建貴族家庭,雖然身世顯赫,但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得到過父親的愛,和母親的關(guān)系也比較冷淡。
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渴望,這是人的天性,張愛玲也不例外。因此,她總是下意識地對比自己年齡大的男人情有獨鐘。
胡蘭成如此,?;∪绱?,賴雅也是如此。
只不過,胡蘭成的多情,讓她的心支離,?;〉某聊?,讓她的愛破碎,反而是最不被看好,已經(jīng)江郎才盡、日薄西山的賴雅給了張愛玲真正的幸福。
賴雅年輕的時候,的確風(fēng)度翩然,卓有成就,和好萊塢許多影星都有過合作,但1956年,65歲的他早已失去了創(chuàng)作的動力與能力。
愛玲與他,從來都是他依靠愛玲要多一些。
17歲那年,韶華燦爛的張愛玲滿眼滄桑地說:“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p>
在很多人眼中,賴雅就是她衣袍上的“蚤子”,不但不會給她增彩,反而只能讓她渾身不舒服。但張愛玲卻把這件“爬了蚤子”的“衣袍”整整珍藏了11年,愛不釋手。
他們性格不同、年齡差距懸殊,受教育程度、政治背景、文化背景也迥異,就像兩條毫不相干的平行線,但婚后,她們沒像人們想象中的那般火星撞地球,反而,相交成了一條直線。
這委實有些不可思議,但細(xì)細(xì)想來又理所當(dāng)然。
張愛玲與賴雅結(jié)婚,有現(xiàn)實的考慮,也有心傷后的自暴自棄,但無論如何,對她而言,和賴雅在一起,日子雖然很苦,卻是充滿溫馨與快樂的。她是真的感到幸福,若不然她也不會為了給他治病而拼命寫作,寫得自己眼睛潰瘍出血了都在堅持。
宋淇為她不值,她只是淡淡地笑,并不辯解,因為她知道,自己覺得值得就好。
1956年到1967年,11年的時間,張愛玲的生活雖然依舊飄零,但她的心卻是安樂的。
賴雅晚年多病,數(shù)次中風(fēng),臨終前兩年,更是癱瘓在床。張愛玲從來都沒嫌棄過他,給予了他最悉心的照顧,陪他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此后三十多年,張愛玲選擇了離群索居,直到1995年在加州逝世,她都堅持要求別人稱呼自己——Mrs. Reyher。
平凡世界的安定喜樂
“人生是在追求一種滿足。”張愛玲曾經(jīng)這樣說。
1956年,賴雅在美國文藝界已經(jīng)是過去式,他寫的劇本不再有人問津,經(jīng)濟(jì)非常拮據(jù),他沒有固定的住所,沒有固定的工作,體弱多病,他能給張愛玲的,除了一張綠卡,便再也沒有其他。饒是如此,張愛玲還是嫁給了他。
和賴雅結(jié)婚后,她的日子過得清苦,曾經(jīng)的千金小姐,不得不為了生計勞碌奔波,但她卻是滿足的。
懷上他的孩子固然是一個原因,但最重要的還是,張愛玲在賴雅的身上,尋找到了一份久違的安定喜樂。
張愛玲喜歡喝咖啡,但她自己不會煮,也不愿意煮,賴雅不同,他很愿意寵著年輕的妻子,花費一個上午為妻子煮一杯咖啡,在他看來,是一件比寫作更快樂的事情。
而這種被寵溺的感覺,張愛玲渴望了好多年,祈盼了好多年,卻從來沒有誰真正地給過她,除了賴雅。
從1956年結(jié)婚后,張愛玲和賴雅就輾轉(zhuǎn)于美國的各個文藝營。
賴雅喜歡美國鄉(xiāng)村平和寧靜的生活,張愛玲卻喜歡大都市的繁華,紐約、舊金山、華盛頓,是她心中的藝術(shù)天堂。
在張愛玲看來,在大都市里,她的作品被認(rèn)同和接受的機(jī)會要更多一些。深知美國文藝圈是是非非的賴雅不以為然,可看著妻子躊躇滿志的樣子,他卻愿意裝作一無所知,愿意放棄鄉(xiāng)間的安寧,陪著她到大都市去碰壁。
大都市里,生活成本很高,賴雅和張愛玲又都沒有固定收入,一間月租61美元的公寓便足以將他們的生活拖垮。
為了生存,為了讓妻子過得好一些,賴雅不得不重新執(zhí)筆,寫一些在他看來很“爛”的劇本,只因為,那能換來錢。
1958年9月30日,張愛玲迎來了自己38歲的生日。
在舊金山的寓所中,張愛玲和賴雅一起,用僅剩的一些食材,做了一桌“豐盛”的生日宴席。
沒有紅酒和蠟燭,也沒有玫瑰和鉆戒,張愛玲卻很知足。
那一天,“宴席”開始前,他偷偷摸摸地出去了,他以為自己隱瞞得很好,可她知道,是警察局的人上門調(diào)查了。
為了支付在舊金山的房租,并維持日常的花銷,賴雅向電影公司預(yù)支了3000美元,最后,他卻沒有給出讓對方滿意的劇本。于是,對方成了他的債主。
警察就是為此而來!
看著賴雅對警察局的調(diào)查員賠著笑臉、一副卑躬屈膝的樣子,張愛玲突然覺得很心痛。等到賴雅回屋,看著丈夫一副小心翼翼、生怕破壞了自己興致的樣子,愛玲就禁不住想哭。
那天,他沒說話,她也沒說話,吃完飯,他們一起去看了一場電影。
很正宗的美國輕喜劇,看著看著,張愛玲笑了,一邊笑一邊流淚。
電影散場后,他們手挽著手,一起在深秋的舊金山街頭散步。
回家后,她告訴他,這是我一生中過得最快樂的一個生日。
1961年,因為作品一直得不到美國主流社會的認(rèn)同,張愛玲決定回香港尋找發(fā)展機(jī)會。
賴雅心中不舍,也不愿,但他再一次選擇了尊重妻子的意愿。
張愛玲到了香港,在宋淇的幫助下,開始給電懋公司寫劇本。
劇本的寫作過程并不順利,雖然有三個劇本通過了,但更多時候,張愛玲遭遇的都是退稿。
對一個才華橫溢、清高自傲的女作家來說,被退稿,簡直就是一種侮辱。
但為了生活,她不得不繼續(xù)下去。
精心編寫的作品被隨手扔進(jìn)了垃圾桶,字斟句酌寫成的小說多次遇冷,張愛玲的生活再度陷入困境。
這個時候,賴雅中風(fēng)的消息又從美國傳來,張愛玲變得彷徨無助。她歸心似箭,但卻買不起機(jī)票。為了買機(jī)票,也為了給賴雅籌集一些治病的錢,從來都不勤快的她加班加點地創(chuàng)作,從早上十點一直工作到凌晨一點,眼睛潰瘍出血了,依舊不放棄。
回到美國后,張愛玲放棄了心中最后一絲幻想,安安心心地和賴雅過起了清貧卻快樂的生活。
賴雅的身體不好,新婚兩個月時,就曾因為中風(fēng)差點死掉,此后幾年又多次中風(fēng),1964年從國會圖書館回家的路上摔傷股骨,癱瘓在床,他的日常起居更全賴張愛玲照顧。
張愛玲的日子很苦,生活的壓力、經(jīng)濟(jì)的窘迫都向她襲來,但她卻甘之如飴。
在張愛玲看來,和賴雅在一起,便是幸福。
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他給了她期盼了一輩子的溫暖。
張愛玲出身封建大家族,童年卻并不快樂,她的父親是個典型的敗家“富二代”,不僅不務(wù)正業(yè),而且吸毒養(yǎng)小三。父母離婚后,父親再娶,繼母對張愛玲并不好。有一次,繼母誣陷張愛玲打她,父親不問青紅皂白就把張愛玲毒打一頓,并關(guān)進(jìn)小黑屋,她得了沉重的痢疾,病得要死,父親都不替她請醫(yī)生,也不給她藥吃,更不肯放她出來。
如此殘酷的經(jīng)歷,給張愛玲留下了沉重的心理陰影,這片陰影,在胡蘭成負(fù)情之后被擴(kuò)大到了極限。
很多時候,張愛玲都想一死了之,但她又沒有死的勇氣。被傷得千瘡百孔之后,她只希望能有一個人給她一絲溫暖,給她暗沉的人生帶來一絲亮色。
而賴雅,就是這個人。
賴雅不夠浪漫、不夠多才,但卻足夠體貼、足夠溫醇。
和賴雅在一起,張愛玲有一種被寵愛、被呵護(hù)的感覺,這才是張愛玲窮極一生所追尋的溫暖。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1967年,賴雅逝世,恣情而熱烈、孤高而冷艷的張愛玲,從此離群索居。
因為,懂她的人,都不在了。
生長在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大家庭,張愛玲就像看慣了世態(tài)炎涼的評論家,眼中總是寫滿了滄桑。
她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她的父母。
胡蘭成最先闖進(jìn)了她的生活,她對他原也是不信任的、排斥的、抵觸的。但最后,她還是愿意和他相戀。
她的理由只有一個,便是張愛玲自以為的“他懂她”。
有一次,胡蘭成給張愛玲寫信,說:“因為相知,所以懂得?!睆垚哿岬幕匦啪褪牵骸耙驗槎茫源缺??!?/p>
胡蘭成的多情是天生的,他身邊的女人很多,他也愛身邊的每一個女人,就像大觀園中的賈寶玉。
張愛玲呢,她不是薛寶釵,她是林黛玉,敏感、脆弱、清高、多才。
寶玉和黛玉的愛情,本就是一場悲劇。
張愛玲與胡蘭成的邂逅,也是她一生中的一場劫數(shù)。
這場劫,避不開,她也不愿意避開。
“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的問一聲:‘噢,你也在這里嗎?’”
“我在這里!”張愛玲曾經(jīng)熱烈而滿懷期盼地對他喊,只是,他沒聽見,或許,是聽見了,也不愿意做出回應(yīng)。
胡蘭成是“江南才子”,她傾慕他的才華,他戀上她的驚艷,琴瑟相合,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
賴雅也是如此才走進(jìn)了張愛玲的心里。
少年成名的張愛玲,身無長技,一生之中,最驕傲的事情便是自己的才華。
要懂得她的人,首先要懂得她的文。
1956年,賴雅和張愛玲第一次在麥克道威爾相遇后不久,張愛玲便將自己新寫的英文小說《秧歌》拿給他看。
賴雅讀懂了《秧歌》歡樂背后隱藏的一絲哀涼,也給這篇不中不洋的小說加入了許多美國元素。在賴雅的幫助下,張愛玲對美國的本土風(fēng)俗和文化背景有了一定的了解。《秧歌》出版后,她也算真正在異國他鄉(xiāng)有了立足之地。最起碼,她自己是這樣認(rèn)為的。
因為懂得,張愛玲給了賴雅足夠的“慈悲”。
賴雅沒有正式職業(yè),沒有固定住所,生活拮據(jù),并且年事已高,體弱多病。除了一張美國綠卡,他什么都給不了張愛玲,但張愛玲還是義無反顧地與他在一起。
許多人為張愛玲惋惜,替她不值,但設(shè)身處地地站在張愛玲的角度想一想,也許,賴雅才是她最好的選擇。
賴雅懂她,不僅懂她的文字,也懂她的心,懂得她心中隱藏極深的脆弱,懂得她如豌豆公主般的凄清自憐。
他們走到一起,甚至應(yīng)該說張愛玲允許他走進(jìn)自己的心里,又何嘗不是張愛玲對自己的慈悲。
和賴雅在一起,生活很苦,居無定所,顛沛流離,11年來,她一直都在為他的病奔波勞碌,但她無悔。
從來沒有一個人像賴雅一樣寵溺她、呵護(hù)她、縱容她,也從來沒有一個人像賴雅一樣依賴她、喜愛她、心無旁騖。
賴雅給了她整個世界,也把她當(dāng)成了自己的整個世界。
單單這份情誼、這份懂得,對張愛玲來說,就足夠了。
她愛賴雅或許并不像愛胡蘭成那般熾烈,更多的時候,她把他當(dāng)作親人遠(yuǎn)勝于愛人。她與他相依為命,而恰恰正是這種相依,悄無聲息中,沉淀成了世間最無瑕的情感。
賴雅給張愛玲的,不是物質(zhì)上的享受,他也給不了,他給她的是一種精神上的慰藉,靈魂上的溫暖。
在張愛玲的一生中,胡蘭成是錦上添花的那個人,賴雅是雪中送炭的那個人,所以,雖然都是懂得,但最后,張愛玲選擇的是賴雅。
因為相知,所以懂得;因為懂得,所以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