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邑伸冤

孫大令宰合肥時，有廬江某甲者，故家中落，淪至為人佃。有姊，適同邑某素封家。姊夫行頗不謹(jǐn)，其翁卒，所遺數(shù)千金，悉以付其姊曰：“謹(jǐn)守之，毋為不肖兒敗去也?！奔讉芍?，詣其姊曰：“弟思佃人之田，終無發(fā)跡日。幼學(xué)貨殖，頗自信，奈乏資本，徒負(fù)此志耳，姊盍為我圖之？”姊出數(shù)百金予之，乃經(jīng)營設(shè)一米肆，逾年，居然獲利。乃復(fù)詣姊曰：“借姊之助，既獲利矣，計當(dāng)償還母金。而邇?nèi)沼心池?，憶其值?dāng)漲，計盡所有子母，猶不足以盡儲之，惟有小試耳。茍得再千金，獲利且倍蓰也?！辨⒂忠郧Ы鹩柚Ｋ沼种^姊曰：“某物，奇貨可居也，茍得如千金，當(dāng)可壟斷也?！辨⒂中胖鐢?shù)予之去。如是數(shù)四，姊之金既盡。甲本善經(jīng)營，數(shù)年間，居然致富，報捐職銜，儼然紳矣。

又?jǐn)?shù)年，姊之兒女長，謀婚嫁，念弟已富，當(dāng)可謀歸母金。謂其夫曰：“兒女債，動需多金，盍商之于吾弟？”夫如言往，言及婚嫁事，漸露求助意。甲遽曰：“日來生計大難，力不能為也?！狈驓w，懟其婦。姊疑曰：“弟殆疑吾夫之猶昔也耶？”乃親造之，求還母金。甲怫然曰：“是何言也？昔者甥輩稚，弟故稍佽助，以存親誼，今乃誣我借金耶？”姊大駭，與之辯數(shù)四，甲置不理。不得已，訟于廬江令。甲冠服至案，辯曰：“甥輩幼稚，因嘗佽助之。今婚嫁矣，乃欲取資于我。此各人門戶事，力不能為，故辭之，姊乃以是誣我也?！绷顔柸瘬?jù)，無有；問中證，無有；問過付，無有也。姊遂不得直，號哭而歸。

或語之曰：“縣君憒憒，不足與決疑難。合肥令孫公，神明父母也，盍往訴之？當(dāng)?shù)弥??！辨⒃唬骸班徱乜煽匾?？”曰：“是固不可，第往哀之，孫公慈祥，必不負(fù)汝?！辨⒛嗽V于孫大令。大令曰：“汝廬江事，何為而訴于我？”曰：“廬江憒憒，不我直也。聞諸人言公神明，故訴之?！痹唬骸半m然，吾不便越俎也?！辨е灰?。乃問其當(dāng)日交涉事，及其母族家世甚悉。曰：“汝姑待之，吾當(dāng)為汝取償?！辨⒅x而退。

大令于獄中取盜犯之罪較輕者二人至，謂之曰：“縱爾，為我辦一事，當(dāng)寬爾罪；茍逸，則罪加一等。爾愿乎？”曰：“愿甚，不敢逸。”乃授以計。先以一犯衣華服，至酒肆中，偽為相識而久別者，絮絮與談貿(mào)遷，故作籌畫狀。甲以為販運(yùn)者也，款以酒飯。正言笑間，次犯囚首垢面，狂奔而入，直闖席間。合肥縣役，坌息追至，狂呼逸犯，徑入扭之。突見前至一犯，故唶曰：“爾亦在是耶？何都在此？”則指甲曰：“此吾主人也，胡為不來？”役擒二犯去，反命。

大令故升座問之，則曰：“某甲，吾等主人也?！贝罅钤唬骸笆歉C主也。”亟移文廬江，傳甲至，令二犯與之對質(zhì)，甲力辯。犯曰：“若何必辯？若十年前，猶佃人之田，使無我輩，汝有今日耶？”甲曰：“天乎！冤哉！吾之至今日，吾姊實(shí)有以助之。”問姊適何人，具以對。問：“助汝幾何？”曰：“數(shù)百金?！痹唬骸皵?shù)百金之母，十年乃能至是耶？”曰：“繼之者且若干也?！蹦撕羝滏⒅痢ｆ㈩D首白其圖賴狀。甲舌撟不敢再辯。大令笑謂之曰：“吾固知汝非盜黨，然不如是，汝不吐實(shí)。今既無可狡展矣，則汝一身之外，皆汝姊物，當(dāng)盡歸姊；汝十年經(jīng)營之勞，憑汝姊酌酬之。茍不遵斷，且褫汝職銜而懲汝矣?！奔啄藸钭镒駭嗤?。

野史氏曰：人心不古，倫常乖謬，家庭骨肉之間，自起變故者，蓋所在皆有之矣。如此案者，姊弟授受之間，絕無他人可為證見，言語則出此口，入彼耳；資財則此手授，彼手受。世無鬼神，烏從而論斷其真?zhèn)吻痹?。孫公其神乎！吾不知彼西國之偵探名家，遇此等案，又將從何下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