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逃亡熱河
英法聯(lián)軍侵略華北的歷史,人人都有所了解,這里也無需贅言。但是那段動蕩時期,皇帝逃亡熱河前后慈禧究竟起到了怎樣的作用,讀者并不清楚。最有趣的細(xì)節(jié)出自一位翰林學(xué)士所寫的日記,這本日記多年后由私人出版,原名為《罔極編》,其中大多講的是忠孝之禮,也穿插著對蠻夷之軍所作所為以及對慈禧強權(quán)個性的描寫,雖然日記本身沒有什么藝術(shù)技巧,但其中一言一詞透露著誠懇,滲透著真情實感,讀來愛不釋手。從這本日記中,特摘選以下片段:
庚申七月(1860年8月),自慈親得病起,五六日間,即傳夷人已到???。所有內(nèi)外一切奏稟,概不發(fā)抄,以致訛言四起,人心惶惑,然猶為移徙也?;噬喜≈?,欲北上避難。然懿貴妃與僧王勸阻,稱夷人必不得入京。
初一日至初十日,慈親得腹瀉之癥初,諭家中人,不令不孝知。不孝由署回寓,偶見幾上藥方,始知病狀,然猶以為年年偶犯耳。即令請劉醫(yī)診視,以平日多用疏通劑見效,故聽其用藥。不孝本不信劉醫(yī),因自咸豐三年至今八載,宅中自慈親以次得病,一請渠一診,服藥即見功效。以故,慈親及家下人,無一不深信劉醫(yī)者,而孰知禍胎即兆于此乎!嗚呼!昔人謂:為人子者,不可不知醫(yī)。不孝不知醫(yī),以致遭此大難,禍及慈親,雖百身亦奚贖乎!
此十日內(nèi),稍稍有遷移者,緣海口接仗失利,我軍傷亡,且傷一總兵官。北塘兵潰,炮臺為夷人所有。僧邸奉旨,不令接仗。以故,坐困??凇M忾g未能深悉兵敗之故。故消息不甚緊迫耳。
十三日是日(實為十四日),不孝見慈親病勢有加無減,心中焦灼,即請感冒假十日。不孝因慈親抱病,外邊一切事情諭令家人不得告知慈親。不孝日在慈親前勸慰安心靜養(yǎng)痊愈,然則,消息日緊一日,遷徙出京者紛紛不止矣。
十七日是日,李敏齋大令前赴安徽大營,來宅辭行。知慈親病,索看劉醫(yī)方,大不以為然,且言必遭其禍,即親自立方,中用石膏。不孝稟之慈親,慈親勉強服此。夜間覺氣短,不孝著急于五更即將敏齋接來一診。據(jù)敏齋言,并非藥誤。慈親謂,還是劉醫(yī)方吃得平穩(wěn),不孝只得仍請劉醫(yī)照常用疏通劑。不孝屢爭,老年人豈可如此尅削,不孝僅能令其開弱效之藥,混合服用,以適慈親之高齡。
慈親自感大至將近,囑予備置棺槨。幸得八載前于奉天購得杉木,存于京師棺材鋪。十九日是日,不孝將壽木兩塊由富壽桅廠取回,令其在宅鳩工輿作。十日做成。仔細(xì)查看,花板料最難得,寬厚此則,幫足三寸余,底蓋足五寸,且樣子極其好看。不意拼湊,反得全美。據(jù)匠人言,此刻若在京中買此,恐非千余金(1)不可。不孝以此事已成,略覺如愿。
二十一日,叫孔漆匠來宅,先鉆靠木生漆一遍,先做裹用起兩斤余,連子蓋七星板俱在內(nèi)。是日,李裁縫會請六人,在宅支案做壽衣。是日衣服做成,看慈親病勢稍輕,遂將蟒襖霞帔暫且不做。是時城中哄傳夷人已到通州,定于二十七日攻城,居民紛紛移徙矣。二十七日,用漆裹灰布一遍,用漆七八斤連子蓋七星板一并用漆裹布。
是日,我軍拿到夷目巴夏哩等九人,禁刑部監(jiān)。于是,京中鼎沸。圣駕有出巡之說,朝內(nèi)大臣具摺奏留,俱留中不發(fā)。旗漢官員眷口及財物無一不移出京城者,然大生意如布巷前門一帶尚未搖動。此數(shù)日,慈親病癥無增無減,不孝于二十四日又續(xù)假十日。
八月初一日,用漆裹灰布一遍。劉醫(yī)則以益脾助氣方日日進(jìn)之,然總未見腹瀉稍止。
初四日,慈親于早間呼不孝,近前執(zhí)手嗚咽曰:‘我病必不能好,可給我預(yù)備,我于今日不想飲食矣?!恍⑿娜绲陡?,急呼李裁縫復(fù)到宅中,由源豊賒來蟒襖霞帔料會人成做。是日,潘季玉世叔同楊劍芝孝廉到寓。據(jù)劍芝言,病勢過重,必須固下,方能有轉(zhuǎn)機(jī)。不孝稟知慈親,慈親生氣,執(zhí)意不肯服此方。至夜五更,慈親大瀉一次,覺神氣清爽,人人皆喜。即慈親亦謂病勢退矣。遂令成衣匠人等散工不必如此著忙。至初五日,將蟒襖霞帔做出,又因慈親嫌所蓋小呢被子太重,即令做裹面并被單皆用紬子被一床。慈親言:雖然輕暖,然太過分,汝祖母汝父何曾用過此來,言訖淚下不止。此時人心惶惶,移徙出京者日見其多。城門已閉,彰義并東面一帶城門矣。
初七日,我軍與夷兵站于齊化門外。我軍馬隊在前,且均系蒙古兵馬,并未打過仗。一開夷人槍炮,一齊跑回將,步隊沖散,自相踐踏。我兵遂潰,夷人逼近城邊。
先是親王及御前諸公屢勸圣駕出巡,圣意頗以為然,但格于二三老成并在朝來章勸止,故有并無出巡之旨且明降,諭旨有能殺賊立功,立見賞賜等語,故人人皆以為出巡之舉已中止矣。初八日早,聞齊化門接仗失利之報。圣駕倉皇北巡,隨行王公大臣皆狼狽莫可名狀,若有數(shù)十萬夷兵在后追及者,然其實夷人此時尚遠(yuǎn),園中毫無警報,不知如何,如此舉動。當(dāng)皇上之將行也,貴妃力阻,言皇上坐鎮(zhèn),可震懾夷兵,保百姓之安全。圣駕若行,則宗廟無主,京城無可庇佑。昔周室東遷,天子蒙塵,并同宗王子逃亡,永為后世之羞。今若棄京而去,辱莫甚矣。
此時,慈親病勢日見不佳,不孝亦不暇顧外事。是日,所有在京大臣眷口及有力之家眷口皆移徙遠(yuǎn)避,車價貴不可言,雇涿州單套轎車須銀二十兩,保定(60英里)則三十兩。不孝以慈親病篤,非惟不能移,亦不敢移,惟有聽之而已。
慈親瀉仍未止,商以劉醫(yī)將楊劍芝方試進(jìn)半劑,連進(jìn)兩劑稍止后復(fù)不能止,從此不起矣,嗚呼!十二日早間,慈親大瀉不止,再進(jìn)固澀之藥已不能咽。急將李裁縫叫來,將衣服套好。所有應(yīng)用雞鳴枕并被褥等物速為料理。是夜亥時竟棄不孝而逝矣。嗚呼!痛哉!搶地呼天,究竟何益,自恨素不諳醫(yī),為人所誤,此罪萬死不能贖也。
不得已飲泣料理一切,先將中衣令內(nèi)子等穿好,上用套好之白縐大衫,灰色縐夾襖,藍(lán)緞棉襖,天青緞綿掛,上用蟒襖霞帔,補服釘在霞帔上,加上玉帶,掛上琥珀朝珠,將金匾簪扎在頭上,然后戴上鳳冠,用大紅表裹褥子鋪在床上,將慈親安頓穩(wěn)妥,頭枕雞鳴大紅緞?wù)恚苍谏戏空?。是時,家家閉戶,并無相好一人到宅者。十三日早間,將表裹大紅緞褥款款盛住入棺,周圍上下用通草包墊好使不能動,蓋上綢裹面大被,然后將大紅表裹被蓋上,子蓋緊緊扣住,于是日申刻封棺。
訖是時,街上慌亂無人來往,適門生楊柳岑水部來宅……言目下消息不好之至,渠已將母柩用錢暫買龍泉寺前地一塊,于夜間暗暗入入土俟平……其以為在宅堂葬總不大妥,倘彼疑其內(nèi)系金銀則害事不小,況夷人多疑,一人城家家必須搜到,前入廣東省城亦是如此,不可不慮。
十四日,彰義門開,不孝步行到九天廟,見正房尚空一間,令和尚先暫定?;卣?,思想九天廟一帶安靜之至,擬將慈柩送去暫安。不孝守住慈柩將眷口送至霸州門生處。是時,內(nèi)外十六門只開西便彰義兩門,前三門自初八日關(guān)閉后至十一日,始開順治一門,內(nèi)外城移徙者幾于門不能容。前未移徙各家至此亦盡移徙外出,然小生意及手藝人雖已盡走,而大生意各行尚未移動也。
十九日,將慈柩送至九天廟安頓。不孝步行出城,覺得城內(nèi)安靜多多。進(jìn)城到城門口,擁擠不能行矣。二十三日出門,見街上人三五一堆俱作耳語,街道慌亂之至。致午后,忽西北火燭天而起,哄傳夷人已撲海甸圓明園一帶矣。我兵數(shù)十萬竟無一人敢當(dāng)者。夷兵不過一千(實為三百)馬隊耳,如入無人之境,真是怪事。僧邸勝帥兵已退德勝門外。
自二十四日以后,京中大生意如布巷前門綢緞棉花各項日日用車裝駝載不可復(fù)止矣。車價愈貴,移徙者愈多,即下至貧民亦用推車或驢頭裝載出京。是日,恭邸于早間差弁到夷營送愿和照會,該弁行至夷營,見其持槍相向,懼而馳回。
二十四日以后,城北日見煙起,緣夷人到園后,先將三山陳設(shè)古玩盡行擄掠一空,后用火焚燒,借口亂兵燒毀。復(fù)出告示張掛各處,若和議不定,準(zhǔn)于二十九日五刻攻城,居民務(wù)須遠(yuǎn)避,勿致玉石俱焚等語。以致居民愈恐,無一不思出京者。
是日圣駕已安抵熱河,受驚過度,已下圣諭,言夷兵深入,未克自裁,良用愧恨。言圣體欠佳,親王載垣與端華謀攝權(quán)政。若萬歲崩,懿貴妃則為皇太后。言貴妃與親王有隙,載垣端華等諸人多詆貴妃于帝前。
不孝在九天廟探問外邊夜間情形,俱言安靜,惟日日過兵,九天廟卻未住兵。二十九日早間,榮兒進(jìn)城來言,九天廟已被天津兵丁住滿,闔家惶恐,不孝急到廟,見系我兵始放心。惟時,僧邸及勝帥俱扎營西北一帶,距廟甚近,倘一開炮,俱成粉碎,況慈柩更為不妥之至,推車數(shù)輛,每輛六金可到保定,隨定四輛推車,裝載行李。
是日,夷人已于午刻進(jìn)安定門,住居城樓,并城門洞內(nèi)安大炮一、小炮四,口俱向南,插五色大旗。城中自一二品大員皆于是日出城,無一在城內(nèi)者,惟當(dāng)事數(shù)人而已。二日前大臣等已將巴夏哩等以禮送回夷營矣,夷人剛歸營,熱河急詔至,命恭親王即刻將夷就地正法,戒其擅闖皇宮之行徑。懿貴妃既主持殺洋人于前,此詔定亦貴妃之意矣。
九月初一日早間,彰義門未開,不孝坐車到西便門出城,人車擁擠不能行走,不孝令車后來,自己步行出門,幾乎碰殺矣。隨到九天廟,令其將行李收拾,將做成藍(lán)布綿棺套,自己套上,正合適之至。因城門關(guān)閉太早,不能久停,即令自己車并車夫住在廟內(nèi),不孝進(jìn)城料理一切,到杠房告知定于二日起身推車,亦送給起身信息。是日,城外慌亂之至。自二十九日,梁海樓司農(nóng)亦攜如夫人與行李到廟居住。至初一日,尚未入城朝中大臣可知矣。
初二日早起,不孝即出城,杠房人夫并推車已到,即將推車裝行李四輛,并無人坐,地步隨將慈柩用八人抬上,言明系龍杠,臨時受其愚弄,竟未用中心大杠,只用小杠八人扛抬。不孝一時匆忙,未及細(xì)看,業(yè)已起身即令內(nèi)子并三弟妻金印坐自己單套轎車,榮兒步行隨走崔榮騎馬與俞顆計跟住慈柩。所有溫妹丈送來兵丁兩人,托其照料,推車倉皇起身,狼狽之狀,慘不可言。不孝亦不忍多睹,只得聽其如此,惟慈柩總要求妥當(dāng),余均在不計。打發(fā)起身后,一路步行回城。思想榮兒十五歲并未步行上過路,倘慈親有知,亦萬不忍受其如此苦楚,心中急于回到藥鋪,再添一輛推車趕去,不過今夜即可趕上。
是日出城矣,回宅后,徹夜思量慈柩并未用大杠,未免抬上時顛簸過甚。第二日一早到杠房不依,令其換杠追趕,又用銀二兩持信趕去換杠。不孝在杠房大鬧數(shù)次,伊總換杠而行了。及崔榮等由保定回京,據(jù)言并未換杠,路上亦未接得信函,杠房可惡之至。然已上了他船,無可如何,即治以官法,于事無補。且據(jù)榮兒來信并崔榮說,一路杠頭陳姓狠操心,靈柩走得平穩(wěn)之至,并不見得顛簸,到保定后安頓,將氈套層層揭開,棺木并未受一點摩擦。
京中夷人已入城內(nèi),訛言四起,人人自危,內(nèi)城旗人未經(jīng)移徙者,至此俱將眷口移至南城店居住,流離顛沛之狀目不忍睹。有御史奏言,皇帝為讒言所惑,倉皇北狩,棄宗廟于不顧,以致淪陷于夷兵,請速回鑾。
自初間起,日日聞得與夷人換合約未成,或因恭邸不肯出見,或因夷人所說難從,總未定居,居民愈覺不安,然京中已亦無可移徙矣。
初六日,英夷來京照會云我國太無禮,致將伊國人虐死五人,索賠五十萬兩,適俄夷亦來照會云問得夷人索賠五十萬金,伊愿說和,令我們少賠。恭邸以此事即使說和,亦不過少十萬八萬兩,又承俄國一大人情矣。隨讬言已許,不能復(fù)改,謝之。俄夷又來照會云既已許賠五十萬,自不必說,惟英國焚燒園亭,伊亦愿賠一百萬兩,前索二百萬減去一百萬,只需一百萬便了事矣。恭邸答應(yīng)于初九日送去銀五十萬兩。
是時夷人所添十六條無一不從者,當(dāng)事者惟求其退兵,無一敢駁回。于是,夷人大笑中國太無人矣。嗚呼!尚忍言哉,尚忍言哉。懿貴妃聞恭親王與夷人和,深以為恥,怨帝準(zhǔn)之,勸帝再開釁端。會帝病危,拒離熱河,于是報復(fù)之議遂寢矣。
日記中,這位翰林學(xué)士屢次暗示,咸豐皇帝在英法聯(lián)軍攻打京城的緊要關(guān)頭,總是猶豫不決。由此,我們相信下面這份于咸豐十年八月初三(1860年9月6日)發(fā)布,言辭據(jù)理、強硬之詔書,即使非慈禧所書,也必定是由其促成的:
朕撫馭寰海,一視同仁。外洋諸國,互市通商,原所不禁。英咭唎、佛蘭西與中華和好有年,久無嫌隙。咸豐七年冬間,在廣東遽啟兵端,闖入我城池,襲擄我官吏。朕猶以為總督葉名琛剛愎自用,召釁有由,未即興問罪之師也。八年間,夷酋額爾金等赴愬天津,當(dāng)諭總督譚廷襄前往查辦。該夷乃乘我不備,攻踞炮臺,直抵津門。朕恐荼毒生靈,不與深較。爰命大學(xué)士桂良等往與面議,息事罷兵。因所請條約多有要挾復(fù)令桂良等馳往上海,商定稅則,再將所立條約,講求明允,以為信據(jù)。
詎夷酋普嚕嘶等,桀驁不馴,復(fù)于九年,駕駛兵船,直抵大沽,毀我防具。經(jīng)大臣僧格林沁痛加轟剿,始行退去,此由該夷自取,并非中國失信,天下所共知也。本年夷酋額爾金、噶羅等,復(fù)來???。我中國不為已甚,準(zhǔn)令由北塘登岸,赴京換約。
不意該夷等包藏禍心,夾帶炮車,并馬步各隊,抄我大沽炮臺后路。我兵撤退后,復(fù)至天津,因思桂良系前年在津原議之人,又令馳往,與之理喻。猶冀該夷等稍知禮義,但使所求尚可允許,亦必予以優(yōu)容。豈意額爾金等肆意要求,竟欲婪索兵費,強增口岸,陳兵擁眾,入我郊畿。兇狡情形,至于斯極。爰命怡親王載垣、兵部尚書穆蔭前往再三開導(dǎo),并命將所請各條,妥為商辦。逆夷猶敢逞兇,帶領(lǐng)夷兵,偪近通州,稱欲帶兵入見。
朕若再事含容,其何以對天下?,F(xiàn)已嚴(yán)飭統(tǒng)兵大臣帶領(lǐng)各路馬步諸軍,與之決戰(zhàn)。近畿各州縣地方士民或率領(lǐng)鄉(xiāng)兵,齊心助戰(zhàn),或整飭團(tuán)練,阻截路途。無論員弁兵民人等,如有能斬黑夷首一級者,賞銀五十兩。有能斬白夷首一級者,賞銀一百兩。有能捦斬著名夷酋一人者,賞銀五百兩。有能焚搶夷船一只者,賞銀五千兩。所得貲財,全行充賞。天津百姓,素稱義勇,務(wù)各敵愾同仇,明攻暗襲,以靖逆氛。朕非好武窮兵之主,凡此大不得已之苦衷。當(dāng)為天下臣民所共諒。至該夷所擄閩廣等處內(nèi)地人民,皆朕赤子。如能自拔來歸或斬夷首來獻(xiàn),亦必予以厚賞。該夷去國萬里,原為流通貨物而來,全由刁惡漢奸,百端唆使,以致如此決裂。并當(dāng)諭令各海口,一律閉關(guān),絕其貿(mào)易。其余恭順各國,各安生理,毋相驚擾。經(jīng)此次剴切明諭,該夷儻能醒悟,悔罪輸誠,所有從前通商各口,朕仍準(zhǔn)其照常交易,以示寬大之仁。如尚執(zhí)迷不悟,滅理橫行,我將士民團(tuán)等惟有盡力殲除,誓必全殄丑類,其毋后悔。將此通諭中外知之。
此詔書下達(dá)三日之后,咸豐皇帝在早朝上(慈禧也在場)宣布:
夷人所請各條,已皆允許,尚不知足,呈出照會,又復(fù)另生枝節(jié)。欲求面遞國書,堅欲撤退僧格林沁張家灣之兵。立即知照僧格林沁與之開仗。大兵獲勝,僧格林沁現(xiàn)扼八里橋。
之后朝廷下旨,錦州附近敵艦如若試圖登陸,我方必全力阻止。
八月初七,咸豐皇帝前往孔廟祭祀,雖然他希望能夠向祖先的守護(hù)神祭拜,祈求此次出行能夠平安,但是第二天早晨卻不敢踏出頤和園了。這天一大早,恭親王便被任命為全權(quán)議和大臣,取代了怡親王載垣。盡管之前的詔書言辭強硬,但咸豐帝在宮中小廟祭祀完戰(zhàn)神后便倉皇地逃出京城了。動身逃亡前他特地下詔,委婉地稱此次出行為“秋巡”(2)。
皇帝出逃之初,簡直一片混亂,境遇狼狽不堪。他僅僅出京向北行進(jìn)了大約18英里,就停在了一座小廟里。在這里,皇帝下令滿族旗軍急速趕往熱河護(hù)駕。次日傍晚,皇帝于逃亡中接到了恭親王呈奏,稟告時下蠻夷的所作所為?;实刍刂I,命恭親王竭盡所能,見機(jī)行事,還說朝廷距離京城太遠(yuǎn),所以京中之事自己無法裁定,就這樣把責(zé)任推給了恭親王。
十一日,圣駕安全抵達(dá)密云縣北部的皇家獵場附近的行宮。中國史料記載,當(dāng)時皇帝圣體欠佳,無法接見軍機(jī)大臣,遂委任慈禧代行,慈禧下達(dá)了以下圣諭:
本日據(jù)勝保奏,夷氛逼近闕下,請飛召外援以資夾擊一摺。據(jù)稱用兵之道,全貴以長擊短。逆夷專以火器見長,若我軍能奮身撲進(jìn),兵刃相接,賊之槍炮,近無所施,必能大捷。蒙古京營兵丁不能奮身擊賊,惟川楚健勇,能俯身猱進(jìn),與賊相搏,逆夷定可大受懲創(chuàng)。請敕下袁甲三等,各于川楚勇中,挑選得力若干名,派員管帶,即行啟程,克日赴京,以解危急等語。逆夷犯順,奪我大沽炮臺,占踞天津,撫議未成現(xiàn)已帶兵至通州以西,距京咫尺。僧格林沁等兵屢次失利,都城戒嚴(yán),情形萬分危急?,F(xiàn)在軍營川楚各勇,均甚得力。著曾國藩、袁甲三各選川楚精勇二三千名,克日赴京。惟有殷盼大兵云集,迅埽逆氛,同膺懋賞。是為至要。
圣駕到達(dá)離長城不遠(yuǎn)的巴克什營一帶,收到了來自僧格林沁親王的一份奏折,稱在北京郊區(qū)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夷軍偵察隊,但夷軍暫時還沒有準(zhǔn)備開炮攻城。對此,皇帝下一圣諭回復(fù),內(nèi)容如下:
本日據(jù)僧格林沁等奏,夷務(wù)情形一摺。該夷現(xiàn)在雖未大隊攻撲,時時窺探,遷延日久,必多詭計,撫局自宜早定。所奏佛夷愛嘉略欲進(jìn)城求見一節(jié),已諭恭親王斟酌辦理矣。至該夷大隊,如果直抵城下,僧格林沁等即督兵在后兜剿,毋令攻撲城池。儻城已攻撲,萬不能支,該大臣帶兵速赴古北口、布置防守?,F(xiàn)調(diào)三盟蒙古官兵,不日可以到口,無人管帶,著僧格林沁先派乾清門侍衛(wèi)如舒明安之類,酌定一二人,趕赴行在,以備統(tǒng)帶蒙古官兵,分布要隘。是為至要。
圣駕終于在十八日安全抵達(dá)熱河。二十日,諸大臣仍然上奏,請皇帝發(fā)詔,付出一切代價和夷軍戰(zhàn)斗到底。于是,皇帝下達(dá)一道圣諭,斥責(zé)蠻夷之軍膽大包天,敢在頤和園附近駐扎。還命令恭親王無論如何不得將所捕洋人釋放,命令他將戰(zhàn)俘就地正法。恭親王無視圣諭,回復(fù)道所捕夷兵早已釋放,而且安定門已被夷人占領(lǐng)。實際上,恭親王這樣做恰恰顯示了他政治家的遠(yuǎn)見,他已經(jīng)意識到中國此時別無選擇,只能投降。不久之后,咸豐帝被說服,允許重新洽談議和的事宜。九月十五日,咸豐帝下詔承認(rèn)雙方在北京簽訂的條約,此詔書內(nèi)容如下:
英佛兩國,業(yè)經(jīng)朕派恭親王奕,于本月十一十二等日與換和約。從此,永息干戈,共敦和好。所有和約內(nèi)應(yīng)行各事宜,即著通行各省督撫大吏,一體按照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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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約120英鎊。
(2) 1900年8月皇室再次出逃,仍舊婉稱其為“秋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