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公夫人

第一部 從斯特丁到莫斯科

第一章 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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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前，德意志的一個小鎮(zhèn)上群情激憤，因為這里要建造一條貫穿小鎮(zhèn)的鐵路。一旦鐵路開始修建，古老的建筑勢必會遭到破壞，老居民區(qū)將要割裂，就連代代人漫步的街道也會被夷為平地。街坊四鄰對這些沒良知的工程師們感到絕望，最令人痛惜的是一棵古老的菩提樹，它是居民們虔誠敬仰的偶像。盡管如此，鐵路還是修了起來。然而，菩提樹并沒有被砍掉，它被連根拔起，移栽到別處去了。為表尊敬，人們將菩提樹種在了新火車站對面，它對這份榮譽卻表現(xiàn)得很麻木，不久便枯萎而死。人們用它做了兩張桌子，一張獻給了普魯士皇后伊麗莎白，另一張獻給了俄國皇后亞歷山德拉.費奧多洛夫娜^[1]。斯特丁的人們叫這棵樹為“凱瑟琳”。據(jù)他們所說，這棵樹是由一位德意志公主所栽，這位公主當時的名字叫索菲亞.安哈爾特采爾布斯特，昵稱菲辛，她很喜歡與當?shù)氐暮⒆釉谑屑嫠?，這些孩子卻并不知道她后來如何成為了人稱“葉卡捷琳娜大帝”的俄國女皇。

凱瑟琳童年時曾在古老的波美拉尼亞^[2]小城待過一段時間。她是在這兒出生的嗎？有關(guān)詩人荷馬的出生地一直以來有著諸多爭論，但是在近代史中有關(guān)偉大人物出生地的爭論卻不常見。因此，凱瑟琳謎一般的出生地也讓她的身世充滿了神秘色彩，斯特丁任何教區(qū)的登記簿上都沒有記載她的名字，同樣的情況后來還發(fā)生在符騰堡公國的一位公主身上，她是沙皇保羅一世的妻子。原因很簡單：給她洗禮的是某位路德教堂的牧師，但這個教堂沒有歸屬的教區(qū)。不過，人們發(fā)現(xiàn)了一項真實記載，上面提到凱瑟琳的出生和受洗都是在多恩堡，歷史學(xué)家們便基于這份資料做了大膽的假設(shè)。多恩堡是安哈爾特采爾布斯特家族（即凱瑟琳的母家）的宅邸所在。1729年前后，凱瑟琳的母親在多恩堡待過一段日子，期間她時常和一位年輕的公爵見面，他當時正處于父親的陰云之下而悶悶不樂。這位年輕公爵就是后來的腓特烈大帝。德意志歷史學(xué)家蘇根海姆認為，腓特烈大帝就是凱瑟琳那“不為人知的父親”。

凱瑟琳正式的父親是克里斯蒂安.奧古斯特.安哈爾特采爾布斯特公爵，他的一封書信恰好能推翻上述假設(shè)。這封信的日期是1729年5月2日，地點在斯特丁，信上說那日凌晨兩點半，他的女兒在這個小鎮(zhèn)降生了。這個女孩兒正是凱瑟琳。克里斯蒂安.奧古斯特公爵就算不太清楚孩子是如何來到這世界的，但他不會不知道自己孩子的出生地。況且，并沒有證據(jù)證明在凱瑟琳出生之前，其母約翰娜.采爾布斯特公爵夫人受到過多恩堡這家的接待，而且事實完全與之相反。1728年，公爵夫人是在與多恩堡和斯特丁相去甚遠的巴黎度過的。腓特烈從未去過巴黎，眾所周知，他后來只是動了去巴黎的念頭就險些為此喪命。然而，德意志歷史學(xué)家們的想象并未因此停歇。雖然腓特烈沒到過巴黎，但是1728年俄國駐巴黎大使館里卻有一位出身名門望族的年輕人，曾與公爵夫人有過聯(lián)系。于是我們似乎又發(fā)現(xiàn)了一段戀情以及凱瑟琳另外一位隱姓埋名的父親。這個年輕人名叫貝茨基，后來成為了俄國一名重要人物。他以高齡在圣彼得堡去世，據(jù)說凱瑟琳對他關(guān)照有加，拜訪他時還常在他的安樂椅前俯下身子來親吻他的手?！恶R松回憶錄》的德國譯者對此深信不疑，但我們不敢茍同。照這樣看，大約在18世紀，每一位名人的出生都很容易讓人們產(chǎn)生類似的猜想。

于是，根據(jù)上述所有跡象，凱瑟琳（即后來的葉卡捷琳娜大帝）的出生地是在普魯士的斯特丁，她的血親及法定父母就是克里斯蒂安.奧古斯特公爵和他的合法妻子約翰娜公爵夫人。我們將會看到，這名悄無聲息來到世間的嬰兒，有朝一日會讓人們對她每時每刻的舉動都報以極大的關(guān)注。她對命運笑到了最后。

采爾布斯特的小公主在1729年出生意味著什么呢？在當時的德意志，像他們這樣的家庭數(shù)不勝數(shù)。他們家是安哈爾特家族的八大支系之一。在意外機遇使得這個安哈爾特家族名聲大震之前，沒有一個家庭獲得過任何榮譽。很快，整個家族還沒來得及看到榮耀的曙光就覆滅了。1729年之前，安哈爾特采爾布斯特家族沒有留下什么歷史，到1793年的時候就不復(fù)存在了。

2

凱瑟琳的父母不住在多恩堡。她的父親克里斯蒂安.奧古斯特公爵出生于1690年，之后參加了普魯士軍隊，活躍在荷蘭、意大利和波美拉尼亞的戰(zhàn)場上，和法國軍隊打過仗，也和瑞士軍隊打過仗。31歲的時候取得了少將軍銜。37歲的時候，娶了卡爾.奧古斯特公爵的妹妹約翰娜.伊麗莎白公主。這位卡爾.奧古斯特公爵就是俄國伊麗莎白女王的未婚夫，差點一起登上俄國皇位。克里斯蒂安.奧古斯特后來又被任命為步兵團團長，必須回到部隊，駐守斯特丁。

克里斯蒂安.奧古斯特公爵是一名稱職的丈夫和父親。他很疼孩子，但是在孩子剛出生的一段時間，他深感失望，因為他很想要個兒子，凱瑟琳早期的童年生活因此蒙上了一層陰影。后人對她這一時期的生活很感興趣，但人們在研究其見證者的時候，他們關(guān)于這部分的記憶已經(jīng)淡去，凱瑟琳自己也根本不愿提及這段回憶。回答這類問題的時候，她表現(xiàn)出了不同尋常的緘默。她給最敢于向她提問的格里姆寫信道：“我認為這沒什么好說的?！币灿锌赡芩约憾疾淮笥浀们辶耍f她出生在馬里恩基辛霍夫的格列芬海姆宅邸，但是斯特丁從來沒有一個叫這個名字的地方。當時第八步兵團的團長住在唐姆街791號，是斯特丁商會主席馮.阿謝列彭的房子，這條街所在區(qū)域的叫“格列芬哈根”。今天房子的主人和門牌都換了，歸屬德維茨議員，門牌是1號。這里一面刷白的墻上仍留有一塊黑色的污跡，1729年5月2日，搖籃邊上燃著火爐，這塊煙熏正是葉卡捷琳娜大帝當年在此居住時留下的。但搖籃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它存放于魏瑪。

凱瑟琳受洗時，家人為了紀念她的三位姑姑，給她取名為索菲亞.弗雷德里卡.奧古斯塔。但是大家都叫她菲辛或者菲格辛（正字法），是對索菲亞的愛稱。出生不久后，她的父母就帶她遷入了斯特丁城堡，住在城堡靠近教堂的左半邊。菲辛有三間屬于自己的房間，而她的臥室就在鐘樓邊上?；蛟S從這時候起，她就在為將來聆聽東正教堂震耳欲聾的鐘聲做準備了，這也許是天意使然吧。她就在這兒成長，一切都很平凡。她成天同附近的孩子們在斯特丁的街道上玩耍，這些孩子從不尊稱她為殿下。這些孩子的母親們來城堡拜訪的時候，菲辛都會來到她們跟前，恭敬地親吻她們的衣角。是約翰娜公爵夫人教她這么做的，她母親在某些方面還是明智的，可惜并非常常如此。

菲辛的學(xué)習(xí)由一名法國女家庭教師負責(zé)，當時每個稍微顯要一點的德意志家庭都會聘請法國家庭教師，這也是《南特赦令》^[3]頒布的間接后果之一。除此之外，她還有許多家庭教師，分別教授法語語法、法國禮儀和風(fēng)度，他們會什么就教什么，然而大多數(shù)教師也就只會這些?？傊菩劣幸晃患彝ソ處熆ù鳡栃〗?，一位法國牧師彼洛，一位寫作老師羅蘭，也是法國人。這支門類齊全的家教隊伍里還有幾名德意志當?shù)氐慕處煛吒窦{，負責(zé)教德意志語文，另一位是勒利希，教音樂。后來當凱瑟琳回憶起童年第一批啟蒙老師們的時候，心里摻雜著一半的溫情，一半孩子氣的調(diào)侃。不過她待卡戴爾小姐有別于常人，她說“卡戴爾小姐就和她這位學(xué)生一樣從來不學(xué)習(xí)，但她卻好像什么都懂”；卡戴爾小姐說菲辛“頭腦愚鈍”，還總是讓她把自己的下巴收回去。菲辛說：“她覺得我的下巴實在太尖了，這樣伸出頭的時候就會撞上我遇見的人?！边@位稱職的老師根本想不到她的學(xué)生命里都將遇見什么樣的人，但是她所教的一切不僅僅只是塑造了菲辛的心智和讓她學(xué)會收回下巴這么簡單?？ù鳡栃〗阕屗x拉辛，讀高乃依，讀莫里哀^[4]，使她不受瓦格納老師迂腐的德意志學(xué)究氣息和沉悶性子影響，菲辛最討厭的就是他那些枯燥的測驗。毫無疑問，卡戴爾小姐將自己的性情傳授給了菲辛，可以說這位法國女人在今天來說都能算得靈活機敏、有洞察力。我們還不得不承認，她更大的功勞是將凱瑟琳從她母親手里拯救過來。約翰娜公爵夫人喜怒無常，所以菲辛常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在母親那里吃耳光。不僅如此，我們后面將會看到公爵夫人更為荒誕的一面，她的心里充滿了陰謀詭計、庸俗思想和勃勃野心，完全就是數(shù)代德意志貴族的真實寫照?？ù鳡栃〗惚M最大努力使菲辛免于受到母親這些習(xí)性的感染，難怪她的學(xué)生一到達圣彼得堡就趕緊給她寄去一件毛皮大衣。

菲辛常與父母一同出游，在旅途中她得到了另一部分重要的教育。斯特丁的生活對于一個追求快樂的婦女和已經(jīng)走過半個歐洲的年輕軍官來說，實在是沒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出門旅游的機會永遠是受到歡迎的，并且他們的家族如此之龐大，永遠都不乏相互拜訪的機會。他們到過采爾布斯特、漢堡、布倫瑞克和奧伊廷，所到之處，雖不是每家親戚都能舉行豪華的宴請，但是他們都無一例外地受到了盛情款待。1739年在奧伊廷，十歲的索菲亞公主第一次見到了十一歲的彼得.烏爾里希，他是她母親堂兄的兒子，當時誰能料到，她后來將從這個男人手中奪取政權(quán)。這個男孩看起來虛弱無力，別人跟菲辛說他人品低下，而且更讓她不可思議的是彼得小小年紀就開始喝酒了。這次見面并不引人注目，菲辛對此也沒有好印象，至少她在后來的回憶錄中是這么說的。另一次旅行給菲辛留下的印象則深刻得多。1742年或1743年在布倫瑞克，他們?nèi)グ菰L了一位將她母親撫養(yǎng)長大的公爵遺孀，當時他們正給美麗的貝維爾公主物色一位好丈夫，一位精于手相的天主教神父說在菲辛的手上看到了三頂王冠，而在貝維爾公主手上卻一頂也沒看到。在找到丈夫的同時也得到一頂王冠，這大概是當時所有德意志公主的夢想。

在柏林，菲辛第一次見到腓特烈。他自然沒有注意到這個女孩，而她也并不關(guān)心他。腓特烈當時已經(jīng)是一位偉大的國王了，正處于人生的輝煌時期，而菲辛只不過是一個小女孩，只是某個小小宮廷里的裝飾品，被遺落在帝國一隅。

這便是當時所有德意志公主所過的生活和所受的教育。她說：“還能有什么辦法呢？我從小就被教育以后要嫁給某個鄰近的小公爵，我所學(xué)的一切都是為此做準備。但這根本不是卡戴爾小姐和我自己所期望的！”約翰娜公爵夫人的貼身侍女波林金斷言，從她平時對菲辛學(xué)業(yè)的近距離觀察來看，沒有發(fā)現(xiàn)她有任何過人的才學(xué)和品質(zhì)，她將來充其量不過是個“資質(zhì)平平”的女人。卡戴爾小姐平日管教菲辛的時候，同樣也沒有發(fā)覺，這個學(xué)生將來會像狄德羅所描繪的那樣成為“承載著時代之光的燭臺”。

3

然而，在這平凡的生活中，有些事物早已預(yù)示了索菲亞公主未來的命運。這位小公主出生在一個德意志小鎮(zhèn)，放眼望去，周圍是一片荒涼的沙地，可這個小地方卻有一個強大的親族靠山。不久以前，這個地區(qū)的許多小鎮(zhèn)曾出現(xiàn)過一支不同制服的軍隊，這支軍隊凝聚著一股日益增長的大國力量，這股力量剛剛出現(xiàn)在歐洲就已經(jīng)讓當?shù)厝烁械襟@奇和恐懼了，喚醒了人們無限希望的同時，也帶來了無限的憂慮。斯特丁的人們抵抗過白色沙皇的圍攻，一切至今仍歷歷在目。

在菲辛一家看來，俄國是一個如此偉大而神秘的帝國，她擁有龐大的軍隊，蘊藏?zé)o窮的財富，享有絕對的專制，總能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有些談?wù)撝猩踔翈е[隱的渴望。有何不可呢？像彼得一世的女兒和荷爾斯泰因公爵的婚姻、彼得一世的哥哥伊凡的孫女和布倫瑞克公爵的婚姻，都是一張張巨大的關(guān)系網(wǎng)，通過聯(lián)姻、親緣和互利關(guān)系將德意志諸多弱小公國同這一北方的龐大帝國緊密結(jié)合在了一起。菲辛的家族恰好也被編織在這張大網(wǎng)之中，而且關(guān)系還十分緊密。1739年，菲辛在奧伊廷見到她的從表兄彼得.烏爾里希的時候，就知道他的母親曾是俄國公主，是彼得大帝的女兒。菲辛還知道有關(guān)彼得大帝另一個女兒伊麗莎白的故事，因為她差點就成了自己母親的嫂子。

突然有消息傳來，人們沒有想到俄國皇位繼承者正是伊麗莎白，即卡爾.奧古斯特公爵可憐的未婚妻。1741年12月9日，她通過一次政變廢除了沙皇伊凡的統(tǒng)治與其母的攝政，這類政變在北方宮廷史上并不罕見。然而，殘酷的命運使得這位新上任的女皇和她親自挑選的未婚夫陰陽相隔，人們都知道她不僅對這位年輕的公爵心存柔情，也對他整個家族有著深深的牽掛。伊麗莎白要求別人將卡爾在世的兄弟的畫像寄給她，而且她也沒有忘記卡爾還有一個妹妹。所以可想而知，這個政變在菲辛家里引起了多么大的反響！約翰娜公爵夫人心里一定又回想起之前那位精于手相的神父所預(yù)言的情景來。如此大好時機，她立馬就給這位女皇親戚寫了信，獻辭祝賀。女皇的回信簡直令人興奮，字里行間無不飽含深情，還對他們一家的關(guān)切深表感激。這一次女皇還請求他們將自己的姐姐荷爾斯泰因公爵夫人的畫像寄去，即彼得.烏爾里希的母親。顯然她在收集一組畫像，不知這神秘的舉動是為了什么。

很快這便有了答案。曾經(jīng)被女皇安娜.伊凡諾夫娜^[5]稱之為“小魔鬼”的彼得.烏爾里希，也就是菲辛此前見過的那位從表兄。他與俄國皇室過近的血統(tǒng)使女皇心神不定。1742年1月，彼得.烏爾里希突然從長住的基爾^[6]消失了，幾周之后他出現(xiàn)在圣彼得堡。伊麗莎白女皇派人將他接來，宣布他為自己的繼承人。

無論如何，這件事是確鑿無疑了。俄國皇室中，菲辛母親所在的荷爾斯泰因家族戰(zhàn)勝了布倫瑞克家族。荷爾斯泰因家族是彼得大帝的后裔，布倫瑞克家族是彼得大帝的哥哥伊凡的后裔，這兩位沙皇都沒有直接的男性繼承人，1725年以來，俄國皇室的歷史就一直在荷爾斯泰因或布倫瑞克兩大家族之間搖擺。如今，荷爾斯泰因家族占了上風(fēng)，新的王儲還沒完全站穩(wěn)腳跟，他的命運已然給自己名不見經(jīng)傳的德意志親戚帶去了莫大的榮耀，他的福澤還綿延到了斯特丁。1742年7月，腓特烈將菲辛的父親提拔為陸軍元帥，這顯然是在示好伊麗莎白女皇和她的外甥。9月，俄國駐柏林大使館的秘書向采爾布斯特公爵夫人呈送了女皇的畫像，相框上鑲嵌著華麗的鉆石。年底的時候，菲辛陪同母親去往柏林，她們委托了一位很有名望的畫家貝斯內(nèi)為菲辛畫像，菲辛自己也知道這幅畫像是要送到圣彼得堡去的，而且毫無疑問的是，這不僅僅是給伊麗莎白女皇一個人看的。

接著一年過去了，這一年里沒有發(fā)生任何重大的改變。直到1743年底，由于采爾布斯特家族長房無嗣，遂由克里斯蒂安.奧古斯特的哥哥承襲爵位，他們?nèi)叶季鄣搅瞬蔂柌妓固貞c祝圣誕，充滿歡聲笑語。這家人除了此刻的好運相伴，也懷揣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或許應(yīng)該說是大膽的想法。就在愉快的新年即將到來之際，一位信使快馬加鞭地從柏林趕到，這次帶來的消息讓約翰娜公爵夫人激動得險些失儀，就連她一向莊重的丈夫都大吃一驚。這一次，神諭終于兌現(xiàn)了，當初那位神父的手相術(shù)似乎就要成真了。這封信來自大公彼得的總管布呂默，專門寄給約翰娜公爵夫人，信上邀請她和她的女兒立即前往俄國皇宮。

第二章 赴俄結(jié)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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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娜公爵夫人和布呂默是老相識了。布呂默曾是彼得大公的家庭教師，后來跟著自己的學(xué)生到了奧伊廷，曾與公爵夫人見過面。他這次的來信很長，附有很多詳細的指示，告訴公爵夫人得盡快收拾上路，盡可能地精減隨從，只需帶上一名貼身侍女、兩名女仆、一名官員、一位廚師以及三四個侍從。等到了里加^[7]的時候，便會有一支訓(xùn)練有素的近衛(wèi)團將他們護送至皇宮的住處。信中還特別提到她的丈夫不得同行，她必須嚴格對此行目的保密，若被問起，則說是為了親自向女皇的善意表示感謝。但是此事可以向腓特烈坦白，因為他也在這個秘密行動中。隨函還附有一張可向柏林銀行兌現(xiàn)的匯票，共一萬盧布，以償付旅途開支，這筆錢數(shù)目不多，主要是為了避免引起其他人的關(guān)注。只要到了俄國境內(nèi)，他們也就不需要操心錢的事了。

很明顯，布呂默是代表女皇發(fā)出的邀請和指示，其實應(yīng)該說是傳達女皇的一道命令。不過他沒有進一步指明女皇的意圖，這個任務(wù)是由另一個人代勞的。在第一位信使到來兩個小時之后，又來了第二位，這次來的是普魯士國王的信函。腓特烈在信上稱經(jīng)過他本人的推薦和努力，女皇將選擇采爾布斯特家的公主作為其外甥的未婚妻，一起成為帝國的繼承人。事實上，此事確實與腓特烈有關(guān)，事情的經(jīng)過是這樣的。

自從“小魔鬼”彼得得以繼承皇位，周圍迅速燃起了張羅結(jié)婚的熱情。俄國的宮廷比歐洲其他任何宮廷都更會耍弄陰謀，這里的每一位王公大臣，從彼得大公的前家庭教師德意志人布呂默，到女皇的御用醫(yī)生法國人萊斯托克，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心之所向的婚姻候選人以及志同道合的擁護者。有人說法國公主好，有人說波蘭國王的女兒薩克森公主好，還有人說普魯士國王的女兒更合適。薩克森公主有權(quán)勢最大的政務(wù)大臣別斯圖熱夫的支持，一度成為最有希望的人選。后來腓特烈寫道：“甘為俄國奴才的薩克森宮廷一心想把波蘭國王的二女兒瑪麗安娜公主嫁過去，好加強自己的勢力…我認為，俄國的大臣們貪污腐敗，拿未來皇后本人做交易，草率出賣婚約以牟取暴利，而波蘭國王除了一紙空言什么也得不到……”

這位薩克森公主年方十六，秀外慧中，不僅是一位適合結(jié)婚的對象，更重要的是，別斯圖熱夫認為這場聯(lián)姻將有利于俄國、薩克森、奧地利、荷蘭以及英格蘭之間的統(tǒng)一，這意味著四分之三的歐洲都形成了聯(lián)盟，與普魯士和法國對抗便不在話下。然而，這場聯(lián)盟沒有實現(xiàn)，腓特烈竭盡所能地阻止了他們的結(jié)合。只要他再利用自己的妹妹烏爾里卡公主就能徹底擊潰別斯圖熱夫一派，盡管烏爾里卡公主很符合伊麗莎白女皇的要求，但是他最終沒有這么做。他說：“我不忍心犧牲烏爾里卡公主?！彼欢任刑厥宫?shù)路茽柼?，得知瑪?shù)路茽柼刭Y源有限，便讓他去委托其法國同僚拉.舍塔赫第，但當時拉.舍塔赫第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兒去。這位拉.舍塔赫第在俄國新女皇上位期間可幫了大忙，但隨后犯了糊涂，為自己不懈追求的職位付出了那么多，結(jié)果煮熟的鴨子還飛了。他離職之后又得以復(fù)職，但再也沒有之前那般待遇了。政府也不再需要他做事，還要求他事無巨細都要先請示。恰好拉.舍塔赫第正在打聽，女皇登基期間，腓特烈國王十分反感大公和其中一位公主的婚姻，不知現(xiàn)在是否還是如此。

腓特烈相當敏銳，正是他出主意，把畫家貝斯內(nèi)在柏林為菲辛所畫的肖像呈給圣彼得堡。菲辛母親的一個兄弟受托將這幅畫像呈給了女皇。貝斯內(nèi)年紀大了，畫出來的肖像并不起眼，但是受幸運女神眷顧，這幅畫像獲得了女皇和她外甥的青睞。1743年9月，到了決定命運的一刻，瑪?shù)路茽柼亟拥诫杼亓颐睿欢ㄒ獌?yōu)先推薦采爾布斯特公主，如果女皇不同意，則推薦黑森達姆施塔特^[8]家族的一位公主?，?shù)路茽柼睾屠?舍塔赫第擔(dān)心自身缺乏影響力，還請求了布呂默和萊斯托克的幫助，經(jīng)拉.舍塔赫第證實，他們這幾個人的聯(lián)合行動獲得了勝利。“他們極力向女皇證明，一個背景顯赫的公主不容易聽話……他們還巧妙地利用了幾位牧師向女皇暗示兩種宗教間存在的細微差別，篤信天主教的公主對俄國來說更加危險。”為了進一步論證他們的想法，他們可能還詳細討論了采爾布斯特公爵，拉.舍塔赫第說：“他（克里斯蒂安.奧古斯特）是個很好的人，唯一的不足就是有點愚蠢。”總之，12月初的時候，伊麗莎白女皇命令布呂默寫了一封信，幾周之后，這封信從此顛覆了一個小小貴族宮廷的平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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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娜公爵夫人和她女兒上路的準備已盡可能的精減，正如布呂默所要求的那樣，菲辛甚至沒來得及做一套新衣服就出發(fā)了。她們總共就帶了“兩三套衣服、一打長袍、一打襪子和手絹”。既然到了俄國之后什么都不缺，那么她們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趕緊出發(fā)。布呂默向女皇寫信道：“她恨不得裝一雙翅膀好更快飛到俄國?！憋@然，公爵夫人并沒有打算就女兒首次出現(xiàn)在俄國的事情大肆宣揚。看到她后來與腓特烈的往來書信，我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未來的大公夫人很少出現(xiàn)在她的計劃中。公爵夫人此行去往俄國真的是因為菲辛有可能嫁入俄國皇宮嗎？她到底有沒有提及這件婚事？這些問題都令人懷疑。實際上，她主要考慮的還是自己，滿腦子都是一些偉大的計劃，她希望能在俄國得到一個與自己偉大想法相匹配的地位。她宣稱將為自己的保護人腓特烈提供服務(wù)，并提前為此要求了一筆不菲的報酬。她在圣彼得堡和莫斯科就是在做這些事。

菲辛是否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讓她收拾行李的目的是什么？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她產(chǎn)生了質(zhì)疑。但是她已經(jīng)意識到此行非同小可，絕不像她之前去漢堡和奧伊廷旅行那么簡單。出發(fā)之前，她的父母發(fā)生了一次長久激烈的爭執(zhí)，她的叔父約翰.路易公爵為她舉行了莊重的告別儀式，還滿懷激動地送了她一件異常華美的禮物，那是一件繡著銀線的藍色織物，十分精美，所有一切都預(yù)示著此事非同小可。

不是在1744年1月10日就是在1月12日，他們出發(fā)了，并無變故。鎮(zhèn)上為約翰娜公爵夫人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告別宴會，她向貴賓們敬了酒，這個酒杯還保留在采爾布斯特的市政府里。不過，他們出發(fā)前還有一件事值得一提?？死锼沟侔?奧古斯特公爵臨別前輕擁女兒，隨后將一本厚重的書塞進她的懷里，囑咐她千萬要小心保存，還神秘兮兮地告訴她這本書很快就會派上用場。同時，他還交給妻子一封親筆信，要她仔細閱讀和慎重考慮之后再交給女兒看。他給女兒的這本書是海涅修斯關(guān)于希臘宗教的專著，這封親筆信是他近期閱讀和思考的結(jié)果，標題是《備忘錄》，主要探討菲辛若要成為大公夫人是否需要改變宗教這件事。這個問題在公爵心中是一塊大石頭，之前收拾行李時菲辛注意到的那場爭吵，正是因此而起。菲辛的父親希望自己的女兒做好全副武裝，拒絕一切可能的誘惑，他為女兒準備的那本書正是服務(wù)于這一目的，就如同堡壘上的一門重炮。在這篇《備忘錄》中，還有另一份囑咐，其中既體現(xiàn)了德意志人的務(wù)實精神，又反映出采爾布斯特或斯特丁宮廷里的一些繁文縟節(jié)。信上對這位未來的大公夫人提出了諸多要求：對將來要依靠的人應(yīng)當高度尊重和絕對服從；將自己丈夫的喜好置于一切之上；避免與身邊任何人過于親密；在聚會中不要與人單獨交談；管理好自己的零用錢，以免今后受到約束；不得操心政事。兩個月后，菲辛體會到，父親這番“熱心的指導(dǎo)”讓她受益匪淺，對此心存感激。

公爵夫人和菲辛在柏林待了一些時日，這是未來的俄國女皇生平最后一次見到腓特烈大帝。菲辛的父親一路將他們送到奧得河畔的施韋特，在這里她和父親永遠告別了。公爵返回斯特丁，公爵夫人一行則要經(jīng)過斯塔加德^[9]和梅梅爾^[10]，繼續(xù)朝里加行進。這次的旅途實在不太愉快，尤其是在這樣的季節(jié)，雪倒是沒有下，但天氣足以凍得她們母女二人戴上面罩，這一路上也沒有舒適的住所可以休息。盡管先前腓特烈向普魯士的市長和驛站站長們介紹過賴因貝克伯爵夫人（約翰娜公爵夫人旅途中所用的名字），也沒能改善母女倆的處境。“驛站的客房太冷了，”公爵夫人寫道，“我們不得不湊合在驛站主人的房間里，這個房間簡直像豬圈一樣，丈夫、妻子、看門狗、家禽和孩子們?nèi)妓谝黄?，他們歪七扭八地躺在搖籃里、床鋪上還有爐子背后?！边^了梅梅爾之后，條件大不如前，現(xiàn)在甚至連一個驛站都沒有。公爵夫人一行人乘坐的馬車至少得要24匹馬來拉，現(xiàn)在這些馬還得管農(nóng)民借。越往北越可能遇上風(fēng)雪，他們在馬車后面綁上了雪橇，看起來就像一道風(fēng)景，但是卻讓前行變得更加艱難。他們行進得很慢，菲辛在途經(jīng)的某個國家喝啤酒還喝壞了肚子。

2月5日，他們到達米塔瓦^[11]，人馬已經(jīng)筋疲力盡。這次他們終于遇到像樣的接待，想起自己一路上不得不改稱賴因貝克伯爵夫人，還不得不住在那些邋遢的驛站里，約翰娜公爵夫人那暗自受到傷害的自尊心在這里第一次感到滿足。米塔瓦駐扎著一只俄國的部隊，指揮官沃葉柯夫上校以最大的熱情接待了他們，畢竟這是他們女皇的親戚。

第二天，他們就到了里加。就像在一出舞臺劇里一樣，場景總在突然之間變換。公爵夫人在寫給丈夫的信里激情澎湃地描述了這場意外的劇情。人民和軍隊在小鎮(zhèn)入口列隊等待，副省長杜爾戈魯奇公爵在場指揮，同樣出席的還有另一名高級官員謝苗.基里洛維奇.納里希金，他是前任俄國駐倫敦大使。在通往城堡的路上有一輛戰(zhàn)車在鳴放禮炮。接待這些外賓的城堡金碧輝煌，所有的房間都布置得高貴華麗，每個門口都有哨兵把守，每個樓梯處都有聽差待命，大廳里在擊鼓鳴樂。幾千盞蠟燭點亮了整個會客廳，到處都是人，大家遵守著宮廷禮儀，身穿莊重的制服或華美的禮服，穿戴著閃閃發(fā)光的鉆石、天鵝絨、絲綢、金子，互相吻手或鞠躬，簡直是一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宏大場面。約翰娜公爵夫人眼花繚亂，仿佛是在做夢。她在信中寫道：“當我去用餐時，城堡外儀仗隊的鼓聲、笛聲和室內(nèi)的小號聲一同鳴禮。以前受到邀請的時候，最好的情況就是有一支鼓樂隊，但有時候連鼓樂隊都沒有。我總感覺自己是女皇陛下或者某位身份顯赫的公主的一名隨從，因為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盛大的歡迎儀式是為我舉辦的！”不過，她完全樂于接受此刻的一切。不知菲辛突然之間見到這樣隆重的排場，會產(chǎn)生什么印象，但毫無疑問的是這對她影響一定很深，偉大而神秘的俄國近在眼前，她仿佛提前嘗到了未來擁有這一切榮耀的滋味。

2月9日，他們前往圣彼得堡。伊麗莎白女皇要求在莫斯科會見之前，他們得先在圣彼得堡待一段時間，并且要入鄉(xiāng)隨俗，準備好合適的服裝。女皇事先便知道或猜到菲辛不會帶多少衣物，所以出了這個巧妙的主意讓他們好做準備。如果未來的大公夫人只有帶來的那三套衣服和一打長袍，那在這名貴云集的宮廷中豈不是很狼狽？要知道伊麗莎白女皇有一萬五千條絲裙和五千雙鞋子！后來，菲辛似乎并未介意談起自己初來乍到時的窘境。

幾輛笨重的馬車和其他裝備全都留在米塔瓦了，現(xiàn)在有另一列車隊帶領(lǐng)母女倆登上人生巔峰。公爵夫人的信中記載著隊伍的情況：

“1. 一支名為荷爾斯泰因近衛(wèi)團的女皇的胸甲騎兵隊，由一名中尉指揮；

2. 高級官員納里希金公爵；

3. 一名御馬官；

4. 一位伊斯梅洛夫斯基近衛(wèi)團的長官，擔(dān)任王室侍從；

5. 一位皇室總管；

6. 一位甜點師；

7. 多名廚師及助手，但不知道具體有多少個人；

8. 一名男管家和一名副總管；

9. 一個專門煮咖啡的人；

10. 八名男仆；

11. 兩名伊斯梅洛夫斯基近衛(wèi)團的擲彈兵；

12. 兩名軍需官；

13. 很多雪橇車和馬夫。

眾多雪橇車中，有一輛呈深紅色，鑲以金飾，內(nèi)裹貂裘，配有絲綢軟墊，上面放著女皇命納里希金公爵帶給我的皮大衣和絲綢被褥。我和女兒就坐在這輛雪橇車里，我們兩人可以完全躺下來。公主的貼身侍女也有一輛自己的雪橇車，不過條件可沒這輛好?！?/p>

后來，約翰娜公爵夫人對這輛皇家雪橇車更是贊不絕口：“雪橇車很長，頂端是德國款式的椅子，上面掛著鑲有銀線的紅色呢絨。下面鋪著毛皮毯和很多墊子，還有好幾層毛皮，上面還加蓋了羽毛褥子和錦緞被子，躺下去非常舒適，簡直就和在床上一樣。另外，車夫的座位和車廂之間還有一個很大的空間，一方面是為了增加舒適感，無論路上遇到什么凹陷，我們都很少感覺到顛簸。另一方面這個空間還能擺放很多箱子，箱子里面可以擺些自己有用的物件，白天侍從們可以坐在這里值班，夜里仆人們還能睡在上面。這樣的雪橇需要六匹馬拉動，兩兩并排，不會亂套。這全部是由彼得一世發(fā)明的?！?/p>

1月21日，伊麗莎白女皇就離開了圣彼得堡。然而很多政要和部分外交使團還留在這邊的宮里。在那個年代，移駕莫斯科是一件大事，不但需要攜帶大批的人力，還有家具等物品。女皇外出一趟需要十幾萬人，市區(qū)四分之一的人口都要跟著調(diào)走。此刻，法國和普魯士兩國大使急于趕在其他人之前見到公爵夫人和公主，兩人一路快馬加鞭，拉.舍塔赫第近期曾在返回俄國的途中與公爵夫人母女二人在漢堡見過面，一路上便在大肆吹噓與二人關(guān)系親近。近來公爵夫人發(fā)現(xiàn)身邊眾人開始極盡所能地獻殷勤，這樣的氛圍中反而顯露出一股陰謀和競爭的氣息。她從早到晚都在接見賓客，整天穿梭在顯要人物之中，適應(yīng)著這場復(fù)雜的政治游戲，她保持優(yōu)雅地應(yīng)對一切，并且樂在其中。就這樣過了一周，她累得喘不過氣，而她的女兒比她表現(xiàn)得更好。公爵夫人給丈夫?qū)懶耪f：“菲辛的精力遠比我充沛，”還特別強調(diào)說，“這樣宏偉盛大的場面給她帶來了一往無前的勇氣?！彼坪跤纱艘呀?jīng)可見菲辛具有成為塞米勒米斯^[12]女王的潛質(zhì)。

確實如此，當下經(jīng)歷的一切在這個15歲的女孩兒心里悄悄開啟了通往未來命運的大門，她還明白了如何才能造就和獲得這些榮華富貴。她還參觀了不久之前伊麗莎白女皇謀劃奪取政權(quán)時曾住過的營房，見到了普列奧布拉任斯基近衛(wèi)團英勇的擲彈兵，1741年12月5日夜里，正是他們守衛(wèi)在女皇身邊。這次的體驗給內(nèi)心萌動的菲辛上了一堂生動的教育課。

公爵夫人在這紙醉金迷的日子中欣喜若狂。然而有人阿諛奉承，自然也有人警告威脅，他們的話都說得非常隱晦，可公爵夫人還是暗生焦慮。前面提到過一位有權(quán)有勢的別斯圖熱夫，他對這門親事懷恨在心，并不打算就此退出競爭。他求助了諾夫哥羅德的一位主教安布羅斯.舒赫科維奇，這位主教因為大公和索非亞公主過近的血緣關(guān)系而極力反對這門婚事，而且據(jù)說，他被薩克森宮廷用一千盧布收買了。這位主教的影響力不容小覷，但公爵夫人也毫不示弱。對手對于她的某些特點有過一番議論，一是她性格過于輕率，連她自己都說自己捉摸不定；二是她總是吹噓自己，宣稱自己善于密謀策劃，能夠克服重大困難。不過她自己卻覺得勝券在握。那么她究竟應(yīng)該做些什么呢？自然是努力攻克這個與自己意見相悖的大臣。其實有一個解決措施，她早在經(jīng)過柏林的時候就和腓特烈討論過這種問題：要消除反對的聲音就必須消除這名異己。腓特烈心中早有打算，公爵夫人到達莫斯科后，必須盡快除掉別斯圖熱夫，布呂默和萊斯托克會從中幫襯。

公爵夫人心中懷揣著如此宏圖偉略再一次踏上了行程。

3

這段旅程與從柏林到里加的截然不同，這一程的驛站大多是宮殿官邸。雪橇掠過厚實的冰面，人馬日夜兼程以在2月9日之前抵達莫斯科，趕上大公的生日。最后一站距莫斯科還有七十俄里^[13]，彼得大帝設(shè)計的雪橇套上了十六匹馬，快馬加鞭地跑了三個小時終于抵達目的地。不過旅途中間還是出現(xiàn)了一場意外，耽擱了行程。這輛裝載著帝國未來的雪橇在經(jīng)過一個村莊的時候，笨重的車廂不小心撞上了一間小木屋的屋角，雪橇頂部的兩根鐵棍被撞下來，差點砸死沉睡的母女二人，其中一根傷了公爵夫人的脖子，好在她包裹著那件皮大衣，緩沖了打擊，而此刻的菲辛竟然還沒醒。坐在雪橇前面的是普列奧布拉任斯基近衛(wèi)團的兩名擲彈兵，他們被撞飛到雪地里，流著血，還脫臼了。隊伍將兩名傷員委托給村民照料，繼續(xù)快馬加鞭，終于在晚上八點趕到了莫斯科女皇的寢宮前。

伊麗莎白已經(jīng)急不可耐，直接跑到了兩排侍臣后面等待著客人的到來，她那位外甥更是急不可耐，全然不顧禮節(jié)，跑到了客人的住處，還沒等他們脫下外套就沖進房間熱烈歡迎。很快，他們就被帶到女皇面前，這次的談話非常理想，彼此之間充斥著某種微妙的情感聯(lián)系，看起來是個好兆頭。女皇深情地注視著公爵夫人，隨即又迅速轉(zhuǎn)過頭走出房間。女皇看著公爵夫人的臉與那離世的未婚夫有幾分相似，不禁潸然淚下，急忙出門來掩飾自己的淚水。在布呂默的指示下，公爵夫人上前親吻了女皇的手，他們表現(xiàn)出的極度尊敬使得龍顏大悅。

第二天，菲辛和公爵夫人被同時授予爵級凱瑟琳勛章^[14]，伊麗莎白女皇告訴她們這是大公的意思。公爵夫人給丈夫的信中寫道：“我和女兒簡直過著女王般的生活?！敝劣谀俏晃桓邫?quán)重的別斯圖熱夫，公爵夫人根本不需要親自上陣對付他。彼得.烏爾里希上臺之后，荷爾斯泰因人支持的法國和普魯士的黨羽都被吸引到俄國來，已經(jīng)開始了一場密謀。萊斯托克似乎是這場策劃的領(lǐng)導(dǎo)人，他推舉了邁克爾.沃倫佐夫伯爵，因為這位伯爵在伊麗莎白女皇上位過程中幫了忙。公爵夫人密切關(guān)注的這位別斯圖熱夫是一位優(yōu)秀的自由外交官，為什么這么說？原來他在出任俄國國務(wù)大臣之前，還為許多其他國家服務(wù)過。公爵夫人似乎對這場斗爭的嚴肅性以及對手的強大缺乏正確的認識，但她記得腓特烈承諾過，一旦她的計劃成功，就把奎德林堡修道院送給她妹妹，她實在想得到這座修道院。在腓特烈心里，別斯圖熱夫垮臺是一種重要的政治變革信號，很有可能帶來俄國、普魯士和瑞典的聯(lián)合。公爵夫人盤算著，若能將自己的名字與這份成就聯(lián)系在一起，該是多大的榮耀啊！她打心底里認為自己有成就大業(yè)的能力，誰讓她是個女人，并且還來自采爾布斯特呢。她以為自己參與的策劃并不起眼，這是她犯的最大的錯誤，終有一天她會睜大眼睛認清事實，其實她陷入的是一座無底深淵。至于女兒的婚姻，她與此再無關(guān)系。她在寫給丈夫的信中說：“這已是板上釘釘?shù)氖聝毫??！狈菩邻A得了所有選票，“女皇看重她，皇位繼承人愛慕她”。對于這一切，這位準新娘有什么心里話要說呢？這個病懨懨的“基爾小孩”當初在奧伊廷給她留下的第一印象此刻是否有所改觀？公爵夫人心里壓根沒有惦記這些問題。彼得是大公，有朝一日會成為皇帝，她覺得如果女兒對這樣的幸福還不滿意，那她的內(nèi)心實在和其他德意志公主不甚相同。另外，這個病懨懨的小孩命中發(fā)生了這么重大的轉(zhuǎn)折，那么就來看看他都經(jīng)歷了什么吧。

4

1728年2月21日，彼得.烏爾里希于誕生于基爾。荷爾斯泰因大臣巴謝維茨給圣彼得堡寫了一封信，信上說安娜.彼得洛夫娜公主彼得大帝之女，伊麗莎白女皇的姐姐。誕下一名“健康強壯的男嬰”，當然這只是對宮里這么交代，其實這個男嬰一點也不壯實，而且以后也沒有變得壯實。他三個月大的時候母親就過世了，醫(yī)生說是死于肺癆。這個男孩兒體弱多病，因此耽誤了他受教育。在他7歲之前，宮里給他在基爾和斯特丁都請了法國保姆，還有一位法國教師米勒。在7歲那年，他卻突然被送到荷爾斯泰因近衛(wèi)團去受訓(xùn)。于是他還沒成年就已經(jīng)成了一名士兵，駐守營房、打雜勞役、站崗放哨、閱兵游行他都參加過，士兵們低俗的一面也被他繼承了，整個人粗魯、多慮又吝嗇。經(jīng)過訓(xùn)練，他進入了近衛(wèi)團。1737年，年僅9歲的彼得.烏爾里希就成了一名中士。按照規(guī)矩，他手握步槍在接待廳門口站崗，他父親就在里面大宴軍官。看著一盤盤美味佳肴不斷從眼前經(jīng)過，他不由得流下兩行眼淚。上第二道菜的時候，他父親就把他召回，任命他為中尉，允許他上桌一同進餐。后來，彼得繼承了皇位，仍然很懷念這個時刻，在他心里這是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刻。

1739年，彼得的父親過世，生活徹底改變了。彼得有一位主管教師，他就是前文提到過的荷爾斯泰因人布呂默，布呂默手下還帶領(lǐng)著其他幾名教師。呼列爾稱贊布呂默“不同凡響”，但又指出他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那就是“以最高標準來教育這位年幼的公爵，過多關(guān)注他所得到的地位而不是能力”。其他人對布呂默的評價則不是很好，法國教師米勒說他“馴馬倒還可以，訓(xùn)公爵可就不行了”。布呂默似乎比較粗暴，完全不考慮這位學(xué)生體質(zhì)較弱，時常過分地懲罰他，比如不讓他吃東西，或是讓他長時間跪在干豆子上。但是這個“小魔鬼”竟然頑強地存活著。他的血緣可以繼承俄國和瑞典兩國的皇位，因為有這樣兩種機會，他既要學(xué)習(xí)俄語，還要學(xué)習(xí)瑞典語。然而結(jié)果是他一種也沒學(xué)會。1742年，彼得來到圣彼得堡，伊麗莎白對他的愚昧無知大吃一驚，于是她將他交給斯塔林管教。斯塔林是薩克森人，1735年來到俄國，是一名雄辯家、詩人，并研究了戈特舍德^[15]哲學(xué)和沃爾夫^[16]邏輯學(xué)等諸多領(lǐng)域。他是一位才華橫溢的教授，為宮廷慶典寫詩，為女皇的劇院創(chuàng)作意大利戲劇，為慶祝戰(zhàn)勝韃靼人設(shè)計過紀念勛章，在皇家教堂指揮合唱，還為宮廷設(shè)計過焰火圖樣。

由此不難看出彼得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受到的是什么教育。布呂默還作為總管留在彼得身邊，據(jù)斯塔林報告，他比之前更粗暴。有一次，布呂默揮舞的拳頭把年幼的彼得嚇得半死，沖守衛(wèi)大喊大叫尋求幫助，斯塔林不得不對布呂默的暴力行為加以干涉。

就這樣，菲辛未來的丈夫逐漸成為一個惡習(xí)累累、有性格缺陷的人，暴躁又狡猾，懦弱又自大。他連篇的謊言令率真的菲辛大跌眼鏡，正如后來他的怯懦使全世界大跌眼鏡一樣。有一天，彼得向菲辛吹噓著自己與丹麥人作戰(zhàn)的英勇事跡，菲辛便問他是什么時候的事。他說：“在我父親去世前三四年吧。”“可您那時才7歲吧！”彼得霎時間氣急敗壞。他依然這么瘦弱，身心皆不完滿，發(fā)育遲滯且衰竭的軀體里還住著一個扭曲的靈魂。在約翰娜公爵夫人看來，如果菲辛想依靠和彼得的愛情在俄國站穩(wěn)腳跟，對她肯定很不利。這個年輕人如此狼狽不堪，他們是否還會戀愛呢？

慶幸的是，菲辛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資源在俄國生活。如果我們沒有證據(jù)可以證明她自己所說的故事是真的，那么她對自己這段時期的描述實在是令人不可思議。她才15歲就已經(jīng)展現(xiàn)出過人的才智，具備正確的觀念、準確的判斷以及令人稱羨的敏銳洞察力，這些構(gòu)成了她日后大部分的智慧，或者說是全部智慧。首先，她清楚地知道要想留在俄國，并且成為一個有影響力的人，必須先把自己當成一個俄國人。彼得就從來沒有考慮到這一點。菲辛很快就發(fā)現(xiàn)，彼得操著一口荷爾斯泰因的語言，身上帶有強烈的德意志作風(fēng)，已經(jīng)造成了很多人的不適和不滿。而菲辛則堅持每天半夜起床，溫習(xí)俄語老師阿達杜羅夫教的功課。她經(jīng)常不加衣服，光腳在房間走動，以此保持清醒，結(jié)果著了涼，不久之后生命垂危。

1744年3月26日，拉.舍塔赫第寫道：“年輕的采爾布斯特公主罹患胸膜肺炎?！彼_克森黨振奮起來，但拉.舍塔赫第說女皇心意已決，不論發(fā)生什么事，薩克森黨都不會得逞的。“女皇前天跟布呂默和萊斯托克說道：‘那幫人無機可乘。如果這個可憐的孩子不幸離世，我也絕不會接納一位薩克森公主，我寧可下地獄?！辈紖文哺嬖V拉.舍塔赫第他已做好打算，如果最壞的情況到來，不二候選人必定要是黑森達姆施塔特公主：“普魯士國王先前囑咐過若采爾布斯特公主落選了，則推薦黑森達姆施塔特公主?！北M管這份方案很鼓舞人心，但拉.舍塔赫第并不看好這個前景，他寫道：“我一直都很看重公爵夫人母女二人，她們也相信我能促成她們的幸福未來。如果事情就此發(fā)展下去，我們將遭受極大的損失?！?/p>

當野心勃勃的競爭者們爭斗不休的時候，索菲亞公主還在同死亡抗爭。醫(yī)生們提出放血治療，遭到了她母親的反對，于是就稟報女皇，但女皇此時卻在三圣教堂的修道院里虔誠禱告。雖然她不經(jīng)常去那兒做禱告，可每一次都會十分投入。五天過去了，病人還在昏迷中等待。終于，伊麗莎白女皇和萊斯托克趕到了，她立刻下令放血?？蓱z的菲辛失去了知覺，當她蘇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女皇懷里。女皇為了撫慰放過血的菲辛，賜予她一串鉆石項鏈和一對耳環(huán)，而公爵夫人卻在心里計算著這些獎賞價值兩萬盧布。彼得也大方起來，獻給菲辛一塊鑲了鉆石和紅寶石的表。不過鉆石珠寶對于發(fā)燒可起不到什么作用，在接下來的二十七天，菲辛又放了十六次血，有時候一天之內(nèi)要放四次。終于，由于菲辛自身生命力旺盛，身體結(jié)實，病情逐漸好轉(zhuǎn)。這次持久而重大的危機似乎還給她的命運帶來了決定性的有利影響。而她母親幾次三番和醫(yī)生唱反調(diào)，與侍者發(fā)生爭執(zhí)，甚至折磨自己的女兒，引起眾人不滿。菲辛的叔父路易曾經(jīng)送她一塊精美的天藍色織物，不知為何公爵夫人也從菲辛那里拿來，據(jù)為己有。顯而易見，這個事件使得整個病房開始躁動，所有人一致譴責(zé)這位不像話的母親，深深地同情著遭受母親冷遇的菲辛。菲辛失去了那塊布料，但是卻因禍得福，并且還有其他收獲。大家都知道她是為了學(xué)習(xí)俄語才染上的病，如今她在俄國人心中的形象更加親近可愛。一個年輕的女孩兒光著腳，不懼嚴寒，徹夜學(xué)習(xí)她從未接觸過的斯拉夫語言，這樣的畫面完全征服了所有人的心，成為一段傳奇。據(jù)說，在菲辛病危之時，她母親曾想傳喚一位新教牧師來，菲辛卻反對道：“叫他來干嘛？去請西蒙.托多洛斯基?！蔽髅?托多洛斯基是一名東正教牧師，負責(zé)彼得大公的宗教教育，后來也同樣負責(zé)大公夫人。

在這個時刻，索非亞公主在這個微妙的問題上是怎么想的？這個決定一定很難。某些跡象標明，海涅修斯的專著以及父親奧古斯特公爵《備忘錄》里的忠告給她帶來了深遠的影響。她還在哥尼斯堡^[17]的時候就給父親寫信說：“我祈求上帝賜予我力量來抵抗我將受到的一切誘惑。主必會傾聽您和母親的禱告，賜予我這份恩典?！爆?shù)路茽柼貐s對此表示擔(dān)憂，他寫道：“有一個問題一直使我犯難，即公爵夫人認為或假裝認為公主永遠都不會改信東正教?！庇幸淮?，公主因教皇的講課而感到驚擾，他還請來了牧師。對于一個在路德教氛圍中長大的德意志公主改信東正教所遇到的困難、克服這些困難所需的時間以及解決道德問題的過程，菲辛在后來談及自己的經(jīng)歷時提出了一些看法。1766年8月1 8日，她給格里姆的信中提到為她兒子保羅挑選的結(jié)婚對象符騰堡公主，說道：“一旦選定了她，就馬上讓她改變宗教，這個過程至少得要15天……為了抓緊時間，已讓帕斯杜科夫趕去梅梅爾教她基本的俄語，先學(xué)會用俄語做懺悔。”

不過，大公夫人在病危時拒絕新教牧師相當于否認了童年時期就樹立的信仰，召喚托多洛斯基就等于是承認改信東正教，這件事為她贏得了眾人的信任。從那時起，菲辛在俄國的地位得以鞏固。她相信，不管未來發(fā)生什么，這個篤信東正教的純樸民族都會支持她，人們也支持她的興趣愛好以示回報。他們之間的這種聯(lián)系將一個身份低微的德意志公主和偉大的斯拉夫民族嵌在一起，這一份長達近半個世紀的契約使他們形成了命運共同體，直至死亡將其分開。這種聯(lián)系、這份契約就從這一刻生根發(fā)芽。

1744年4月20日，索菲亞公主大病初愈后第一次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她依舊面色蒼白，女皇便賜了她一盒胭脂。盡管如此，她還是吸引了萬眾目光，并且是善意的目光。宮廷的冷漠氣氛因她而逐漸消融明朗，將來某天還會因她大放異彩。彼得也表現(xiàn)得更加殷勤和坦白，只不過他這樣是為了告訴他未來的妻子一件事：他已和女皇的一位名叫拉普開娜的侍女互通私情。這名侍女的母親最近被流放到西伯利亞去了，她自己也得離開宮里。彼得本打算與她結(jié)婚，卻不得不屈從于女皇的命令。菲辛感到一陣臉紅，仍然感謝大公愿意向她吐露心中的秘密。顯而易見，這二人同床異夢，未來并不光明。

5

這段時間以來，公爵夫人沉迷于她的外交事業(yè)，與特魯貝茨柯依家族還有貝茨基等人交上了朋友。她還舉辦沙龍，匯集了一切反對當前政治體系的人，即別斯圖熱夫的所有政敵：萊斯托克、拉.舍塔赫第、瑪?shù)路茽柼?、布呂默。她組建了一個內(nèi)閣，玩手段、耍陰謀，輕狂的腦袋中滿是一心向上的熱情。她想，作為駐俄大使以及腓特烈最珍貴、最優(yōu)秀的盟友，腓特烈一定會對她贊賞有加。她只看到事業(yè)的成功和奎德林堡修道院都盡在股掌之中，卻沒看到腳下的萬丈深淵。

1744年6月1日，伊麗莎白女皇又去了一次三圣教堂。這一次儀式周全，舉行了莊嚴的朝圣，半個宮廷的人都跟著來了。彼得一世在叛亂時期曾在這個古修道院建過一座避難所，他曾發(fā)誓，繼承皇位之后，只要去莫斯科就要舉行朝圣。索菲亞公主身體尚未痊愈，無法陪同女皇出行，公爵夫人也留下來陪她。但三天后，信使帶來了女皇的信，要求母女二人一同參加朝圣，并在三圣教堂出席入場儀式。她們剛到那兒，彼得大公就來了，還沒等她們安頓好，女皇也在萊斯托克的陪同下來了。女皇看起來有些不安，命公爵夫人跟她進了隔壁房間，萊斯托克一同去了。這次談話時間很長，但菲辛并未在意，她一直在聽彼得夸夸其談。漸漸地，活潑的菲辛打破了彼得給人帶來的局促感，讓彼得玩興大發(fā)，兩個人愉快地談笑著。突然，萊斯托克進來嚴厲地說道：“您該停一停了，”并對索菲亞公主說，“您最好趕緊收拾一下?！狈菩脸粤艘惑@，彼得問萊斯托克這是什么意思，他回道：“您很快就會知道了?！?/p>

菲辛在回憶錄中寫道：“我非常清楚，他（大公）會毫不留情地拋下我。鑒于他這樣的態(tài)度，我可以對他置之不理，但我不會對俄國的皇位置之不理。”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兒那時就開始考慮皇位了嗎？有可能。不過這是她在四十年后寫的回憶錄，肯定會夸大童年的一些印象，她談到這個階段時寫道：“我看不見任何美好未來，是我的野心支持著我。在內(nèi)心深處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東西，使我從未懷疑我將來會成為俄國女皇?！边@里很明顯夸大其詞了，還帶有先驗論的影子。但是彼得的皇位確實能夠讓這位少年老成的公主產(chǎn)生一些幻想。一直以來，人們對于彩禮都會抱有不切實際的“期望”，就連十五歲的新娘都很會盤算。

女皇很快就走了出來，滿臉通紅，公爵夫人跟在后面神情激動，眼含淚水。兩個孩子還坐在窗臺上，晃著雙腳，被萊斯托克一番話嚇得忘了該做的事，他們一看到女皇便急忙跳了下來。這個場景似乎消除了女皇的怒氣，她微笑著上前擁抱了他們，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這個秘密很快就揭曉了。原來一個多月以來，公爵夫人一直處于敵人給她設(shè)好的雷區(qū)之內(nèi)而不自知，自以為他們都很好對付，然而這個地雷卻爆了。

法國的拉.舍塔赫第侯爵返回俄國，時年三十六，被譽為當時最優(yōu)秀的外交官。在宮廷里，成功取決于是否討人喜歡、能否取悅他人，他身材高大，成熟優(yōu)雅，頗具紳士風(fēng)度，像他這樣的人注定能在宮里謀得要職。據(jù)說他運氣好，早就在宮里討得歡心了。他制定了一個計劃，艱難地說服凡爾賽那邊采用了這個計劃，促使別斯圖熱夫下臺好換取俄、法兩國之間的一個協(xié)議。俄、法之間曾為此協(xié)議爭論許久，和“皇帝”這個稱號有關(guān)，彼得大帝之后的繼承人們使用“皇帝”稱號是心照不宣的事，但尚未明文記載，法國國王路易十五的官方文件上也從未寫過這個稱號。這次拉.舍塔赫第收到的國書中卻寫明了這個稱號，他把這些國書留在自己身邊，以待別斯圖熱夫倒臺后交給其繼任者。伊麗莎白女皇對這件事一清二楚，很快宮里其他人也知道了。這名法國外交官利用自身優(yōu)勢，可直接與女皇接觸，而不必通過她的政務(wù)大臣。他濫用權(quán)勢不說，還低估了伊麗莎白女皇。

伊麗莎白女皇肖像

彼得一世的這個女兒既好動又懶散，既愛尋歡作樂又喜歡處理國務(wù)。她梳妝打扮能花上好幾個小時，且十分獨斷專行，有時一個簽名或一道命令能讓人等上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v欲無度傷害身體，宗教狂熱損害理智，用我們今天的話可以說她是一個神經(jīng)質(zhì)的女人。德布列特男爵在一份報告中提到，1746年俄國和維也納達成了一項協(xié)議，1760年在續(xù)簽這項協(xié)議的時候，她剛寫下“伊麗”二字，一只黃蜂落在了筆頭，她就沒有繼續(xù)簽字，拖到六個月后才把簽名補全。

約翰娜公爵夫人這樣評價她的外貌：“從前伊麗莎白女皇身材高挑勻稱。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有點發(fā)胖了。圣艾弗列蒙描述霍頓斯.曼奇尼大公夫人的時候說：‘相較她現(xiàn)在苗條的身材，她要是再胖點會更好看’，這句話同樣適用于女皇陛下。她的長相無可挑剔，鼻子雖不夠完美，卻也是耐看的。嘴唇優(yōu)雅的弧線之間像是藏著無盡的柔情蜜意，永遠看不膩，這張嘴就算只會說出斥責(zé)的話，聽起來也是可愛的。珊瑚色的唇間露出珍珠般的皓齒，沒有親眼見過根本無法想象。我對她深邃的雙眸印象深刻，看起來像黑色，但其實是藍色，所有溫情都生自這雙眼睛。她額頭生得俊俏，有一雙黑色的眉毛，淺亞麻色的頭發(fā)柔順均勻，只要輕輕一梳就很別致。她渾身散發(fā)著貴族氣質(zhì)，神采奕奕，舉止大方，談吐優(yōu)雅，禮儀周到?？傊疀]有人能比得上她，無論是容貌、脖子還是雙手都獨一無二。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么，絕無私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