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潑墨隨心細雕裁——老舍夫人談齊白石

不教一日閑過:回憶齊白石 作者:啟功,李可染


潑墨隨心細雕裁
——老舍夫人談齊白石

蔡 棟

老舍夫人胡絜青,只差一年就整整滿80了??伤幻@,背不弓,說話清晰有力,走路也不拄拐杖。在湘潭賓館第一次見到她時,我還以為她只是60上下的人呢。

在房里與老人聊天,我笑著打聽她的長壽之道,胡絜青爽快地答道:“報上不是登了嗎,書畫使人長壽,幾十年來我就練書畫這個‘氣功’?!币痪湓挵盐叶簶妨?。有人曾把齊白石和黃賓虹作比較,說齊白石的畫是以簡取勝,做的是“減法”;黃賓虹的畫是以繁取勝,做的是“加法”。做“減法”的簡潔清新,做“加法”的雄強健勁,二者各有其妙。我對繪畫是外行,便將“加”“減”之說問胡絜青。她是丹青妙手,又是白石弟子,對這個評價一定會有中肯的看法。胡老聽后,點了點頭,認為“加”“減”之說有道理,“不過‘加’也好,‘減’也好,都不能脫離生活,要從生活中來,決不能胡加亂減?!彼盅a充說,在這方面,白石先生給她的教誨很多。胡老向我講了這樣幾件事:“1952年亞洲及太平洋區(qū)域和平大會在北京召開,大家請白石先生畫一張畫,上面要有和平鴿。老人過去很少畫和平鴿,接受任務后,他沒有草率從事。一不要人家的鴿子畫稿,二不要人家送來的鴿子照片,而是叫人買來幾只鴿子,自己仔細地觀察了三天,直到熟悉鴿子的動態(tài)后,他才動筆。人們都說白石老人的蝦畫絕了,這當然與他的農(nóng)村生活有關,他從孩提時代起就特別喜歡蝦。不過,他從來沒有滿足過自己的生活積累。進城后,老人畫案的筆洗里還常常養(yǎng)著好幾只蝦,我到老人家中去,有時看見他一人靜靜地站在那里,不知在看什么,走過去一看,原來老人在觀察蝦哩。有一次我提了幾條半斤多重的鯽魚去見白石老人,他見魚還活著,就讓我把魚放在缸里養(yǎng)起來。他一聲不響地看了很長時間,然后指著魚告訴我,魚的側(cè)身有條白線,根據(jù)這條白線,可以知道魚身上有多少鱗片。這種知識,若不是長期細心觀察,恐怕不會知道?!闭勂瘕R白石,胡老精神越來越好。她喝了口茶后,又興致勃勃地回憶了白石老人兩件事:

“有一次請白石老人就‘芭蕉葉卷抱秋花’這句唐詩作一幅畫,老人想了半天,遲遲沒有動筆。我正納悶,老人轉(zhuǎn)過身來問我,芭蕉葉是向左卷還是向右卷?我說不知道,他又問別人,也沒有知道的。當時正值寒冬,一時無實物可看,老人嘆息說,‘我也忘了,只好不畫卷葉了,不能隨便畫呀!’他最后只畫了幾片展開的老芭蕉葉,終于沒有畫卷著的新葉?!?/p>

“老人作畫不但自己嚴謹成風,對我們要求也非常嚴格。他曾問學生,螳螂翅上有多少細筋,鴿子的尾羽有多少,蝦是從第幾節(jié)彎起的,督促我們細心地觀察生活。記得初學畫時,我曾畫過一幅月季,畫好后拿去請齊先生指教。白石老人看后,指著畫中月季枝上的刺說,月季刺應該是稍稍向下的。當時我都臉紅了。白石老人說:‘凡大家作畫,要胸中先有所見之物,然后才能下筆有神’,這確是至理名言。藝術要給人真實感,就一定得源于生活,一點也草率不得。”聽了胡絜青的回憶,我感到很受啟發(fā),不禁想到,藝術之理相通,繪畫不能脫離生活,要講求嚴謹?shù)淖黠L,文學創(chuàng)作以及其他藝術創(chuàng)作又何嘗不是如此呢?白石老人給我們留下的畫是無比珍貴的,他給我們留下的這些教誨也是無比珍貴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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