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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曾經(jīng)來過

世間所有流浪,都抵不過深情:三毛傳 作者:申圣云 著


蝴蝶曾經(jīng)來過

一個聰明敏感的孩子,在對生命探索和生活的價值上,往往因為過分執(zhí)著,拼命探求,而得不著答案。于是一份不能輕視的哀傷,可能會占去他日后許許多多的年代,甚而永遠不能超脫。我是一個普通的人,我平凡的長大,做過一般年輕人都做的傻事。

——三毛《雨季不再來》

到了臺灣,大人們忙忙碌碌,為了一家人的生計溫飽奔波。兩房八個孩子,既要安頓下來,又要穿衣吃飯、念書治病。值錢的首飾都被換了金圓券,這些紙鈔也很快就被花掉。

雖然年齡還不夠,三毛仍舊被送去了學(xué)校。因為讀書的關(guān)系,她已經(jīng)認(rèn)得許多字,與姐姐一起讀雜志、看報紙,其樂無窮。她在拿到國語課本后,包上書皮,大聲朗讀一遍,便不再感覺新鮮,還嫌棄太過淺顯,讀來無味,這樣類似挑釁的提問被老師批評了一通。

看書已經(jīng)成癮,可雜志一個月才出版一次,于是二堂哥的書堆里就出現(xiàn)了“淘金”的小三毛。她開始從魯迅、巴金、老舍、周作人、郁達夫、冰心的作品中,懵懂地尋求感悟。沒過多久,大堂哥說這些書是“禁書”,不能看了,要燒掉。三毛不解其意,卻有一種莫名的擔(dān)心,愣愣地看著這些書被哥哥們燒掉。

漸漸地,公共汽車系統(tǒng)開通了,一家人坐了車,還拍了照片留念。這條路上繁華起來,各式店鋪開了市,對她一生影響最大的商店——“建國書店”也掛上了牌子。

在家里經(jīng)濟狀況并不好的時候,三毛迷戀上了“消費”。她也并不是亂花錢,只是太迷戀讀書。建國書店的業(yè)務(wù)是租書,所以只要有錢就可以從那里租來許許多多不同的書。老板是很好的人,不僅不出租低俗的讀物,還會推薦給三毛和姐姐一些好書,比如適合孩子閱讀的海外譯作、文學(xué)名著等。三毛簡直是“跌入這一道洪流里去,癡迷忘返”(1),凡是家中能夠翻出錢的地方,從母親的舊皮包到外套口袋,甚至針線盒,她都“光顧”過,三毛無休止地纏著母親,就為了能多讀幾本書。

于童年的三毛而言,除了讀書之外,收藏花花綠綠的糖紙也是一大樂事。洗干凈的糖紙被小三毛仔細(xì)平整,小心翼翼夾在書本里,仿佛擁有了全世界的精彩。用過的練習(xí)簿可以拿來換糖,于是連功課和罰抄都變得可愛起來。對于單純的小孩子來說,興趣勝過一切。

然而,人的欲望是無窮的。三毛“偷”了五斗柜上的五塊錢家用,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在忐忑不安與興趣自由之間拉扯的三毛,煩躁到體溫上升、不肯講話、吃不下飯、魂不守舍,甚至到了要看醫(yī)生的地步。這本是心病,醫(yī)生當(dāng)然束手無策。三毛輾轉(zhuǎn)一番,又“故作自然”地將錢“送”了回去(2)。小孩子所見的世界僅僅是眼前的花圃,大人卻管中窺豹,已洞悉內(nèi)情。小小風(fēng)波引發(fā)了家庭財政改革,從此孩子們擁有了一定的財務(wù)自由,三毛還得到了父親給的進口糖果,這是對她特殊的安慰。

三毛一直藏在心里的愧疚,在長大成人后得到了安撫——原來這并非個例,很多孩子都有這樣的經(jīng)歷。但那感覺并不好受,誰愿意呢?在還不了解人間事的時候,三毛便第一次嘗到了如坐針氈、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滋味。

這個時候如果有貼心的朋友能分享快樂、分擔(dān)憂愁該多好。其實,三毛曾經(jīng)有過這樣一個朋友,那是一位真誠的、粗糙的四川啞巴炊事兵。讀四年級的三毛還不善于表達,遇到什么事情總是悶在心里。那段短暫但快樂的時光,即使在多年后仍然令她感到溫暖。

在無人的角落里,三毛和朋友打著手勢、畫畫寫字,拼湊出彼此的故事:在鄉(xiāng)下種田的再普通不過的漢子,被迫離開母親和即將臨盆的妻子,質(zhì)樸的思念被渺茫的希望磨耗得越來越單??;在學(xué)校里擔(dān)任“值日生”而被壓迫著、欺負(fù)著的女孩子,又柔弱又倔強地沉默,承受一次次傷害……

這些故事經(jīng)由小三毛之口傳向了同學(xué),很快就被老師否定。三毛和啞巴炊事兵的友情,看來更像是飽經(jīng)滄桑的老父親對未曾謀面的孩子的移情,也是從未有過知心玩伴的孩子從心底感到的喜悅。他們互相交換禮物,像同齡人一樣將彼此的心意以手作的形式贈予對方;他們課后玩耍,在成人與孩童之間尋找快樂的微妙平衡。母親并不擔(dān)心,相較而言,她更懼怕女兒在履行學(xué)生責(zé)任時受傷;老師非常擔(dān)憂,她并不信任炊事兵乃至所有類似的人,時刻關(guān)注女孩是否受到侵害。

啞巴炊事兵要隨部隊離開了,已經(jīng)被迫疏遠了孩子的他,送出那枚僅有的昂貴的金戒指,三毛卻無論如何不敢收下。老師又是家訪,又是勸說,又是威嚇,決計要將三毛與啞巴炊事兵“拆散”。調(diào)皮的男同學(xué)戲弄啞巴炊事兵,還編了歌謠嘲諷。三毛鼓起勇氣,與那些孩子打架,啞巴炊事兵心疼地想去安慰她,又不敢太過靠近。三毛的心“那么沉重和悲傷”,但那種沉重和悲傷,無法與老師的權(quán)威去對抗,那是一種“無關(guān)任何學(xué)業(yè)的被迫無情”(3)。

孩子不懂什么是同情,只是單純地回饋他人的善意??蓡“痛妒卤螄L不是一個大齡的孩子呢?炊事兵離開時留下的禮物和地址都被沒收,那珍貴的肉干反倒進了狗肚子,仿佛一顆真心喂了牲畜。三毛自認(rèn),這是一生中“負(fù)人”(4)的開始。積壓在她心中的難過,無法用“不是我”的理由來排遣。

情感是無法償還的債務(wù)。如果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言行,任何時候都遵從真實的想法、做一切想做的事情,便是天大的自由,可享受天大的自在。無奈生而為人,活在塵世,有太多身不由己。

對人也好,對物也好,小孩子的喜歡是沒來由的。有時是感同身受,有時是對玩伴的依賴,有時是愛屋及烏。去看姐姐排演話劇,三毛被“抓壯丁”扮演了龍?zhí)追吮?,對同樣躲在角落、手?zhí)掃把長柄充當(dāng)長槍的匪兵甲心生好感。小孩子剛剛萌生情感意識,最喜歡在男女事情上起哄,也不知怎的,匪兵乙被誤以為愛上男主角,加之學(xué)習(xí)成績退步,三毛被老師叫去,挨了頓辛辣的竹鞭子。

這時候,能給三毛安慰的,是學(xué)校朝會上那顆比別人大一些的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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