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海外慟哭記》

黃宗羲長傳 作者:方祖猷 編


第19章 《海外慟哭記》

可知即黃宗羲避諱之代名。此書《序》說:“故學(xué)于舊史者也,因次(海上)一時流離愁苦之事,為《海外慟哭記》,以待上之收京返國,即創(chuàng)業(yè)起居注之因也。舟山以后,所未詳,行朝之臣必有同志者。”這是黃宗羲寫此書的動機。“舟山以后,所未詳”,舟山被清軍攻破在順治八年,監(jiān)國六年,因此《海外慟哭記》,當(dāng)作于順治七年他從日本乞師回來歸故里之后。

《海外慟哭記》雖屬編年體,但也有附以傳記,有孫嘉績、阮進、陳子龍、林垐、熊汝霖、鄭遵謙、錢肅樂、馬思理、劉中藻、馮京第、王朝先、王翊、張肯堂、吳鐘巒等二十人左右?!逗M鈶Q哭記》與《行朝錄》中的《魯紀年》上下、《舟山興廢》,都是研究監(jiān)國魯王時期活動的寶貴資料。《魯紀年》、《舟山興廢》和《日本乞師》的具體寫作時間難定。也有史論,但較簡單,其中《舟山興廢》篇的史論較有價值,文中說:史臣曰:當(dāng)閩浙立國之時,誠能悉發(fā)舟師,一屯于舟山,一屯于崇明,相為首尾,窺伺長江,斷其南北之援,既需之歲月,亦可使疲于奔命矣。孫恩、徐海以盜賊之智,尚能及此,而況國家之大計乎!逮乎閩、浙既亡,窮島孤軍,亦何能為!此形勝之地,僅以田橫島結(jié)局,悲夫!這是他在“畫江之役”時已提出過的戰(zhàn)略,也是對監(jiān)國立國失敗在戰(zhàn)略上的反思。

這段時間,其傳記體的史著有《御史中丞馮公墓志銘》(以下簡稱《馮公墓志銘》)、《巡撫天津右僉都御史馮公神道碑銘》、《皇明中憲大夫太仆寺少卿贈太嘗寺卿松槃姜公墓志銘》(以下簡稱《松槃姜公墓志銘》)三篇。這三篇碑文,都是以碑傳為史傳,傳之后都有史論。

第一篇《馮公墓志銘》,作于順治八年,馮公即馮京第。監(jiān)國至舟山,官右僉都御史。順治七年,馮京第兵敗四明山,為降將出賣犧牲。黃宗羲與馮京第為故友,交誼深厚,故于次年即寫這篇墓志銘。文中重點講馮京第乞師日本事。此文與《行朝錄》中《日本乞師》比較,內(nèi)容基本相同,然亦有不同處,如《日本乞師》講到馮京第這次日本乞師的時間,出使得舟山守將黃斌卿的同意,出師正使是黃斌卿弟黃孝卿,日本致舟山洪武錢數(shù)十萬,出使失敗在于黃孝卿迷戀于日本的奢華和官妓而見輕于日本等等,這些內(nèi)容在《馮公墓志銘》中都沒有。然而,《墓志銘》談到出使失敗的原因為:“然日本自寬永(自注:倭之年號)享國三十余年,母后承之,其子復(fù)辟,改元義明。承平久矣,故老不見兵革之事,雖有其命,故亦莫之能行也?!边@段話在《日本乞師》卻置于順治六年馮京第副阮進從子阮美乞師日本一段的后面,文中說:“然日本自寬永享國三十余年,母后承之,其子復(fù)辟,改元義明,承平久矣。……故老不見兵革之事,本國且忘武備,豈能渡海為人復(fù)仇乎?”句子幾乎全部相同。中間的刪節(jié)處則為:“其人多好詩書、法帖、名畫、古奇器、二十一史、十三經(jīng),異日價千金者,梱載既多,不過一二百金”,這一大段《馮公墓志銘》中沒有。總之,《日本乞師》記載較詳,而《馮公墓志銘》較略,這說明兩點:一,《日本乞師》參考《馮公墓志銘》文章而予以補充,可見《馮公墓志銘》作于前,《日本乞師》作于后;二,兩文雖同樣不記黃宗羲到過日本,但將黃宗羲副阮美乞師日本這次失敗的原因,置在前一次馮京第副黃孝卿出使日本這一段中,間接證明黃宗羲在寫《馮公墓志銘》時,不經(jīng)意地流露出他乞師日本的事。這兩篇文章,都因有所忌諱而略去自己出師日本的事實。

黃宗羲在這篇《馮公墓志銘》中,表達了自己的心情:“茫茫禹跡,孰非斯民,亡國之戚,豈獨一人!”豈獨馮京第一人,還有他黃宗羲在內(nèi)。

《巡撫天津右僉都御史留仙馮公神道碑銘》作于順治十一年,所說馮公,即馮京第的族父馮元飏,他曾上疏密陳崇禎,建議遷都南京而為倪元璐等所阻,頗有史料價值。文中一前一后都有論,說“思陵(崇禎)身死社稷,一洗懷、愍、徽、欽之恥,古今亡國而不失其正者,此僅見也。”不過他力主遷都,“使思陵避之南都,天下事尚未去也,何至令荒君逆臣載胥及溺,遂不能保有江左乎!”雖然這屬事后反思,但說得合乎道理。

《松槃姜公墓志銘》作于順治十四年(1657),其中的姜公,即姜應(yīng)麟,松槃為其號,寧波府慈溪縣人。此文主要述明末三案(梃擊案、紅丸案、移宮案)的起因。明神宗欲立其寵妃鄭貴妃子為太子,先封鄭貴妃為皇貴妃,姜應(yīng)麟上疏切論其不可,此《疏》震動朝野,揭開了萬歷末年的建儲即“爭國本”之爭,其影響所及,造成了天啟年間閹黨與東林,弘光時閹黨與復(fù)社斗爭的一個重要的內(nèi)容,即所謂《三朝要典》的翻案與再翻案。本文重要的是黃宗羲的反思,他在文后的《銘》中說:古之君臣,亦惟師友;后之人臣,仆妾奔走。師友之言,春溫秋肅,仆妾之言,屈曲從俗。他在這里提出了君臣之間一種新的關(guān)系,這種新關(guān)系雖然不是黃宗羲首先提出的,但他是從明末天啟和南明弘光時期所表現(xiàn)出來的腐朽的君主專制制度造成明亡惡果的反思,即不是抽象的,而是有深刻的實際體會而提出的。在《松槃姜公墓志銘》中,他這一具有批判精神的反思,尚未形成條理和系統(tǒng),但是他在康熙初年所寫的《明夷待訪錄》中有關(guān)君臣關(guān)系的論述,在這里已經(jīng)萌芽。

略去他明末所作的六篇文稿,自順治三年,監(jiān)國元年起,至順治十六年,他共留下了三十四首詩。除前面所述《陌上桑為馬畫初作》、《貞女引贈萬履安》表示自己決不仕清的堅貞決心外,有健跳時期“亂礁浮海”的《亂礁洋》,有懷念昔日讀書社、證人社、復(fù)社、文昌社社友和畫江之役等戰(zhàn)友的《感舊詩》,詩中有“南都防亂急鴟梟,余亦連章禍自邀??晒纸蠣I帝業(yè),只為阮氏殺周鑣”《全集》第十一冊《南雷詩歷》卷一《感舊》。句,詩后面一段與他在《弘光實錄鈔》中的反思,完全合拍。

這段時期的詩,體現(xiàn)了他艱難困苦的生活,如《子婦客死一孫又以痘殤》詩:

朅來四月疊三喪,咄咄書空怪欲狂。

八口旅人將去半,十年亂世尚無央。

不知負行緣何事?如此憂心得不傷!

白日獨行城郭內(nèi),莽然墟墓覺凄涼。

滑滑聲來古渡邊,兩僮舁櫝下江船。

干戈尚阻離人哭,風(fēng)雨不飛買路錢。

遮骨蓬蒿憐一尺,驚心花鳥怨千年。

雖知聚散徒為爾,臨水登高總泫然。

順治十二、十三年兩年中,他的愛子、年僅七歲的壽兒,次子黃正誼婦,又一孫相繼卒?!鞍丝诼萌藢⑷グ搿奔粗钙涫?。特別是壽兒,是他的第四個兒子,他極其寵愛,順治十三年因痘癥卒,黃宗羲作《亡兒阿壽墓志銘》,寫得凄楚動人。單在這一年,他就有《至化安山送壽兒葬》、《夢壽兒》、《憶化安山時以兵亂不得上壽兒墓》、《夢壽兒持兩杯盤置燭臺上》、《初度夢壽兒》、《上壽兒墓》、《思壽兒》、《寒食哭壽兒墓》等八首,思兒情切,可以窺見這位為家國生死置之度外的硬漢,在個人生活上豐富的感情。

順治十五年(1658),他突然從友人處獲得復(fù)社時的知交沈壽民尚在的消息,分別已二十四年了,他喜極而泣,有《喜鄒文江至得沈眉生消息》詩二首,其一說:“二十四年相隔絕,風(fēng)霜吹老別時身。君從樵獵埋姓名,吾奪頭顱向劍唇。落月夢中曾痛哭,山嵐類處自逡巡。驟聞消息反垂淚,兩地猶然未死人。”他還想明年到安徽去,與他話舊。順治十六年,列名《南都防亂公揭》的他另一位復(fù)社友人沈士柱(字昆銅)被害的噩耗傳來,沈士柱由于作詩綣懷故國,且穿古代的衣冠大帶,毫不忌諱,被捕入南京死獄,順治十六年被殺。黃宗羲非常敬佩其人,有《哭沈昆銅》三首,其一:有“傳死傳生經(jīng)二載,果然烈火燎黃琮?!Ю锖撘患垼ㄗ宰ⅲ杭孜纾ャ~有詩招予,因循未赴),百年隴上想孤松(自注:其身首未知得收否?)”之句。其二有“此曰黨人宜正法,彼云華士又加誅。盛名自古為身累,大廈正思一木扶?!对卤怼酚腥肆艏緷h,應(yīng)知俗論不能糊”之句,傾訴了他對抗清烈士的敬佩。

在這段時期他的代表作當(dāng)然屬《山居雜詠》,表達了他抗清活動失敗后堅貞不屈的心情、艱苦的生活和將來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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