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學和中學
我在記憶里深挖,再深挖,實在挖不出多少東西來。學校的整個建筑,一團模糊。教室的情況,如云似霧。教師的名字,一個也記不住。學習的情況,如海上三山,糊里糊涂??傊且稽c具體的影像也沒有。我只記得,李長之是我的同班。因為他后來成了名人,所以才記得清楚,當時對他的印象也是模糊不清的。最奇怪的是,我記得了一個叫卞蘊珩的同學。他大概是長得非常漂亮,行為也極瀟灑。對于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來說,男女外表的美丑,他們是不關心的??刹恢獮槭裁?,我竟記住了卞蘊珩,只是這個名字我就覺得美妙無比。此人后來再沒有見過。對我來說,他成為一條神龍。
此外,關于我自己,還能回憶起幾件小事。首先,我做過一次生意。我住在南關佛山街,走到西頭,過馬路就是正覺寺街。街東頭有一個地方,叫新橋。這里有一所炒賣五香花生米的小鋪子。鋪子雖小,名氣卻極大。這里的五香花生米(濟南俗稱長果仁)又咸又香,遠近馳名。我經(jīng)常到這里來買。我上一師附小,一出佛山街就是新橋,可以稱為順路。有一天,不知為什么,我忽發(fā)奇想,用自己從早點費中積攢起來的一些小制錢(中間有四方孔的銅幣)買了半斤五香長果仁,再用紙分包成若干包,帶到學校里向小同學兜售,他們都震于新橋花生米的大名,紛紛搶購,結(jié)果我賺了一些小制錢,嘗到做買賣的甜頭,偷偷向我家的阿姨王媽報告。這樣大概做了幾次。我可真沒有想到,自己在七八歲時竟顯露出來了做生意的“天才”??上摇罢`”入“歧途”,“天才”沒有得到發(fā)展。否則,如果我投筆從賈,說不定我早已成為一個大款,揮金如土,不像現(xiàn)在這樣柴、米、油、鹽、醬、醋、茶都要斤斤計算了。我是一個被埋沒了的“天才”。
還有一件小事,就是滾鐵圈。我一閉眼,仿佛就能看到一個八歲的孩子,用一根前面彎成鉤的鐵條,推著一個鐵圈,在升官街上從東向西飛跑,耳中仿佛還能聽到鐵圈在青石板路上滾動的聲音。這就是我自己。有一陣子,我迷上了滾鐵圈這種活動。在南門內(nèi)外的大街上沒法推滾,因為車馬行人,喧鬧擁擠。一轉(zhuǎn)入升官街,車少人稀,英雄就大有用武之地了。我用不著拐彎,一氣就推到附小的大門。
然而,世事多變,風云突起。為了一件沒有法子說是大是小的、說起來簡直是滑稽的事兒,我離開了一師附小,轉(zhuǎn)了學。原來,當時正是“五四”運動風起云涌的時候,而一師校長王祝晨是新派人物,立即起來響應,改文言為白話。忘記了是哪個書局出版的國文教科書中選了一篇名傳世界的童話《阿拉伯的駱駝》,內(nèi)容講的是:在沙漠大風暴中,主人躲進自己搭起來的帳篷,而把駱駝留在帳外。駱駝忍受不住風沙之苦,哀告主人說:“只讓我把頭放進帳篷里行不行?”主人答應了。過了一會兒,駱駝又哀告說:“讓我把前身放進去行不行?”主人又答應了。又過了一會兒,駱駝又哀告說:“讓我全身都進去行不行?”主人答應后,自己卻被駱駝擠出了帳篷。童話的意義是非常清楚的。但是天有不測風云,這篇課文竟讓叔父看到了。他大為驚詫,高聲說:“駱駝怎么能說話呢!荒唐!荒唐!轉(zhuǎn)學!轉(zhuǎn)學!”
于是我立即轉(zhuǎn)了學。從此一師附小只留在我的記憶中了。
2002年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