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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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文集(套裝共20冊) 作者:(法)維克多·雨果 著,bull 編 張秋紅 ,杜青綱 ,呂永真 等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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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不祥的信號已經(jīng)發(fā)出,一個卑鄙的司法大臣前來敲他的門,通知他有人需要他。

——約瑟夫·德·梅斯特爾

夜幕剛剛降臨,寒風(fēng)在兇險塔周圍呼嘯著,維格拉廢墟的各扇門都在戶樞中抖動著,仿佛同一只手同時在搖動著它們。

塔樓里,憤世嫉俗的住戶——劊子手一家——聚在二層大廳中央生起的一堆火旁。那火發(fā)出晃動著的紅光,映照在他們陰郁的臉上和鮮紅的衣服上。孩子們的臉上有著某種像他們父親的笑聲一樣兇殘的東西,有著像他們母親的目光那樣的惶恐,他們的目光同貝克麗的目光全部轉(zhuǎn)向奧路基克斯;后者坐在一只木凳上,似乎在喘氣,腳上沾滿了塵土,說明他剛剛打老遠的地方回來。

“女人,你聽著,孩子們,你們聽著。我整整兩天沒在家,不是為了給你們帶壞消息回來的。如果再過不到一個月,我當(dāng)不上皇家劊子手,我寧愿不會打活結(jié),或者不會使斧子。你們就高興吧,我的小狼崽子們,你們的父親也許將要把哥本哈根的斷頭臺留給你們當(dāng)遺產(chǎn)的。”

“尼戈爾,”貝克麗問,“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呢,我的好波希米亞女人,”尼戈爾傻笑著說,“你也高興高興吧!你可以替自己買些藍玻璃項鏈來裝飾你那死仙鶴脖子了。咱倆的婚約就要到期了,但那沒關(guān)系的,再過一個月,當(dāng)你看到我成了聯(lián)合王國的首席劊子手時,你將不會拒絕同我一起再摔一個瓦罐的?!?/p>

“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父親?”孩子們在問。老大正在玩一個沾滿鮮血的拷問架;老二正在津津有味地活拔一只小鳥的毛,那是他從鳥窩里母鳥懷中奪來的。

“你們問怎么回事?……把這只小鳥弄死,哈斯帕爾,它叫得像拉一把破鋸似的,再說,不應(yīng)該這么殘忍。弄死它……怎么回事?沒什么事,真的不算什么事,只不過,貝克麗太太,再過不到一星期,孟哥爾摩的那個囚犯、在哥本哈根曾經(jīng)貼近地看過我的面孔的前首相舒瑪赫和臭名昭著的冰島兇漢、克利普斯塔杜爾的兇漢,也許都得落到我的手里?!?/p>

紅衣女人迷茫的眼里流露出一種驚訝和好奇。

“舒瑪赫!冰島兇漢!這是怎么回事,尼戈爾?”

“就這么回事。昨天早上,我在去斯孔根的路上,在奧爾達斯橋邊遇上了孟哥爾摩全團火槍手,他們一個個正得意揚揚地返回特隆赫姆。我問了一個士兵,他倒是回答了我,因為他想必不清楚我的衣服和馬車為什么是紅的。我得知火槍手們是從黑柱山谷回來的,他們在那兒粉碎了強盜團伙,也就是說造反的礦工。你該知道,波希米亞女人貝克麗,這些人是為了舒瑪赫才造的反,而且是由冰島兇漢指揮的。你知道,這么一造反,冰島兇漢就著實地落個犯上罪,舒瑪赫則是實實在在的叛國罪。這自然而然地就得讓這兩個可敬的大人或上絞架,或登斷頭臺。處死這兩個大人物,我至少可各得十五個金杜卡托,而且還會讓我在聯(lián)合王國中獲得最大的榮耀,除此之外,還要處死幾個不算太重要的……”

“什么!”貝克麗打斷他說,“冰島兇漢被捉住了?”

“你個該死的女人,干嗎要打斷你的主人老爺?”劊子手說,“是的,毋庸置疑,那個大名鼎鼎的、那個抓不著的冰島兇漢,被捉住了,其他幾個強盜頭子、他的助手也被捉住了,每人的頭顱也得讓我賺上個十二埃居,還不算他們每個尸身的錢哩。我說了,他被捉住了,而且既然非得滿足你們的好奇心不可,我告訴你們吧,我還看見他在火槍手的隊伍里走哩?!?/p>

女人和孩子們急切地靠近奧路基克斯。

“什么!你看見他了,父親?”孩子們問。

“住嘴,孩子們。你們?nèi)碌镁拖裼舱f自己冤枉的無賴似的。我看見他了。他是個巨人。兩只胳膊被反剪在背后,頭上扎著繃帶,肯定是頭部受了傷。不過,他不必擔(dān)心,我很快就能給他治好這個傷的?!?/p>

劊子手邊說著嚇人的話,邊用手惡心地比畫著,然后,他又繼續(xù)說道:

“而且,我還覺得這個可怕的巨人挺沮喪的。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四個伙伴,也被捉住了,也都受了傷,也是押往特隆赫姆的。他們將在那里同前首相舒瑪赫一起受到法庭審判。該法庭是由現(xiàn)任首相主持的,高級民事代表也要參加。”

“父親,其他幾個俘虜是什么模樣?”

“頭兩個是老頭,一個戴著礦工氈帽,另一個戴著山民的軟帽。兩人看上去都很頹喪。另外兩個,一個是年輕礦工,昂首挺胸地走著,還吹著口哨,另一個……該死的貝克麗,半個來月前,狂風(fēng)暴雨的那個夜晚,走進這塔樓的那些過路人你還記得不?”

“就像撒旦記得他墮落的那天一樣的記得!”女人回答。

“你注意沒有,這幫陌生人中間有個年輕人,陪著一個戴大假發(fā)的老瘋學(xué)究的?我說了,是個年輕人,穿了一件綠大氅,帽子上插了一根黑羽毛的?”

“說真的,我覺得他現(xiàn)在還在我面前,對我說:‘女人,我們有金子?!?/p>

“好!老太婆,如果第四個俘虜不是那個年輕人的話,我寧愿今后只絞死大松雞。其實,他的臉全被羽毛、帽子、頭發(fā)和大氅擋住了,而且,他還低著頭,但那衣服、那靴子、那架勢卻完全一樣。如果不是同一個人,我寧可一口吞下斯孔根的石頭絞架!你覺得這怎么樣,貝克麗?這個陌生人從我這兒得到點兒東西維持生命之后,又從我這兒得到點兒什么來縮短生命,而且他在考驗了我的好客之后,又要考驗我的手藝了,這不是挺逗的嗎?”

劊子手凄厲地大笑了好一會兒后又說:

“好,你們大家都高興高興吧。咱們來喝一杯。對,貝克麗,給我一杯像銼刀似的辣喉嚨的啤酒,我要為我未來的晉升而干杯……來吧,祝未來的皇家行刑人尼戈爾·奧路基克斯大人飛黃騰達,健康長壽!……我得老實承認,老太婆,我去內(nèi)斯鎮(zhèn)悄沒聲息地絞死雞鳴狗盜之徒時,心里難過極了??墒?,思量再三,我覺得三十二個阿斯卡林還是不能棄之不顧的,而且,先要是砍了尊貴的伯爵、前首相和臭名昭著的冰島兇漢的頭,再去處死這類雞鳴狗盜之徒,那我這雙手才叫丟人現(xiàn)眼哩。因此,我忍了,先把內(nèi)斯鎮(zhèn)的那個可憐蟲送上西天,再等著皇家劊子手的委任狀的下達。喏,”他從背囊中取出一只皮袋說,“這是我給你帶回來的三十二個阿斯卡林,老太婆?!?/p>

這時,塔外傳來三聲不同的號角聲。

“老婆,”奧路基克斯邊站起身來邊喊,“是高級民事代表的警吏。”

他說完便急匆匆地下樓去了。

不一會兒,他又上來了,拿著他已拆開封印的一大卷文件。

“喏,”他對妻子說,“這是高級民事代表捎給我的。你可能會讀撒旦的魔書,那你就給我念念這個吧。這也許是我的升遷文書,因為法庭將有一位大首相主持,而且還有一位大首相受到審判,執(zhí)行法庭判決的劊子手當(dāng)然是個皇家劊子手才行?!?/p>

女人接過文件,瀏覽一會兒之后,高聲念了起來,而孩子們則傻呆呆地看著她。

“特隆赫姆州高級民事代表特令州劊子手尼戈爾·奧路基克斯帶上榮譽的斧頭、木砧和黑帷幔,立即趕往特隆赫姆城?!?/p>

“就這些?”劊子手語露不悅地說。

“就這些!”貝克麗回答。

“州劊子手!”奧路基克斯喃喃道。

他沒好氣地看著民事代表的文書,呆了一會兒。

“好吧,”他終于說道,“只好遵命上路了。不過,還是叫我?guī)蠘s譽的斧頭和黑帷幔了……貝克麗,你要仔細地擦去我斧頭的銹點兒,再看看帷幔上污跡多不多??偠灾?,不必氣餒,他們也許想等那個重大的行刑過后,再提升我,以資獎勵。這幫死囚,活該沒福氣死在一個皇家行刑人手中?!?/p>

  1. 一個波希米亞女人結(jié)婚時,婚禮儀式只是在她愿意成為其伴侶的男人面前摔碎一個瓦罐,瓦罐碎成多少片,她就同這個男人結(jié)為夫妻生活多少年。期限滿時,夫妻雙方可以自由分手,或者再摔碎一個瓦罐。特隆赫姆州的劊子手想必在這里是影射這一古怪的風(fēng)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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