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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方禮:一個人的愛心長征 作者:徐向林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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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白方禮,就是從白賈村走出去的,在天津蹬了大半輩子三輪車。我說話算話,你們就等著吧!】

近了,近了,更近了!

無數(shù)次魂牽夢縈的故鄉(xiāng)就在眼前啊,白方禮的眼眶里蓄滿了淚水——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腳下的阡陌還是當年走出的那條路嗎?傍村而過的清水河是否還蕩漾著當年的碧波?屈指算來,1944年,他離開故鄉(xiāng)獨闖津門,已經(jīng)整整43年過去了。43年??!青絲白發(fā)流轉(zhuǎn),當年生龍活虎的小伙子如今成了頭發(fā)花白的垂垂老者。

河北省滄州市滄縣大官廳鄉(xiāng)白賈村,這是白方禮永遠也無法忘懷的故鄉(xiāng)。他就像一只風(fēng)箏,無論飄飛到哪兒,這根線還緊緊拽在故鄉(xiāng)手中。1987年的初夏,離鄉(xiāng)43載的白方禮又被故鄉(xiāng)拽回來了。

其實,從白賈村到天津也不過區(qū)區(qū)幾百公里,然而從村里走出去后,白方禮卻因多種原因一直未能回村看一看。這次的回鄉(xiāng)之旅,白方禮是進行了精心安排的。這一年,他已經(jīng)74歲了,體力大不如前,他想徹底退休了。落葉歸根,他想回到故鄉(xiāng)終老,白賈村還有他早年置下來的幾間小屋,足夠他和老伴作為安身之所了。

太陽亮晃晃的,從滄縣車站下車后,白方禮不讓在滄州的大女兒和大女婿來接站。當年他是徒步從白賈村出發(fā),一路逃難走到天津的。而今他對女兒女婿說:“你們前呼后擁著我,鄉(xiāng)親們還以為我是衣錦還鄉(xiāng)呢,我想一個人悄悄地回村?!彼妾氉蕴嶂欣钜宦芳沧吡藥资铮竭_白賈村時,已是晌午時分??诳柿耍淞艘慌跫亦l(xiāng)的河水,咽入喉嚨時,他感覺清涼爽口,比城里的自來水好喝多了。

他抬起頭,仔細地打量著眼前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村子。是的,這座村子以前白方禮太熟悉了,他閉著眼睛都能走遍所有的村巷村道。眼前的村落又讓他有著陌生之感,昔日低矮的茅草屋不多見了,很多人家蓋起了明亮的磚瓦房,昔日十戶九空的景象被裊裊炊煙所取代,勾畫出一幅充滿生機的鄉(xiāng)村畫卷。

白方禮老人的侄兒白國然看著白賈村的村碑,深情懷念伯父。(徐向林 攝影)

仔細打量時,白方禮的目光落在了近處的幾塊農(nóng)田里。五六個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年正在地里忙著割麥子,他們瘦小的身體甚至還沒麥稈高。在烈日的暴曬下,他們皮膚黝黑,顯然干農(nóng)活兒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儼如大人般,揮汗如雨,舞動著鐮刀,麥稈參差不齊地在他們面前倒下。

看著看著,白方禮有些訝異起來,這些娃兒們怎么不去上學(xué)?他的思緒瞬間拉回到自己的少年時光。那時,村里有個有錢的地主花錢請了一位私塾先生,所開的私塾只招收富家子弟。對于白方禮這樣家里窮得揭不開鍋的孩子來說,理所當然地被拒之于私塾門外。白方禮13歲時隨著大人下田勞動,經(jīng)過私塾窗前,聽到里面?zhèn)鱽砹爽槵槙暋?/p>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xí)相遠。茍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xué),斷機杼。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養(yǎng)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白方禮感到好奇,就趴在私塾的窗口朝里張望,只見五六個少爺模樣的人正跟著私塾先生搖頭晃腦地讀書。他一時興起,也情不自禁地跟著念了起來。他并不知道《三字經(jīng)》的真正含義,他只能就著音跟和著。

私塾先生顯然聽到了讀書聲中的“雜音”,他睜開微閉的眼睛,果然看到窗外探頭探腦的白方禮。私塾先生脾氣還不壞,在白賈村教書時,他經(jīng)常遇到一些窮人家的孩子趴在窗口“偷學(xué)”的情景,也不去理他們,自顧自地教著書。但這一天,他心血來潮,朝白方禮招招手道:“你進來吧?!?/p>

白方禮如獲特赦,高興地走進學(xué)堂,站著聽了一堂課。臨走時,私塾先生看著白方禮意猶未盡的樣子,就對他說:“你這孩子上進心倒挺強,聽得很認真,這樣吧,你回去跟你爸商量一下,如果你想來上學(xué),我可以減半收你的學(xué)費?!?/p>

白方禮興沖沖地跑回家,把這一喜訊告訴了父母。講完后,他注意盯著父親的表情變化,父親的臉上陰晴不定,不時掠過痛苦的神色,最后還是嘆了一口氣道:“娃兒,不是爹舍不得讓你去上學(xué),可一半的學(xué)費爹也拿不出啊……”

白方禮立刻感到渾身冰涼,剛?cè)计鸬臒崆槿炕闪吮鶋K。此后,他再也沒有進入過學(xué)堂,但那半天的私塾經(jīng)歷卻如屐痕深深地碾過,烙印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一陣風(fēng)吹過,他放飛的思緒又回到了現(xiàn)實?,F(xiàn)在都改革開放了,可眼前的這些娃兒們怎么不去上學(xué)呢?他走上前問那幾個娃兒,有個膽大的男孩轉(zhuǎn)動著黑亮的眼珠對他說:“大爺,不是我們不想上,可是咱們的學(xué)校太破了,課桌椅都沒有,課本也配不全,老師沒法教咱們,咱們也沒辦法學(xué)??!”

還有一個娃兒接著說:“俺家窮,供不起俺上學(xué)?!?/p>

眼前這些娃兒們的遭遇與當年的自己何等相似啊!白方禮一陣酸楚,他顫著聲音問:“那你們……想不想上學(xué)呢?”

“咋不想上呢。為了上學(xué),俺哭求俺爹,可俺爹他也沒辦法。村里的小學(xué)太破了,俺們沒辦法上啊……”

白方禮無語凝咽,順著娃兒們手指的方向,他很快找到了位于村西側(cè)的白賈村小學(xué):學(xué)校里幾乎空無一人,兩間教室四處漏著光,黑板是用水泥灰抹成的,由于年代久遠,已經(jīng)灰白斑駁,用土坯壘的墩臺上搭著一塊木板,這就是孩子們的課桌,學(xué)生們的凳子都是自己帶來的,每天放學(xué)還要扛回家去,門窗上沒有玻璃,釘著塑料布,被風(fēng)吹得嘩啦嘩啦地響。他邊看邊搖頭:“唉!真沒想到咱農(nóng)村小學(xué)還是這樣……”

他在學(xué)校里張望時,有個戴著眼鏡的中年人湊過來問:“大爺,您找誰?學(xué)?,F(xiàn)在放假了,沒學(xué)生了?!?/p>

白方禮喃喃地說:“這教室太破了,娃兒們怎么上學(xué)?”

“可不是嘛,上課時我們都怕刮風(fēng)下雨,去年有間教室就被刮倒了,幸虧屋里沒學(xué)生,不然就釀成大事故了,現(xiàn)在我們索性讓學(xué)生們都放假回家。”中年人接過話茬兒也感慨著。

白賈村“白氏家譜石”

白方禮突然問:“要修繕這些教室,購置好課桌椅,大概要多少錢?”

中年人眼前一亮,他以為眼前的這位老人是個微服私訪的老干部,但定睛看看這老頭兒,衣著寒酸,臉色瘦削黝黑,怎么看都不像個老干部,他的眼光又隨即暗淡下來道:“估計得要5000塊錢吧,這對我們來說可是天文數(shù)字啊……”

“好,我回頭就給你們捐5000塊錢,你一定得把村里的娃兒們教育好!”白方禮說得擲地有聲。

那個中年人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他不相信地反問道:“您說您要捐5000塊錢?”

“是的,我五天后就會把錢送來。”白方禮凝重地加重了語氣說,“我叫白方禮,就是從白賈村走出去的,在天津蹬了大半輩子三輪車。我說話算話,你們就等著吧!”

說完,白方禮轉(zhuǎn)身走了。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在中年人的眼中愈來愈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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