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兄弟鬩墻

東湖兒女 作者:曹元,蒼蒼 著


兄弟鬩墻

錫昌發(fā)妻吳氏的葬禮,謹按誥命五品夫人的禮制進行。

金家大門洞開,兩邊高懸白色燈籠。后埭中廳設為停靈之處,靈臺上,放著靈牌,上面寫著:天朝誥授金門吳氏恭人之靈位。

吳氏雖未能為金家?guī)碜酉?,但納汪氏入金家以后,平日吳氏與其以姐妹相稱,絕無以皓月掩小星之苛。特別是汪氏為金家添丁承續(xù)香火之后,更是愛屋及烏,同璧生輝了。金家二十余年來,后宅撙節(jié)有度,安寧不紊,使錫昌得以在外大展身手,無后院失衡之虞。吳氏在日,錫昌深得其襄助,今日離去,錫昌更每每思念及于此。故而對葬禮,絲毫不敢有半點馬虎,不容發(fā)生丁點差池。在金家門庭內(nèi)外,天朝誥授金門吳氏五品恭人的執(zhí)事,一對對排列得刀斬斧齊。汪氏率巨濟、巨源、巨濚及全家大小人等,以金門吳太之禮送之。殯禮還驚動了知縣以下的各式官吏,當時的知縣僅有六品銜,而金門吳氏是五品恭人啊。一時間,金府的大殯隊伍,在原來大雪裝飾的素裝世界里,更加堆積起一座鋪地的銀山。各式的執(zhí)事、彩棚,讓金龍浜的鄉(xiāng)民們大開了一次眼界。

喪禮過罷,就是舊歷除夕的辭歲?!耙蝗~知秋”,面對人世和自然的雙重肅穆凋零,錫昌感到了一種從未覺察過的心靈幡動。如秋葉離開高高的樹頂,歸向樹根,走向大地歸宿的心靈震撼。盡管外人看去,仿佛錫昌只是在經(jīng)歷了發(fā)妻的葬禮后,有些略顯疲憊。

錫昌獨處書房三天三夜,只能一個人冥思運籌:兒子們都還小,長子巨濟也只有十五歲。汪氏畢竟女流之輩,不了解家務外的世事,更不要說發(fā)生在縣境以外的國事了。權(quán)衡斟酌之后,錫昌謀斷如下:

第一,他決定逐步減少直至最后停止棉花行的生意。這項決策,源于錫昌對時局中一些事件的直覺憂慮。

早在同治五年(1866),英商怡和商行即曾來嘉興余賢埭,買地建洋房開設繭行并兼營棉花生意,當時雖被嘉興府縣兩級飭令拆除停業(yè)。但二十年后的十九世紀八十年代,外商覬覦染指嘉興棉花商貿(mào),已成不可阻擋之勢。而錫昌每每歷見,朝廷視洋人如虎狼,一有糾罅,動輒彈壓本朝臣民,對洋人退避三舍。

加深錫昌這一隱憂的,還有近年來不時發(fā)生的教案。連老成謀國的大學士曾國藩,也視赴天津辦理教案為畏途,寫下如同臨終遺囑般的家書,更遑論在其之下又之下的一般庸臣俗吏了。

光緒三年(1877),嘉興士民不滿教民仰仗洋人鼻息,欺壓當?shù)鼐用裰e,而與之發(fā)生糾紛。小小民間爭斗,竟驚動在杭州的巡撫衙門,巡撫大人飭令徹查,要求“免生中外事端”。

近來洋人已在平湖縣城建立基督教堂,教民與士民的糾紛時有發(fā)生,而縣衙官吏照例循“免生中外事端”的宗旨,單方彈壓。洋人的威脅,已在肘肋之間。

錫昌憑棉花買賣而富,現(xiàn)今要縮小乃至停止棉花生意,這在旁人眼里,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而在今人看來,錫昌當年在洋人以強凌弱,清廷又腐敗屈辱的大背景下,這種壯士斷腕般的決心,和見微知著的洞察,確實不能不令人欽服他的經(jīng)商天才。沒過幾年,外商大肆鯨吞嘉興、平湖的棉花商貿(mào)。英商云龍軋花廠向平湖泰豐棉花行購買棉花,發(fā)生商務糾紛,英商逼迫平湖縣衙處理此事。一場經(jīng)濟糾紛卻以政治手段解決:英滬領(lǐng)事竟與中國官員一起在平湖縣衙坐堂審案。官司在未審之前就已經(jīng)昭示了結(jié)果:平湖泰豐棉花行敗訴,經(jīng)濟蒙受了幾近破產(chǎn)的滅頂之災。錫昌幾年前的超前決策,使金家的基業(yè),免受了類似的慘重損失。

第二,用縮小、停業(yè)棉花生意騰挪出來的資金,逆時價而動,購置田地、房屋等不動產(chǎn)。當時的地價,已數(shù)倍于太平天國失敗時。房產(chǎn)也因大量外籍客幫人的涌入和大戶人家的返鄉(xiāng)而價格飆升。但錫昌不計這些,傾其所有資金,盡悉購進。

別業(yè)購縣城堰上,房屋四進,雖不能稱軒昂,卻也頗具江南宅院的錯落有致了。選址堰上,錫昌還有一番堪輿上的玄理:兒子輩取名從水,堰者攔水而泄,有聚水蓄勢,而又源源不息之意。當然也有日后子嗣繁茂,金陸浜老屋不能容納時,多一棲息之所的打算。

第三,錫昌創(chuàng)下家業(yè)的延續(xù)。

歷練汪氏的持家理財能力。吳太在日,一切家中應用全由吳太掌管,汪氏只管養(yǎng)兒育女。如今吳太過世,何況錫昌與汪氏又有十九歲年齡差距的隱憂。自己一旦撒手西歸,那全家基業(yè)的掌管、家務的料理,兒輩可能均未成立,非依仗汪氏過渡一段不可。

此中,最關(guān)緊要之事,是錫昌需要延續(xù)他的金氏血脈,還要在他有生之年,得享孫輩繞膝之樂。

錫昌蒙朝廷恩賜,得世襲云騎尉正五品銜,但總希望子孫能從科舉正途出身。他延塾師于家中課子弟,長子巨濟十六虛歲,就命他應歲試。不料巨濟一入試院,先在皂隸吆喝下被搜身,已受一番驚嚇。而門禁關(guān)閉時,那幾聲“有冤報冤、有恩報恩”的叫喊,更使他毛骨悚然。總算熬到考試完畢,回到家中,卻已成了半個傻呆。從此,錫昌不再催逼他讀書應考,而急著為他謀劃婚姻之事。

雖然巨濟有點呆傻,但還不見得整天癡癲。以錫昌家在當?shù)氐母毁F,稍費周折之后,就定下了親事。錫昌擇媳的條件,首先不是門當戶對,而是女方有子嗣興旺之相。巨濟在十八虛歲那年完婚,娶吳氏,據(jù)說有多子之相。果然,進門第二年,就枝頭開花,又越一年,就為錫昌家產(chǎn)下一男孫,取名元林。錫昌在六十花甲之年,終圓三代同堂之夢,坐享有孫無憂事之樂。

次年,錫昌似乎預感到來自冥冥之中的催促,新年剛過,就催問著次子巨源的婚事。此年入夏以后,暑熱異常,錫昌常覺得肩頸舊創(chuàng)處,有不時襲來的陣陣隱痛。他當然不露聲色,只是緊趕著在立秋前為巨源辦完婚事,娶平湖縣城同源醬園之女王氏。

不知是操辦婚事的勞累加劇了舊創(chuàng)的復發(fā),還是冥冥中的天命難違,錫昌終于沒有能夠活到那一年的中秋,距發(fā)妻吳氏去世不到七年,于1893年8月3日仙逝,享年六十一歲。

臨終,錫昌一手執(zhí)著相伴二十一年吳氏的手,一手指著八歲的巨濚,似有無窮的言語,似有無窮的眷戀、牽掛……錫昌在江南鄉(xiāng)村一隅之地中,也算俊彥一生;大難不死創(chuàng)業(yè)在前,順暢行事聞達在中,未雨綢繆籌劃在后,但最終也只能抱著“出師未捷身先死”的人類共同遺恨和對生的無限留戀,以及一部未能刊印的《冬生草堂吟》詩稿離去。

錫昌的喪事,以欽賜正五品世襲云騎尉的禮制舉行,汪氏更是盡其所能,所以比起七年前吳太的那次葬禮,更為排場壯闊了。

從料理錫昌的大殮喪事開始,汪氏就開始執(zhí)掌家事。汪氏雖以妾身入金家,但中國歷來就有“母以子貴”的變通之制,從皇家到庶民百姓,莫不如此。汪氏為金家承嗣香火有功,二十余年來,雖以妾身,卻一直受錫昌愛寵。闔家上下,仆隨主意,也視同宅院主婦。況且,汪氏的為人,在大娘吳太在日,也對她孝順,兩好并一好,和睦親密。對家中仆人老小也憐貧惜賤。更不用說,對己出的三位兒子當然慈愛異常。對大娘所生女兒女婿歸來,也待之如己出。這便得闔家人和之利,兼以錫昌余威,再加上二子巨源從旁幫襯,錫昌的喪事雖千頭萬緒,卻也料理得風平浪靜。

然而一時之事雖繁雜總還易料理,只要罩住場面舍得花錢,不出亂子就好。而居家過日子的百日流水賬,就又是另外一種景象了。

此時汪氏手里掌管的金家,在全家的日用開支人情往來等金錢事項上,有錫昌留下的家業(yè),量入而出,還能應付自如,并無大虞。慢慢風生水起的,是一些人員糾葛。

先說仆人丫頭的事。錫昌在日,恩威并施,下人們大都馴服勤勉。汪氏掌事以后,不免個別的有偷懶耍刁之舉,只要無大礙,汪氏總以包容感化。實在不像話的,也就治它一下,或可有些收斂。遇到個把耍蠻刁潑的,也只有辭退一法。殺雞儆猴,雖不能永保無事,但也還能維持。

剪不斷、理還亂的紛擾來自鬩墻之間。大娘養(yǎng)的女兒早已出嫁,眼前的三個兒子都是汪氏親生,為娘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但龍生九子,各不相同。長子巨濟,自歲試受驚呆傻,有時會犯點糊涂,但戇進不戇出,常令人哭笑不得。巨濟、巨源業(yè)已成家,而兩房的人口多少不等。巨濚年幼隨自己生活,但又不能不為他往后的婚嫁著想。這樣,為了長房、二房的平日家用之資,逢年過節(jié)的額外開銷,背后不免有些猜疑和閑碎之語。起初汪氏自忖平等對待三個弟兄問心無愧。怎奈流水似年,人多嘴雜,慢慢地兩位媳婦也糾纏進來,各自為著自己的那房打著小算盤。對兒子,汪氏還可說幾句。對兩位媳婦,汪氏既不愿做出“十年媳婦熬成婆”的強悍之舉,卻也拿不出更好的辦法。有時實在煩悶了,就帶著小兒子巨濚到縣城堰上的房子里,住上一小陣,散散心躲過氣頭,料想金陸浜老屋里的火星,也該熄滅了,再打轎回老屋。

歲月荏苒,日子不知不覺過去了十年,到了1903年,長房巨濟已有一女三子,二房巨源也有一女二子,巨濚已十八歲。汪氏感到掌管全家事務已力不從心。錫昌十周年忌日的祭祀一結(jié)束,汪氏就召集長房,二房人員、巨濚及家中大小人等,集中廳堂。當眾將家事托付給二兒子巨源掌管,只留下二百畝祭田繼續(xù)自己管理。接著還宣布一個決定,家庭人丁日盛,金龍浜老屋全家人居住已顯狹仄,由長房居住。自己帶二房和巨濚去縣城堰上別業(yè)居住,擇吉日喬遷。金家分住不分家,秉承錫昌公遺志,仍是三代同堂,傳之永世。或許,這樣的居住安排,在汪氏的內(nèi)心深處,還有離開不時犯傻的巨濟較遠一些,以求耳根清凈的算計。

對汪氏這一未跟任何人商量,事先又沒有透露半點風聲的決定,全家人先是驚駭于決定的突然,然后是巨源一味的堅辭。但母親一句話擲出:“你們還要累死我嗎?”巨源只得無言接受。大房諸人面面相覷,對不能掌管家事有點悻悻然。但巨濟有點呆傻人所周知,母親傳賢不傳長,也在情理之中,況且母命如山,盡管心存芥蒂,但表面上也不得不順從。巨濚未成立,只要跟著母親就好,當然頷首答應。

二房巨源掌家務的前幾年,兄弟之間,主要是大房和二房之間,雖也不時有些磨擦,但無非是大房認為自己人口多,又是長房長孫,巨源撥付的款項不夠。巨源以遵舊例為由,婉轉(zhuǎn)拒絕。要是半傻的巨濟實在糾纏,巨源在稟過母親后,稍微增加些,大家還能相安無事。

爭釁的公開化,始于偶發(fā)與必然之間?;鹦怯删逎拈L子元林濺起。元林秉傳乃父的呆傻遺傳且發(fā)揚光大之,是一個全呆傻的人物。

1907年的除夕之夜,金家闔家照例在金龍浜老屋祭祀祖先,吃年夜飯。幾杯酒后,元林纏著巨源,要大叔叔給他討娘子的銅鈿。巨源帶著酒意漫應一句:你一個戇大,哪家姑娘肯給你。不料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巨濟一聽,馬上拍案接過話頭:我兒子是戇大,你乖,你把管的賬拿出來,不要乖得把家產(chǎn)都弄到自家屋里去。此話一出,如一瓢涼水潑進熱油鍋中,在整個廳堂中炸開了。

酒后無好言,酒后也露真言。兄弟間的臉已經(jīng)撕破,從此也挑起了動輒查賬的由頭。當年的年夜飯一片狼藉,不歡而散。

目睹這一折鬧劇后,汪氏要盡快為巨濚完婚,了卻她最后一件心事。盡管兒子年已弱冠,吳氏一直以“六囡”稱之,而且終生如此,可見吳氏對小兒子的寵慣之深。

1907年,巨濚在二十二歲上完婚,妻子張秀英,小他一歲,海鹽縣張家門村人。他們的婚姻一如當時的習俗,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唯有兩人之間的互相稱謂,讓后人感到深為不解。妻子稱丈夫為“少爺”;巨濚對妻子沒有稱呼,只有一聲“喂”。如此稱謂自結(jié)婚始,貫之終生。

婚后第二年,秀英身孕在身,婆婆汪氏更沉浸在她的寶貝“六囡”要為她再添孫兒的喜悅之中。不料禍起蕭墻,使兩位女人驚駭萬分。

冬至小過年,是一年中收入家用初步厘算的日子。若對年初的匡算有所增減,或者還要添加什么事項,也需在這個時候提出。冬至前一日,金龍浜的巨濟來到堰上,上樓見過母親后,說有點事要找巨源,巨濚也一同下樓。

不多時,只聽得樓下聲音由小漸大,再過一會,更夾雜著摔摜家具的聲響了。最后,只見兄弟三人在院子里扭打起來。一群仆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原來,巨濟、巨濚要巨源拿出歷年的賬目,巨源卻認為賬目已年年當母親面結(jié)清,長兄和小弟的要求有點過分,欺人太甚。一面堅持要拿賬,不拿就是賬目不清,有中飽私囊之嫌;一面堅持賬已結(jié)清,再要拿賬實是節(jié)外生枝,蓄意挑起事端。兩不相讓,先是舌戰(zhàn),最后演出一折全武行。

汪氏見如此陣勢,急忙踉蹌下樓,勸說調(diào)停,想平息事端。不料三位兒子鬧得正在興頭上,已喪失理智,全然不予理會。汪氏小腳伶仃,年近六十,如何拽得動喝得住三個發(fā)瘋似的兒子。一邊是三位如虎似狼兒子的吼叫廝打,一邊是一位年衰母親聲嘶力竭的呼號哀求。一時間,汪氏竟被夾纏在三位兒子中間不能動彈。一群仆人丫頭仍圍著不知所措。

汪氏萬般無奈之下,撲通一聲,當眾跪在三位兒子中間,哭著哀求昔日哺育長大、疼伊寵伊的兒子們停止吵鬧打斗。

汪氏這一跪,猶如醍醐灌頂,使三個吵紅了眼的兒子怔得傻了眼,半晌不知所措。少頃,總算就勢各自停歇,攙扶著母親上樓歇息。

一場全武行落幕,金家分家之事卻同時拉開了帷幕。汪氏過幾日就到錫昌遺像前慟哭一番,自知已無力再維系金甌一統(tǒng),愧對先人合家傳世的遺志,決定三房分家。

1912年,汪氏率領(lǐng)全家過完錫昌十九周年忌日后,當眾宣布三房分家各過。各房所得大致如下:

大兒子巨濟以長房長孫得租田800畝,住金龍浜老屋;

二兒子巨源得租田600畝,住堰上別業(yè);

小兒子巨濚得租田600畝。因無住房,別撥租田100畝用作購房之資,房屋未購妥時,仍暫住堰上別業(yè)。

汪氏隨巨濚居住,有祭田200畝。

錫昌在日,已將資金全部購作田產(chǎn)房屋,只留有少量首飾細軟,也由汪氏當場分點給各房。

從此金氏三房,分灶而食,別居各過。

●再修金氏家譜序

1911年到1912年的中國,發(fā)生了帝制向共和的嬗變,而在江南小縣城中,這個由欽賜五品云騎尉遺孀汪氏主政的家庭,也發(fā)生了由合到分的蛻變。不知兩者之間,僅僅是一種時間上的巧合,還是有著某種別的聯(lián)系。

對于今日的讀者,我們有必要縷析一下,金巨濚分家析產(chǎn)后所得家產(chǎn)的價值。

首飾細軟據(jù)說不多,況且沒有留下確切的數(shù)字,我們只能略提此筆,以付闕如。主要是評析他承繼家產(chǎn)的核心部分——田產(chǎn)。

我們用以計算的參照標準是上世紀三十年代,當時的中央政治學校所屬的地政學院組織師生到平湖,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農(nóng)村調(diào)查后形成的資料。全部資料匯編成《平湖之土地經(jīng)濟》一書,現(xiàn)藏平湖市檔案局。這在現(xiàn)今能見到的所有資料中最具客觀性權(quán)威性?!?998年由中華書局出版的《平湖市土地志》,仍引用此書的資料。從時間上,又與金家分家的1912年最為靠近。

土地的價格分為田底地價、田面地價兩項,完全產(chǎn)權(quán)(田底加田面)的地價,低于底、面合計價的10%。

當時,平湖一畝中等田地的地價為45.66元,田底地價為25.78元,田面價格為24.49元。

以此推算,金巨濚得購置住房的租田100畝,折4500元左右。可購大米900石,以米價折合成當今人民幣的幣值,約合14萬余元。這在當時,對一般的平頭百姓,無疑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了。用此巨款,巨濚在平湖縣城八角亭,購得坐北朝南五開間房屋一幢,屋為三進兩層樓房。前開四扇墻門,前埭是門房之類的用房,二進、三進底層中間都是廳堂,上面有各式用途的房間。后門是石庫門一門關(guān)閉。購進后經(jīng)大事修葺整刷,煥然一新。雖談不上藏龍臥虎,在縣城中也是寬敞向亮之居了。擇吉日,巨濚奉母親,攜妻兒入住。巨濚自覺新居別有洞天,汪氏也十分滿意,一家人是其樂也融融。

再看金巨濚憑田產(chǎn)可得的歲入。

平湖當時平均每畝中等田的實交租米為6.7斗,金巨濚600畝田可得租米400石左右。中等田每畝產(chǎn)米1.43石,金巨濚每年租米所得,大約相當于280畝田的總產(chǎn)量。

以這些租米的收入,維持金巨濚一家的生活,境況又如何呢?

據(jù)統(tǒng)計,平湖縣解放以前,中農(nóng)戶均有田6.38畝,戶均人口4.89人。中農(nóng)的田中產(chǎn)出除去稅賦,全部歸自家所有,以金巨濚的收租所得折合成中農(nóng)所有的田畝,相當于44戶中農(nóng)人家所擁有的土地,可供中農(nóng)水準生活質(zhì)量的215人生活。平湖解放前對中農(nóng)的生活境況,有這么一句俚語:“十畝田墩狗,衣食都勿憂”。而28倍于10畝的土地占有量,巨濚家中的正式人員只有3人,其消費可以說是相當奢華了。這還沒有將汪氏掌管的200畝祭田的歲入計算在內(nèi)??梢舱沁@些,卻也種下了巨濚日后命運的跌宕的禍因。

最后,我們再來作一下縱向比較。

平湖縣內(nèi)的地主,總共1200戶左右。其中占地100畝以下的中小地主為920戶,占地百畝以上的地主為278戶。占地600畝以上的地主約為100戶,2000畝以上的地主22戶,萬畝以上的地主1戶。故在平湖全縣地主層面中,金巨濚占地600畝,排名在百名之內(nèi)。

當然比起在康熙年間就占地10萬余畝的禮部侍郎兼翰林學士高士奇的后裔,到民國仍為平湖縣內(nèi)唯一占地萬畝以上的地主來,那金巨濚就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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